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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 書說類一

2024-10-09 08:22:52 作者: (清)姚鼐

  趙良說商君

  周顯王三十年,秦孝公二十三年

  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皋,今鞅請得交,可乎?」

  趙良曰:「仆弗敢願也。孔丘有言曰:『推賢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退。』鼐按:王者言推尊之,《莊子》「彼兀者而王先生」。仆不肖,故不敢受命。仆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仆聽君之義,則恐仆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商君曰:「子不說吾治秦與?」

  趙良曰:「反聽之謂聰,內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強。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無為問仆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無別,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別,大築冀闕,營如魯、衛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

  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則仆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將事子,子又何辭焉!」

  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聞秦繆公之賢,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一救荊國之禍。發教封內,而巴人致貢;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款關請見。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大築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是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效上也捷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人臣車蓋,不建車上,雨則擁之,其程直,若左建,則曲柄建於車上,即左纛矣。「易」當為「昜」,即馬額之錫,其言侈於臣禮,不但坐乘張蓋而已。非所以為教也。君又南面也而稱寡人,日繩秦之貴公子。《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歡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灌園於鄙,勸秦王顯岩穴之士,養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

  

  陳軫為齊說楚昭陽

  顯王四十六年,楚懷王六年

  楚使柱國昭陽將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入邑。又移兵而攻齊,齊王患之。陳軫適為秦使齊,齊王曰:「為之奈何?」陳軫曰:「王勿憂,請令罷之。」即往見昭陽軍中,曰:「願聞楚國之法,破軍殺將者,何以貴之?」昭陽曰:「其官為上柱國,封上爵執珪。」陳軫曰:「其有貴於此者乎?」昭陽曰:「令尹。」陳軫曰:「今君已為令尹矣,此國冠之上。臣請得譬之。人有遺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謂曰:『數人飲此,不足以遍,請遂畫地為蛇,蛇先成者獨飲之。一人曰:『吾蛇先成。』舉酒而起,曰:『吾能為之足。』及其為之足而後成人奪之酒而飲之,曰:『蛇固無足,今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齊,攻齊勝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勝,身死爵奪,有毀於楚:此為蛇為足之說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齊,此持滿之術也。」昭陽曰:「善。」引兵而去。

  陳軫說楚王無絕齊交

  楚懷王十六年

  秦欲伐齊,而楚與齊從親,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張儀免相,使張儀南見楚王,謂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說者,無先大王,雖儀之所甚願為門闌之廝者,亦無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無先齊王,雖儀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儀亦不得為門闌之廝也。王為儀閉關而絕齊,今使使者從儀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則齊弱矣。是北弱齊,西德於秦,私商於以為富,此一計而三利俱至也。」懷王大悅,乃置相璽於張儀,日與置酒,宣言「吾復得吾商於之地」。群臣皆賀,而陳軫獨吊。懷王曰:「何故?」陳軫對曰:「秦之所為重王者,以王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交先絕,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國哉?必輕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絕齊,則秦計不為。先絕齊而後責地,則必見欺於張儀。見欺於張儀,則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絕齊交。西起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聽。

  陳軫說齊以兵合於三晉

  《大事記》載顯王四十七年,齊宣二十一年。吳師道疑在赧王十六年

  秦伐魏,陳軫合三晉而東,謂齊王曰:「古之王者之伐也,欲以正天下而立功名以為後世也。今齊、楚、燕、趙、韓、梁六國之遞甚也,不足以立功名,適足以強秦而自弱也,非山東之上計也,能危山東者,強秦也。不憂強秦,而遞相罷弱,而兩歸其國於秦,此臣之所以為山東之患。天下為秦相割,秦曾不出力;天下為秦相烹,秦曾不出薪。何秦之智,而山東之愚邪?願大王之察也。古之五帝、三王、五伯之伐也,伐不道者;今秦之伐天下不然,必欲反之,主必死辱,民必死虜。今韓、梁之目未嘗干,而齊民獨不也。非齊親而韓、梁疏也,齊遠秦而韓、梁近,今齊將近矣!今秦欲攻梁絳、安邑,秦得絳、安邑以東下河,必表里河山,而東攻齊,舉齊屬之海,南面而孤楚、韓,梁,北向而孤燕,趙,齊無所出其計矣。願王熟慮之。今三晉已合矣,復為兄弟約,而出銳師以戍梁絳、安邑,此萬世之計也。齊非急以銳師合三晉,必有後憂。三晉合,秦必不敢攻梁,必南攻楚。楚、秦構難,三晉怒齊不與己也,必東攻齊。此臣之所謂齊必有大憂。不如急以兵合於三晉一。」齊王敬諾,果以兵合於三晉。

  蘇季子說燕文侯

  周顯王三十五年,燕文公二十八年

  蘇秦將為從,北說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滹沱、易水,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車七百乘,騎六千匹,粟支二年。南有碣石、雁門之饒,鼐按:碣石在燕東,海中之貨,自此入河;雁門在西北,沙漠之貨,自此入。路皆達於燕南,故南有其饒也。北有棗栗之利,民雖不田作,棗栗之實,足食於你矣。此所謂天府也。

  「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之憂,無過燕矣。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以趙之為蔽於其南也。秦、趙五戰,秦再勝而趙三勝,秦、趙相敝,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難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雲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踵道數千里,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號出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眾,軍於東垣矣。度滹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於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里之內。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計無過於此者。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國必無患矣。」

  燕王曰:「寡人國小,西迫強秦,促近齊、趙,齊、趙強國,今主君幸教詔之,合從以安燕,敬以國從。」於是齎蘇秦車馬金帛以至趙。

  蘇季子說趙肅侯

  恐即蘇秦說燕之年,肅侯之十六年

  蘇秦從燕之趙,始合從,說趙王曰:「天下之卿相人臣,乃至布衣之士,莫不高賢大王之行義,皆願奉教陳忠於前之日久矣。雖然,奉陽君妒,大王不得任事,是以外賓客、游談之士無敢盡忠於前者。今奉陽君捐館舍,大王乃今然後得與士民相親,臣故敢盡其愚忠。

  「為大王計,莫若安民無事,請無庸有為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不得,則民終身不得安。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謀人之主,伐人之國,常苦出辭斷絕人之交。願大王慎無出於口也。請屏左右,白言所以異陰陽而已矣。大王誠能聽臣,燕必致氈裘狗馬之地,齊必致海隅魚鹽之地,楚必致桔柚雲夢之地,韓、魏皆可使致封地湯沐之邑。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效實,五霸之所以覆軍禽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之所以放殺而爭也。今大王垂拱而兩有之,是臣之所以為大王願也。

  「大王與秦,則秦必弱韓、魏;與齊,則齊必弱楚、魏。魏弱則割河外,韓弱則效宜陽,宜陽效則上郡絕,此上郡是韓地,在河北者,平陽、上黨皆是。非魏西河之外地後入於秦之上郡。河外割則道不通,楚弱則無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計也。

  「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動,劫韓包周,則趙自銷鑠;據衛取淇,則齊必入朝。秦欲已得行於山東,則必舉甲而向趙。秦甲涉河逾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

  「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如趙強。趙地方三千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固弱國,不足畏也。且秦之所畏害於天下者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甲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則不然,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稍蠶食之,傅之國都而止矣。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隔,禍必中於趙矣。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

  「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卒,不過三千人,車不過三百乘,而為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國之強弱,內度其士卒之眾寡、賢與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節,固已見於胸中矣。豈掩於眾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

  「臣竊以天下地圖按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併力為一,西面攻秦,秦破必矣。今西面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破於人也,臣人之與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言之哉!夫橫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成;與秦成,則高台榭,美宮室,聽竽笙琴瑟之音,察五味之和,前有軒轅,後有長庭,美人巧笑,卒有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橫人日夜務以秦權恐猖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計也。

  「臣聞明主絕疑去讒,屏流言之跡,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廣地、強兵之計臣,得陳忠於前矣。故竊為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六國從親以擯秦,令天下之將相,相與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以盟之。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銳師以佐之,韓絕食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絕其後,齊出銳師以佐之,趙涉河、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絕其後,韓守成皋,魏塞午道,趙涉河、漳、博關,燕出銳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韓、魏出銳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清河,秦攻趙,齊不應遠涉渤海,蓋清河之誤耳。《史記》是。燕出銳師以佐之。諸侯有先背約者,五國共伐之。』六國從親以擯秦,秦必不敢出兵於函谷關,以害山東矣。如是,則霸業成矣。」

  趙王曰:「寡人年少,蒞國之日淺,未嘗得聞社稷之長計。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諸侯,寡人敬以國從。」乃封蘇秦為武安君,飭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純,以約諸侯。

  蘇季子說韓昭侯

  《史記》作說宣惠王

  蘇秦為趙合從說韓王曰:「韓北有鞏、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陽、商阪之塞,「商」字依《史記》,《策》作「常」。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千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皆自韓出。溪子、少府時力、距來皆射六百步之外。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達胸,近者掩心。韓卒之劍戟,皆出於冥山、棠溪、墨陽、合伯、鄧師、宛馮、龍淵、太阿,皆陸斷馬牛,水擊鵠雁,當敵即斬。堅甲鐵幕,革抉吠芮,無不畢具。《國策》「甲」下有「盾鞮鍪」字。按「?」讀「伐」,即是盾,不當重及,故從《史記》去三字。又下文「被堅甲」三句,乘上三項,則「堅甲」屬下句讀,與「即斬」屬下為句者非是。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跖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夫以韓之勁,與大王之賢,乃欲西面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交臂而服焉,夫羞社稷而為天下笑,無過此者矣。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效之,明年又益求割地,與之,即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後更受其禍。且夫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夫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而買禍者也,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語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異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為大王羞之。」

  韓王忿然作色,攘臂按劍,仰天太息曰:「寡人雖死,必不能事秦。今主君以趙王之教詔之,敬奉社稷以從。」

  蘇季子說魏襄王

  顯王三十六年,魏襄二年

  「臣聞越王勾踐,以散卒三千,禽夫差於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車三百乘,斬紂於牧之野。豈其士卒眾哉?誠能振其威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力二十餘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此其過越王勾踐、武王遠矣,今乃劫於群臣之說,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效質,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臣,非忠臣也。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強秦之勢,而內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察之也。

  「《周書》曰:『綿綿不絕,蔓蔓若何?毫毛不拔,將成斧柯。前慮不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併力,則必無強秦之患。故敝邑趙王使使臣獻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

  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嘗得聞明教。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敬以國從。」

  蘇季子說齊宣王

  齊宣十年

  蘇秦為趙合從,說齊宣王曰:「齊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謂四塞之國也。齊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粟如邱山。齊車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錐矢,戰如雷霆,解如風雨。即有軍役,未嘗倍泰山,絕清河,涉渤海也。臨淄之中七萬戶,臣竊度之,下戶三男子,三七二十一萬,不待發於遠縣,而臨淄之卒,固已二十一萬矣。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狗,六博蹹鞠者。臨淄之途,車轂擊,人肩摩,連袵成幃,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氣揚。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強,天下不能當。今乃西面事秦,竊為大王羞之。

  「且夫韓、魏所以畏秦者,以與秦接界也。兵出而相當,不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以亡隨其後。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今秦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至衛陽晉之道,經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馬不得並行,百人守險,千人不能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也。是故恫疑虛喝,高躍而不敢進,則秦不能害齊亦明矣。夫不料秦之不奈我何也,而欲西面事秦,是群臣之計過。今臣無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實,臣固願大王少留計。」

  齊王曰:「寡人不敏,今主君以趙王之詔告之,敬奉社稷以從。」

  蘇季子自齊反燕說燕易王

  人有毀蘇秦者曰:「左右賣國反覆之臣也,將作亂。」蘇秦恐得罪,歸而燕王不復官也。蘇秦見燕王曰:「臣,東周之鄙人也,無有分寸之功,而王親拜之於廟,而禮之於廷。今臣為王卻齊之兵,而攻得十城,宜以益親。今來而王不聽臣者,人必有以不信傷臣於王者。臣之不信,王之福也。臣聞忠信者所以自為也,進取者所以為人也。且臣之說齊王,曾非欺之也。臣棄老母於東周,固去自為而行進取也。今有孝如曾參,廉如伯夷,信如尾生,得此三人者,以事大王,何若?」王曰:「足矣。」蘇秦曰:「孝如曾參,義不離其親一宿於外,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主哉?廉如伯夷,義不為孤竹君之嗣,不肯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餓死首陽山下。有廉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行進取於齊哉?信如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卻齊之強兵哉?臣所謂以忠信得罪於上者也。」

  燕王曰:「若不忠信耳,豈有以忠信而得罪者乎?」蘇秦曰:「不然。臣聞客有遠為吏,而其妻私於人者,其夫將來,其私者憂之。妻曰:『勿憂,吾已作藥酒待之矣。』居三日,其夫果至,妻使妾舉藥酒進之。妾欲言酒之有藥,則恐其逐主母也;欲勿言乎,則恐其殺主父也。於是乎詳僵而棄酒。主父大怒,笞之五十。故妾一僵而覆酒,上存主父,下存主母,然而不免於笞。惡在乎忠信之無罪也?夫臣之過,不幸而類是乎!」燕王曰:「先生復就故官。」益厚遇之。

  蘇代止孟嘗君入秦

  孟嘗君將入秦,止者千數而弗聽。蘇代欲止之。孟嘗君曰:「人事者吾已盡知之矣,吾所未聞者獨鬼事耳。」蘇代曰:「臣之來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見君。」孟嘗君見之。謂孟嘗君曰:「今者臣來過於淄上,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桃梗謂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埏子以為人,至歲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則汝殘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殘則復西岸耳。今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則子漂漂者將何如耳?』今秦四塞之國,譬如虎口,而君入之,則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嘗君乃止。

  蘇代說齊不為帝

  蘇子說齊王曰:「齊、秦立為兩帝,王以天下為尊秦乎?且尊齊乎?」王曰:「尊秦。」「釋帝,則天下愛齊乎?且愛秦乎?」王曰:「愛齊而憎秦。」「兩帝立,約伐趙,孰與伐宋之利也?」姚宏曰:劉本有「王日不如伐宋」六字。對曰:「夫約均,然與秦為帝,而天下獨尊秦而輕齊;齊釋帝,則天下愛齊而憎秦。伐趙不如伐宋之利。故臣願王明釋帝以就天下,倍約擯秦,勿使爭重,而王以其間舉宋。夫有宋,則衛之陽城危;有淮北,則楚之東國危;有濟西,則趙之河東危;有陶、平陸,則梁門不啟。故釋帝而貳之以伐宋之事,則國重而名尊。燕、楚以形服,天下不敢不聽,此湯、武之舉也。敬秦以為名,而後使天下憎之,此所謂以卑易尊者也。願王之熟慮之也。」

  蘇代遺燕昭王書

  齊伐宋,宋急,蘇代乃遺燕昭王書曰:

  夫列在萬乘,而寄質於齊,名卑而權輕;奉齊助之伐宋,《史》作「奉萬乘助齊伐宋」,今從《國策》。民勞而實費;夫破宋,殘楚淮北,肥大齊,仇強而國害:此三者,皆國之大敗也。然且王行之者,將以取信於齊也。齊加不信於王,而忌燕愈甚,是王之計過矣。夫以宋加之淮北,強萬乘之國也,而齊並之,是益一齊也。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魯、衛,強萬乘之國也,而齊並之,是益二齊也。夫一齊之強,燕猶狼顧而不能支,今以三齊臨燕,其禍必大矣。

  雖然,智者舉事,因禍為福,轉敗為功。齊紫,敗素也,而賈十倍;越王勾踐棲於會稽,復殘強吳而霸天下:此皆因禍為福,轉敗為功者也。今王若欲因禍為福,轉敗為功,則莫若遙《史》作「挑」霸齊而尊之,使使盟於周室,焚秦符,曰:「其大上計破秦,其次必長擯之。」秦挾擯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伐諸侯,今為齊下,秦王之志,苟得窮齊,不憚以國為功。然則王何不使辯士以此言說秦王曰:「燕、趙破宋肥齊,尊之,為之下者,燕、趙非利之也。燕、趙不利而勢為之者,以不信秦王也。然則王何不使可信者接收燕、趙,令涇陽君、高陵君先於燕、趙?秦有變,因以為質,則燕、趙信秦。秦為西帝,燕為北帝,趙為中帝,立三帝以令於天下。韓、魏不聽,則秦伐之,齊不聽,則燕、趙伐之,天下孰敢不聽?天下服聽,因驅韓、魏以伐齊,曰:『必反宋地,歸楚淮北。』反宋地,歸楚淮北,燕、趙之所利也;並立三帝,燕、趙之所願也。夫實得所利,尊

  燕昭王善其書,曰:「先人嘗有德蘇氏,子之之亂,而蘇氏去燕。燕欲報仇於齊,非蘇氏莫可。」乃召蘇代,復善待之,與謀伐齊。竟破齊,齊湣王出走。

  蘇代約燕昭王

  當在赧王三十六七年,燕昭末年,秦拔楚鄢、郢時

  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蘇代約燕王曰:「楚得枳而國亡,齊得宋而國亡,齊、楚不得以有枳、宋事秦者,何也?是則有功者,秦之深仇也。秦取天下,非行義也,暴也。秦之行暴,正告天下。

  「告楚曰:『蜀地之甲,輕舟《史》作乘船。浮於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漢中之甲,輕舟出於巴,乘夏水而下漢,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積甲宛,東下隨,智者不及謀,勇者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王乃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遠乎?』楚王為是之故,十七年事秦。

  「秦正告韓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斷太行;我起乎宜陽,而觸平陽,二日而莫不盡繇;我離兩周而觸鄭,五日而國舉。』韓氏以為然,故事秦。

  「秦正告魏曰:『我舉安邑,塞女戟,韓氏、此韓氏,河東地名,屬魏。太原卷。下軹道,徐廣曰:霸陵有軹道亭。鼐按:此謂河內軹縣,徐誤。道南陽、封、冀,兼包兩周。乘夏水,浮輕舟,強弩在前,銛戟在後。決滎口,魏無大梁;決白馬之口,魏無黃、黃有三,在河內者曰內黃,在陳留者曰外黃,在曹州者曰小黃,與濟陽連。此黃,小黃也。《史記》本有外字,非是。濟陽;決宿胥之口,魏無虛、頓邱。陸攻則擊河內,水攻則滅大梁。』魏以為然,故事秦。

  「秦欲攻安邑,恐齊據《史》作救。之,則以宋委於齊,曰:『宋王無道,為木人以象寡人,射其面。寡人地絕兵遠,不能攻也,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已得安邑,塞女戟,因以破宋為齊罪。

  「秦欲攻韓,恐天下救之,則以齊委於天下。曰:『齊王四與寡人約,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齊無秦,有秦無齊,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陽、少曲,致藺、離《史》無離字。石,因以破齊為天下罪。

  「秦欲攻魏重楚,則以南陽委於楚。曰:『寡人固與韓且絕矣,殘均陵,塞黽厄,苟利於楚,寡人如自有之。』魏棄與國而合於秦,因以塞黽阨為楚罪。

  「兵困於林中,重燕、趙,以膠東委於燕,以濟西委於趙。已得講於魏,質《史》作至。公子延,因犀首屬行而攻趙。

  「兵傷於離《史》作譙。石,遇敗於馬陵,《史》作陽馬。而重魏,則以葉、蔡委於魏。已得講於趙,則劫魏,魏不為割。困則使太后、穰侯為和,贏則兼欺舅與母。

  「適燕者曰以膠東,適趙者曰以濟西,適魏者曰以葉、蔡,適楚者曰以塞黽厄,適齊者曰以宋。必令其言如循環,用兵如刺蜚,母不能制,舅不能約。

  「龍賈之戰,岸門之戰,封陵之戰,高商之戰,趙莊之戰,秦之所殺三晉之民數百萬。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西河之外,上洛之地,三川晉國晉國,謂安邑。晉末,獨有絳、曲沃,而魏居安邑近之,趙、韓皆遠,故謂為晉國。蘇厲曰:韓亡三川,魏亡晉國。之禍,三晉之半,秦禍如此其大,而燕、趙之秦者,皆以爭事秦說其主,此臣之所大患也。」奇峻之氣,有過季子。

  蘇厲為齊遺趙惠文王書

  夫物固有勢異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齊久伐而韓必亡。破齊,王與六國分其利也;亡韓,秦獨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獨私之。賦田計功,王之獲利,孰與秦多?說士之計曰:韓亡三川,魏亡晉國,市朝未變,而禍已及矣。燕盡齊之北地,去沙丘、巨鹿,斂三百里;《策》有「秦盡」二字。韓之上黨,去邯鄲百里;燕、秦謀王之河山,間三百里而通矣。秦之上郡,近挺關,《策》作扞關。《大事記》云:「扞」者,扞敵之「扞」,非關名,故楚、趙皆有之。至於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策》作軍。攻王之上黨,羊腸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逾句注、斬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於燕,鼐按:上黨,蓋韓、趙各有分地。韓之上黨在南,趙之上黨在北,燕盡齊之北地以下,言秦兵之從南路者。秦之上郡以下,言秦兵之從北路者。兩路皆通燕,則趙斷為三矣。代馬、胡犬不東下,崑山之玉不出,此三寶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齊,從強秦攻韓,其禍必至於此。願王孰慮之。

  且齊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屬行以謀王也。燕、秦之約成,而兵出有日矣。五國三分王之地,齊倍五國之約,而殉王之患,西兵而禁強秦,秦廢帝請服,反高平、根柔於魏,反莖分、先俞於趙,齊之事王,宜為上佼。《策》作「交」。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後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願王孰計之也。今王毋與天下攻齊,天下必以王為義,齊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盡重王義。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寵制於王也。

  蘇厲為周說白起

  蘇厲謂周君曰:「敗韓、魏,殺犀武,攻趙取藺、離石、祁者,皆白起。是攻用兵,又有天命也。今攻梁,梁必破,破則周危,君不若止之。」謂白起曰:『楚有養由基者善射,去柳葉者百步而射之,百發百中,左右皆曰善。有一人過曰:「善射,可教射也矣。」養由基曰:『人皆善,子乃曰可教射,子何不代我射之也?』客曰:『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夫射柳葉者百發百中,而不以善息。少焉氣力倦,弓撥矢鉤,一發不中,前功盡矣。』今公破韓、魏,殺犀武,而北攻趙,取藺、離石、祁者,公也,公之功甚多。今公又以秦兵出塞,過兩周,踐韓,而以攻梁,一攻而不得,前功盡滅。公不若稱病不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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