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PERFUME OBSESSION 香水痴迷心
2024-10-09 09:57:41
作者: 尼爾·查普曼
整晚漫步在東京銀座,周圍高聳的玻璃建築反射著被雨水浸潤的霓虹,我與朋友碰巧發現了一位女士的香蹤。香水使她的優雅擁有了更神奇的效果,百花樂園(Jardins de Bagatele),一束燦爛的——要是矯揉造作一點兒地說,是閃著銀光的花——由嬌蘭(Guerlain)在1983年創造。我一直很喜歡,但已經好久沒聞到這種氣味了;此刻,在這個特殊的女人身上,這氣味顯得愈發不可思議——如此迷人,如此微妙。我們決定躲在雨傘下悄悄地跟上她,像獵狗一樣;在下個拐角處,在她不可避免地消失之前,我們要儘可能地在這誘人的嗅覺靈藥里多陶醉一陣。
具有這種效果的香水是極好的。它是一種無形、無聲的親密——身體的自然氣味與嗅覺的藝術交織在一起,力量不可低估。簡單來說,當你感受到某人的氣味時,實際上正吸入、內化,然後呼出(幻化出)「另一個人」。當一切妥帖,找到一款真正適合自己的香水,那麼,香水幾乎是你本質的外化,是你精神的身份證。尋找能喚醒欲望並激起這種反應的氣味,對我來說是永恆的魅力源泉——也是這本書的出發點。
從記事起我就迷上了氣味。這是一種痴迷,從童年時父母房間裡的香水瓶開始,在青春期我買下第一瓶香水時成型,長年累月,變成一種癮。你會發現我經常在東京跳蚤市場搜尋香水,把它們列入我的收藏,或是在小眾香水店、百貨公司、網上購入最新的香水。
香水帶給我極大樂趣。在決定穿什麼的時候,我很少考慮衣服:因為我的香水收藏(占了整個房間)才是我的「衣櫥」。它也是一個記憶庫:拿起一個瓶子,我被帶回到生命中某個非常特定的時刻,帶著我從音樂或照片中無法尋到的那種清晰度。在無言的抽象中,一種被美妙打磨的氣味可以包裹一種情感。嗅覺,由於與潛意識的內在聯繫,它情感的直接性是獨一無二的;氣味,當它被巧妙地創造,可以使我們的感覺也發生瞬間轉移。
問題是怎樣找到這樣的香水?近年來許多商業香水質量退化,以至於我們在很大程度上留下了一系列毫無生氣、沒有個性的香味。儘管新產品不斷冒出來,但即使想找一款討喜的香水也讓人感到困惑,更別提找到足以讓人珍愛的了。美容編輯誇張的公關辭藻幾乎沒有幫助:被描述的每一款香水都可以是誘人、令人陶醉的,但事實上,大多數高街[1]產品很少如此。並且,除非你研究過香水製造或芳香療法,熟悉詳細的「香調」,否則這些描述很可能在你腦中留下的是一片嗅覺空白。然後,你便依靠視覺暗示和品牌聯想做出選擇:無論氣味究竟如何,一位當紅名人就可以在引誘你朝某一特定香氣前進的過程中發揮巨大影響力。結果,太多人漫不經心塗上了不適合自己的香水——他們不是為自己而買,甚至連自己也沒有特別喜歡;這點其實你馬上就能感覺到。這表明在現代西方社會,人們對嗅覺的重視程度很低,因為在身份認同的過程中,人們對外觀視覺的考慮往往要比嗅覺多得多。
相比之下,我曾幸運地在吉隆坡中國城的一家阿拉伯香熏和香水店待了整整一下午,看著顧客們來來往往。這些顧客對待香水珍品的行為,與西方人之間的差異讓我感到驚訝:後者在國內百貨公司小心翼翼地試用香水;但在這兒,穿著及地長袍的男人們會走進櫃檯,與店主深入討論他們想要找的東西,花上幾個小時,一瓶瓶地仔細研究。然後,他們會用一系列不同的香水進行試驗,分析它們香味的進展(如何與皮膚融合),聞著,以極大的樂趣細品,就像威士忌鑑賞家或侍酒師懂得享受好品質單一麥芽或巴羅洛[2]的各個階段一樣。這些真正的香水愛好者渴望對每一款香水都有一個恰當的整體印象,在決定對一款香水全身心投入之前,對其有充分的了解,這一過程本身顯然是非常讓人愉悅的。這點我完全認同。
這本書是一本指南,穿梭於看上去讓人不知所措的花花世界。香水的品種按照「一個香調一個香調」(note by note)明確劃分類別,逐漸將你引向心愛的、可以作為「你的專屬」氣味而讓你備感珍惜的香水。那氣味不僅討人喜歡,而且能讓你在臨出門時,因為籠罩在它的愛撫之中而雀躍。只有到那時,你身上的香水才會對其他人產生同樣的作用。
THE SENSE OF SMELL IN PERFUME HISTORY 香水史上的嗅覺
在感官領域,與視覺、聽覺、味覺相比,嗅覺在當代西方社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我們幾乎把它拋到了腦後,只在不知不覺間拾起。大多數人對嗅覺本身似乎也沒什麼興趣:我們通過自己的眼睛體驗發達的現代文明;我們的生活存在於電子設備屏幕前,它們對視覺和大腦刺激的轟炸是不間斷的——令人興奮但也令人麻木。最原始的人類感覺連結其實被生生切斷了。
從前呢?從前必定很不一樣。從希臘、波斯、印度到古代中國,世界歷史上所有主要文明都有著極其發達的香水文化。那種想要聞到美的渴望,促使古代世界的公民付出了非凡的努力。香水是一種樂趣、一種娛樂,人們花去大量時間和金錢獲得芳香物質以提升身心靈。特權貴族的日常用品——家具、紙張、墨水,都刻意散發著某些氣味。交際花們食用麝香,好在被愛撫時讓身體流出純淨的香汗。埃及人在5000年前第一次完善了香水藝術,在祈禱、醫藥和日常儀式中大量融入香水;他們最著名的創造,比如傳說中的西腓(khyphi)——一種由紅葡萄酒、藏紅花、肉桂、雪松和無數其他成分混合而成的蜂蜜味混合物,在古代中東和地中海地區享有盛名——埃及豔后克婁巴特拉(Cleopatra)曾親自體驗。埃及人在香水方面的名聲和現在的法國人很相似,都是香水的極致「老練者」——儘管很快被許多鄰國文化效仿。
波斯雖然受到埃及香水製造技術的影響,但以其更細膩的香味和對花卉精油的熱愛而出名,特別是玫瑰油,據說它是努爾吉漢(Nour Djihan)公主的發現。莫臥兒傳說中提到,一天,公主在一個布滿玫瑰花瓣的湖面上划船時,她在水面上撇了撇,注意到手指上一層薄薄的油——純玫瑰精華。這很快就被運用到香水中。
奢侈的香水儀式在許多文化里被用來形容地位和品位。正是羅馬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香水擁躉,把香水推向了性感極致。在羅馬帝國,什麼東西可以散發香味?這幾乎沒有限制:衣服、牆壁甚至家畜。公共澡堂(Unctuarium)[3]的主顧花大價錢在華麗的香水房盡獲芬芳;宴會上,事先浸過香的鴿子被放飛,拍打著翅膀向底下的客人滴下香露。對珍貴香膏的需求如此強烈,以至於各國的繁榮都仰仗這些原料,而任何香味流行程度萬一下降,都可能帶來災難:那是一個香的價值遠遠超過黃金的時代。這樣看來,我們的現代文化與那個嗅覺狂歡的時代幾乎沒有任何可比性。古代文明的瑰寶是什麼?那些古人們垂涎和渴望的——現在的我們只能想像了。
然而從某種意義上講,歐洲和西方現代香水文化真正始於1370年為匈牙利伊莉莎白女王(Queen Elizabeth of Hungary)創造的傳說中的「匈牙利水」(Hungary Water)——有記錄以來,歷史上第一次將香油和酒精混合在一起。這支「匈牙利水」包含著從之前幾個世紀的試驗、材料改進、技術融合、草藥和芳香療法以及現代化學中收集來的巨大知識遺產。事實上,20世紀初發現的許多化合物今天仍在被添加到香水中,以提高香水的壽命和光澤度。然而,問題似乎仍然是,西方文化往往忽略了香水是一種可以與其他藝術形式媲美的「藝術」(在熱愛香水的中東地區則不然),以至於20世紀曾輝煌過的香水創作延續到現在陷入了危機。不同於受到版權保護的書籍、唱片或電影,在過去的二三十年裡,精心炮製的經典香水配方被大型香水集團逐漸改變,用更便宜的原料、合成替代品重新調製或偷梁換柱,直到它們成為那些昔日榮耀的模仿品。對於香水愛好者來說,這相當於用一個簡化的、刪節的「文摘」來代替原著。聽上去不可思議,只是在香水界,這種事一直都在發生。
儘管香水工業一直在尋找許多天然成分的合成替代品,但目前它們還沒能做到「錦上添花」。世界經濟仍依賴於原始材料的貿易:例如,如果葛摩(Comoro)群島依蘭花的採摘出現危機,整個經濟就會陷入困境——這種出口到法國、甘美的花香精華是香奈兒5號的基本成分;對保加利亞的玫瑰谷、馬達加斯加的香草生產商、桑給巴爾(Zanzibar,坦尚尼亞聯合共和國的組成部分)的丁香種植者來說也是一樣。
[1]. 高街:幾年前蓬勃發展的新生快時尚品牌,如Topshop、Zara。
[2]. 巴羅洛(Barolo)葡萄酒:產自義大利皮埃蒙特區,用內比奧羅葡萄釀造,常常被譽為「酒王」和「御酒」。
[3]. 這裡的「Unctuarium」其實是羅馬公共澡堂的一部分(富裕階層每天三次用高級香油塗抹全身,他們認為這是一種特權。每每此時,俊俏的奴隸會穿上漂亮衣服,拿著香盒,領著他們的主人到公共澡堂「Terme」去。首先在被稱為「Frigidarium」的冷水池冷卻身心,接著在「Tepidarium」溫水浴室小憩片刻,然後在「Calidarium」發汗室盡情出汗,出來後再用冷水浴洗淨汗水,最後在「Unctuarium」房間,由奴隸按摩全身,揉搓掉舊的香油,抹上新的。參考自《日本名隨筆 48·香》,[日]加福均三著,蔣家義)。
[4]. 乳香:點燃時散發出香味,尤其用在宗教禮儀上。
[5]. 沒藥:芳香液狀樹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