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 弗萊齊埃的成績

2024-10-13 06:00:17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啊,諸位,等一等,」維勒摩說,「你們想把指定承繼人攆出去嗎?至今為止他的身份還沒有人爭論。」

  「怎麼沒有?」弗萊齊埃回答,「我們反對他執管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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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什麼理由?」

  「你慢慢會知道的,小子!」弗萊齊埃冷冷的說,「我們並不反對受贈人把他自己的東西從他屋裡拿走;可是屋子一定得封起來。他先生愛上哪兒住都可以。」

  「不,他絕不讓出屋子!……」

  「怎麼呢?」

  「我要法院來個緊急處分,當庭宣告我們是合租屋子的房客,你不能趕走我們……你們儘管把畫拿出來,分清哪是邦斯先生的東西,哪是我當事人的,凡是他的就得放在他屋裡……明白沒有,小子?……」

  「我走我走!」老音樂家說,他聽著這番可厭的辯論,忽然提起了精神。

  「對啦,還是這辦法聰明!」弗萊齊埃說,「你可以省點兒錢;這件小事打起官司來你也贏不了的。租約是真憑實據……」

  「租約租約!」維勒摩回答,「這是事實問題!……」

  「哼,那像刑事案子一樣不能靠人證的……你預備由法院派人調查,勘驗……要求臨時判決,來整套的訴訟程序嗎?」

  「不,不!」許模克嚇得直嚷,「我搬家,我走……」

  許模克過的是哲學家生活,那種樸素簡陋差不多有點玩世不恭的意味。他只有兩雙鞋子,一雙靴子,兩套完全的衣服,一打襯衫,一打頸圍,一打手帕,四件背心,另外還有邦斯送的一支精美的菸斗,和一隻繡花菸袋。他氣憤之下,跑進屋子,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撿出來放在椅子上。

  「這些都是我的!……還有鋼琴也是我的。」他說話時那種天真淳樸,就跟古希臘的高人隱士一樣。

  「太太……」弗萊齊埃吩咐梭伐女人,「你找個人幫忙,把鋼琴推出去,放在樓梯台上。」

  「你也欺人太甚了,」維勒摩搶著對弗萊齊埃說,「發號施令有庭長在這兒,這件事只有他才能作主。」

  「裡頭很有些值錢的東西呢,」書記官指著臥房說了一句。

  「並且他先生是自願出去的,」庭長也表示了意見。

  「從來沒看到這樣的當事人,」維勒摩憤憤不平的,回過來對許模克生氣了。「你簡直是個膿包!……」

  「反正一個人死在哪兒都一樣!」許模克一邊出門一邊說,「這些人都張牙舞爪像老虎似的……——那些破東西我叫人來拿就是了,」他又補上一句。

  「你上哪兒去呀,先生?」

  「聽上帝安排!」指定承繼人做了個滿不在乎的手勢。

  「你得把住址通知我,」維勒摩囑咐他。

  「你跟著他去呀,」弗萊齊埃湊著維勒摩的耳朵說。

  他們指定剛蒂南太太看守屋子,在邦斯剩下的款項內先撥了五十法郎給她。

  許模克一走,弗萊齊埃就對維丹說:「事情進行得不錯。你要願意告老,把位置讓給我,不妨去見見瑪維爾庭長太太,你一定跟她談得攏的。」

  許模克在院子裡回頭對窗子望了最後一眼,法官在樓上看了對弗萊齊埃說:

  「你碰上了一個窩囊廢!」

  「不錯,事情已經十拿九穩了!你不必三心二意,就把孫女兒嫁給波冷吧,他要當養老院的主任醫師了。」

  「慢慢再說吧!——再見,弗萊齊埃先生,」法官很親熱的和他告別。

  「這傢伙倒真有幾招,」書記官說,「他會抖起來的,這小子!」

  那時剛好十一點,德國老頭心裡想著邦斯,不知不覺走上了他平日和邦斯倆走慣的路;他時時刻刻看到朋友,覺得他還在自己身旁;臨了他走到戲院前面,看見多比那在裡頭走出來。多比那一邊想著經理的蠻橫,一邊擦著各處的燈,剛把工作做完。

  「哦!辦法有了!」許模克叫著把當差攔住了。「多比那,你可有地方住呀?……」

  「有,先生。」

  「有家嗎?」

  「有,先生。」

  「你可願意管我的膳宿?喔!我很能出點錢,我有九百法郎年金呢……並且我也活不久了……我絕不打攪你,吃東西挺隨便!唯一的嗜好是抽菸斗……跟我一起哭邦斯的只有你,所以我喜歡你。」

  「先生,我還有不樂意的嗎?可是先告訴你,高狄沙先生把我排揎了一頓……」

  「排揎?」

  「就是說罵了我一頓,因為我關切你的事……所以咱們得留點兒神,倘使你上我家去的話!可是我看你住不了的。你才不知道像我這等窮小子的家是怎麼回事呢!……」

  「我寧可跟一些有良心的,不忘記邦斯的窮人在一塊兒,可不願意跟人面獸心的傢伙住在王宮裡!我才在邦斯家看到些野獸,他們把什麼都想吞下去呢!……」

  「來,先生,你自己去瞧吧……我們有個閣樓……去跟我女人商量一下再說……」

  許模克綿羊似的跟著多比那,由他領到一個可稱為巴黎之癌的貧民窟里。那地方叫作鮑打弄,是條很窄的巷子,兩旁的屋子都是地產商為了投機,蓋得挺馬虎的。巷子的起點,是篷地街上給聖 瑪丁戲院的大廈——又是巴黎的一個疣——遮得黑魆魆的一段;弄內的路面比篷地街低,從斜坡上往瑪多冷街方面低落下去,可是半中間給一條小巷子截住了,使整個鮑打弄成為T字形。這兩條交叉的小巷裡頭,一共有六七層高的三十來幢屋子。屋子裡的院子,住房,全做了各種工場和堆棧。這簡直是小型的聖 安東阿納城關。其中有做木器的,做銅器的,縫戲裝的,做玻璃器具的,給瓷器上顏色的,總而言之,凡是製造各式巴黎貨的工業,無不應有盡有。巷子跟它的商業一樣骯髒一樣發達,老是擠滿了來來往往的人,大大小小的貨車,一切景象教人看了噁心。滿坑滿谷的居民,正好跟周圍的環境調和。他們都是些耍手藝的工匠,把所有的聰明都用在手藝上的人。因為租金便宜,人丁之旺不下於巷內出產的商品。多比那住在鮑打弄左手第二幢屋子的七層樓上,從他的公寓裡可以望到幾個大花園,那是屬於篷地街上碩果僅存的幾座大宅子的。

  多比那的住屋包括兩個房間,一個廚房。第一間房是孩子們睡的,擺著兩張白木小床和一隻搖籃。第二間是多比那夫婦的臥室。廚房兼做了飯廳。從白木扶梯上去,頂上有個六尺高而蓋著鋅片的假閣樓,開著一扇老虎窗。這小間既美其名曰下房,多比那的屋子也就夠得上稱為完全的公寓,而要花到四百法郎租金了。一進門有個小穿堂,靠廚房的圓窗取光,統共只有三間屋子的房門的地位。屋內是磚地,牆上糊的是六個銅子一卷的花紙,壁爐架的漆是模仿木頭的惡俗顏色。住的五個人中間,三個是孩子,所以壁上凡是孩子的胳膊夠得著的地方,全給劃滿了很深的溝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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