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 一個不大舒服的家
2024-10-13 06:00:20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有錢的人萬萬想不到多比那家裡的廚房用具多麼簡單,統共只有一座灶,一口小鍋,一個烤肉架,一隻煮菜鍋,一隻平底鍋,和二三隻白鐵咖啡壺。白的和土黃的搪瓷碗盞,全套只值十二法郎。廚房桌子兼做飯桌,另有兩張椅子兩個圓凳。灶下有一個簍,堆著煤和木柴。壁角的木桶是洗衣服用的,而洗衣服多半還得等到夜裡。孩子們的臥房內,拴著晾衣服的繩子,牆上花花綠綠黏著戲院的招貼,報上剪下來的畫片,或是有插圖的書籍的說明書。屋角堆著大兒子學校里的課本。晚上六點父母到戲院上班以後,就由這孩子管家。好些平民家庭中的孩子,一到六七歲就對小兄弟小姊妹代行母親的職司。
這段簡單的描寫,足以表明多比那夫婦是那些俗語所謂窮而清白的人。多比那大約四十歲,老婆名叫洛洛德,也有三十歲了。她當過合唱隊的領班,據說做過高狄沙前任經理的情婦,當年還是個美人兒,但前任經理的失敗對她大有影響,使她不得不跟了多比那。她相信只要他們兩人能掙到一百五十法郎一月,多比那一定會補辦結婚手續;他多麼疼他的孩子,絕不肯讓他們永遠做私生子的。多比那太大早上空閒的時候,在家裡縫製戲裝,晚上在戲院當案目。這兩個勇敢的小職員,花了天大的氣力才掙到九百法郎一年。
「還有一層,」多比那從四樓起就對許模克這麼說著;許模克傷心透了,迷迷糊糊的已分不清是在上樓還是下樓。
多比那像所有的員工一樣身上套著件白圍身,一開大門,就聽見他太太大聲嚷著:
「喂,孩子們,別嚷!爸爸來啦!」
大概孩子們對爸爸是要怎麼就怎麼的,所以老大照舊學著在奧令匹克馬戲班看來的玩意,騎在掃帚柄上衝鋒,老二吹著白鐵笛子,老三儘量學著老大的樣。母親正在縫一套戲裝。
「別鬧!」多比那大吼一聲,「再鬧我要揍了!」——他又輕輕的對許模克說:「一定要這樣嚇嚇他們的。」——然後他招呼老婆:「小乖乖,這位便是許模克先生,邦斯先生的朋友;他沒有地方住,想搬到我們這兒來;我告訴他我們家裡談不上體面,又是在七層樓上,只能給他一個小閣樓……他還是要來……」
多比那太太端過一張椅子讓許模克坐下;孩子們看到陌生人都愣住了,彼此擠在一起,不聲不響的把他仔細打量,一忽兒也打量完了。兒童和狗一樣,對人不是靠判斷而是用鼻子聞的。許模克望著這群美麗的孩子,看到一個五歲的小女孩,長著漂亮的金黃頭髮,便是剛才吹喇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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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很像一個德國娃娃!」許模克說著,對她招招手要她過來。
「先生住到這兒來是怪不舒服的,」多比那太太說,「倘使我不需要把孩子放在身邊,我可以騰出我們自己的臥房。」
她打開房門讓許模克進去。這間屋是全家的精華所在:桃花木的床上掛著白鑲邊的藍布床帷,窗上也掛著同樣的藍布簾。柜子,書桌,椅子,雖然全是桃花木的,倒也收拾得很乾淨。壁爐架上擺著一口鐘和一對燭台,顯見還是從前破產的經理送的,他的一幅惡劣的畫像就掛在柜子高頭。孩子們因為不准踏進這間屋子,這時都在伸頭探頸的張望。
「先生住在這兒才好呢,」多比那太太說。
「不,不,」許模克回答,「我活不久的了,只是找個地方等死。」
關上房門,大家走上閣樓。一到那兒,許模克就叫道:
「這才對啦!…….我沒有跟邦斯同住以前,就是住的這種地方。」
「那麼,只要買張折床,兩條褥子,一個長枕,一個方枕,兩張椅子,一張桌子。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連洗臉盆,水壺,床前的腳毯在內,一百五十法郎就能對付了……」
一切商量停當,只缺少一百五十法郎。許模克看到這些新朋友的艱難,當時離開戲院又只有幾步路,自然想到向經理去要薪水了……他立刻上戲院,找到了高狄沙。經理拿出他對付演員們的態度,又客氣又有點緊張的樣子接見許模克;他聽到許模克來討一個月的薪水,不由得奇怪起來。可是一查帳,果然沒有錯。
「嘿,朋友,你真了不起!」經理說,「德國人哪怕在悲傷的時候,也忘不了他們的帳……我還以為你會謝謝我一千法郎的津貼,那等於你們一年的薪水,還該出張收據呢!」
「我們什麼都沒拿到,」德國人回答,「我今天來見你,是因為我給人家趕到了街上,身邊一個子兒都沒有……你把津貼交給誰的?」
「你們的看門女人!……」
「喔,西卜太太!」德國人叫起來,「她害了邦斯的性命,偷了他東西,把他出賣了……她還想燒掉他的遺囑……簡直是個流氓婆!是只野獸!」
「噯,你是指定承繼人,怎麼會沒有一個錢,沒有地方住,流落在街上呢?這真叫作從何說起!」
「人家把我趕出了大門……我是外國人,一點不懂法律……」
「可憐的老頭兒!」高狄沙心裡想,他已經料到這場一面倒的官司是什麼結果了。——「你可知道你該怎麼辦嗎?」他對許模克說。
「我有個代理人呢!」
「那麼你趁早跟承繼人和解,還可以從他們那兒得一筆錢和一筆終身年金,這樣你就能太太平平的過日子啦……」
「我只要能太太平平的過日子!」許模克回答。
「好吧,讓我來替你安排。」
原來弗萊齊埃上一天已經把計劃跟高狄沙談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