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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 碑誌類下編九

2024-10-09 08:24:16 作者: (清)姚鼐

  尚書屯田員外郎仲君墓志銘

  王介甫

  君仲氏,諱訥,字朴翁,廣濟軍定陶人。曾祖諱環,祖諱祚,皆弗仕。而至君父諱尹,始仕至曹州觀察支使,贈右贊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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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景祐元年進士,起家莫州防禦推官。年少初官,然上下無敢易者。時傳契丹且大擾邊,朝廷使中貴人來問,知州張崇俊未知所對。君策契丹無他為,具奏論之。崇俊喜曰:「朝廷必知非吾能為此,然亦當善我能聽用君也。」又權博州防禦判官,以母夫人喪去。去三年,復權明州節度推官。縣送海賊數十人,獄具矣,君獨疑而辨之,數十人者皆得雪。用舉者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清平、邛州臨溪兩縣,又通判解州。於是三遷為尚書屯田員外郎,而以皇祐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卒,年五十五。

  君厚重有大志,不妄言笑,喜讀書,為古文章,晚而尤好為詩,詩尤稱於世。所在有聲績,然直道自信,於權貴人不肯有所屈,故好者少,然亦多知其非常人也。其在越、蜀,士多從之學。當寶元、康定間,言者喜論兵,然計不過攻守而已,君獨推《書》所謂「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為《御戎議》二篇。嗟乎!此流俗所羞以為迂而弗言者也,非明於先王之義,則孰知夫中國安富尊強之為必出於此?君知此矣,則其自信不屈,宜以有所負而然,惜乎其未試也。

  君初娶王氏,尚書駕部郎中蘭之女;又娶李氏,尚書虞部員外郎宋卿之女。三男子:伯達,為太常博士;次伯適、伯同為進士。三女子:嫁殿中丞任庾,并州交城縣尉崔絳,興元府戶曹參軍任膺。博士以熙寧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葬君於定陶之閔丘縣,而以余之聞君也,來求銘。銘曰:

  於戲朴翁,天偶人觭。翔其德音,而躓於時。

  廣西轉運使蘇君墓志銘

  王介甫

  慶曆五年,河北都轉運使、龍圖閣直學士信都歐陽修,以言事切直,為權貴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獄,誣以奸利事。天子使三司戶部判官、太常博士武功蘇君,與中貴人雜治。當是時,權貴人連內外諸怨惡修者,為惡言,欲傾修銳甚。天下洶洶,必修不能自脫。蘇君卒白上曰:「修無罪,言者誣之耳。」於是權貴人大怒,誣君以不直,絀使為殿中丞、泰州監稅。然天子遂寤,言者不得意,而修等皆無恙。蘇君以此名聞天下。嗟乎!以忠為不忠,而誅不當於有罪,人主之大戒。然古之陷此者相隨屬,以有左右之讒,而無如蘇君之救,是以卒至於敗亡而不寤。然則蘇君一動,其功於天下豈小也哉!蘇君既出逐,權貴人更用事。凡五年之間,再赦,而君六徙,東西南北,水陸奔走輒萬里。其心恬然,無有怨悔。遇事強果,未嘗少屈。蓋孔子所謂剛者,殆蘇君矣。

  蘇君諱安世,字夢得,其先武功人。後徙蜀,蜀亡,歸於京師,今為開封人也。曾大考諱進之,率府副率。大考諱繼,殿直。考諱咸熙,贈都官郎中;君以進士起家三十二年,方侍郎云:「起家」,自家起而尊用也,自荊公誤用,而明代人遂有雲以《尚書》起家,以《毛詩》起家者。鼐按:在家曰居,出仕曰起,非必尊用也。曰「起家三十二年」,猶言仕三十二年爾。義自可通,不可以明人之誤而追貶荊公也。其卒年五十九。為廣西轉運使,而官止於屯田員外郎者,以君十五年不求磨勘也。君娶南陽郭氏,又娶清河某氏。子四人:台文,永州推官;祥文,太廟齋郎;炳文,試將作監主簿;彥文,未仕。女子五人:適進士會稽江松,單州魚台縣尉江山趙揚,三人尚幼。君既卒之三年,嘉祐二年十月庚午,其子葬君揚州之江都東興寧鄉馬坊村。而太常博士知常州軍州事臨川王安石,為之銘曰:

  皇有四極,周綏以福。使維蘇君,奠我南服。亢亢蘇君,不圓其方,不晦其明,君子之剛。其枉在人,我得吾直。誰懟誰慍?祗天之役。日月有丘,其下冥冥,昭君無窮,安石之銘。王銍《默記》云:歐陽文忠慶曆中為諫官,銳意言事,大忤權貴。除修起居注知制誥,未幾,以龍圖閣直學士為河北部運,令內侍供奉官王昭明同往,相度河事。公言:「侍從出使,故事無內臣同行之理,臣實恥之。」朝廷從之。會公甥張氏幼孤,鞠育於家,嫁侄晟,與仆陳諫犯奸。事發,鞠於開封府右軍巡院。張懼罪,圖自解免,語引及公。軍巡判官、著作佐郎孫揆止勘張與諫通事,不復枝蔓。宰相聞之,怒,再命太常博士三司戶部判官蘇安世勘之,又差王昭明者監勘,蓋以公前事欲令釋憾也。昭明至獄,見安世所勘案牘,駭曰:「昭明在官家左右,無三日不說歐陽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惡,異日昭明吃劍不得。」安世聞之,大懼,竟不易揆所勘,但劾歐公用張氏資買田產立戶事奏之。宰相大怒。公既降知制誥,知滁州,而安世坐牒三司取錄問人吏不聞奏,降殿中丞、泰州監稅,昭明降壽春監稅。其後王荊公為蘇安世埋銘,盛稱能回此獄,而世殊不知揆守之於前,昭明主之於後,使安世不能有變改迎合也,則二人可謂奇士矣。

  臨川吳子善墓志銘

  王介甫

  臨川吳氏,有子興宗,字子善,年二十喪母,而其父以生事付之,則先日出以作,後日人以息。日午矣,家一人未飯,其夫婦必尚空腹;天寒矣,家一人未纊,其夫婦必尚單衣。蓋如此者二十年而父父終,三十年而己死。凡嫁五妹,辦數喪,又以其筋力之餘,及於鄉黨。苟有故,必我勞人佚,先往後歸。而尤篤於友愛,見弟有過,則顏色愈溫,須飲酒歡極之間,乃微示以意。既而即泣下,曰:「吾親屬我以汝,吾所以不避艱險者,保汝而已。」其弟終感悟悔改為善士,以文學名於世。此待其弟乃爾,若於他人,則絕口不涉其非。然里中少年聞其謦咳之音,往往逃匿;若匿不及,則俯首恐愧。而嘗有所絓,一至訟庭,及著械,同絓數十人為之皆哭,掌獄者驚起白守,守立免焉,其見畏愛多此類!某謂其父為諸舅,甚知其所為,故於其弟子經孝宗之求志以葬也,為道而不辭。

  子善嘗應進士舉,後專於耕養,遂不復應。其死以治平四年八月九日,而十二月十五日,與其母黃氏共葬於靈源村父墓之域中。父諱偃,亦有行義,用疾弗仕。祖諱表微,尚書屯田員外郎。曾相諱英,殿中丞。初妻姓王氏,一男良弼,皆前卒。再娶楊氏,生蕘、適、枉,蕘始九歲。而四女幼者一歲雲。

  葛興祖墓志銘

  王介甫

  許州長社縣主簿葛君,諱良嗣,字興祖。其先處州之麗水人,而興祖之父徙居明州之鄞,興祖葬其父潤州之丹徒,故今又為丹徒人矣。曾大父諱遇,不仕。大父諱盱,贈尚書都官郎中。父諱源,以尚書度支郎中,終仁宗時。度支君三子,當天聖、景祐之間,以文有聲,赫然進士中。先人嘗受其摯,閱之終篇,而屢嘆葛氏之多子也。既而三子者,伯、仲皆蚤死,獨其季在,即興祖。

  興祖博知多能,數舉進士,角出其上;而刻勵修潔,篤於親友,慨然欲有所為,以效於世者也。年四十餘,始以進士出仕州縣。餘十年,而卒窮於無所遇以死。嗟乎!命不可控引,而才之難恃以自見蓋久矣。然興祖於仕未嘗苟,聞人疾苦,欲去之如在己;其臨視雖細故,人不以屬耳目者,必皆致其心。論者多怪之,曰:「興祖且老矣,弊於州縣,而服勤如此。」余曰:「是乃吾所欲於興祖。夫大仕之則奮,小仕之則怠忽以不治,非知德者也。」興祖聞之,以余之言為然。

  蹇於仕以為人尤,不愁施以年,孰主孰謀?無大憾於德,又將何求!

  金溪吳君墓志銘

  王介甫

  君和易罕言,外如其中,言未嘗極人過失。至論前世善惡,其國家存亡、治亂、成敗所由,甚可聽也。嘗所讀書甚眾,尤好古而學其辭,其辭又能盡其議論。年四十三,四以進士試於有司,而卒困於無所就。其葬也,以皇祐六年某月日,撫州之金谿縣歸德鄉石廩之原,在其舍南五里。當是時,君母夫人既老,而子世隆、世范皆尚幼。三女子,其一卒,其二未嫁雲。

  嗚呼!以君之有,與夫世之貴富而名聞天下者計焉,其獨歉彼耶?然而不得祿以行其意,以祭以養以遺其子孫以卒,此其士友之所以悲也。夫學者將以盡其性,盡性而命可知也;知命矣,於君之不得意,其又何悲耶!銘曰:

  蕃君名,字彥弼,氏吳其先自姬出。以儒起家世冕黻,獨成之難幽以折,厥銘維甥訂君實。

  仙源縣太君夏侯氏墓碣

  王介甫

  仙源縣太君夏侯氏,濟州巨野人。尚書駕部員外郎諱晟之子,翰林侍讀學士、尚書戶部侍郎譙公諱嶠之孫,贈太子太師諱浦之曾孫,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知鄧州軍州事、陽夏公謝氏諱絳之夫人,太常博士、通判汾州軍州事景初之母,年二十三卒。後五年,葬杭州之富陽。於是時,陽夏公為太常丞秘閣校理,博士生五歲矣,而其女兄一人亦幼。又十五年康定二年,博士舉夫人如鄧,以合於陽夏公之墓,而臨川王某書其碣曰:

  夫人以順為婦,而交族親以謹;以嚴為母,而撫媵御以寬。陽夏公之名,天下莫不聞,而曰:「吾不以家為恤六年於此者,夫人之相我也。」故於其卒,聞者欲其有後,而夫人之子果以才稱於世。嗚呼!陽夏公之事在太史,雖無刻石,吾知其不朽矣。若夫夫人之善,不有以表之隧上,其能與公之烈相久而傳乎?此博士所以屬予之意也。予讀《詩》,惟周士大夫侯公之妃,修身飭行,動止以禮,能輔佐勸勉其君子,而王道賴以成,蓋其法度之教非一日,而其習俗不得不然也。及至後世,自當世所謂賢者,於其家不能以獨化,而夫人卓然如此,惜乎其蚤世也。顧其行治,雖列之於風以為後世觀,豈愧也哉!

  曾公夫人萬年縣太君黃氏墓志銘

  王介甫

  夫人江寧黃氏,兼侍御史知永安場諱某之子,南豐曾氏贈尚書水部員外郎諱某之婦,贈諫議大夫諱某之妻。凡受縣君封者四:蕭山、江夏、遂昌、雒陽。受縣太君封者二:會稽、萬年。男子四,女子三。以慶曆四年某月日,卒於撫州,壽九十有二。明年某月,葬於南豐之某地。

  夫人十四歲無母,事永安府君至孝,修家事有法。二十三歲歸曾氏,不及舅水部府君之養,以事永安之孝事姑陳留縣君,以治父母之家治夫家。事姑之黨,稱其所以事姑之禮。事夫與夫之黨,若嚴上然。視子慈,視子之黨若子然。每自戒不處白人善否。有問之,曰:「順為正,婦道也,吾勤此而已。處白人善否,靡靡然為聰明,非婦人宜也。」以此為女與婦,其傳而至於沒,與為女婦時弗差也。故內外親,無老幼疏近,無智不能,尊者皆愛,輩者皆附,卑者皆慕之。為女婦在其前者,多自嘆不及,後來者皆曰可矜法也。其言色在視聽,則皆得所欲;其離別則涕洟不能舍。有疾皆憂,及喪來吊哭,皆哀有餘。於戲!夫人之德如是,是宜有銘者。銘曰:

  女子之德,煦願愉愉,教墮弗行,婦妾乘夫,趨為亢厲,勵之顓愚。猗嗟夫人!惟德之經。媚於族姻,柔色淑聲。其究女初,不傾不盈。誰疑不信,來監於銘。

  仙居縣太君魏氏墓志銘

  王介甫

  臨川王某曰:俗之壞久矣。自學士大夫多不能終其節,況女子乎!當是時,仙居縣太君魏氏,抱數歲之孤,專屋而閒居,躬為桑麻以取衣食。窮苦困厄久矣,而無變志,卒就其子以能有家,受封於朝而為里賢母。嗚呼!其可銘也,於其葬為序而銘焉。

  序曰:魏氏其先江寧人。太君之曾祖諱某,光祿寺卿,祖諱某,池州刺史,考諱某,太子諭德,皆江南李氏時也。李氏國除,而諭德易名居中,退居於常州,以太君為賢,而選所嫁,得江陰沈君諱某,曰:「此可以與吾女矣。」於是時,太君年十九,歸沈氏。歸十年,生兩子,而沈君以進士甲科,為廣德軍判官以卒。太君親以《詩》《論語》《孝經》教兩子。兩子就外學時,數歲耳,則已能誦此三經矣。其後子回為進士,子遵為殿中丞、知連州軍州,而太君年六十有四,以終於州之正寢,時皇祐二年六月庚辰也。嘉祐二年十二月庚申,兩子葬太君江陰申港之西懷仁里,於是遵為太常博士、通判建州軍州事,而沈君贈官至太常博士。銘曰:

  山朝於躋,其下惟谷,纘我博士,夫人之淑。其淑維何?博士其家,二子翼翼,萼跗其華。詵詵諸孫,其實其葩。孰雲其昌?其始萌芽。皇有顯報,曰維在後。碩大蕃衍,刲牲以告。視銘考施,夫人之效。

  鄭公夫人李氏墓志銘

  王介甫

  尚書祠部郎中、贈戶部侍郎安陸鄭公諱紓之夫人,追封汝南郡太君李氏者,尚書駕部郎中、贈衛尉卿文蔚之子也,光州仙居縣令,贈工部員外郎諱岵之孫。以祥符九年嫁,至天聖九年,年三十二,以八月壬辰,卒於其夫為安州應城縣主簿之時。後三十七年,為熙寧元年八月庚申,祔於其夫安陸太平鄉進賢里之墓。於是夫人兩子:獮為秘書丞,知潭州攸縣;獬為翰林學士、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一女子,嫁郊社齋郎張蒙山。

  夫人敏於德,詳於禮,事皇姑稱孝,內諧外附,上下裕如。鄭公大姓,嘗以其富主四方之游士。至侍郎則始貧而專於學,夫人又故富家,盡其資以助賓祭。補紉浣濯,僖爨朝夕,人有不任其勞苦,夫人歡終日,如未嘗貧。故侍郎亦以自安於困約之時,如未嘗富。鄭氏蓋將日顯矣,而夫人不及其顯祿。嗚呼!良可悲也。於其葬,臨川人王某為銘曰:

  於嗟夫人!歸孔時兮。窈其為德,婉有儀兮。命雲如何,壯則萎兮;烝烝令子,悲慕思兮。有嚴葬祔,祭配祗兮。告哀無窮,銘此詩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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