007
2024-10-09 10:11:36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為什麼你不能永遠活下去?」
我不知道。宇宙的智慧?
「宇宙的智慧知道什麼?現在,你要趕快過來嗎?」
山頂上的那個身影沒有移動。
雨水將塵土變成了一片泥濘。他們沿著斜坡滑下,匆匆穿過院子進入農場房屋。
我應該再多做些準備的。我制訂了計劃——
「但是收穫在那裡。」
是的。
「我們能不能用什麼東西堵住門之類的?」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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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趕快想辦法!難道沒有任何東西曾經對你有作用嗎?」
沒有。比爾·門帶著一點小小的自豪說。
弗莉沃斯小姐從窗口向外窺視,然後戲劇性地飛快轉身靠在窗邊的牆上。
「他不見了!」
是「它」,比爾·門說,它現在還不是「他」。
「它不見了。它可能在任何地方。」
它可以穿過牆壁。
她向前一個箭步,然後怒視著他。
好吧,帶上那孩子。我想我們應該離開這裡。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變得有點樂觀起來,我們確實還有些時間。現在幾點了?
「我不知道。你把時鐘給停下來了。」
但現在還沒有到午夜,對嗎?
「我想現在最多也就十一點一刻。」
那麼我們就還有四分之三個小時的時間。
「你怎麼能確定?」
因為戲劇性,弗莉沃斯小姐。假設有一個死神會在山頂上故作姿態,讓閃電在天空中映出他的輪廓,比爾·門用不贊同的語氣說,那麼只要他能在午夜出現,他就絕不會在十一點二十五分出現。
她點點頭,臉色蒼白地走到樓上。一兩分鐘之後,她回來了,帶著包在一張毯子裡的莎兒。
「還是睡得很熟。」她說。
那不是在睡。
雨已經停了,但是狂風仍舊在山丘周圍狂奔。吱吱作響的空氣仍然充滿了熱量。
比爾·門率先走過雞棚旁邊,在那裡,西里爾和他衰老的配偶們蹲伏在黑暗裡,試著共同占據僅有幾英寸的空間。
農場房屋的煙囪周圍,有一道淺綠色的閃光在盤旋。
「我們管那個叫卡蕾老媽的爐火,」弗莉沃斯小姐說,「那是一個預兆。」
是什麼的預兆?
「什麼?哦,別問我。我想那就只是個預兆。基本的預兆性。我們要去哪兒?」
到鎮上去。
「離你的鐮刀近一點?」
是的。
他進了穀倉。過了一小會兒之後,他牽著備好了鞍和馬具的冰冰出來了。他騎上馬,然後彎下身子,把她和睡著的孩子一起拉上來坐到他的前面。
如果我錯了,他補充說,這匹馬會帶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哪兒也不想去,除了回家!」
任何地方。
當他們轉進通往小鎮的路時,冰冰小跑起來。風將樹上的葉子吹落,而那些樹則不斷地落到他們身後。閃電仍然不時嘶叫著穿過天空。
弗莉沃斯小姐注視著農場後面的山丘。
「比爾——」
我知道。
「——它又在那裡了——」
我知道。
「為什麼它不來追我們?」
直到沙子流完之前,我們都是安全的。
「而到了沙子流完的時候,你就會死?」
不。沙子流完的時候就是我應該要死的時候。那時我就會在生命和死後生命之間的那個空間。
「比爾,它看起來好像騎著一匹……我覺得那是一匹馬,只是非常瘦,但是……」
是骷髏戰馬。看起來威風但不實用。我以前有一匹,後來它的頭掉了。
「我想那有點像是在鞭打死馬。」
哈。哈。真好笑,弗莉沃斯小姐。
「我想在這種時候,你應該可以不用再叫我『弗莉沃斯小姐』了。」弗莉沃斯小姐說。
蕾娜塔?
她看起來有點吃驚。「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哦。你肯定是看到它寫在什麼地方,對嗎?」
是刻下來的。
「在某個計時器上面?」
是的。
「裡面有不停地流淌的時間?」
是的。
「每個人都有一個?」
是的。
「所以你知道我還有多長——」
是的。
「那感覺一定很奇怪,知道……你知道的那種事……」
別問。
「那不公平。如果我們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死,人們就能活得更好。」
如果人們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死,我想他們可能根本就不願意活。
「哦,真是精闢。關於這個你知道些什麼,比爾·門?」
一切。
冰冰小跑著穿過小鎮上少數幾條街道中小得可憐的一條,來到了鋪滿鵝卵石的廣場上。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在像安卡-摩波這樣的城市,午夜只不過是稍晚的傍晚,因為這座城市並沒有夜間,只是從傍晚直接過渡到黎明。但是在這裡,人們通過日落和發音錯誤的公雞來調節生活。午夜這個詞和它字面的意思一樣。
儘管風暴仍然在山丘之間潛伏,廣場本身卻十分安靜。鐘樓中的那座大鐘發出嘀嗒嘀嗒的響聲,這聲音在白天幾乎是聽不到的,但現在它卻仿佛是在建築之間迴響。
當他們接近時,大鐘由齒輪組成的內部有什麼東西轉動起來。分針發出隆隆的聲音前進了一小格,然後在數字9處顫抖著停了下來。鐘面上的一個翻板門打開了,兩個機械小人自負地走出來,看起來十分用力地敲打著一個鈴鐺。
丁——丁——零。
小人們排成隊,搖搖擺擺地走進鐘的內部。
「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它們就在這兒了。是西姆內爾先生的曾曾曾曾祖父做的,」弗莉沃斯小姐說,「我總是在想它們沒在敲鈴鐺的時候到底在做什麼。我曾以為它們在那裡面有一座小房子什麼的。」
我不這麼認為。它們只是一種物件。它們不是活的。
「嗯哼。好吧,它們在這裡已經有好幾百年了。也許生命是一種你能夠獲得的東西?」
是的。
他們在沉默中等待著,只有當分針移動時,才會有「砰」的一聲。
「有你在這裡真好,比爾·門。」
他沒有回答。
「幫助我收穫,還有所有事情。」
那很……有趣。
「耽誤你的時間是我的錯,那只是一大堆玉米而已。」
不。收穫很重要。
比爾·門張開他的手掌。金色計時器又出現了。
「我還是搞不懂你怎麼能做到這件事。」
這並不難。
沙子流動的聲音慢慢充滿了廣場。
「你有什麼遺言嗎?」
有。我不想死。
「好吧。不管怎麼說,還挺簡潔的。」
比爾·門驚奇地發現她正試著握住他的手。
在他上方,午夜的雙手握在了一起。大鐘里傳出一陣攪動的聲音。翻板門打開,兩個機械小人走了出來。他們在代表小時的鈴鐺兩邊分別停了下來,互相鞠了個躬,然後舉起它們手中的錘子。
咚。
就在此時,一匹馬奔跑的聲音傳了過來。
弗莉沃斯小姐發現自己的視野邊緣充滿了紫色和藍色的斑點,就像注視閃光之後的余像。如果她迅速轉過頭,從她眼睛的餘光朝外看,她會看到鍍成灰色的小東西在牆邊飛舞。
收入調查員,她想道。他們來確保一切按照計劃發生。
「比爾?」她說。
他的手握住了那個金色計時器。
現在它要開始了。
馬蹄聲愈加響亮,並且在他們身後的建築之間迴響。
記住:你沒有危險。
比爾·門向後退入昏暗裡。
然後他又暫時出現。
有可能是這樣。他補充道,然後再次退回黑暗中。
弗莉沃斯坐在鐘樓前的台階上,橫抱著那個女孩,讓她躺在她的雙膝上。
「比爾?」她試探著說。
一個騎著馬的身影走進了廣場之中。當那匹馬向前邁進的時候,它渾身的骨骼上冒出藍色的火焰;弗莉沃斯小姐發現自己正在思索一個問題:這究竟是某種神秘的力量讓一匹真馬的骨架活動起來,還是它本身就是一種純粹是骨頭架子的生物。當然,此時去思考這個問題已經足夠荒謬了,但總比細思那個向她走來的幽靈般的身影好些。
它的骨頭是用力擦洗過,還是只是拋了個光?
骷髏馬背上的人影跳了下來。它比比爾·門高得多,但是純粹黑暗的長袍遮住了所有的細節。他手上拿的武器,準確地說,並不能稱為鐮刀,但鐮刀一定是它的其中一位祖先,正如同即使是最為精巧的手術器具也一定會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段有一個把柄一樣。它與任何一種曾經接觸過禾稈的農具都有著極大的差別。
那個身影把鐮刀扛在肩膀上,走向弗莉沃斯小姐,然後停了下來。
他在哪裡?
「不知道你在說誰,」弗莉沃斯小姐說,「而且如果我是你的話,小伙子,我會把我的馬好好餵一餵。」
那個身影好像很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最終,它似乎得出了一個結論。它解下它的鐮刀,俯視著那個孩子。
我會找到他,它說,但首先——
它僵住了。
它身後有一個聲音說:
把鐮刀放在地上,慢慢轉過身。
城市裡的某種東西,溫德爾想道。城市裡到處都是人,但它們也同樣充滿了貿易、商店、宗教以及……
這太蠢了,他告訴自己。它們只是東西。它們不是活的。
也許生命正是某種你能夠獲得的東西。
寄生蟲和捕食者,但不是危害動物和蔬菜的那一種。它們是一種更大、更緩慢的象徵性的生命形式,依靠城市而生存。但是它們在城市中孵化,就像那些,什麼東西來著?那些黏糊糊的像黃蜂一樣的東西。他現在還記得——正如他記得所有其他事情一樣——他在做學生時讀到一本書,書上說有些生物會在其他動物的身體裡面產卵。在那之後他好幾個月都拒絕食用煎蛋卷和魚子醬,以防萬一。
而它們的卵……從某種角度來看會很像那座城市,如此一來,市民就會把它們帶回家裡。就像杜鵑的卵。
我想知道過去有多少城市死去了?被寄生蟲環繞,就像被海星包圍的珊瑚礁。它們就這樣變得空空蕩蕩,失去了它們原有的靈魂。
他站了起來。
「其他人都去了哪裡,圖書管理員?」
「對——頭,對——頭。」
「和他們一樣,以前的我也一定會那麼做的。什麼都不思考就衝出去。希望諸神能幫助他們,如果諸神能從他們無止境的家族紛爭中擠出時間的話。」
然後他想道:好吧,現在怎麼辦?我已經思考過了,我該去做什麼呢?
當然是衝出去。但是要慢慢地衝出去。
手推車堆成的小山的中心部位已經無法看到了。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一種淡藍色的光籠罩在扭曲金屬構成的巨大金字塔上,而在小山的深處偶爾會發出閃電的光。手推車們接連不斷地撞上去,正如隕石擊打在新生行星的地核周圍,但是少數的到訪者做出了另外的選擇。它們進入了這個構築物之中開出的隧道,然後消失在閃光的核心之中。
隨後,在山丘的頂部發生了某種運動,一個東西沖開破損的金屬直升上頂端。那是一支閃閃發光的尖刺,其上支撐著一個直徑大約兩米的球體。有一兩分鐘時間,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而當風把那個球體吹乾的時候,它裂開並且破碎了。
白色的物體從其中散落出來,被風吹到安卡-摩波的各個角落,送到注視著這一切的人群面前。
其中一個打著旋兒從屋頂上飄過來,落到正蹲伏在圖書館門外的溫德爾·胡桐腳下。
它仍然是潮濕的,並且上面有一些字跡。至少是一些嘗試寫字的痕跡。它看起來與雪片小球上面銘刻的奇怪字跡很相似——是一些一看就知道對文字根本不熟悉的人寫出來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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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
溫德爾來到學校的大門口。人們正蜂擁著經過這裡。
溫德爾了解這些市民。他們會去圍觀任何事情。凡是有著多於一個的感嘆號的事情都會讓他們如饑似渴地開始吸吮。
他感覺到有人在看他,於是轉過身。一條巷子裡有一輛手推車正在注視著他;它向後退去並且嗖的一下離開了。
「發生了什麼事,胡桐先生?」柳德米拉說。
路人的表情有些不太真實。那是一種無法預料的期待。
你不需要是一個巫師也能知道有什麼事情不對勁。而溫德爾的感官像是一台發電機一樣發出哀鳴。
魯潘跳向一張飄浮著的紙片,把它帶到他的面前。
驚人的折扣!!!!!
溫德爾哀傷地搖著頭。五個感嘆號,顯然是瘋狂的表現。
然後,他聽到了那種音樂。
魯潘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嚎叫。
在蛋糕夫人住宅下面的地窖里,嚇人怪施萊佩爾在追逐他的第三隻老鼠的途中停了下來,仔細聆聽著。
然後他吃完他的餐點,拿起了他的那扇門。
阿瑟·溫金思,諾法羅特伯爵,正在他的墓室裡頭忙活著。
從他個人來說,他並不需要一間墓室就可以過他的生活,或是復活後的生活,或是作為亡靈生物的生活,或是隨便什麼東西。但是你必須得有一間墓室。多琳對於墓室這個問題的意見非常明確。這會讓整個地方有「割調」,她是這麼說的。你必須得有一間墓室和一座藏寶庫,要不然吸血鬼社會的其他成員會從牙縫裡看你的。
在你剛開始做吸血鬼的時候,他們從來沒告訴過你這種事情。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可以從巨怪查樂里的建築材料批發店購買便宜的木材用於建造你的墓室。阿瑟突然意識到大多數吸血鬼用不著親自做這種事。至少「正常」的吸血鬼不會。比如說,現實中的扎古拉脖爵。當然,像他那樣的有錢人肯定會有人替他做事。當村民們趕來打算燒掉他的房子時,你絕不會發現伯爵本人出現在城牆上拉起吊橋。哦,當然不會。他只會說,「伊戈」——隨便取個名字——「伊戈,去解決這個份[45]題,快點。」
哼。好吧,他們幾個月前在基布爾先生的工作介紹所里發了一條GG。免費住宿、一日三餐,必要時還可以提供駝峰。幾個月下來連個打聽的人都沒有。人們還總說現在工作崗位不足。真讓人忍不住要發火。
他撿起另外一塊木頭開始測量,當他展開摺尺時,不禁皺起了眉頭。
阿瑟的背部因為挖掘護城河而十分疼痛。這是另外一件有錢的吸血鬼不必擔心的事。隨著護城河而來的自然就是工作,這種事情歷來如此。而且他們的護城河必須繞著他家院子挖上一整圈,因為其他的吸血鬼門前不會正對著大街,左鄰不會是不停抱怨的老皮維夫人,也不會有一個多琳從不與其交談的巨怪家庭作為右舍,所以對於他來說,僅僅在院子後面挖一道護城河是行不通的。阿瑟總是會掉到河溝里去。
接下來就是咬年輕女人脖子的問題了。或者說其實沒有這麼個問題。阿瑟總是準備好了聽取其他人的觀點,但在他看來,不論多琳怎麼說,年輕女人在吸血鬼的生活中充當著重要的角色。她們穿著半透明的浴袍。阿瑟不太確定什麼叫「半透明的浴袍」,但他在書中讀到過,而且他十分確定自己樂意在死前——或者無論什麼時候——看到這麼一件。
還有,其他的吸血鬼不會發現他們的妻子突然用「v」來代替「w」。因為天生的吸血鬼本來就是那麼說話的。
阿瑟嘆了口氣。
他本來只是個搞果蔬批發的下層中產階級,突然得到了這麼高尚的社會地位——這根本不算是什麼生活,或是半生活,或是死後的生活,或是隨便什麼。
就在此時,音樂聲從他為了安裝鐵窗而在牆上打的洞裡傳了進來。
「哎喲,」他說,緊緊抓住自己的下巴,「多琳?」
瑞格·舒敲打著他的可攜式講台。
「——而且,讓我看看,我們不能這樣仰面躺著,任由青草從我們的頭頂上長出來,」他吼道,「所以,你們對於爭取與生者平等權利的七點計劃是什麼,讓我聽聽你們的呼喊。」
風吹過墓地里的乾草。顯然目前唯一對瑞格有所關注的生物是一隻獨居的烏鴉。
瑞格·舒聳聳肩,降低了音量。「你們最起碼應該表現出一點點努力,」他對整個死後的世界說道,「我手指上的骨頭都磨露出來了」——他揮了揮手用以證明他的話——「而我聽到過哪怕一句感謝嗎?」
他停頓了一下,以防萬一。
那隻烏鴉——它是一隻特別肥大的烏鴉,就像在大學的屋頂上築巢的那一種——將頭偏向一邊,饒有興味地看著瑞格·舒。
「你知道,」瑞格說,「有些時候我真的想過要放棄——」
烏鴉清了清喉嚨。
瑞格·舒飛快地轉過身。
「你說一個字,」他說,「我只需要一個字……」
就在此時,他也聽到了那種音樂。
柳德米拉冒著危險把手從耳朵上移開。
「這太恐怖了!這是什麼東西,胡桐先生?」
溫德爾試圖用他帽子的殘骸蓋住耳朵。
「不知道,」他說,「可能是音樂。如果你從來沒聽過音樂的話。」
這些根本就不是音符。它們可能本來希望自己是音符,但實際上只是捆綁在一起的噪音,就像一個人想要畫一張他根本沒有去過的地方的地圖。
哼擬噗。茵擬噗。哼喂喲呣噗。
「這是從城外傳來的,」柳德米拉說,「就是人們正在……去往……的地方。他們不會喜歡這個吧?」
「我想不出來他們為什麼會喜歡。」溫德爾說。
「我覺得這有點……你還記得去年的鼠患吧?那個人說他會用長笛演奏一種只有老鼠能聽到的音樂?」
「是的,但那其實不是真的,那是一個騙局,是『奇蹟的莫里斯先生和他的智慧齧齒動物』詐騙團伙——」
「但假如那有可能是真的呢?」
溫德爾搖搖頭。
「用音樂來吸引人類?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嗎?但那不可能是真的。它沒有在吸引我們。我可以向你保證事實恰巧相反。」
「是的,但你不是人類……不完全是,」柳德米拉說,「而且——」她停了下來,臉漲紅了。
溫德爾拍了拍她的肩膀。
「說得對。說得對。」這會兒他只能想到這句話。
「你知道的,難道不是嗎?」她低著頭說道。
「是的。而且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羞愧的,如果這麼說能有所幫助的話。」
「母親說要是被別人發現了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
「那可能得看是被誰發現。」溫德爾說,同時瞥了魯潘一眼。
「為什麼你的狗這樣盯著我看?」柳德米拉說。
「因為他非常聰明。」溫德爾說。
溫德爾摸索著自己的口袋,掏出兩把泥土,在泥土下面找到了自己的日記本。還有二十天才到滿月。儘管如此,那也是一件十分值得期待的事。
小山中的金屬殘骸開始崩塌。手推車們在它周圍轉著圈,一大群安卡-摩波的市民圍成一個巨大的環,試圖向內窺視。不像音樂的音樂聲充滿了空氣。
「那是迪布勒先生。」柳德米拉說。他們正在從絲毫不懂得抗拒的人群之間穿過。
「他現在在賣什麼?」
「我不認為他正嘗試著要賣出任何東西,胡桐先生。」
「情況有那麼糟嗎?看來我們遇到大麻煩了。」
小山的一個洞口中散發出藍光。損壞的手推車零件在地上閃出光芒,就像金屬的葉子。
溫德爾僵硬地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頂尖頂帽。它現在顯得十分破舊,而且曾經被大量的手推車碾壓過,但仍然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應該戴在某人腦袋上面的東西。
「這裡有巫師。」他說。
銀色的光從金屬中閃耀出來。它像一團油污一樣移動。溫德爾伸出手,一簇肥大的火花跳了出來,落在他的手指上休息。
「嗯哼,」他說,「還有著巨大的潛力——」
這時他聽到了吸血鬼們的呼喚聲。
「誒!胡桐先生!」
他轉過身。諾法羅特伯爵和夫人正朝他撲過來。
「我們——我時說,我們本來可以早一點到的,但是——」
「——我找不到這個該死的領扣了。」阿瑟咕噥道。他看起來又熱又慌張。他戴著一頂摺疊式大禮帽,這頂帽子在摺疊這方面幹得挺不錯,但在帽子這方面卻遺憾地有所欠缺,因此阿瑟看起來像是頭頂著一架六角風琴在看世界。
「哦,你們好。」溫德爾說。溫金思一家對於吸血鬼風俗的準確性著迷得令人害怕。
「這費連清的侶士又是誰?」多琳朝著柳德米拉露出熱情的微笑。
「抱歉?」溫德爾說。
「森麼?」
「多琳——我是說,伯爵夫人是在問她是誰。」阿瑟疲倦地解釋道。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多琳怒斥道,用的是安卡-摩波土生土長的正常腔調,而不是某種模仿塞維安要塞的口音,「說實話,要是由著你的性子來,咱們可就變得什麼規矩都沒有了——」
「我叫柳德米拉。」柳德米拉說。
「多麼魅力四射啊,」諾法羅特伯爵夫人優雅地伸出一隻手,如果這隻手不是粗壯而又紅撲撲的,或許還真稱得上纖細蒼白,「能見到新人腫是讓人開心。如果你閒逛時突然想來一塊狗餅乾的話,我們家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柳德米拉轉向溫德爾·胡桐。
「我的腦門上沒寫著字吧?」她說。
「這些是屬於一種特殊種類的人。」溫德爾柔和地說。
「我想也是這麼回事,」柳德米拉平淡地說,「我從來不知道有什麼人會一直穿著一件夜禮服斗篷。」
「你必須得穿夜禮服斗篷,」阿瑟伯爵說,「是因為翅膀。你瞧,像這樣——」
他戲劇性地張開斗篷。只聽得唿啪一聲,一隻小而肥胖的蝙蝠便懸掛在空中。它朝下看了一眼,發出憤怒的吱吱叫聲,然後一頭扎進了土地里。多琳拎著它的腳把它提了起來,拍掉它身上的泥土。
「我最反對的就是每天夜裡都得開著窗睡覺,」她似有所指地說,「我想讓他們別再放那音樂了!我的頭開始疼了。」
又是唿啪一聲。阿瑟重新出現,這一次是頭先著地。
「是下落距離的原因,」多琳說,「這就像是助跑。如果他沒有至少一層樓的下落距離,他就沒法達到適當的空速。」
「我沒法達到適當的空速。」阿瑟掙扎著爬起來並且說道。
「抱歉,」溫德爾說,「這個音樂難道對你們沒有影響嗎?」
「它讓我的牙齒疼得厲害,」阿瑟說,「這對於一個吸血鬼來說肯定不是好事,你們可能已經知道了。」
「胡桐先生說這音樂對人們產生了一些作用。」柳德米拉說。
「讓所有人都開始牙疼?」阿瑟說。
溫德爾看著人群。似乎沒有人對新開始俱樂部的成員們有任何關注。
「他們看起來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多琳說,「我是說,等待著森麼。」
「這太嚇人了。」柳德米拉說。
「嚇人沒什麼不對的,」多琳說,「我們就很嚇人。」
「胡桐先生想要到小山的裡面去看看。」柳德米拉說。
「好主意。讓他們把那該死的音樂關掉。」阿瑟說。
「但你們可能會被殺死的!」柳德米拉說。
溫德爾將雙手握在一起並且開始搓著手,仿佛在思考什麼。
「啊,」他說,「那正是我們在這個遊戲中領先的原因。」
他邁步走入光芒之中。
他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光。這光似乎從每一處散發出來,追捕每一道陰影並且無情地將其消滅。它比白晝更明亮,但儘管如此,它卻一點也不像白晝——倒像是一把藍色的刀刃將視野切開。
「你還好嗎,伯爵?」他說。
「很好,很好。」阿瑟說。
魯潘發出吼叫。
柳德米拉拽了一下一團糾纏在一起的金屬。
「這下面有一些東西。它看起來像是……大理石。橘色的大理石。」她用手撫摸著它,「但摸起來溫溫的。大理石不應該有溫度,難道不是嗎?」
「這不可能是大理石。整個世界……時界都不可能有這麼多大理石,」多琳說,「我們想要購買大理石建造藏寶庫,」她仔細體會了一下這個詞兒的讀法,然後點了點頭,「藏寶庫,是的。那些矮人全都應該槍斃,竟然收那麼多錢。簡直是恥辱。」
「我不認為這裡是矮人建造的。」溫德爾說。他笨拙地跪下來檢查地面。
「我也不這麼認為。那些矮小的懶鬼,他們要收差不多七十塊來建造我們的藏寶庫。難道不是嗎,阿瑟?」
「差不多七十塊。」阿瑟說。
「我不認為這裡是任何人建造的。」溫德爾低聲說。縫隙。這裡應該有縫隙,他想道。當一塊石板與另一塊石板相接觸的時候總會有一個接縫處。它不應該是一個整體。而且還有點黏糊糊的。
「所以阿瑟自己把它建了起來。」
「我自己把它建了起來。」
啊。這裡有一個接縫處。好吧,不完全是。這一部分的大理石變成了透明的,像一扇窗子,透過它可以看到另一個非常亮堂的區域。那裡面有些東西,看起來模糊不清,好像融化了一樣,但是沒有辦法靠近它們去看看。
當他趴在地板上往前爬的時候,溫金思一家的閒聊從他身旁飄過。
「——更像是個小型藏寶庫。但他還建了一座地牢,儘管你必須得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才能把門給關好——」
上流階層意味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溫德爾想道。對於有些人來說,成為一個吸血鬼並不算是其中的一種。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上流階層就是牆上用泥灰雕刻出來的一整套蝙蝠雕像。
他用手指撫過那塊透明的物質。這裡的所有東西全都是長方形的。有一些呈直角的牆角,而走廊的兩邊都是那種透明的板塊。而且那種不是音樂的音樂一直都在播放。
這不可能是活的,可能嗎?生物一般會更……圓潤。
「魯潘,你怎麼看?」他說。
魯潘叫了幾聲。
「嗯。不太有啟發。」
柳德米拉跪了下來,把手放在溫德爾的肩膀上。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這裡不是任何人建造的?」她說。
溫德爾撓了撓頭。
「我不太確定……但我認為也許它是……分泌出來的。」
「分泌出來的?從哪裡分泌出來的?誰分泌出來的?」
他們抬起頭來。一輛手推車從一條側向的走廊中旋轉著走出來,滑向通道的對面,消失在另一條側向的走廊中。
「它們?」柳德米拉說。
「我覺得不是它們。我想它們更像是僕人,像是螞蟻,又或者蜂巢中的蜜蜂。可能。」
「那蜂蜜是什麼?」
「不確定。但它還沒有成熟。我認為這還沒有完全完成。大家都不要碰任何東西。」
他們繼續朝前走。通道的盡頭是一處開闊、明亮的區域,並且有一個穹頂。有一些樓梯通往上方或下方的樓層,區域的中央有一道噴泉,擺放著一些盆栽植物,它們看起來健康到不像是真的。
「這很漂亮,不是嗎?」多琳說。
「你一直都在想這裡應該有人,」柳德米拉說,「很多的人。」
「至少應該有些巫師,」溫德爾·胡桐喃喃道,「半打巫師不該就這麼消失了。」
他們五個靠得更近了。他們剛剛走過的那條通道,寬度足夠供兩頭大象並排行走。
「你們是否認為回頭出去可能是一個好主意?」多琳說。
「那會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溫德爾說。
「呃,那會讓我們離開這裡。」
溫德爾轉了一圈,心中默數著。五條通道等距離地通向這個有穹頂的區域。
「而且可以預期,上面和下面的樓層也都是一樣的。」他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這裡很乾淨,」多琳緊張地說,「這裡是不是很乾淨,阿瑟?」
「是很乾淨。」
「那是什麼聲音?」柳德米拉說。
「哪有聲音?」
「就是那個聲音。像是有人在吸吮著什麼。」
阿瑟懷著相當的興趣掃視著周圍。
「不是我。」
「是那些樓梯。」溫德爾說。
「別傻了,胡桐先生。樓梯才不會吸吮。」
溫德爾低下頭。
「這些樓梯就會。」
它們是黑色的,像一條傾斜的河流。當黑色的物質從地板下面冒出時,它將自己彎成一個角度,變成類似台階的東西,這些台階沿著斜坡上升,直到它們在某個較高的地方再次消失在地板底下。當台階出現時,它們會產生一種緩慢的、有節奏的沙沙噪聲,就像有人在清理齲齒中一個特別惱人的空腔。
「你們知道嗎,」柳德米拉說,「這可能是我見過的最讓人不快的東西了。」
「我見過更糟糕的,」溫德爾說,「但這已經夠糟了。我們應該上樓還是下樓?」
「你想站在這種東西上面?」
「不想。但是巫師們不在這一層,所以要麼他們走了樓梯,要麼就是沿著樓梯扶手滑下去了。你們有沒有仔細看過那個扶手?」
他們看著那個扶手。
「我想,」多琳緊張地說,「還是下樓更適合我們。」
他們在沉默中走了下去。阿瑟在活動台階被吸入地板的那個地方摔了一跤。
「我有一種可怕的感覺,它好像想把我拽到下面去。」他用慚愧的語氣說,然後開始環視周圍。
「這裡很大,」他得出結論,「很寬敞。我想我可以用一些石頭效果的壁紙在這裡創造奇蹟。」
柳德米拉隨意走到最近的一堵牆壁前面。
「你知道,」她說,「這裡的玻璃比我以前見過的都要多,但這些清晰的部分看起來有點像商店。是不是有點那個意思?一個滿是商店的大商店?」
「而且還沒有成熟。」溫德爾說。
「抱歉?」
「只是把想法說出來。你能看到那些商品是什麼嗎?」
柳德米拉遮住眼睛。
「看起來像是很多的顏色還有閃光。」
「如果你看到一個巫師,告訴我。」
有人發出一聲尖叫。
「或者聽到,像現在這樣。」溫德爾補充道。魯潘沿著一條通道上躥下跳地跑過去。溫德爾迅速跟上他。
某人正仰面躺著,極力試圖與兩輛手推車搏鬥。這些手推車比溫德爾以前見到的更大,而且有金色的光澤。
「嘿!」他喊道。
手推車們不再試圖撕碎地上的人,而是一個三點式轉身朝向了他。
「哦。」當它們加速衝過來時,他說。
第一輛手推車躲過了魯潘的撕咬,全速撞擊溫德爾的膝蓋,把他撞翻在地。當第二輛手推車從他身上一躍而過時,他狂野地向上伸出一隻手,隨便抓向一截金屬,然後用力一推。一個輪子飛了出去,那輛手推車則一個側翻撞在了牆上。
他匆忙爬了起來,剛巧看到阿瑟被野蠻地掛在另一輛手推車的把手上,他們兩個正互相飛快地繞著圈,就像在跳一曲瘋狂的華爾茲。
「放手!放手!」多琳尖叫道。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好吧,那就做些什麼!」
空氣湧向阿瑟占據的地方,發出「噗」的一聲。手推車突然發現自己正在拉扯著的不再是一個身軀沉重的中年蔬果批發商,而只是一隻嚇壞了的小蝙蝠。它像一支火箭一樣撞到了一根大理石柱子上面又彈開了,四腳朝天,輪子瘋狂旋轉。
「輪子!」柳德米拉喊道,「把它的輪子揪下來!」
「這個我來干,」溫德爾說,「你去幫助瑞格。」
「那邊那個是瑞格嗎?」多琳說。
溫德爾伸出他的拇指,指向遠處的一堵牆壁。上面的字跡「遲到總比不到女」後面拖出了一道長長的、絕望的油漆痕跡。
「給他一堵牆和一桶油漆,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多琳說。
「他只能二選一,」溫德爾說著,把手推車的輪子扔到另一邊,「魯潘,注意警戒,可能還有更多的會來。」
那些輪子都很鋒利,就像冰刀。他很顯然地感覺到腿部受到了嚴重的打擊。現在,恢復的過程是如何進行的呢?
瑞格·舒在人們的幫助之下坐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他說,「沒人想要進來,所以我就走到這下面打算看看那音樂是從哪兒傳來的,接下來我就看到了這些輪子——」
阿瑟伯爵又變回了人形,頗為驕傲地四處張望,但當他意識到沒有人在注意他的時候,立刻就變得垂頭喪氣。
「它們看起來比其他的那些要厲害得多,」柳德米拉說,「更大、更暴躁,渾身的稜角都很鋒利。」
「士兵,」溫德爾說,「我們已經見過工人了。現在是士兵。就和螞蟻一樣。」
「我小的時候曾經有一個螞蟻農場。」阿瑟說。他曾經重重地摔在地上,因此他現在還有點沒法理解現實的情況。
「等一下,」柳德米拉說,「我了解螞蟻。我們家後院裡就有。如果你看到了工蟻和兵蟻,那麼你就一定能發現一個——」
「我知道。我知道。」溫德爾說。
「——提醒一下,他們叫它螞蟻農場,但我可從沒見它們做過農活兒——」
柳德米拉靠在一堵牆上。
「它一定就在附近。」她說。
「我想是這樣。」溫德爾說。
「它會是什麼樣的,你覺得?」
「——你要做的就是,拿出兩塊玻璃以及一些螞蟻——」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呢?但是巫師們一定就在離它很近的地方。」
「我想不通你幹嗎要為他們擔心,」多琳說,「他們把你給活埋了,就因為你死了。」
溫德爾聽到輪子的聲音,抬頭望去。十幾個士兵型手推車出現在轉角處,並擺出一個陣形。
「他們以為那樣做是最好的方法,」溫德爾說,「人們經常會這麼想。很多看起來是個好主意的事情最後都會有出人意料的結果。」
新的死神站直身子。
不然怎樣?
啊。
呃。
比爾·門向後退了一步,轉過身,開始逃跑。
正如他完全明確地知道的那樣,這只不過是在推遲那無可逃避的一刻的到來。但生命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從來沒有人在死後試圖從他身邊逃離。許多人在死前曾經嘗試過,不少人的法子還相當富有創造性。但在突然被從一個世界拉到下一個世界的那一瞬間,一個靈體的通常反應是充滿期待地逗留在原地。說到底,為什麼要跑呢?這又不像是你知道該往哪兒跑。
比爾·門的靈體知道該往哪兒跑。
內德·西姆內爾的鐵匠鋪在夜間是鎖著的,不過這並不能成為一個問題。處於非生又非死的靈體狀態的比爾·門輕易地穿過了牆壁。
熔爐里的火光靜靜地放射出來,幾乎暗淡得看不見了。鐵匠鋪里充斥著溫暖而又黑暗的空氣。
但它裡面並沒有一把靈體的鐮刀。
比爾·門絕望地四處張望著。
吱吱?
一個穿著黑袍子的小小身影正坐在他頭上的一根橫樑上。它狂亂地朝著一個角落打著手勢。
他看到一根黑色的木柄從木柴堆後面伸出來。他試著用他那現在和陰影一樣實在的手指抓起它。
他說過他會給我毀了它的!
鼠之死神同情地聳了聳肩。
新的死神穿過牆壁走了進來,雙手拿著鐮刀。
它走向比爾·門。
一陣沙沙聲響起。灰袍子們湧進了鐵匠鋪。
新的死神停了下來,藉助熔爐中的微光擺了個姿勢。
它舞動鐮刀。
它差點失去了平衡。
你不應該躲閃的!
比爾·門再次穿過牆壁,低著頭大步奔跑著穿過廣場,靈體的腳沒在石子路上發出半點聲音。他回到了鐘樓底下那一小群人身邊。
騎上馬!快走!
「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計劃失敗了!
弗莉沃斯小姐恐慌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把失去意識的孩子放在冰冰的背上並且坐到她後面。然後比爾·門在馬的側腹上拍了一巴掌。至少他還能碰得到它——冰冰存在於所有的世界。
快走!
他沒有回頭去看,而是直接沿著通往農場的那條路開始衝刺。
一把武器!
一種他能夠拿在手裡的東西!
死亡的世界裡唯一的武器現在在新的死神手中。
在比爾·門奔跑的同時,他聽到一個雖然微弱但調子很高的嘀嗒聲。他低頭看去。鼠之死神正與他保持著相同的速度。
它對他發出鼓勵的吱吱叫聲。
他穿過農場大門,猛地轉身靠在牆上。
遠方傳來風暴的隆隆聲。除此之外便萬籟俱靜。
他略微放鬆了一點,沿著牆壁小心翼翼地向著農場房屋的方向移動。
他瞥見了某個帶有金屬光澤的東西。當村民們把他送回這裡時,他們就將它隨手斜靠在牆邊:那是他的鐮刀。不是他曾經用心地準備過的那一把,而是他用來收割莊稼的那一把。它的刀刃只經歷過磨刀石和植物莖稈的撫摩,但它有著他熟悉的形狀。他嘗試著抓起它。他的手穿過了它。
你跑得越遠,就越接近。
新的死神不慌不忙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你應該知道的。它補充道。
比爾·門站直身體。
我們會享受這個的。
享受?
新的死神向前邁步。比爾·門向後退卻。
是的。消滅一個死神等同於收取數十億的下等生命。
下等生命?這不是一場遊戲!
新的死神猶豫了一下。什麼是遊戲?
比爾·門感覺到火花般微弱的希望。
我可以告訴你——
鐮刀手柄的末端撞在他的下巴底下,將他推到牆上。他滑倒在牆邊。
我們檢測到一個花招。我們不聽。收割人不會去聽收穫的想法。
比爾·門試著爬起來。
鐮刀手柄再次擊中了他。
我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比爾·門抬起頭。新的死神正拿著那個金色計時器,上半邊已經空了。他們周圍的景色開始變得發紅,蒙上了從另一邊看向真實世界時的那種虛幻的外觀……
你沒有時間了,比爾·門先生。
新的死神摘去它的兜帽。
那下面沒有臉。那下面甚至沒有一個骷髏。
無形的煙霧捲曲在長袍和一頂金色的皇冠之間。
比爾·門用手肘撐起自己的身體。
皇冠?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從來沒有戴過皇冠!
你從來都不想要統治。
死神將鐮刀向後甩去。
就在此時,舊的死神和新的死神同時發現,事實上,時間流逝的噝噝聲並沒有停止。
新的死神猶豫了一下,然後拿出了那個金色計時器。
它把它搖了搖。
比爾·門注視著皇冠下面那張不存在的臉。那裡顯然有一種迷惑的表情,即便沒有任何的實體能夠表達出它;那個表情就那麼自己掛在空中。
他看到皇冠轉了半圈。
弗莉沃斯小姐站在那裡,抬起雙手,閉著眼睛。在她的兩手之間,在她面前的空氣里,一個計時器的輪廓淡淡地顯現出來,那裡面的時之沙像洪水一樣流淌。
兩個死神剛好能夠辨認出來那鐫刻在玻璃上、如同蛛網一樣的字跡:蕾娜塔·弗莉沃斯。
新的死神那沒有實體的表情顯現出極度的困惑。它轉向比爾·門。
為了你?
但是比爾·門已經站了起來,像是諸王的憤怒一樣展開了身體。他咆哮著朝身後伸出手,活在借來的時間裡,他的手握住了那把收割用的鐮刀。
戴皇冠的死神看到那把鐮刀劈下來,並且舉起自己的武器抵擋,但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擋住那在空中咆哮著的磨損了的刀刃,憤怒和仇恨讓它超過鋒利的任何定義。它穿過了金屬,速度一絲一毫都沒有減緩。
沒有皇冠,比爾·門直視著那團煙霧說,沒有皇冠。只有收穫。
長袍在他刀刃的周圍摺疊起來。一聲稀薄的哀號在聽覺的極限之上升起。一條黑色的柱子,就像閃電的反面那樣,從地面上升了起來,消失在天空的雲層之中。
死神等待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腳戳了一下那件長袍。那頂皇冠,表面略微變形,從長袍里滾出了一段距離,隨後蒸發在空氣中。
哦,他不屑一顧地說,戲劇感。
他走向弗莉沃斯小姐,輕輕地把她的雙手合了起來。
生命計時器的形象消失了。
隨著堅實的現實回流,視野邊緣的藍紫色霧氣消退了。
鎮上的時鐘剛好敲完了代表午夜的最後一下。
老婦人正在發抖。死神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弗莉沃斯小姐?蕾娜塔?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你又說過那不是很難,所以——」
死神走進穀倉。當他出來時,他已經換上了他的黑色長袍。
她仍然站在那裡。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重複道,或許不是在對他說話,「發生了什麼?一切都結束了嗎?」
死神環視四周。灰色的身影正在湧入小院。
大概沒有。他說。
更多的手推車出現在列隊的士兵手推車後方。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小型的銀色工人,其中散布著一些來自士兵的淡金色閃光。
「我們應該退回樓梯。」多琳說。
「我想那正是它們想讓我們去的地方。」溫德爾說。
「好吧,我不介意。反正我不認為那些輪子能上台階,對不對?」
「而且你也不能真的戰鬥到至死方休。」柳德米拉說。魯潘緊緊地跟著她,黃色的眼睛一刻不離那些緩緩向前推進的輪子。
「碰碰運氣也不錯。」溫德爾說。他們來到活動樓梯旁邊。他抬頭看去。向上移動的樓梯頂端有一群手推車緊緊地簇擁在一起,但是下面的樓梯出口看起來沒有任何遮擋。
「也許我們可以找到另一條上去的路?」柳德米拉充滿期待地問。
他們慢慢挪動到活動樓梯上。在他們身後,手推車們聚集起來,擋住他們返回的路線。
巫師們就在下面的那一層。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噴泉和盆栽植物之間,以至於溫德爾差點把他們當成某種雕像或是高深莫測的家具並且直接從他們身邊走過。
校長被戴上了一個假的紅鼻子,手裡拿著一些氣球。在他身邊,庶務長正在拋彩球,但他的眼神十分空洞,沒有在看任何東西,就像一台機器一樣。
資深數學家的位置離他們稍有點距離,身子前後各掛著一塊板子。板子上的字跡還沒有完全長成,但是溫德爾願意押上他的死後生活去打賭,那最終會變成類似「促銷!!!!」的字樣。
其他的巫師被擺放在一起,像是還沒有上過發條的玩具娃娃。每個人的長袍上都掛著一個巨大的長方形徽章。上面有著現在已經逐漸變得熟悉的潦草字體,它們正在逐漸成長為看起來像這樣的一個詞兒:
保安
不過為什麼會如此仍然是個未解之謎。巫師們看起來完全保衛不了任何人的安全。
溫德爾在院長蒼白無神的雙眼前面打了個響指。沒有任何反應。
「他沒有死。」瑞格說。
「只是在休息,」溫德爾說,「開關被關掉了。」
瑞格推了院長一把。巫師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然後搖晃著停了下來,似乎馬上就要摔倒的樣子。
「這樣的話我們可永遠都沒法把他們帶到外面去,」阿瑟說,「你不能叫醒他們嗎?」
「在他們的鼻子底下點燃一根羽毛。」多琳提出建議。
「我不認為那會有效果。」溫德爾說。眼下,瑞格·舒離巫師們的鼻子非常近。如果某人的鼻腔連舒先生的氣味都辨認不出來,那麼他肯定不可能對一根燃燒著的羽毛做出反應。或者一個沉重的物體從很高的高度掉到他面前也是一樣,如果有這個必要的話。
「胡桐先生。」柳德米拉說。
「我以前認識一個長得和他差不多的魔像,」瑞格·舒說,「就很像他。高大又魁梧的傢伙,是用黏土製成的。普通的魔像差不多就是那樣。你只需要在他們身上寫一個特別的神聖詞語就可以讓他們啟動了。」
「什麼,像是『保安』嗎?」
「有可能。」
溫德爾瞥了院長一眼。「不可能,」他最終說道,「沒人拿得出這麼多黏土。」他看了看周圍,「我們應該去找出那該死的音樂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你是說,去找出那支樂隊藏在哪裡?」
「我不認為這裡有什麼樂隊。」
「你肯定得有樂隊,老兄,」瑞格說,「那就是為什麼這叫作音樂。」
「首先,這和我以前聽過的任何音樂都不相同;其次,我總是認為你必須得有油燈或者蠟燭才能照亮,這裡卻沒有,但這裡還是到處都很亮堂。」溫德爾說。
「胡桐先生?」柳德米拉再次說道,並且用手戳了戳他。
「嗯?」
「又有些手推車來了。」
它們擋住了全部五條通向中央廣場的通道。
「沒有往下的樓梯了。」溫德爾說。
「也許它——她——在某個玻璃塊里,」柳德米拉說,「某個商店裡?」
「我不這麼認為。它們看起來都還沒完工。無論如何,這感覺不對勁——」
魯潘咆哮起來。領頭的手推車身上長滿尖刺,還閃著光,但它們並不急於進攻。
「它們一定看到我們是怎麼對付剛才那些手推車的了。」阿瑟說。
「是的。但它們是怎麼看到的?那是在樓上。」溫德爾說。
「呃,也許它們會互相交談。」
「它們怎麼能交談?它們怎麼能思考?在那一堆金屬線之中不可能藏著什麼腦子。」柳德米拉說。
「螞蟻和蜜蜂都不思考,如果要是這麼說的話,」溫德爾說,「它們只是被操控著——」
他抬頭望去。
他們抬頭望去。
「音樂是從天花板上傳來的,」他說,「我們得馬上找到它!」
「那裡只有一些發光的板子。」柳德米拉說。
「還有別的!快點找出所有可能會傳出音樂的東西!」
「音樂從四面八方傳來!」
「不管你們在計劃著什麼,」多琳拿起一株盆栽植物,那模樣就好像她拿的是一根棍子一樣,「我希望你們快點行動。」
「上面那個黑色的圓形東西是什麼玩意兒?」阿瑟說。
「哪兒呢?」
「那兒。」阿瑟指了一下。
「好,瑞格和我會幫你上去,快一點兒!」
「我?但我有恐高症!」
「你不是能變成蝙蝠嗎?」
「是的,但那是一隻非常神經質的蝙蝠!」
「別抱怨了。就這樣——你一隻腳踩在這兒,然後把手放在這兒,現在你的腳踩上瑞格的肩膀——」
「注意別把我的胸腔給踩破了。」瑞格說。
「我不喜歡這個!」當他們把阿瑟給抬起來時,後者發出哀嘆。
原本怒視著手推車們的多琳轉過頭來。
「阿社!注意你的貴竹轟度!」
「什麼意思?那是某種吸血鬼之間的暗號嗎?」瑞格低聲道。
「那意思差不多相當於:一個伯爵就得做一個伯爵該做的事。」溫德爾說。
「伯爵!」阿瑟怒斥道,他的身體危險地搖晃著,「我就不該聽那個律師的!我就知道從一個棕色的長信封里掏出來的東西總不會帶來好事!而且我反正也夠不到那個該死的玩意兒!」
「你不能跳一下嗎?」溫德爾說。
「你不能摔死嗎?」
「不能。」
「所以我也不能跳!」
「那就飛。變成一隻蝙蝠然後飛。」
「我達不到足夠的空速!」
「你們可以把他往上扔,」柳德米拉說,「你懂的,就像扔紙飛鏢。」
「見鬼去吧!我可是個伯爵!」
「你剛才還在說你不想當個伯爵。」溫德爾柔聲說。
「在地面上的時候我不想當,但如果要把我像個飛盤似的到處亂扔——」
「阿瑟!按照胡桐先生說的做!」
「我看不出為什麼——」
「阿瑟!」
對於一隻蝙蝠來說,阿瑟重得令人吃驚。溫德爾拎著他的兩隻耳朵,就好像他是一個畸形的保齡球,並且嘗試著進行瞄準。
「記住——我可是瀕危物種!」當溫德爾將手臂往回收準備投擲時,伯爵尖叫道。
這一投很準。阿瑟撲扇著翅膀飛向天花板上的那個圓形東西,然後用爪子抓住了它。
「你能移動它嗎?」
「不!」
「那就吊在它下面然後變回來。」
「不!」
「我們會接住你的。」
「不!」
「阿瑟!」多琳尖叫著,用她手中臨時湊合的棍棒捅開一輛正在前進的手推車。
「哦,好吧。」
阿瑟·溫金思絕望地懸掛在天花板上的景象短暫地出現,然後他掉在溫德爾和瑞格身上,那個圓盤被他緊緊地扣在胸口。
音樂突兀地停止了。粉色的管狀物從他們頭上的那個洞裡潑灑出來,蜷曲著落在阿瑟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裝滿了非常便宜的肉丸義大利面的盤子。噴泉似乎短暫地開啟了反向操作,很快其中的水就幹了。
手推車們停止了行動。後面的手推車撞在前面的身上,它們同時發出恐慌的撞擊噪聲。
管狀物仍然在從洞裡向外潑灑。溫德爾撿起其中的一小段。它呈現出讓人感覺不爽的粉紅色,而且還黏糊糊的。
「你認為這是什麼東西?」柳德米拉說。
「我認為,」溫德爾說,「我們現在應該馬上離開這裡。」
地板開始抖動。噴泉里噴出蒸汽。
「如果不能更快的話。」溫德爾補充道。
校長發出一聲呻吟。院長向前摔倒。其他的巫師仍舊站立著,但也十分勉強。
「他們正在甦醒,」柳德米拉說,「但我覺得他們對付不了活動樓梯。」
「我不認為任何人有理由去思索怎麼對付活動樓梯,」溫德爾說,「看看那些樓梯吧。」
活動樓梯不再活動了。黑色的台階在不留任何陰影的光線中閃著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柳德米拉說,「我寧願到流沙上去走一走。」
「那很可能更安全。」溫德爾說。
「也許這附近會有一條坡道?肯定有某種能讓手推車到處移動的方法。」
「好主意。」
柳德米拉看著那些手推車。它們正在漫無目的地繞著圈子。「我想我還有一個更好的主意……」她說,並且抓住了一輛手推車的扶手。
這輛手推車稍微抵抗了一下,然後,由於沒有與之相反的指示,它便呆滯下來。
「能走的人就自己走,不能走的人就由我們來推著。上來吧,老爺子。」後面這一句是對庶務長說的,後者被說服著橫躺在手推車上。他用微弱的聲音說了一聲「呦」,然後再次閉上了眼睛。
院長被粗暴地疊在他身上。[46]
「現在上哪兒去?」多琳說。
兩塊地板磚突然飛上了天。一陣深灰色的煙霧開始從地下冒了出來。
「在走廊的盡頭一定有些什麼,」柳德米拉說,「快走吧。」
阿瑟低下頭,注視著在他腳邊盤旋的霧氣。
「我真想知道怎麼才能弄成這樣?」他說,「找到這樣的物質可真是困難到你們難以想像呢。我們嘗試著,你懂的,把我們的地穴弄得更……更像地穴,但煙充滿了整個地方而且還點燃了窗簾——」
「快點,阿社。我們要走了。」
「我們應該沒有造成太大的破壞吧,你們覺得呢?也許我們應該留下一張字條——」
「是啊,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在牆上寫一些東西。」瑞格說。
他抓住一輛掙扎著的工人手推車的把手,頗為滿意地將它反覆砸向一根柱子,直到它的輪子全都掉了下來。
溫德爾注視著新開始俱樂部的成員們走向最近的一條通道,手上推著一幫子降價大甩賣的巫師。
「好,好,好,」他說,「就是這麼簡單。我們要做的就是這些。根本沒啥戲劇性的東西。」
他也開始向前走,然後又停了下來。
粉色的管狀物從地板下面擠了出來,並且已經緊緊地纏住了他的腿。
更多的地板磚沖向天空。樓梯碎裂,露出其下驅動著它的、黑色鋸齒狀的活物。牆壁向內塌陷,大理石不斷地裂開並顯露出其後那些紫色和粉色的東西。
當然,溫德爾腦海中某一小塊保持著冷靜的部分想道,這一切全都不是真的。建築並沒有生命。這只不過是一個比喻,問題僅僅是,眼下,一個比喻就好比煙花工廠里的一支蠟燭。
話雖如此,女王又是一種什麼樣的生物?像一隻蜂后,但它同時也是蜂巢本身。像一隻石蛾,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它會用石頭和其他東西做出一個外殼,用來偽裝。又或者像一隻鸚鵡螺,它會在自身成長的同時讓螺殼也不斷長大。並且,根據目前地板被撕裂的狀況來看,它更像是一隻怒氣衝天的海星。
我想知道,城市會如何防禦這類東西?生物通常會進化出某種防禦掠食者的工具。毒液、叮咬、尖刺什麼的。
此時此地,恐怕就只能是我了。渾身是刺的老溫德爾·胡桐。
至少我可以試著讓其他人安全脫離。讓我自己的存在顯得……
他俯身向下伸出手,抓住兩大把跳動著的管狀物,然後用力拔。
女王憤怒的尖叫聲一直傳到了大學。
風暴雲加速沖向山坡。它們堆積起來,形成快速擴張的一團巨大的雲。在它核心的某處,閃電亮了起來。
這周圍的生命力太豐富了,死神說,這可不能怪我。那孩子在哪兒?
「我把她放在床上。她現在睡著了。就是普通的那種睡。」
閃電打在小山上,就像一道雷電之矢。緊隨其後的是一種噼里啪啦的刺耳噪聲,從不遠不近的距離傳來。
死神嘆了口氣。
啊。更多的戲劇感。
他繞過穀倉,從而可以更好地看到黑暗的田野。弗莉沃斯小姐緊緊地跟在他後面,她似乎把他當成一張盾牌,擋住可能會出現的任何恐怖之物。
一道藍色的閃光在遠處的一條柵欄之後爆開。它在移動。
「那是什麼?」
那曾經是聯合收割機。
「曾經是?那它現在是什麼?」
死神瞥了一眼正聚集起來的觀望者們。
一個可憐的失敗者。
收割機撕開透濕的田野,它蒙著帆布的機械臂呼呼地轉著,在暈開的藍色電光之中,槓桿飛快地轉動。給馬匹準備的連杆無用地在空中揮舞。
「它怎麼能自己移動?昨天它還套著一匹馬!」
它不需要馬。
他環視著那些灰色的觀望者。現在它們已經有許多排了。
「冰冰還在院子裡。快走!」
不。
聯合收割機加速沖向他們。它的刃旋轉時發出的淅淅聲變得宛如哀鳴。
「它是不是在發火?因為你偷走了它的防水油布?」
我偷走的不只是那個。
死神朝觀望者們咧嘴一笑。他撿起他的鐮刀,在手裡把它轉了一圈,隨後,當他確定它們的目光都注視著鐮刀時,他便把它丟在地上。
然後,他雙手抱胸。
弗莉沃斯小姐抓住了他。
「你這是在做什麼?」
戲劇感。
收割機到達了通往院子的大門,隨著一陣鋸末飛舞,它進了院子。
「你確定我們會沒事?」
死神點點頭。
「好吧。那就沒事了。」
收割機的輪子轉得飛快,根本無法看清。
很可能。
就在那時……機械結構的內部發出「轟」的一聲。
在那之後,收割機仍在繼續移動,不同的是它已經裂成了碎片。它的輪軸處迸發出如同噴泉一般的火花。一小部分的機械臂設法與它們的軸連接在一起,它們瘋狂地抖動著,從旋轉著、逐漸減速的一團混亂中脫離出來。利刃的圓環撕裂開來,擊穿了機器的上部,然後飛掠過農田。
隨後是一陣叮叮噹噹,一陣噼里啪啦,以及最後一聲孤單的乓,聽起來跟那雙著名的冒煙靴子一模一樣。
再然後,便沒有了任何的聲音。
一個看起來很複雜的紡錘狀零件朝著死神的腳邊滾來。他彎下腰,鎮靜地將其撿起。它已經被彎折成了直角形狀。
弗莉沃斯小姐從他身後向外窺視。
「發生了什麼?」
我想是橢圓形凸輪沿著軸心向上滑動,並且打到了法蘭邊扣,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
死神挑戰般地注視著灰色的觀望者們。它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