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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九 碑誌類下編八

2024-10-09 08:24:13 作者: (清)姚鼐

  給事中孔公墓志銘

  王介甫

  宋故朝請大夫、給事中、知鄆州軍州事、兼管內河堤勸農同群牧使、上護軍、魯郡開國侯、食邑一千六百戶實封二百戶、賜紫金魚袋孔公者,尚書工部侍郎、贈尚書吏部侍郎諱勖之子,兗州曲阜縣令、襲封文宣公、贈兵部尚書諱仁玉之孫,兗州泗水縣主簿諱光嗣之曾孫,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孫也。其仕當今天子天聖、寶元之間,以剛毅諒直,名聞天下。嘗知諫院矣,上書請明肅太后歸政天子,而廷奏樞密使曹利用、上御藥羅崇勛罪狀。當是時,崇勛操權利,與士大夫為市,而利用悍強不遜,內外憚之。嘗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廢,引諫官、御史伏閣以爭,又求見上,皆不許,而固爭之,得罪然後已。蓋公事君之大節如此。此其所以名聞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終於大位,為天下惜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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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諱道輔,字厚濟。初以進士釋褐,補寧州軍事推官。年少耳,然斷獄議事,已能使老吏憚驚。遂遷大理寺丞,知兗州仙源縣事,又有能名。其後嘗直史館,待制龍圖閣,判三司理欠憑由司,登聞檢院,吏部流內銓,糾察在京刑獄,知許、徐、兗、鄆、泰五州,留守南京,而兗、鄆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數以爭職不阿,或絀或遷,而公持一節以終身,蓋未嘗自絀也。

  其在兗州也,近臣有獻詩百篇者,執政請除龍圖閣直學士。上曰:「是詩雖多,不如孔某一言。」乃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於是人度公為上所思,且不久於外矣。未幾,果復召以為中丞,而宰相使人說公稍折節以待遷。公乃告以不能,於是又度公且不得久居中,而公果出。初,開封府吏馮士元坐獄,語連大臣數人,故移其獄御史。御史劾士元罪,止於杖,又多更赦。公見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與大臣交私,污朝廷,而所坐如此,而執政又以謂公為大臣道地,故出知鄆州。

  公以寶元二年如鄆,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於滑州之韋城驛,享年五十四。其後詔追復郭皇后位號,而近臣有為上言公明肅太后時事者。上亦記公平生所為,故特贈公尚書工部侍郎。

  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書都官員外郎諱賓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曰宗翰,今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贈公金紫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而以嘉祐七年十月壬寅,葬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

  展也孔公,維志之求,行有險夷,不改其輈。權強所忌,讒諂所仇,考終厥位,寵祿優優。維皇好直,是錫公休,序行納銘,為識諸幽。茅順甫云:荊公第一首志銘。須看他頓挫紆徐,往往序事中伏議論,風神蕭颯處。又云:於序事中一一點綴,而風韻煥發,若順江流而看兩岸之山,古人所謂「應接不暇」。

  太子太傅田公墓志銘

  王介甫

  田氏故京兆人,後遷信都,晉亂,公皇祖太傅入於契丹。景德初,契丹寇澶州,略得數百人,以屬皇考太師,太師哀憐之,悉縱去,因自脫歸中國,天子以為廷臣,積官至太子率府率以終。為人沉悍篤實,不苟為笑語。生八男子,多知名,而公為長子。

  公少卓犖有大志,好讀書,書未嘗去手,無所不讀,蓋亦無所不記。其為文章,得紙筆立成,而閎博辨麗稱天下。初舉進士,賜同學究出身,不就。後數年,遂中甲科,補江寧府觀察推官,以母英國太夫人喪罷去。除喪,補楚州團練判官,用舉者監轉般倉,遷秘書省著作佐郎;又對賢良方正策為第一,遷太常丞,通判江寧府。數上書言事,召還,將以為諫官。方是時,趙元昊反,夏英公、范文正公經略陝西,言臣等才力薄,使事恐不能獨辦,請得田某自佐。以公為其判官,直集賢院、參都總管軍事。自真宗弭兵,至是且四十年,諸老將盡死,為吏者不知兵法,師數陷敗,士民震恐。二公隨事鎮撫,其為世所善,多公計策。大將有欲悉數路兵出擊賊者,朝廷許之矣,公極言其不可,乃止。又言所以治邊者十四事,多聽用。

  還為右正言,判三司理欠憑由司,權修起居注,遂知制誥,判國子監。於是陝西用兵未已,人大困,以公副今宰相樞密副使韓公宣撫。自宣撫歸,判三班院,而河北告兵食闕,又以公往視。而保州兵士殺通判,閉城為亂,又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知成德軍真定府定州安撫使,往執殺之。論功,遷起居舍人,又移秦鳳路都總管經略安撫使,知秦州。遭太師喪,辭起復者久之,上使中貴人手敕趣公,公不得已,則乞歸葬然後起。既葬,托邊事求見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邊鄙無事,朝廷不為無人,而區區犬馬之心,尚不得自從,臣即死,知不瞑矣。」因泫然泣數行下。上視其貌甚瘠,又聞其言悲之,乃聽終喪。蓋帥臣得終喪,自公始。

  服除,以樞密直學士為涇原路兵馬都總管、經略安撫使知渭州,遂自尚書禮部郎中遷右諫議大夫,知成都府,充蜀梓利夔兵馬鈴轄。西南夷侵邊,公嚴兵憚之,而誘以恩信,即皆稽顙。蜀自王均、李順再亂,遂號為易動,往者得便宜決事,而多擅殺以為威,至雖小罪,猶並妻子遷出之蜀,流離顛倒,有以故死者。公拊循教誨,兒女子畜其人,至有甚惡,然後繩以法。蜀人愛公,以繼張忠定,而謂公所斷治為未嘗有誤。歲大凶,寬賦減徭,發廩以救之,而無餓者。事聞,賜書獎諭,遷給事中,以守御史中丞充理檢使召焉。未至,以為樞密直學士權三司使,既而又以為龍圖閣學士、翰林學士,又遷尚書禮部侍郎,正其使號。

  自景德會計,至公始復鉤考財賦,盡知其出入,於是人多景德矣,歲所出,乃或多於人。公以為厚斂疾費如此,不可以持久。然欲有所掃除變更,興起法度,使百姓得完其蓄積而縣官亦以有餘,在上與執政所為,而主計者不能獨任也。故為《皇祐會計錄》上之,論其故,冀以寤上。上固恃公欲以為大臣,居頃之,遂以為樞密副使,又以檢校太傅充樞密使。公自常選數年,遂任事於時,及在樞密為之使,又超其正,天下皆以為宜。顧尚有恨公得之晚者。

  公行內修,於諸弟尤篤。為人寬厚長者,與人語款款若恐不得當其意。至其有所守,人亦不能移也。自江寧歸,宰相私使人招之,公謝不往。及為諫官,於小事近功,有所不言,獨常從容為上言為治大方而已。范文正公等,皆士大夫所望以為公卿,而其位未副。公得間,輒為上言之,故文正公等未幾皆見用。當是時,上數以天下事責大臣,慨然欲有所為,蓋其志多自公發。公所設施,事趣可,功期成,因能任善,不必己出,不為獨行異言以峙聲名,故功利之在人者多,而事跡可記者止於如此。

  嘉祐三年十二月,暴得疾,不能興。上聞悼駭,敕中貴人太醫問視,疾加損輒以聞。公即辭謝求去位,奏至十四五,猶不許,而公求之不已,乃以為尚書右丞、觀文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提舉景靈宮事,而公求去位終不已,於是遂以太子少傅致仕。致仕凡五年,疾遂篤,以八年二月乙酉薨於第,享年五十九。號推誠保德功臣,階特進,勛上柱國,爵開國京兆郡公,食邑三千五百戶、實封八百戶。詔贈公太子太傅,而賻賜之甚厚。

  公諱況,字元均。皇曾祖諱祐,贈太保。皇祖諱行周,贈太傅。皇考諱延昭,贈太師。妻富氏,封永嘉郡夫人,今宰相河南公之女弟也。無男子,以弟之子至安為主後。女子一人,尚幼。田氏自太師始占其家開封,而葬陽翟,故今以公從太師葬陽翟之三封鄉西吳里。於是公弟右贊善大夫洵來曰:「卜葬公,利四月甲午,請所以志其壙者。」蓋公自佐江寧以至守蜀,在所輒興學,數親臨之以進諸生。某少也與公弟游,而公所進以為可教者也,知公為審。銘曰:

  田室於姜,卒如龜祥。後其孫子,曠不世史,於宋繼顯,自公攸始。奮其華蕤,配實之美。乃發帝業,深宏卓煒;乃興佐時,宰飪調胹。文馴武克,內外隨施,亦有厚仕,孰無眾毀,公獨使彼,若榮豫己。維昔皇考,敢於活人,傳祉在公,不集其身。公又多譽,公宜難老,胡此殆疾,不終壽考?掩詩於幽,為告永久。海峰先生云:直序作一氣奔瀉之勢,而終有提掇起伏,故情事屈曲,而氣勢直達。

  荊湖北路轉運判官尚書屯田郎中

  劉君墓志銘並序

  王介甫

  治平元年五月六日,荊湖北路轉運判官、尚書屯田郎中劉君,年五十四,以官卒。三年,卜十月某日,葬真州揚子縣蜀岡,而子洙以武寧章望之狀來求銘。噫!余故人也。為序而銘焉。序曰:

  君諱牧,字先之,其先杭州臨安縣人。君曾大父諱彥琛,為吳越王將有功,刺衢州,葬西安,於是劉氏又為西安人。當太宗時,嘗求諸有功於吳越者錄其後,而君大父諱仁祚,辭以疾。及君父諱知禮,又不仕,而鄉人稱為君子。後以君故,贈官至尚書職方郎中。

  君少則明敏,年十六,求舉進士不中,曰:「有司豈枉我哉!」乃多買書,閉戶治之。及再舉,遂為舉首。起家饒州軍事推官。與州將爭公事,為所擠,幾不免。及後將范文正公至,君大喜曰:「此吾師也!」遂以為師。文正公亦數稱君,勉以學。君論議仁恕,急人之窮,於財物無所顧計,凡以慕文正公故也。弋陽富人為客所誣,將抵死,君得實,以告。文正公未甚信,然以君故,使吏雜治之,居數日,富人得不死。文正公由此愈知君,任以事。歲終,將舉京官,君以讓其同官有親而老者。文正公為嘆息許之,曰:「吾不可以不成君之善。」及文正公安撫河東,乃始舉君可治劇,於是君為兗州觀察推官。又學《春秋》於孫復,與石介為友。州旱、蝗,奏便宜十餘事,其一事請通登萊鹽商,至今以為賴。

  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館陶縣,中貴人隨契丹使往來多擾縣,君視遇有理,人吏以無所苦。先是多盜,君用其黨推逐,有發輒得,後遂無為盜者。詔集強壯刺其手為義勇,多惶怖,不知所為,欲走。君諭以詔意,為言利害,皆就刺,欣然曰:「劉君不吾欺也。」留守稱其能,雖府事,往往咨君計策。用舉者通判廣信軍,以親老不行,通判建州。當是時,今河陽宰相富公,以樞密副使使河北,奏君掌機宜文字。保州兵士為亂,富公請君撫視,君自長垣乘驛至其城下,以三日,會富公罷出,君乃之建州,方並屬縣諸里,均其徭役,人大喜,而遭職方君喪以去。通判青州,又以母夫人喪罷。又通判廬州。

  朝廷弛茶榷,以君使江西,議均其稅,蓋期年而後反。客曰:「平生聞君敏而敢為,今濡滯若此,何故也?」君笑曰:「是固君之所能易也,而我則不能。且是役也,朝廷豈以為他?亦曰愛人而已。今不深知其利害,而苟簡以成之,君雖以吾為敏,而人必有不勝其弊者。」及奏事皆聽,人果便之。除廣南西路轉運判官,於是修險阨,募丁壯,以減戍卒,徙倉便輸,考攝官功次,絕其行賕。居二年,凡利害無所不興廢。乃移荊湖北路,至,逾月卒。家貧無以為喪,自棺槨諸物,皆荊南士人為具。

  君娶江氏,生五男二女。男曰洙、沂、汶,為進士。洙以君故,試將作監主簿,余尚幼。

  初,君為范、富二公所知,一時士大夫爭譽其材,君亦慨然自以當得意。已而迍邅流落,抑沒於庸人之中,幾老矣,乃稍出為世用,若將有以為也。而既死,此愛君者所為恨惜,然士之赫赫為世所願者可睹矣。以君始終得喪相除,亦何負彼之有?銘曰:

  嗟乎劉君,宜壽而顯,何畜之久,而施之淺?雖或止之,亦或使之。唯其有命,故止於斯。

  泰州海陵縣主簿許君墓志銘

  王介甫

  君諱平,宇秉之,姓許氏。余嘗譜其世家,所謂今泰州海陵縣主簿者也。

  君既與兄元相友愛稱天下,而自少卓犖不羈,善辨說,與其兄俱以智略為當世大人所器。寶元時,朝廷開方略之選,以招天下異能之士,而陝西大帥范文正公、鄭文肅公,爭以君所為書以薦。於是得召試為太廟齋郎,已而選泰州海陵縣主簿。貴人多薦君有大才,可試以事,不宜棄之州縣。君亦常慨然自許,欲有所為,然終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離世異俗,獨行其意,罵譏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無眾人之求,而有所待於後世者也,其齟齬固宜。若夫智謀功名之士,窺時俯仰,以赴勢物之會,而輒不遇者,乃亦不可勝數。辨足以移萬物,而窮於用說之時;謀足以奪三軍,而辱於右武之國。此又何說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揚子縣甘露鄉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環,不仕;璋,真州司戶參軍;琦,太廟齋郎;琳,進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進士周奉先,泰州泰興令陶舜元。銘曰:

  有拔而起之,莫擠而止之。嗚呼許君,而已於斯,誰或使之!海峰先生云:以議論行序事,而感嘆深摯,跌盪昭朗,荊公此等志文最可愛。鼐按:《宋史?許元傳》,元固趨勢之士,平蓋亦非君子,故介甫語含譏刺。

  王深甫墓志銘

  王介甫

  吾友深父,書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聖人之道為己任,蓋非至於命弗止也。故不為小廉曲謹以投眾人耳目。而取捨、進退、去就,必度於仁義。世皆稱其學問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見謂迂闊,不足趣時合變。嗟乎!是乃所以為深父也。令深父而有以合乎彼,則必無以同乎此矣。

  嘗獨以謂天之生夫人也,殆將以壽考成其才,使有待而後顯,以施澤於天下,或者誘其言以明先王之道,覺後世之民。嗚呼!孰以為道不任於天,德不酬於人?而今死矣。甚哉!聖人君子之難知也。以孟軻之聖,而弟子所願止於管仲、晏嬰,況餘人乎!至於揚雄,尤當世之所賤簡,其為門人者,一侯芭而已。芭稱雄書以為勝《周易》。《易》,不可勝也。芭尚不為知雄者。而人皆曰古之人生無所遇合,至其沒久而後世莫不知,若軻、雄者,其沒皆過千歲,讀其書,知其意者甚少,則後世所謂知者,未必真也。夫此兩人以老而終,幸能著書,書具在,然尚如此。嗟乎!深父!其智雖能知軻,其於為雄,雖幾可以無悔。然其志未就,其書未具,而既早死,豈特無所遇於今,又將無所傳於後?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蓋非余所能知也。

  深父諱回,本河南王氏。其後自光州之固始,遷福州之侯官,為侯官人者三世。曾祖諱某,某官。祖諱某,某官。考諱某,尚書兵部員外郎。兵部葬潁州之汝陰,故今為汝陰人。深父嘗以進士補亳州衛真縣主簿,歲余自免去。有勸之仕者,輒辭以養母。其卒以治平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三。於是朝廷用薦者以為某軍節度推官,知陳州南頓縣事。書下而深父死矣。夫人曾氏,先若干日卒。子男一人,女二人,皆尚幼。諸弟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深父某縣某鄉某里,以曾氏祔。銘曰:

  嗚呼深父!維德之仔肩,以迪祖武。厥艱荒遐,力必踐取。莫吾知庸,亦莫吾侮。神則尚反,歸形此土。

  建安章君墓志銘

  王介甫

  君諱友直,姓章氏。少則卓越自放不羈,不肯求選舉,然有高節大度過人之材。其族人郇公為宰相,欲奏而官之,非其好,不就也。自江、淮之上,海、嶺之間,以至京師,無不游。將相大人豪傑之士,以至間巷庸人小子,皆與之交際,未嘗有所忤,莫不得其歡心,卒然以是非利害加之,而莫能見其喜慍。視其心,若不知富貴貧賤之可以擇而取也,頹然而已矣。昔列禦寇、莊周,當文、武末世,哀天下之士,沉於得喪,陷於毀譽,離性命之情,而自托於人偽,以爭須臾之欲,故其所稱述,多所謂天之君子。若君者似之矣。

  君家建安者五世,其先則豫章人也。君曾祖考諱某,仕江南李氏,為建州軍事推官。祖考諱某,皇著作佐郎,贈工部尚書。考諱某,京兆府節度判官。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潤州丹陽縣金山之東園。銘曰:

  弗繢弗雕,弗跂以為高。俯以狎於野,仰以游於朝。中則有實,視銘其昭。海峰先生云:其來如春水之驟至,故佳。

  孔處士墓志銘

  王介甫

  先生諱旼,字寧極,睦州桐廬縣尉諱詢之曾孫,贈國子博士諱延滔之孫,尚書都官員外郎諱昭亮之子。自都官而上至孔子,四十五世。

  先生嘗欲舉進士,已而悔曰:「吾豈有不得已於此邪?」遂居於汝州之龍興山,而上葬其親於汝。汝人爭訟之不可平者,不聽有司,而聽先生之一言;不羞犯有司之刑,而以不得於先生為恥。慶曆七年,詔求天下行義之士,而守臣以先生應詔。於是朝廷賜之米帛,又敕州縣除其雜賦。嘉祐二年,近臣多言先生有道德可用,而執政度以為不肯屈,除守秘書省校書郎致仕。四年,近臣又多以為言,乃召以為國子監直講。先生辭,乃除守光祿寺丞致仕。五年,大臣有請先生為其屬縣者,於是天子以知汝州龍興縣事。先生又辭,未聽,而六月某日,先生終於家,年六十七。大臣有為之請命者,乃特贈太常丞。至七年月日,弟為葬先生於堯山都官之兆,而以夫人李氏祔。李氏故大理評事昌符之女,生一女,嫁為士人妻,而先物故。

  先生事父母至孝,居喪如禮。遇人恂恂,雖仆奴不忍以辭氣加焉。衣食與田桑有餘,輒以賙其鄉里,貸而後不能償者,未嘗問也。未嘗疑人,人亦以故不忍欺之。而世之傳先生者多異,學士大夫有知而能言者,蓋先生孝弟忠信,無求於世,足以使其鄉人畏服之如此,而先生未嘗為異也。先生博學,尤喜《易》,未嘗著書,獨《大衍》一篇傳於世。考其行治,非有得於內,其孰能致此耶?

  當漢之東徙,高守節之士,而亦以故成俗。故當世處士之聞,獨多於後世。乃至於今,知名為賢而處者,蓋亦無有幾人。豈世之所不尚,遂湮沒而無聞?抑士之趨操亦有待於世邪?若先生固不為有待於世,而卓然自見於時,豈非所謂豪傑之士者哉!其可銘也已。銘曰:

  有入而不出,以身易物;有往而不反,以私其佚。嗚呼先生!好潔而無尤,匪佚之為私,維志之求。

  秘閣校理丁君墓志銘

  王介甫

  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充秘閣校理、新差通判永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上輕車都尉、賜緋魚袋晉陵丁君卒。臨川王某曰:「噫!吾僚也。方吾少時,輔我以仁義者。」乃發哭吊其孤,祭焉,而許以銘。越三月,君壻以狀至,乃敘銘赴其葬。

  敘曰:君諱寶臣,字元珍,少與其兄宗臣,皆以文行稱鄉里,號為「二丁」。景祐中,皆以進士起家。君為峽州軍事判官,與廬陵歐陽公游,相好也。又為淮南節度掌書記。或誣富人以博,州將,貴人也,猜而專,吏莫敢議,君獨力爭正其獄。又為杭州觀察判官,用舉者兼州學教授,又用舉者遷太子中允。知越州剡縣,蓋其始至,流大姓一人,而縣遂治,卒除弊興利甚眾,人至今言之。於是再遷為太常博士,移知端州。儂智高反,攻至其治所,君出戰,能有所捕斬,然卒不勝,乃與其州人皆去而避之,坐免一官。徙黃州,會恩,除太常丞,監湖州酒,又以大臣有解舉者,遷博士,就差知越州諸暨縣。其治諸暨如剡,越人滋以君為循吏也。英宗即位,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編校秘閣書籍,遂為校理,同知太常禮院。

  君直質自守,接上下以恕,雖貧困,未嘗言利。於朋友故舊,無所不盡。故其不幸廢退,則人莫不憐;少進也,則皆為之喜。居無何,御史論君嘗廢矣,不當復用,遂出通判永州,世皆以咎言者謂為不宜。夫驅未嘗教之卒,臨不可守之城,以戰虎狼百倍之賊,議今之法,則獨可守死爾;論古之道,則有不去以死,有去之以生。吏方操法以責士,則君之流離窮困,幾至老死,尚以得罪於言者,亦其理也。

  君以治平三年,待闕於常州,於是再遷尚書司封員外郎,以四年四月四日卒,年五十八。有文集四十卷。明年二月二十九日,葬於武進縣懷德北鄉郭莊之原。

  文於辭為達,行於德為充。道於古為可,命於今為窮。嗚呼已矣!卜此新宮。

  叔父臨川王君墓志銘

  王介甫

  孔子論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孝,固有等矣,至其以事親為始,而能竭吾才,則自聖人至於士,其可以無憾焉一也。

  余叔父諱師錫,字某,少孤則致孝於其母,憂悲愉樂,不主於己,以其母而已。學於他州,凡被服、飲食、玩好之物,苟可以愜吾母而力能有之者,皆聚以歸,雖甚勞窘,終不廢。豐其母以及其昆弟姑姊妹,不敢愛其力之所能得;約其身以及其妻子,不敢慊其意之所欲為。其外行,則自鄉黨鄰里,及其嘗所與游之人,莫不得其歡心。其不幸而蚤死也,則莫不為之悲傷嘆息。夫其所以事親能如此,雖有不至,其亦可以無憾矣。

  自庠序聘舉之法壞,而國論不及乎閨門之隱。士之務本者,常詘於浮華淺薄之材。故余叔父之卒,年三十七,數以進士試於有司,而猶不得祿賜以寬一日之養焉。而世之論土也,以苟難為賢,而余叔父之孝,又未有以過古之中制也,以故世之稱其行者亦少焉。蓋以叔父自為,則由外至者,吾無意於其間可也。自君子之在勢者觀之,使為善者不得職,而無以成名,則中材何以勉焉!悲夫!

  叔父娶朱氏,子男一人,某,女子一人,皆尚幼。其葬也,以至和四年,祔於真州某縣某鄉銅山之原皇考諫議公之兆。為銘,銘曰:

  夭孰為之?窮孰為之?為吾能為,已矣無悲!

  兵部員外郎馬君墓志銘

  王介甫

  馬君諱遵,字仲途,世家饒州之樂平。舉進士,自禮部至於廷,書其等皆第一。守秘書省校書郎,知洪州之奉新縣,移知康州。當是時,天子更置大臣,欲有所為,求才能之士,以察諸路,而君自大理寺丞,除太子中允、福建路轉運判官,以憂不赴。憂除,知開封縣,為江淮荊湖兩浙制置發運判官。於是君為太常博士,朝廷方尊寵其使事以監六路,乃以君為監察御史,又以為殿中侍御史,遂為副使。已而還之台,以為言事御史。至則彈宰相之為不法者,宰相用此罷,而君亦以此出知宣州。至宣州一日,移京東路轉運使,又還台為右司諫,知諫院,又為尚書禮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同判流內詮。數言時政,多聽用。

  始君讀書,即以文辭辨麗稱天下。及出仕,所至號為辦治。論議條鬯,人反覆之而不能窮。平居頹然,若與人無所諧。及遇事有所建,則必得其所守。開封常以權豪請託不可治,客至有所請,君輒善遇之無所拒,客退視其事,一斷以法。居久之,人知君之不可以私屬也,縣遂無事。及為諫官御史,又能如此。於是士大夫嘆曰:「馬君之智,蓋能時其柔剛以有為也。」

  嘉祐二年,君以疾求罷職以出,至五六,乃以為尚書吏部員外郎直龍圖閣,猶不許其出。某月某甲子,君卒,年四十七。天子以其子某官某為某官,又官其兄子持國某官。夫人某縣君鄭氏,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君信州之弋陽縣歸仁鄉襄沙之原。

  君故與余善,余嘗愛其智略,以為今士大夫多不能如,惜其不得盡用,亦其不幸早世,不終於貴富也。然世方懲尚賢任智之弊,而操成法以一天下之士,則君雖壽考,且終於貴富,其所畜亦豈能盡用哉!嗚呼!可悲也已。既葬,夫人與其家人謀,而使持國來以請曰:「願有紀也。」使君為死而不朽,乃為之論次而系之以辭曰:

  歸以才能兮,又予以時;投之遠途兮,使驟而馳;前無御者兮,後有推之,忽稅不駕兮,其然奚為?哀哀煢婦兮,孰慰其思?墓門有石兮,書以余辭。海峰先生云:序次與田太傅同一機法。

  贈光祿少卿趙君墓志銘

  王介甫

  儂智高反廣南,攻破諸州,州將之以義死者二人,而康州趙君,余嘗知其為賢者也。

  君用叔祖蔭,試將作監主簿,選許州陽翟縣主簿,潭州司法參軍。數以公事抗轉運使,連劾奏君,而州將為君訟於朝,以故得無坐。用舉者為溫州樂清縣令,又用舉者就除寧海軍節度推官,知衢州江山縣。斷治出己,當於民心,而吏不能得民一錢,棄物道上,人無敢取者。余嘗至衢州,而君之去江山蓋已久矣。衢人尚思君之所為,而稱說之不容口。又用舉者改大理寺丞,知徐州彭城縣。祀明堂恩,改太子右贊善大夫,移知康州。至二月而儂智高來攻,君悉其卒三百以戰,智高為之少卻。至夜,君顧夫人取州印佩之,使負其子以匿,曰:「明日賊必大至,吾知不敵,然不可以去,汝留死無為也。」明日戰不勝,遂抗賊以死。於是君年四十二。兵馬監押馬貴者,與卒三百人亦皆死,而無一人亡者。初,君戰時,馬貴惶憂,至不能食飲,君獨飽如平時。至夜,貴臥不能著寢,君即大鼾,比明而後寤。夫死生之故亦大矣,而君所以處之如此。嗚呼!其於義與命,可謂能安之矣。

  君死之後二日,而州司理譚必始為之棺斂。又百日而君弟至,遂護其喪歸葬。至江山,江山之人老幼相攜扶祭哭,其迎君喪有數百里者。而康州之人,亦請於安撫使,而為君置屋以祠。安撫使以君之事聞天子,贈君光祿少卿,官其一子覲右侍禁,官其弟子試將作監主簿,又以其弟潤州錄事參軍師陟為大理寺丞,簽書泰州軍事判官廳公事。

  君諱師旦,字潛叔,其先單州之成武人。曾祖諱晟,贈太師。祖諱和,尚書比部郎中,贈光祿少卿。考諱應言,太常博士,贈尚書屯田郎中。自君之祖,始去成武而葬楚州之山陽,故今為山陽人。而君弟以嘉祐五年正月十六日,葬君山陽上鄉仁和之原。於是夫人王氏亦卒矣,遂舉其喪以祔。銘曰:

  可以無禍,有功於時。玩君安榮,相顧莫為。誰其視死,高蹈不疑?嗚呼康州!銘以昭之。茅順甫云:此篇如秋水可掬。又云:王公文斂散曲折處有法,皆得之天授,非人所及。

  大理丞楊君墓志銘

  王介甫

  君諱忱,字明叔,華陰楊氏子。少卓犖,以文章稱天下。治《春秋》,不守先儒傳注,資他經以佐其說,其說超厲卓越,世儒莫能難也。及為吏,披奸發伏,振擿利害,大人之以聲名權勢驕士者,常逆為君自絀,蓋君有以過人如此。然峙其能,奮其氣,不治防畛以取通於世,故終於無所就以窮。

  初,君以父蔭守將作監主簿,數舉進士不中。數上書言事,其言有眾人所不敢言者。丁文簡公且死,為君求職,君辭焉。復用大臣薦,召君試學士院,又久之不就。積官至朝奉郎、行大理寺丞、通判河中府事、飛騎尉。而坐小法,絀監蘄州酒稅,未赴,而以嘉祐七年四月辛巳,卒於河南,享年三十九。顧言曰:「焚吾所為書無留也,以柩從先人葬。」八年四月辛卯,從其父葬河南府洛陽縣平樂鄉張封村。

  君曾祖諱津。祖諱守慶,坊州司馬,贈尚書左丞。父諱偕,翰林侍讀學士,以尚書工部侍郎致仕,特贈尚書兵部侍郎。娶丁氏,清河縣君,尚書右丞度之女。子男兩人:景略,守太常寺太祝,好書學能自立;景彥,早卒。君有文集十卷,又別為《春秋正論》十卷,《微言》十卷,《通例》二十卷。銘曰:

  芒乎其孰始?以有厥美;昧乎其孰止?以終於此。納銘幽宮,以慰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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