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九 辭賦類八
2024-10-09 08:25:25
作者: (清)姚鼐
兩都賦並序
班孟堅
伯父姜塢先生云:凡所舉典,於建國之規,皆得其要。贍而不穢,詳而有體,即班氏之史材也。
或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大漢初定,日不暇給。至於武、宣之世,乃崇禮官,考文章,內設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律之事,以興廢繼絕,潤色鴻業。是以眾庶悅豫,福應尤盛,《白麟》《赤雁》《芝房》《寶鼎》之歌,薦於郊廟;神爵、五鳳、甘露、黃龍之瑞,以為年紀。故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納;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寬、太常孔臧、大中大夫董仲舒、按:漢武帝前,本有中大夫,此是在省中官也。大中大夫,必中大夫之巨者,故稱大也。中大夫,武帝後改為光祿大夫,其秩比二千石,則董生為大中大夫時,其秩或中二千石,或比二千石也。其後大中大夫蓋不復內侍,但屬光祿勛,其秩僅千石,反小於光祿大夫矣。此必昭、宣以後之制,《百官表》未詳言其升,但云秩千石,則非公卿大臣,而賈生自大中大夫為長沙傅,亦何為降黜乎?此實非舊制,據孟堅此序,足知表之漏厥矣。又《仲舒傳》但云為中大夫,不云為大中大夫,亦是漏也。宗正劉德、太子太傅蕭望之等,時時間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於後嗣,抑亦《雅》《頌》之亞也。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御者千有餘篇,而後大漢之文章,炳焉與三代同風。且夫道有夷隆,學有粗密,因時而見德者,不以遠近易則。故皋陶歌虞,奚斯頌魯,同見采於孔氏,列於《詩》《書》,其義一也。稽之上古則如彼,考之漢室又如此。斯事雖細,然先臣之舊式,國家之遺美,不可缺也。臣竊見海內清平,朝廷無事,京師修宮室,浚城隍,起苑囿,以備制度。西土耆老,咸懷怨思,冀上之眷顧,而盛稱長安舊制,有陋洛邑之議。故臣作
《兩都賦》,以極眾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其辭曰:
有西都賓問於東都主人曰:「蓋聞皇漢之初經營也,嘗有意乎都河、洛矣。輟而弗康,實用西遷,作我上都。主人聞其故而睹其制乎?」主人曰:「未也。願賓攄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漢京。」賓曰:「唯唯!
「漢之西都,在於雍州,實曰長安。左據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華、終南之山。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眾流之隈,汧涌其西。華實之毛,則九州之上腴焉;防禦之阻,則天地之隩區焉。是故橫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龍興,秦以虎視。及至大漢受命而都之也,仰悟東井之精,俯協《河圖》之靈。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應,以發皇明。乃眷西顧,實惟作京。於是睎秦嶺,睋北阜,挾灃灞,據龍首。圖皇基於億載,度宏規而大起。肇自高而終平,世增飾以崇麗。歷十二之延祚,故窮泰而極侈。建金城之萬雉,呀周池而成淵。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內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人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於是既庶且富,娛樂無疆。都人士女,殊異乎五方,游士擬於公侯,列肆侈於姬、姜。鄉曲豪舉遊俠之雄,節慕原、嘗,名亞春、陵。連交合眾,騁騖乎其中。
「若乃觀其四郊,浮游近縣,則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對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紱冕所興,冠蓋如雲,七相五公。與乎州郡之豪傑,五都之貨殖,三選七遷,充奉陵邑,蓋以強幹弱枝,隆上都而觀萬國也。
「封畿之內,厥土千里。卓犖諸夏,兼其所有。其陽則崇山隱天,幽林穹谷。陸海珍藏,藍田美玉。商、洛緣其隈,鄠、杜濱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屬,竹林果園,芳草甘木,郊野之富,號為近蜀。其陰則冠以
「若臣者,徒觀跡於舊墟,聞之乎故老,十分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舉也。」
東都主人喟然而嘆曰:「痛乎,風俗之移人也!子實秦人,矜誇館室,保界河山,信識昭、襄而知始皇矣,烏睹大漢之云為乎?夫大漢之開元也,奮布衣以登皇位,由數期而創萬世,蓋六籍所不能談,前聖靡得而言焉。當此之時,功有橫而當天,計有逆而順民。故婁敬度勢而獻其說,蕭公權宜而拓其制。時豈泰而安之哉?計不得以已也。吾子曾不是睹,顧曜後嗣之末造,不亦暗乎?今將語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監於太清,以變子之惑志。
「往者王莽作逆,漢祚中缺,天人致誅,六合相滅。於時之亂,生民幾亡,鬼神泯絕,壑無完柩,郛罔遺室。原野厭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秦、項之災猶不克半,書契以來未之或紀。故下民號而上訴,上帝懷而降監,乃致命乎聖皇。於是聖皇乃握乾符,闡坤珍,披皇圖,稽帝文,赫然發憤,應若興雲。霆擊昆陽,憑怒雷震。遂超大河,跨北嶽,立號高邑,建都河、洛。紹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蕩滌,體元立制,繼天而作。系唐統,接漢緒。茂育群生,恢復疆宇。勛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豈特方軌並跡,紛綸後辟,治近古之所務,蹈一聖之險易云爾哉?且夫建武之元,天地革命,四海之內,更造夫婦,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倫實始,斯乃伏犧氏之所以基皇德也。分州土,立市朝,作舟輿,造器械,斯乃軒轅氏之所以開帝功也。龔行天罰,應天順民,斯乃湯、武之所以昭王業也。遷都改邑,有殷宗中興之則焉;即土之中,有周成、隆平之制焉。不階尺土一人之柄,同符乎高祖。克己復禮,以奉終始,允恭乎孝文。憲章稽古,封岱勒成,儀炳乎世宗。按《六經》而校德,眇古昔而論功,仁聖之事既該,而帝王之道備矣。
「於是聖上睹萬方之歡娛,又沐浴於膏澤,懼其侈心之將萌,而怠於東作也,乃申舊章,下明詔,命有司,班憲度,昭節儉,示太素。去後宮之麗飾,損乘輿之服御,抑工商之淫業,興農桑之盛務。遂令海內棄末而反本,背偽而歸真,女修織紝,男務耕耘,器用陶匏,服尚素玄,恥纖靡而不服,賤奇麗而不珍,捐金於山,沉珠於淵。於是百姓滌瑕盪穢而鏡至清,形神寂漠,耳目不營,嗜欲之源滅,廉恥之心生,莫不優遊而自得,玉潤而金聲。是以四海之內,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獻酬交錯,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詠仁。登降飫宴之禮既畢,因相與嗟嘆玄德,讜言弘說,咸含和而吐氣,頌曰:『盛哉乎斯世!』
「今論者但知誦虞、夏之《書》,詠殷、周之《詩》,講羲、文之《易》,論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濁,究漢德之所由。唯子頗識舊典,又徒馳騁乎末流。溫故知新已難,而知德者鮮矣!且夫僻界西戎,險阻四塞,修其防禦,孰與處乎土中,平夷洞達,萬方輻湊?秦嶺九嵕,涇、渭之川,曷若四瀆、五嶽,帶河洛,圖書之淵?建章、甘泉,館御列仙,孰與靈台明堂,統和天人?太液、昆明,鳥獸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遊俠逾侈,犯義侵禮。孰與同履法度,翼翼濟濟也?子徒習秦阿房之造天,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識函谷之可關,而不知王者之無外也。」
主人之辭未終,西都賓矍然失容。逡巡降階,惵然意下,捧手欲辭。主人曰:「復位,今將授子以五篇之詩。」賓既卒業,乃稱曰:「美哉乎斯詩,義正乎揚雄,事實乎相如。匪唯主人之好學,蓋乃遭遇乎斯時也。小子狂簡,不知所裁。既聞正道,請終身而誦之。」其詩曰:
於昭明堂,明堂孔陽;聖皇宗祀,穆穆煌煌。上帝宴饗,五位時序;誰其配之?世祖光武。普天率土,各以其職;猗與緝熙,允懷多福。
乃流辟雍,辟雍湯湯;聖皇蒞止,造舟為梁。皤皤國老,乃父乃兄;抑抑威儀,孝友光明。於赫太上,示我漢行;洪化惟神,永觀厥成。
乃經靈台,靈台既崇;帝勤時登,爰考休徵。三光宣精,五行布序;習習祥風,祁祁甘雨。百穀蓁蓁,庶草蕃廡;屢惟豐年,於皇樂胥。
岳修貢兮川效珍,吐金景兮浮雲。寶鼎見兮色紛縕,煥其炳兮被龍文。登祖廟兮享聖神,昭靈德兮彌億年。
啟靈篇兮披瑞圖,獲白雉兮效素烏。嘉祥阜兮集皇都。發皓羽兮奮翹英,容潔朗兮於淳精。彰皇德兮侔周成,永延長兮膺天慶。
舞賦
傅武仲
楚襄王既游雲夢,使宋玉賦高唐之事。將置酒宴飲,謂宋玉曰:「寡人慾觴群臣,何以娛之?」玉曰:「臣聞歌以詠言,舞以盡意,是以論其詩不如聽其聲,聽其聲不如察其形。《激楚》《結風》《陽阿》之舞,材人之窮觀,天下之至妙。噫,可以進乎?」王曰:「其如鄭何?」玉曰:「小大殊用,鄭雅異宜,弛張之度,聖哲所施。是以《樂》記干戚之容,《雅》美蹲蹲之舞,《禮》設三爵之制,《頌》有醉歸之歌。夫《咸池》《六英》,所以陳清廟、協神人也。鄭、衛之樂,所以娛密坐、接歡欣也。餘日怡盪,非以風民也,其何害哉?」王曰:「試為寡人賦之。」玉曰:「唯唯。」
夫何皎皎之閒夜兮,明月爛以施光。朱火曄其延起兮,燿華屋而熺洞房。黼帳祛而結組兮,鋪首炳以焜煌。陳茵席而設坐兮,溢金罍而列玉觴。騰觚爵之斟酌兮,漫既醉其樂康。嚴顏和而怡懌兮,幽情形而外揚。文人不能懷其藻兮,武毅不能隱其剛。簡惰跳踃,般紛挐兮,淵塞沉盪,改恆常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