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2024-10-09 10:11:32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西姆內爾用力揮動扳手。

  

  沒有任何阻力。他可以再一次發誓,這個扳手就這麼裂成了兩半,就好像它是用麵包做的似的,而它離鐮刀的鋒刃起碼還有好幾英寸。

  他不知道是否有任何東西可以鋒利到這種程度,它不再只有一個鋒利的鋒刃,而擁有著鋒利的精髓,一種事實上超出了最後一個金屬原子並繼續向外延伸的絕對鋒利力場。

  「真/  /死!」

  /是該/

  隨後他記起,這種思想對於一個懂得使用八分之三基普雷的人來說非常荒謬以及迷信。你知道往復式連鎖是怎麼一回事。它要不然就能工作,要不然就不能。這其中根本沒有給神秘力量留下任何空間。

  他自豪地看著聯合收割機。當然,你需要一匹馬來拉它。這讓事情顯得不是那麼完美。馬是一種屬於過去的事物。未來則屬於聯合收割機以及它的後裔,它們將把這個世界變得更乾淨、更美好。接下來就只剩下把馬移出等式的問題了。他曾試過使用發條,但是動力不夠。也許如果他嘗試著轉動一個——

  在他身後,茶壺裡的水沸騰著溢了出來,把火澆滅了。

  西姆內爾在蒸汽中掙扎著。每一次都會遇到這些可惡的麻煩事情。只要人一開始試著認真思考,就總會遭遇到不得不分心的無謂之事。

  蛋糕夫人拉開了帘子。

  「一人桶究竟是什麼人?」溫德爾說。

  她點燃兩支蠟燭,坐了下來。

  「他曾是霍萬達蘭那些異教部落之中的一員。」她簡略地說。

  「很奇怪的名字,一人桶。」溫德爾說。

  「那不是他的全名。」蛋糕夫人說,「現在我們要把手握起來。」她看著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我們還需要一個人。」

  「我可以叫施萊佩爾過來。」溫德爾說。

  「我可不打算讓一個嚇人怪躲在我的桌子底下試著窺探我的內褲,」蛋糕夫人說。「柳德米拉!」她喊道。

  過了一小會兒,通往廚房的珠簾被掀到一邊,最初為溫德爾開門的那位年輕女性走了進來。

  「是,母親?」

  「坐下,姑娘。我們需要你來參加降神會。」

  「遵命,母親。」

  女孩向溫德爾微笑了一下。

  「這位是柳德米拉。」蛋糕夫人簡略地說。

  「肯定是一位迷人的女孩。」溫德爾說。

  柳德米拉朝著他露出那種如同水晶般明朗的笑容,那是只有早已學會了不能讓自己的真實感受流露出來的人才能日臻完美的笑容。

  「我們已經見過面了。」溫德爾說。滿月之後已經過了至少一天,他想道。幾乎所有的跡象都已經消失了。幾乎。噯,噯,噯……

  「這孩子真讓我羞愧。」蛋糕夫人說。

  「母親,開始吧。」柳德米拉說,聲音中沒有一絲怨恨。

  「握住我的手。」蛋糕夫人說。

  他們一同坐在昏暗之中。隨後,溫德爾感覺到蛋糕夫人的手抽了出去。

  「我忘了玻璃的事了。」她說。

  「我想,蛋糕夫人,你沒有拿著顯靈板之類的東西——」溫德爾開口說道。

  櫥櫃旁邊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蛋糕夫人把一個裝滿了的玻璃杯放在桌布上,重新坐下來。

  「我不用。」她說。

  房間裡再一次安靜下來。溫德爾不安地輕咳著。

  最終,蛋糕夫人說:「好啦,一人桶,我知道你在這兒。」

  玻璃杯動了起來。裡面的琥珀色液體輕輕地晃動著。

  一個無形的聲音抖動著說道,歡迎,白臉人,從歡樂的狩獵場來到此處——

  「別扯那些沒用的,」蛋糕夫人說,「大家都知道你在糖蜜街被一輛車軋了,因為你喝醉了,一人桶。」

  那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我的曾曾曾祖父搬到這兒來是我的錯嗎?我天生應該被一頭獅子或是一頭猛獁象什麼的撲咬而死。我的死亡權被否決了。

  「這裡的胡桐先生想問你一個問題,一人桶。」蛋糕夫人說。

  她在這兒很開心,並且等著你來和她一起。一人桶說。

  「誰?」溫德爾說。

  這個問題好像把一人桶難住了。這只是一句套話,用來滿足絕大多數顧客的需求並且阻止他們提出更多問題。

  你希望是誰?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喝那杯酒了嗎?

  「還不行,一人桶。」蛋糕夫人說。

  哎,我真的很需要它。這裡簡直擠死了。

  「什麼?」溫德爾快速地說,「你是說幽靈嗎?」

  這兒有好幾百個。一人桶的聲音回答道。

  溫德爾有些失望。

  「只有幾百個?」他說,「我覺得不算很多。」

  「會變成幽靈的人並不太多,」蛋糕夫人說,「要成為一個幽靈你得有,比如說,未完成的重要事業,又或者血腥復仇,再不然就是成了一盤大棋上的一個小卒。」

  特別想喝酒也算。一人桶說。

  「你瞧瞧他。」蛋糕夫人說。

  我想要留在烈酒[41]的世界。或者葡萄酒和啤酒也行。哼,哼,哼。

  「所以說,如果什麼東西不再活著了,它們的生命力會怎樣?」溫德爾說,「現在的這些麻煩是因為這個嗎?」

  「告訴他。」蛋糕夫人說,因為一人桶似乎不太想回答。

  你說的麻煩是什麼?

  「螺絲不停地自己旋開,衣服開始自己在路上奔跑,所有人都感覺更有活力,這一類的事。」

  這些呀?這些算什麼麻煩。你瞧,生命力會回流到任何它可以流到的地方。用不著擔心它。

  溫德爾用手蓋住杯子。

  「但還是有些事需要擔心,不是嗎,」他直截了當地說,「和那些玻璃做的小紀念品有關係。」

  不想說。

  「必須告訴他。」

  這是柳德米拉的聲音——它顯得很低沉,但不知為何充滿了吸引力。魯潘正滿眼熱切地望著她。溫德爾露出微笑。死了就是有這麼個好處,你能看見活著的人忽略掉的東西。

  一人桶的聲音聽起來尖厲而又暴躁。

  那我要是告訴了他的話,他打算怎麼辦?這種事會讓我陷入成堆的麻煩里。

  「好吧,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猜得對不對?」溫德爾說。

  那——行吧。也許。

  「你什麼都不用說,」蛋糕夫人說,「要是對了就敲兩下,錯了就敲一下,咱們以前用過這招。」

  哦,好吧。

  「繼續,胡桐先生。」柳德米拉說。她的聲音讓溫德爾想要去撫摸。

  他清了清喉嚨。

  「我認為,」他開口道,「我是說,我認為它們是某種蛋。我想……為什麼它們讓我聯想到早餐?隨後我就想到了……蛋……」

  鐺。

  「哦。好吧,這確實是個相當愚蠢的想法……」

  抱歉,是敲一次代表對,還是敲兩次代表對?

  「兩次!」靈媒怒斥道。

  鐺,鐺。

  「啊,」溫德爾舒了一口氣,「然後它們會孵化成一種有輪子的東西?」

  敲兩次代表對,是嗎?

  「是!」

  鐺,鐺。

  「我就知道是這樣。我就知道是這樣!我在我的地板下面找到了一個試圖孵化的蛋,但那裡沒有足夠的空間!」溫德爾歡呼起來。但隨後他又皺起了眉頭。

  「但它們孵化之後,會變成什麼呢?」

  馬斯特朗·瑞克雷大步走進他的書房,從火爐上方的架子上取下他的巫師法杖。他舔了舔手指,小心地觸碰法杖的頂端。它釋放出一道第八色的火花以及一股油膩錫罐的味道。

  他大步走回到房門處。

  然後,他慢慢地轉了個圈,因為他的腦子直到現在才剛剛有時間去分析書房中堆放得雜七雜八的物品並注意到其中的古怪之處。

  「那東西在這裡做什麼?」他說。

  他用法杖的尖端捅了捅它。它發出一種叮叮噹噹的聲音並且稍微滾開了一小段距離。

  它看起來有點像那種女傭們會用它裝著拖把、新鮮的亞麻布以及各種各樣女傭們會推著來回走的東西的玩意,但又不是非常像。瑞克雷在精神中留下一個便條提醒自己要向管家反映這個情況。然後他就把這事忘了。

  「該死的有輪子金屬線筐,到處都是。」他喃喃自語道。

  就在他說「該死的」那個時候,一個戴著像貓那麼大的假牙的巨大藍色瓶子從空氣中跳了出來,拼命地撲騰著,就像被周遭的環境給嚇了一大跳一樣,隨後就飛翔著跟在毫無所覺的校長身後。

  巫師們的語言是有魔力的。而詛咒的語言同樣是有魔力的。由於生命能量已經多到快要在空氣里結晶了,它必須找到一個出口向外流動,無論是怎樣的出口。

  城市。一人桶說,我認為它們是城市的蛋。

  高級巫師們再一次在大廳中聚集起來。就連資深數學家也感受到些許的興奮。對巫師同袍們使用魔法被視為惡劣行徑,而要是對平民使用魔法,又顯得不夠光明正大。偶爾有機會可以大義凜然地使用魔法對健康有益。

  校長一個個地看著他們。

  「院長,你的臉上為什麼塗了彩色的條紋?」他質問道。

  「這是迷彩,校長。」

  「迷彩,嗯?」

  「呦,校長。」

  「哦,好吧。只要你覺得這能讓你開心就行。」

  他們匍匐著爬向曾經是莫多的小小私人領地的那塊土地。至少大多數人是爬過去的。院長以一種旋轉與跳躍相結合的方式前進,偶爾還會把自己貼在牆上,嘴裡低聲念叨著:「嘿!嘿!嘿!」

  當他看到其他的肥料堆仍然待在莫多原來堆放它們的地方,立即就變得垂頭喪氣。一直跟在巫師們身後的園丁比院長還要失望差不多一倍。他走上去在肥料堆上摸索了一陣子。

  「它們只是在假裝一動不動,」院長說,「我提議炸掉這些該死的——」

  「它們根本還沒熱乎起來呢,」莫多說,「剛才那個一定是最古老的了。」

  「你是說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們戰鬥?」校長說。

  他們腳下的土地開始晃動。然後,從迴廊的方向傳來一陣微弱的叮噹聲。

  瑞克雷皺起了眉頭。

  「又有人在這附近推那些該死的像是金屬線筐一樣的東西了。」他說,「今晚我的書房裡就有一個。」

  「哈,」資深數學家說,「我的臥室里也有一個。我打開衣櫃,發現它就在那裡頭。」

  「你的衣櫃裡?你幹嗎要把它放到你的衣櫃裡?」瑞克雷說。

  「我告訴過你了,不是我放的。很可能是學生們幹的好事,他們的幽默感有點古怪。有一回,他們往我的被子裡放了一個梳子。」

  「之前我被一個那東西絆倒過,」校長說,「可當我想去找它的時候,有人已經把它拿走了。」

  叮噹叮噹的噪聲越來越近了。

  「好啊,所謂的聰明小伙先生。」瑞克雷說著,以一種意味深長的方式用手拍了法杖頂端一兩下。

  巫師們後退並且靠在牆上。

  推著手推車的幻影幾乎要撞在他們身上了。

  瑞克雷咆哮著從藏身處跳出來。

  「啊哈,我的好小伙子——天殺的!」

  「別開玩笑了,」蛋糕夫人說,「城市又不是活的。我知道人們常那麼說,但他們並不真的是那個意思。」

  溫德爾·胡桐將一顆雪球在手掌里轉了一圈。

  「它一定生產了至少幾千顆蛋,」他說,「但是它們肯定沒法全都存活。否則我們現在就得在城市堆兒里了,不是嗎?」

  「你是說,這些小球孵出來之後會變成巨大的地方?」柳德米拉說。

  不是馬上。首先是某種能自由移動的形態。

  「一種有輪子的東西。」溫德爾說。

  沒錯。我就知道你早知道了。

  「我覺得我是知道,」溫德爾·胡桐說,「但是我不明白。在移動形態結束之後,會發生什麼?」

  不知道。

  溫德爾站了起來。

  「那麼,現在該去找到這個答案了。」他說。

  他瞥了一眼柳德米拉和魯潘。啊。沒錯。為什麼不呢?如果你能在這段時期幫助某些人,溫德爾想道,那麼你的生命——或者無論什麼——都不是完全絕望的。

  他假裝一個趔趄,並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有點粗啞。

  「但我最近腿有點不好使,」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如果有人能扶著我的話,我將非常感激。你能把我送到大學那裡去嗎,年輕的女士?」

  「柳德米拉近段時間不怎麼出門,因為她的身體——」蛋糕夫人飛快地說。

  「好得很,」柳德米拉說,「母親,你知道已經過了一整天了,自從滿——」

  「柳德米拉!」

  「可是,事實如此嘛。」

  「現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女人走在路上是很不安全的。」蛋糕夫人說。

  「但是胡桐先生有一條很棒的狗,他可以嚇走最為危險的罪犯。」柳德米拉說。

  魯潘抓住時機發出樂意幫忙以及乞求的吠聲。蛋糕夫人以挑剔的眼神注視著他。

  「他確實是一個非常順從的動物。」她不情願地承認道。

  「那就這樣決定了,」柳德米拉說,「我去拿我的披巾。」

  魯潘搖著尾巴跟了過去。溫德爾用一隻腳輕輕推了推他。

  「好好表現。」他說。

  一人桶意味深長地輕咳一聲。

  「好吧,好吧。」蛋糕夫人說。她從梳妝檯的抽屜里拿出一捆火柴,心不在焉地在指甲上擦燃一支,把它扔到酒杯里。它燃燒起來,放出藍色的火焰,而與此同時,在靈魂世界的某處,一杯雙份威士忌的靈體存在的時間也恰到好處。

  在溫德爾·胡桐離開這所房子的同時,他覺得自己聽到一個像幽靈一樣的聲音開始唱歌。

  手推車停了下來。它轉了一圈,似乎正在觀察巫師們。隨後它飛快地來了個三點式轉彎,以極高的速度滑開了。

  「抓住它!」校長怒吼道。

  他用他的法杖瞄準,釋放出一個火球,將一小片鵝卵石燒成了冒著泡的黃色東西。加速中的手推車瘋狂地搖擺,但還是帶著一個發出噼啪聲和吱嘎聲的輪子繼續前進。

  「它來自地堡空間!」院長說,「打敗這個筐子!」

  校長用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別蠢了。地堡的怪物有著更多的觸手什麼的。它們看起來絕對不像是人造物品。」

  另一輛手推車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紛紛轉過身。它沿著一條側走廊無憂無慮地行進著,不停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但當它看到——或者無論以什麼方式發現了——巫師們的時候,就立刻像一個看起來完全就像是被人遺棄在這裡的手推車那樣停了下來並不再移動了。

  庶務長躡手躡腳地走向它。

  「裝成這樣是沒有用的,」他說,「我們知道你會走。」

  「我們都看見了。」院長說。

  手推車繼續保持低調。

  「它肯定沒在思考,」近代如尼文講師說,「這裡沒有大腦存在的空間。」

  「誰說它在思考了?」校長說,「它就只是在移動而已。誰需要一個大腦才能移動?蝦都會移動。」

  他用手指撫摸著那些金屬線。

  「實際上,蝦是相當有智——」資深數學家開始說。

  「閉嘴,」瑞克雷說,「嗯。不過,這東西是人造的嗎?」

  「這是金屬線,」資深數學家說,「金屬線必然是一種人造的物品,還有這些輪子,沒有哪個天然生成的東西是有輪子的。」

  「靠近點看,它有點像——」

  「——它像是同一個東西。」近代如尼文講師說,他正痛苦地跪在地上以便仔細觀察,「就像是一個整體。用同一個金屬塊打造的。就像一台自然生長出來的機器。但那太荒謬了。」

  「也許吧。錘頂山那裡不是有一種杜鵑會造一台鐘當作自己的巢嗎?」庶務長說。

  「是的,但那只是一種求偶行為,」近代如尼文講師快活地說,「順便說一句,它們把時間弄得很髒亂。」

  手推車突然跳向巫師們之間的一個空隙,而且差一點就成功了,如果那個空隙不是被庶務長給占據了的話。不僅如此,他還尖叫著衝進了筐子。手推車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咔嗒咔嗒地沖向學校大門。

  院長舉起法杖,但是校長阻止了他。

  「你可能會傷到庶務長的。」他說。

  「就放一個小火球行不行?」

  「想法很誘人,但是不行。走吧。追上它。」

  「呦!」

  「如果你喜歡的話。」

  巫師們動作笨重地追了上去。在他們身後,正如同直到目前仍尚未被他們注意到的那樣,一整群校長的罵人話正嗡嗡地來回翻飛著。而溫德爾·胡桐則率領著一個小小的代表團前往圖書館。

  幽冥大學的圖書管理員雙手撐地,行色匆匆地走向大門,因為他的門被敲得像打雷一樣響。

  「我知道你在裡面,」溫德爾·胡桐的聲音傳來,「你必須讓我們進去。這非常重要。」

  「對——頭。」

  「你不會打開門,是嗎?」

  「對——頭!」

  「那我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古老的磚石砌塊緩緩移開。砂漿碎裂。隨後,牆的一部分向內坍塌下去,露出站在溫德爾·胡桐形狀的洞裡的溫德爾·胡桐。他在灰塵中咳嗽了幾聲。

  「不得不這樣做真是讓我感到不快,」他說,「我不禁覺得它正在迎合普遍的偏見。」

  圖書管理員高高躍起,落在他的肩膀上。令這隻大猩猩驚訝的是,這對溫德爾·胡桐的行動並沒有什麼影響。一隻三百磅重的大猩猩通常會對一個人的前進速率產生值得注意的效應,但溫德爾·胡桐卻仿佛只是戴上了一條假領。

  「我想我們需要的是古代歷史,」他說,「請問,你能否停止試圖扭掉我的腦袋呢?」

  圖書管理員瘋狂地環顧四周。這個技巧通常從不會失敗。

  隨後,他的鼻孔張大了。

  圖書管理員並非一直都是一隻大猩猩。一座有魔力的圖書館對於管理者來說是一個危險的地方,而一次魔法爆炸的不幸後果把他變成了大猩猩。很多人現在已經習慣了他的新形象,因此極少有人記得他曾經是個人畜無害的人類。但隨著這一變化,他解鎖了一整套感官以及種族的記憶。而這一切之中最深刻、最基本、最與生俱來的一條記憶正是與外形有關的。它甚至早於智慧曙光的誕生。那種有著突出鼻端、尖牙利齒以及四條腿的外形,在進化中的猿猴的思維里,很顯然是歸檔在「壞消息」這一分類之中的。

  一條非常大的狼如同閒庭信步一般穿過了牆上的洞,後面跟著一個相當漂亮的年輕女人。圖書管理員的信號輸入暫時短路了。

  「同時,」溫德爾說,「你的兩條胳膊也可能會被我扭到你的身後去。」

  「對對對——頭!」

  「他可不是一隻普通的狼。你最好相信我的話。」

  「對——頭?」

  溫德爾壓低聲音。「而她實際上也可能不是一個女人。」他補充道。

  圖書管理員看著柳德米拉。他的鼻孔再一次張大。他的額頭皺了起來。

  「對——頭?」

  「好吧,我的表達方式可能有問題。請一定要放開手,做個好人。」

  圖書管理員非常謹慎地鬆開了手並且落在地上,確保溫德爾擋在自己和魯潘之間。

  溫德爾從法師袍的殘留物上擦去泥灰。

  「我們需要找出,」他說,「關於城市的生命的資料。具體來說,我需要知道——」

  一陣微弱卻刺耳的聲音傳來。

  一個金屬線筐趾高氣揚地在最近的一排堆得高高的書櫃周圍繞著圈。它裡面裝滿了書。當它發現自己被看到了的一瞬間,它立即停了下來並且假裝自己從來就沒有移動過。

  「移動形態。」溫德爾·胡桐喘息著說。

  金屬線筐試圖在看起來沒有移動的前提下極為緩慢地後退。

  魯潘咆哮起來。

  「那就是一人桶所說的嗎?」柳德米拉說。

  手推車不見了。圖書管理員咕噥著追了上去。

  「哦,是的。某種會讓自己顯得有用的東西,」溫德爾突然間變得興奮起來,幾乎可以說是迷醉了,「只有這樣才會有效果。首先它必須是一種你想要保留下來並且放在某個地方的東西。會有成千上萬個個體無法得到適宜的條件,但那不重要,因為會有成千上萬個個體。接下來第二種形態會是一種看起來很方便,而且可以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會讓人想到它是自個兒到這兒來的。但這一切都是在錯誤的時間發生的!」

  「但一座城市怎麼會是活的呢?組成它的部分都是死的!」柳德米拉說。

  「人也是一樣,相信我。我知道。但我想你說得沒錯。這是不應該發生的。這都是因為那些額外的生命力。這……這打破了平衡。這是將某種不是真實存在的事情變成了真實。而且它發生得太早了,也發生得太快了……」

  圖書管理員發出一聲尖叫。手推車突然從另一排書架後面沖了出來,輪子轉動得飛快,幾乎看不清了。它沖向牆上的那個洞,而圖書管理員則用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它,被它拖行在後面。

  狼——魯潘——跳了起來。

  「魯潘!」溫德爾喊道。

  但自從穴居人開始將一條圓木沿著山坡滾到山下的那個時候開始,犬科動物也已經發展出了一種強烈的種族衝動,那就是追逐任何有輪子的東西。魯潘已經開始張口咬向手推車了。

  他的牙齒咬住了一個輪子。接下來是一聲長嚎,一聲來自圖書管理員的尖叫,然後人猿、狼和金屬線筐便全都在牆邊摔成一堆。

  「哦,真是可憐!快看看他!」

  柳德米拉沖了過去,在慘遭重擊的狼身邊單膝跪下。

  「它剛巧軋過了他的爪子,快看!」

  「而且他很可能丟失了兩顆牙齒。」溫德爾說。他把圖書管理員扶了起來。人猿的雙眼中有一種紅色的光。它試圖偷走他的書。這很可能是巫師們有關手推車是否有腦的爭論所需要的最佳證據。

  他彎下腰,把手推車的輪子一個個地扭了下來。

  「歐啦。」溫德爾說。

  「對——頭?」

  「不,不是『用牛奶』。」溫德爾說。

  魯潘的頭正枕在柳德米拉的大腿上。他有一顆牙齒崩掉了,而且他的皮毛也被弄得一團糟。當柳德米拉輕撫他的耳朵時,他睜開一隻黃色的眼睛,以一種共謀者的眼神注視著溫德爾。這傢伙真是幸運,溫德爾想道,他馬上就會得寸進尺地抬起一隻爪子發出哀鳴了。

  「好了,」溫德爾說,「現在,圖書管理員……我想你準備幫助我們了。」

  「可憐的、勇敢的狗。」柳德米拉說。

  魯潘可憐兮兮地抬起一隻爪子,並且發出哀鳴。

  由於正發出尖叫聲的庶務長的壓迫,另一個金屬線筐無法達到它已離去的同伴的那種高速。另外,有一個輪子也無用地拖在後面。它魯莽地傾斜前進,在飛快地穿過學校大門的時候差點朝一邊歪倒。

  「我可以清晰看到目標!我可以清晰看到目標!」院長尖叫著。

  「別發射!你可能會擊中庶務長的!」瑞克雷咆哮道,「你可能會損壞學校的財產!」

  但尚未對睪丸酮的衝擊感到習慣的院長根本無法聽到校長的咆哮聲。一顆灼熱的綠色火球擊中了傾斜的手推車。空氣中充滿了飛舞的輪子。

  瑞克雷深吸一口氣。

  「你這個蠢豬!」他尖叫道。

  對於那些沒有像他這樣在鄉村成長的健全經驗並因此對畜牧業的細節一無所知的巫師來說,他說出的這個詞語並不會讓他們感到熟悉。但它撲騰著出現在離他的臉幾英寸的地方:它很胖,圓圓的身體是黑色的並且很有光澤,還長著可怕的眉毛。它朝他吹出一顆不育的覆盆子,並且飛了起來,加入那一小群咒罵語之中。

  「那他娘的到底是什麼?」

  一個更小些的東西在他的耳朵旁邊出現。

  瑞克雷捏住他的帽子。

  「該死!」——咒罵語中又增加了一個新的成員——「有東西剛才叮了我一口!」

  一小批新孵化出來的詛咒語對自由展開了勇敢的競標。他用力拍打它們,但是毫無效果。

  「快滾開,你們這些——」他開始說道。

  「別說話!」資深數學家說,「閉嘴!」

  從來沒有人讓校長閉嘴。閉嘴是一種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他在震驚中閉上了嘴。

  「我的意思是,每一次你罵人的時候,罵人話就會活過來,」資深數學家匆忙地說,「像幽靈一樣有翅膀的小東西會從空氣中出現。」

  「天殺的地獄之火啊!」校長說。

  撲通。撲通。

  庶務長頭暈目眩地從糾結成一團的手推車遺骸中爬出來。他找到自己的尖頂帽,拍掉上面的灰塵,試著戴到頭上去,然後皺起眉頭,從帽子裡取出了一個輪子。他的同僚們似乎沒怎麼注意到他。

  他聽到校長在說:「但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一句好的罵人話沒什麼不好的,它會讓你的血液保持流動。小心,院長,一個混——」

  「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嗎?」資深數學家高喊道,聲音蓋過了聚集成群的咒罵語發出的嗡鳴聲。

  「比如說呢?」

  「比如說……哦……比如說……不得了。」

  「不得了?」

  「是的,或者也許可以說『討厭鬼』。」

  「什麼?你想讓我說『討厭鬼』?」

  庶務長爬回同伴們中間。在時空遭遇危機時爭論細枝末節的問題是一種對於巫師而言十分熟悉的傳統。

  「女管家惠特羅夫人每次把東西掉在地上的時候都會說『我勒個去』。」他提議道。

  校長轉向他。

  「她說的可能是『我勒個去』,」他咆哮道,「但她實際想要說的是『我——』」

  巫師們飛快地蹲下來躲避。瑞克雷設法阻止了自己。

  「哦,不得了。」他可悲地說道。罵人話們在他的帽子上親近地停留下來。

  「它們喜歡你。」院長說。

  「你就是他們的老爹。」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瑞克雷皺起眉頭。「你們這些混——小伙子別再嘲笑你們校長的不幸了,趕快搞清楚現在正在發生什麼樣的該——事情。」他說。

  巫師們期待地望著空中。沒有任何東西出現。

  「你做得真棒,」近代如尼文講師說,「堅持下去。」

  「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校長說,「我勒個去去去去。討厭鬼討厭鬼討厭鬼。」他搖搖頭,「這一點用都沒有,根本無法抒發我的感情。」

  「至少這淨化了空氣。」庶務長說。

  他們第一次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他們將注意力轉向那輛已經完全損壞的手推車。

  「這些東西在四處遊蕩,」瑞克雷說,「它們變成活的了。」

  他們抬起頭來,向傳來突然變得熟悉的吱吱嘎嘎聲音的方向望去。又有兩個有輪金屬線筐在校門外的廣場上走動。其中一個裡面裝滿了水果。另一個裡面裝了一半的水果和一個尖叫的小孩。

  巫師們張大了嘴注視著。一群人正在手推車後面追擊。其中略微領先其他人的是一個絕望而堅定的女人,她揮舞著手肘,重重地衝過大學門前。

  校長抓住一個正在人群後部笨重而又不屈地行進的魁梧男子的手臂。

  「發生什麼事了?」

  「我正在把一些桃子裝進那個筐子裡,結果它突然站起來跑掉了!」

  「那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那個女的有一個那種筐子,她向我買了一些桃子,然後——」

  他們全都轉過身。一個筐子吱吱嘎嘎地從一條小巷裡走出來,看到了他們,靈巧地轉身並向廣場的另一端飛馳。

  「但是,為什麼呢?」瑞克雷說。

  「往這些筐子裡放東西是很方便的,不是嗎?」那個男人說,「我用它們來裝桃子。你知道桃子是很容易給擠爛的。」

  「它們都在去往同一個方向,」近代如尼文講師說,「還有人注意到這個嗎?」

  「追上它們!」院長尖叫道。其他的巫師已經迷惑到顧不上爭論,只是笨重地跟了上去。

  「不——」瑞克雷說,隨後就意識到這是沒有希望的。而且他正在失去先機。他精心地策劃了一個最為溫文爾雅的戰鬥口號。

  「讓它們見他喵的上帝去吧!」他喊道,並且跟上了院長。

  比爾·門在漫長的下午辛勞地工作,身後跟著一排捆好並且堆起來的玉米。

  直到一聲叫喊傳來,於是人們奔向籬牆。

  伊阿古·皮布里的大農場就在籬牆的另外一端。他農場的工人們正推動著聯合收割機進入農場大門。

  比爾與其他人一起靠在籬牆上。遠處,西姆內爾的身影隱約可見,他正在指導工人們進行操作。一匹受驚的馬被拴到螺杆上。鐵匠爬到機器內部那個小小的金屬座椅上,拿起了韁繩。

  那匹馬向前走去。機械臂向外伸展。帆布開始旋轉,或許滾動螺絲也開始滾動,但那無關緊要,因為某個地方發出「咣」的一聲,所有東西都停下來了。

  籬牆後面的人群喊了起來——「出來給它餵點奶!」「我們曾經有一個,但是屁股掉了!」「再來兩便士就超過一頭驢了!」以及另外一些經受住了時間考驗的俏皮話。

  西姆內爾跳了下來,與皮布里和他的手下們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又鑽進機器里待了一會兒。

  「它飛不起來!」

  「明天的小牛肉肯定降價!」

  這一次,聯合收割機前進了幾英尺,隨後一張旋轉帆布就被撕裂並且折了起來。

  這時候籬牆這邊的一些老頭髮出了雙倍的笑聲。

  「收廢鐵,六便士一擔!」

  「拿另一個來,這一個壞了!」

  西姆內爾再次跳下來。他解下撕裂的帆布,換上另一張新的,無視遠處傳來的噓聲。

  比爾·門的眼睛始終注視著對面的那塊田地,而他的手則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磨刀石,慢慢地打磨起他的鐮刀。

  除了遙遠的鐵匠工具不時發出的敲擊聲,沉悶的空氣中便只有磨刀石與金屬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音。

  西姆內爾再次爬上聯合收割機,朝牽著馬的工人點了點頭。

  「我們再次出發啦!」

  「還要繼續胡鬧嗎?」

  「安靜一點……」

  呼喊聲減弱、消失了。

  六雙眼睛跟隨著聯合收割機沿著田埂前進,當它在田地盡頭處轉過彎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它再次返回。

  它嘀嗒作響地走了過去,不停地往復、搖擺。

  在田地的另一端,它漂亮地轉了個身。

  它再一次嗡嗡叫著經過他們面前。

  過了一會兒,一個旁觀者陰沉地說:「它永遠不會流行,記住我的話。」

  「沒錯。誰想要這樣的一個玩意兒?」另一個說。

  「很顯然這東西只不過像一台大鐘。沒什麼別的用處,除了在田裡走來走去——」

  「——非常快——」

  「——像那樣割斷莊稼再把穀粒脫出——」

  「它已經收割完三行了。」

  「真是見鬼!」

  「你簡直看不見它的部件是怎麼移動的!你怎麼看,比爾?比爾?」

  他們轉過頭看去。

  他正在他第二排的中間,但仍在加速。

  弗莉沃斯小姐把門打開了一條小縫。

  「什麼事?」她懷疑地說。

  「是比爾·門,弗莉沃斯小姐。我們把他帶回家來了。」

  她把門開大了一點。

  「他怎麼了?」

  兩個男人笨拙地擠了進來,試圖扶住一個比他們高整整一英尺的身軀。那具身軀抬起頭來,無精打采地朝弗莉沃斯小姐眨著眼睛。

  「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了。」公爵·博頓利說。

  「他干起活兒來簡直像個魔鬼,」威廉·斯皮塞說,「你付給他的工資真是值了,弗莉沃斯小姐。」

  「那恐怕是我在這片兒的頭一遭。」她諷刺地說。

  「他在田裡像發了瘋一樣拼命地割,試著超過內德·西姆內爾造的那台機器。我們四個人給他打捆都趕不上他。他差點就超過那機器了。」

  「把他放在沙發上。」

  「他說他是在太陽下面工作得太久了——」公爵伸長脖子掃視著廚房,要是有些金銀珠寶放在敞開著的碗櫃裡就可以大飽眼福了。

  弗莉沃斯小姐擋住了他的視線。

  「可真謝謝你們。我覺得你們現在肯定急著要回家了。」

  「如果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

  「我知道你住在哪裡。而且你已經有五年沒交過房租了。再見,斯皮葛先生。」

  她把他們趕出門外,當著他們的面把門關上,然後轉過身。

  「你這是在幹什麼,用假名的比爾先生?」

  我累了,它卻不肯停下來。

  比爾·門抓住自己的頭顱。

  還有,斯皮葛給了我一些很好笑的用蘋果汁發酵製成的飲料,他說能解暑,但我現在感到很難受。

  「我一點都不吃驚。他在林子裡頭釀的。那裡面蘋果根本連一半都占不到。」

  我以前從沒感覺到難受,或是勞累。

  「那都是活著的一部分。」

  人類怎麼能忍受這些?

  「好吧,發酵的蘋果汁會幫上點忙。」

  比爾·門坐在那裡,陰鬱地盯著地面。

  但是我們收割完了那片田地,他帶著一點自豪說,所有的穀物都堆好了。或者說所有的穀物堆都堆起來了。

  他再次抓住自己的頭顱。

  啊啊啊。

  弗莉沃斯小姐鑽進了洗碗槽。水泵的吱嘎聲響了起來。她帶著一片潤濕了的法蘭絨和一杯水回來了。

  水裡有一條蠑螈!

  「這說明水很乾淨。[42]」弗莉沃斯小姐說。她把那隻兩棲動物抓起來放在石板地面上,它飛快地找到一條裂縫鑽了進去。

  比爾·門試著站起來。

  現在我差不多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想死了,他說,我曾聽說過痛苦還有悲哀,但在此之前,我從沒有完全理解它們的意義。

  弗莉沃斯小姐從髒兮兮的窗子向外眺望。整個下午都在一直積聚的烏雲現在像高塔一樣矗立在山丘上方,帶著一絲充滿惡意的金邊。炎熱像一把鉗子一樣壓下來。

  「一場大風暴快要來了。」

  風暴會毀掉我的收穫嗎?

  「不會,過不了多久就會幹的。」

  那孩子怎麼樣?

  比爾·門張開他的手掌。弗莉沃斯小姐驚訝地揚起眉毛。那隻金色的計時器就在他的手中,上面的半球已經幾乎空了。但它又沉入他的手心,看不見了。

  「你怎麼會拿到它的?它在樓上!她緊緊地抓著它,就像——」她語塞了,「就像一個人把一個東西抓得非常緊。」

  她仍然還在抓著它。但它同時也在這裡。或者任意地方。畢竟它只是一個象徵。

  「她抓著的那個看起來挺真實的。」

  某種東西是一個象徵,並不代表它不可以是真實的。

  弗莉沃斯小姐注意到他聲音中有一個微弱的回音,就像這句話是被兩個人同時說出來的,但是又不完全同步。

  「你還有多少時間?」

  幾個小時。

  「鐮刀呢?」

  我給村中的鐵匠下達了嚴格的指示。

  她皺起眉頭:「我不是說年輕的西姆內爾是個壞小子,但你確定他會那麼做嗎?對於一個像他那樣的人來說,要毀壞那樣的一件東西太難了。」

  我沒有別的選擇。這裡的小熔爐溫度不夠高。

  「那把鐮刀簡直鋒利得可怕。」

  我恐怕它還是不夠鋒利。

  「沒有人試著對你這麼做過?」

  有句俗話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對嗎?

  「是的。」

  有多少人真的相信這句話?

  「我記得我曾經在書里讀到過,」弗莉沃斯小姐說,「在沙漠裡有一些異教徒國王建立了宏偉的金字塔,在其中放入了各種各樣的東西。甚至還有船,甚至還有穿著透明褲子、眼睛像平底鍋蓋那麼大的女孩。你不能說這是對的。」

  我從來都不是很確定什麼是對的,比爾·門說,我不確定有沒有對這種事,或者是錯,只是立場不同。

  「不,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弗莉沃斯小姐說,「我從小受到的教育讓我能區分其中的不同。」

  是由一個走私者教育的。

  「一個什麼?」

  一個走私貨的販運者。

  「走私根本就不是錯的!」

  我只是指出有些人可能不這麼想。

  「他們不算數!」

  但是——

  閃電擊中了山上的某個地方。雷聲震動了房子,有幾塊磚頭從煙囪中掉進了壁爐。然後,窗子猛烈地敲擊起來。

  比爾·門大步走向房間另一端,猛地推開了門。

  足有雞蛋那麼大的冰雹在地上彈起,跳進廚房。

  哦。多麼富有戲劇性的場景。

  「哦,該死!」

  弗莉沃斯小姐從他的胳膊下面鑽了出去。

  「這風是從哪兒吹來的?」

  天上?比爾·門說,為突然而來的興奮而感到驚訝。

  「快來!」她飛快地返回廚房,從碗櫃裡拿出一隻裡面有蠟燭的提燈,以及一些火柴。

  但你說過它們會幹的。

  「在普通的風暴之後,它們是會幹。但這麼大的風暴?它們會全都毀掉的!我們明天早上就會看到它們被沖得整個山坡上全是了!」

  她摸索著點燃蠟燭,再次跑回去。

  比爾·門看著門外的風暴。茅草在狂風中抖動著飛遠。

  毀掉?我的收穫?他挺直身體,別想。

  鐵匠鋪屋頂上的稻草翻滾著。

  內德·西姆內爾向熔爐里鼓風,直到煤炭的核心呈現略帶一點點黃色的白色。

  今天是個好日子。聯合收割機幹得比他期待的還要好得多;老皮布里堅持要求讓這台機器明天再給他收割另一塊田地,因此它被留在了外面,上面蓋了一塊柏油帆布,結結實實地拴在地上。明天他可以教會一名工人操作它,然後就開始設計一台改進了的新的原型機。他已經確實地成功了。未來近在眼前。

  接下來就是鐮刀的問題了。他走向掛著這把鐮刀的牆。這東西可真是有些神秘。它是他見過的同類工具中最為卓越的一個。你甚至根本沒法把它變鈍。它的鋒利遠遠超出了它真實的鋒刃。而他卻必須毀掉它。這有什麼意義?內德·西姆內爾是個特別喜歡追尋意義的人,尤其是某種專門範疇的意義。

  也許比爾·門只是想把它扔掉,而那也是能夠理解的,因為即使是現在,被以最為無害的方式掛在牆上的鐮刀似乎仍然在散發著鋒利的氣場。刀刃的周圍有一道淺淺的紫色光環,那正是由於房間中的氣流將不幸的空氣分子送到刀刃邊,讓它們因為被切斷而死。

  內德·西姆內爾極為謹慎地將鐮刀拿了起來。

  古怪的傢伙,比爾·門。他說他要確保它絕對地死去。就好像你能殺死一樣物品似的。

  無論如何,真的有人能毀掉它嗎?哦,它的柄會被燒掉,金屬部分也可以煅燒一下,而且如果他足夠努力的話,最終它除了一小堆灰燼之外什麼也剩不下來。顧客想要的正是這個效果。

  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只是把刀刃從柄上取下來就算是毀掉了它……畢竟如果你那樣做了的話,它就不能再稱為一把鐮刀了。它只會是,呃……零件。當然,你仍然可以用它們來組合成一把鐮刀,但你同樣可以用被燒掉之後的一小堆灰燼製成一把鐮刀,如果你知道方法的話。

  內德·西姆內爾對於自己腦子裡的這場爭論感到滿意。而且,說到底,比爾·門甚至根本沒有要求看到這把鐮刀被,呃,殺死的證據。

  他仔細地瞄準了一下,然後用鐮刀切下了鐵砧的末端。簡直離奇。

  極度的鋒利。

  他放棄了。這不公平。你不能叫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毀掉一個這樣的東西。這完全是一件藝術品。

  不,不只是藝術品。根本就是技藝的結晶。

  他走到房間的另一頭,那裡堆著一堆木柴,他把鐮刀拋到木柴堆的後面。

  一聲短暫的吱吱聲響起,很快就被切斷了。

  總之,這應該也沒什麼關係。他明早就把比爾的那個法新還回去。

  鼠之死神出現在鐵匠鋪的木柴堆後面,步履艱難地走向地上一小堆悲哀的毛皮,那曾是一隻擋在鐮刀路上的老鼠。

  那隻老鼠的鬼魂站在皮毛旁邊,看起來有些憂傷。它似乎不怎麼高興看到它。

  「吱吱?吱吱?」

  吱吱。鼠之死神解釋道。

  「吱吱?」

  吱吱。鼠之死神確認道。

  「[理了理鬍鬚][吸了吸鼻子]?」

  鼠之死神搖了搖頭。

  吱吱。

  老鼠顯得垂頭喪氣。鼠之死神將一隻雖然盡為白骨卻並非完全無情的爪子搭在它的肩上。

  吱吱。

  老鼠哀傷地點了點頭。鐵匠鋪里的日子很不錯。內德的家務水平基本相當於不存在,而且他很可能是把沒吃完的三明治到處亂丟的世界冠軍。它聳聳肩,跟上了穿著袍子的渺小身影。反正它也沒什麼別的選擇。

  人們在街道上蜂擁奔跑。其中大多數都在追趕手推車。而大多數的手推車裡則裝滿了人們覺得用手推車來裝會很方便的東西——柴火、小孩、購買的物品等等。

  而且它們不再躲避了,只是盲目地移動,全部都朝著一個方向。

  你可以將一輛手推車推倒從而阻止它繼續移動,如果你這樣做了,它的輪子就會在空中瘋狂而又無用地旋轉。巫師們看到一些情緒高漲的人試圖毀掉手推車,但它們事實上是無法摧毀的——它們會折彎,但不會斷裂,而且哪怕只剩下一個輪子,它們仍會英勇地嘗試繼續前進。

  「瞧瞧那個!」校長說,「那裡面裝著我的換洗衣服!真的是我的換洗衣服!我勒個大去的乖乖!」

  他從擁擠的人群中推開一條路,將他的法杖捅到那輛手推車的輪子之間,把它推翻了過來。

  「這裡的平民太多,沒有清晰的射界。」院長抱怨道。

  「這裡足有幾百輛手推車!」近代如尼文講師說,「它們就像伏麥因![43]從我身邊滾開,你這個——你這個籃子!」

  他用他的法杖把一輛重載的手推車推倒了。

  有輪金屬線筐的洪流正在湧出城市。竭盡全力的人們慢慢地開始掉隊,或是跌倒在滾動的車輪旁。只有巫師們還能跟得上,他們不停地互相呼喊,並且用他們的法杖攻擊手推車組成的銀色浪潮。並不是說魔法沒有效果。效果相當好。只要掌握好時機,一個法術就可以把一輛手推車變成一千個錯綜複雜的謎題。但那又有什麼好處呢?馬上又會有兩輛新的手推車從它們倒下的同胞旁邊繞開繼續前進。

  在院長周圍,手推車不斷地變成潑灑的金屬液滴。

  「他真的找到了竅門,不是嗎?」資深數學家說。他剛剛和庶務長一起把另外一輛手推車翻倒過來。

  「他真的在說很多個『呦』。」庶務長說。

  至於院長本人則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曾經如此快活過。六十年以來,他一直自覺遵守巫師應當遵守的規則,而現在,他突然得到了屬於他自己的時間。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毀掉所有的東西。

  火焰從他法杖的尖端躍起。把手、金屬線的碎片以及可悲地旋轉著的輪子在他身邊叮噹作響。更棒的是,目標幾乎是沒有止境地湧來。第二波手推車擠進一個更為狹小的空間,它們正嘗試著要從那些還與地面直接接觸著的同胞頭上翻過。這並沒有什麼效果,但它們仍然在嘗試。而且是竭盡全力地嘗試,因為第三波手推車已經開始涌到它們的上方了。但也許你不應該使用「嘗試」這個詞兒。它暗示著一種有意識的努力,一種「不嘗試」的狀態存在的可能性。在這場無情的運動之中,那種彼此互相擠碎的方式恰巧表明,這些金屬線筐擁有的選擇正如同從山上奔涌而下的山洪一樣多。

  「呦!」院長喊道。生猛的魔力轟入糾纏在一起的金屬之中。輪子像雨點一樣從天上落下。

  「吃熱巫術吧,你們這些——」院長開口道。

  「別說罵人話!別說罵人話!」校長的叫喊聲壓過了周圍的噪聲,他試著趕走一隻正繞著他的帽子飛舞的「弱智渾蛋」,「誰也不知道它們會變成什麼東西!」

  「聒噪!」院長尖叫道。

  「沒用的。這跟試圖阻擋大海沒什麼區別,」資深數學家說,「我提議我們返回學校,帶上一些真正厲害的法術。」

  「好主意。」瑞克雷說。他抬頭望著逐漸推進的扭曲金屬線的高牆。「有想到我們該怎麼回去嗎?」他說。

  「呦!壞蛋們!」院長說。他再次抬起他的法杖瞄準。它發出一聲小小的悲哀噪聲,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的話,只能是「噗」。微弱的火花從法杖尖端釋放出來,無力地落在鵝卵石地面上。

  溫德爾·胡桐「砰」的一聲合上了另一本書。圖書管理員驚得哆嗦了一下。

  「什麼都沒有!火山、潮汐、憤怒的神靈、亂搞事情的巫師……我不想知道其他的城市是怎麼被殺死的,我想知道它們是怎麼終結的……」

  圖書管理員又把一大堆書搬到閱讀桌上。溫德爾發現,死亡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大大增進了語言能力。他可以透過書上的詞語看到實際的場景,而無須去理解詞語的意思。看來死掉不像是陷入沉眠,倒像是剛剛甦醒。

  他瞥向圖書館的另一邊,在那裡,魯潘受傷的爪子正在得到包紮。

  「圖書管理員?」他柔聲說。

  「對——頭?」

  「在你的生命中,你曾經改變過物種……如果,我們假設這麼一個場景,你發現兩個人,他們……呃,假設有一條狼會在滿月時變成狼人,而一個女人會在滿月時變成女狼人……你懂的,從相反的方向接近相同的形態,你會怎麼做?而且他們已經見面了。你會告訴他們什麼?你會讓他們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嗎?」

  「對——頭。」圖書管理員立即回答道。

  「這很誘人。」

  「對——頭。」

  「但是蛋糕夫人不會喜歡的。」

  「對對對——頭,對——頭。」

  「你說得對。你可以不用說得那麼詳細,但是你說得對。每個人都必須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

  他嘆了口氣,然後翻開書本。他的眼睛瞪大了。

  「卡恩·李城,」他說,「聽說過嗎?這是什麼書?《脫衣舞娘的信不信由你魔法書》,這裡說……『小手推車……沒人知道是從哪兒來的……非常有用,人們被雇用,負責把它們帶到城市裡……突然間,就像一群生物一樣……男人們跟隨它們並且看到,在牆外有一座新城,一座由商人的攤位組成的城市,手推車在其中奔跑……』」

  他翻了一頁。

  「書上似乎在說……」

  我還是沒有正確地理解這個問題,他對自己說。一人桶認為我們正在討論的是城市的繁殖。但似乎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一座城市是活的。假設你是一種行動緩慢的巨大生物,例如計數松,你俯瞰著一座城市。你會看到建築在逐漸生長;你會看到攻擊者被趕走;你會看到火災被撲滅。你會將城市看作一個生物,但你不會看到人類,因為他們移動的速度太快了。一座城市的生命,驅動它的東西並不是某種神秘的力量。一座城市的生命正是居住在其中的人類。

  他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並沒有真的在閱讀……

  如此,我們就有了城市——龐大而久坐不動的生物,從一個點開始成長,而且數千年都幾乎不會移動。它們繁殖的方式是派出人類占據新的土地,而它們本身則一直留在原地。它們是活的,但它們的生命就和水母沒有太大的區別,或者是一種顏色相當明亮的蔬菜。畢竟我們一直都把安卡-摩波稱為「大瓦胡尼」……

  而凡是有巨大的、緩慢的生物存在的地方,就會有小型的、快速的生物捕食它們……

  溫德爾·胡桐感覺到自己的腦細胞在燃燒。一個個的神經連結被建立。思維在新的通道中衝刺。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他究竟有沒有以正確的方式思考過?他對此表示懷疑。從前的他只是在一大群神經末梢上做出了相當多的複雜反應,從對於下一頓飯內容的無聊猜測到令人分心的隨機記憶,應有盡有,而這一切阻止了他接近真正的思考。

  它會在城市內部生長,因為那裡是溫暖而受到保護的。隨後它會爆發,在城市之外建立起……某種東西,不是真實的城市,一座虛假的城市……它會把人類,也就是城市的生命,從它原來的宿主那裡拉出來……

  在這裡我們應該用的詞語是「捕食者」。

  院長不敢置信地注視著他的法杖。他搖了搖,然後又舉起來瞄準。

  這一次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撲哧」。

  他抬起頭。一撥兒冰冷的手推車正在屋頂那麼高的地方準備好了要落到他的頭上。

  「哦……倒霉。」他雙臂交叉擋住了頭。

  當手推車們掉落下來的時候,有人抓住他法師袍的後襟把他拉到一邊。

  「快跑,」瑞克雷說,「如果我們跑起來的話,它們是追不上的。」

  「我的法力耗盡了!我的法力耗盡了!」院長哀嘆道。

  「如果你不趕快走的話,你的其他許多東西也會耗盡。」校長說。

  巫師們跌跌撞撞地走在手推車前面,由於試圖聚集在一起而不停地彼此撞擊。大量的手推車從城中湧出,穿過郊外的田野。

  「知道這讓我想起什麼了嗎?」在他們竭力前進的同時,瑞克雷說。

  「你一定得說說。」資深數學家喃喃道。

  「鮭魚洄游。」校長說。

  「啥?」

  「當然,不是在安卡河,」瑞克雷說,「我不認為任何一條鮭魚能夠在我們的河裡洄游——」

  「除非它是用走的。」資深數學家說。

  「——但我曾經看到過河裡充滿了鮭魚,河水簡直濃厚得像牛奶,」瑞克雷說,「它們都爭搶著洄游。整條河看起來完全是銀色的。」

  「不錯,不錯,」資深數學家說,「它們幹嗎要那樣呢?」

  「呃……這與繁殖有著莫大的關係。」

  「真噁心。特別是想到我們都必須得喝水。」資深數學家說。

  「好吧,我們現在已經到了郊外,我想我們可以從側翼包抄它們,」瑞克雷說,「我們只需要找到一塊開闊的空地,然後——」

  「我不這麼認為。」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手推車組成的高牆從所有的方向涌過來,它們互相推擠、磨削。

  「它們來抓我們了!它們來抓我們了!」庶務長哀號道。

  院長一把奪過他的法杖。

  「嘿,那是我的!」

  院長把他推開,將一輛領頭的手推車的輪子全部炸飛。

  「那是我的法杖!」

  巫師們背靠背地站在一道不斷縮小的金屬圓環之中。

  「它們不適合這座城市。」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瑞克雷說,「它們是異種。」

  「我猜今天沒有人帶了一個飛行魔法?」資深數學家詢問道。

  院長再次瞄準並且熔化掉了一輛手推車。

  「你在用的是我的法杖,知道嗎?」

  「閉嘴,庶務長,」校長說,「還有你,院長,這樣一個一個地打肯定不會有作用的。明白了嗎,夥計們?我們需要做的是給它們造成儘可能大的傷害。記住——狂野的、不受控制的爆發……」

  手推車們向前推進。

  嗷嗚。嗷嗚。

  弗莉沃斯小姐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越潮濕而又喧囂的暮色。冰雹在她腳下吱吱作響。雷霆在天空中肆虐。

  「它們扎得慌,不是嗎?」她說。

  它們迴響。

  比爾·門抓住一束被風吹過來的穀物,將它和其他的穀物堆放在一起。弗莉沃斯小姐迅速從他身邊經過,腰被一擔玉米壓得彎彎的。[44]在暴風雨的利齒之下,兩人一步一個腳印地反覆穿越農田,趕在風暴和冰雹盜走所有的穀物之前把它們全都堆放在一起。閃電划過整個天空,這不是一場普通的風暴,這是戰爭。

  「馬上就要下起大雨了!」弗莉沃斯小姐的喊聲壓過了風聲和雷聲,「我們沒法把它們運到下面的穀倉里!去找一塊防水油布希麼的!先頂過今晚!」

  比爾·門點點頭,立即奔跑著穿過沉悶的黑暗,跑向農場房屋。雷電擊中了田地附近許多次,以至於空氣本身都在吱吱作響。一道電光在樹籬的頂端跳著舞。

  而且死神就在那裡。

  他看到它的身影隱約出現在前方,一個蹲著的骨頭架子,似乎隨時都可能彈起來;它的長袍在風中飄飛於身後,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

  緊張感攫住了他,讓他在想要拔腿逃跑的同時卻又定在原地。它侵入他的腦海,凍結所有的思維,只除了內心最深處的一個渺小的聲音。這個聲音相當冷靜地說道:所以,這種感覺就是恐懼。

  然後,隨著電光消失,死神不見了。當一道新的電弧打在旁邊的另一座小山上時,它又重新出現。

  然後,他內心深處的那個聲音補充道:但為什麼它不動呢?

  比爾·門微微前進了幾英寸。那個彎腰駝背的東西沒有任何反應。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樹籬另一邊的那個東西,如果從某個角度來看的話,它確實是某種穿著長袍的肋骨、股骨和椎骨的組合,但是如果從稍微不同的另一個角度來看,它其實也可以是一種機械臂、往復式槓桿以及覆蓋在其上、正在被風吹開的防水油布的複雜組合。

  聯合收割機正蹲坐在他面前。

  比爾·門露出一個可怖的微笑。不屬於比爾·門的想法在他腦海中升起。他向前走去。

  手推車之牆包圍了巫師們。

  某根法杖的最後一次閃光在牆上熔出一個洞,但這個洞迅速被更多的手推車所填補。

  瑞克雷轉向他的巫師同僚。他們的臉漲成紅色,他們的袍子破爛不堪,幾次熱心過頭的射擊導致了一部分的鬍子和帽子被燒壞。

  「難道沒有人還有法術了嗎?」他說。

  大家瘋狂地思索著。

  「我想我還記得一個法術。」庶務長猶猶豫豫地說。

  「那就干吧,夥計。這會兒什麼東西都值得一試。」

  庶務長伸出一隻手。他閉上眼睛,輕聲念出幾個音節。一道第八色的光芒閃過,然後——

  「哦,」校長說,「就這樣嗎?」

  「『厄里尼亞斯的驚奇花束』,」庶務長說,他的眼睛很亮,手抽搐著,「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一直都可以放出這個法術。只是個小竅門,我想。」

  瑞克雷注視著庶務長手裡抓著的巨大花束。

  「但是,我不得不指出,在眼下的情況下可以說是毫無用處。」他補充道。

  庶務長看了看正在接近的手推車之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想是這樣。」他說。

  「還有其他人有什麼辦法嗎?」瑞克雷說。

  沒有人回答。

  「不過,還真是些不錯的玫瑰。」院長說。

  「很快。」當比爾·門拉著一張防水油布返回穀物堆旁邊時,弗莉沃斯小姐說。

  是的,不是嗎?他心不在焉地咕噥道,同時,弗莉沃斯小姐則幫助他將防水油布覆蓋在穀物堆上,並用石頭把防水油布壓住。風抓住了它,並試圖把它從他手中帶走;它可以去嘗試一下吹走一座山,結果肯定是一樣。

  雨滴橫掃田野,在一片薄霧中,藍色的電光閃爍。

  「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個夜晚。」弗莉沃斯小姐說。

  又一道霹靂響起。片狀的閃電在地平線周圍飄動。

  弗莉沃斯小姐緊緊抓住比爾·門的胳膊。

  「山上是不是有……一個人影?」她說,「我想我看到了……什麼東西。」

  不,那只是一種機械設備。

  又一道閃光。

  「機械設備也會騎馬嗎?」弗莉沃斯小姐說。

  第三道電光撕裂了夜空。這一次,再沒有任何疑問了。最接近的小山頂上有一個騎著馬的人影。它戴著兜帽。手中舉著一把鐮刀,那自豪的模樣仿佛它拿的是一支騎槍。

  故作姿態。比爾·門轉向弗莉沃斯小姐,故作姿態。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種事情有什麼作用?

  他展開手掌。那個金色計時器出現了。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可能一小時。也可能幾分鐘。

  「那就快一點!」

  比爾·門待在原地,注視著那個計時器。

  「我說,快一點!」

  沒有用的。我曾經以為會有用,肯定是錯的。肯定不會有用。有些東西是你無法逃避的。你不能永遠活下去。

  「為什麼不能?」

  比爾·門看起來很吃驚。你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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