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繼承開始,先得封門
2024-10-13 06:00:08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多比那,索南公司的跑街,和索南先生本人,大家七手八腳把德國人抬進大理石鋪子;索南太太和合夥老闆維德洛的太太都很熱心,趕緊上來施救。多比那在鋪子裡等著,因為他看見弗萊齊埃正在和索南公司的夥計談話,而他覺得弗萊齊埃滿臉凶光,完全是上斷頭台的料子。
過了一小時,到下午兩點半,可憐的德國人醒了。他以為過去兩天全是夢,早晚能醒來看到邦斯好好的活在那裡。人家在他腦門上放了多少濕手巾,給他嗅了多少鹽和醋,終於使他睜開了眼睛。索南太太硬要許模克喝了一碗油水很足的肉湯,因為鋪子裡正燉著大砂鍋。她說:
「傷心到這樣的主顧,咱們難得看到的;可是每兩年還能碰上一次……」
臨了許模克說要回去了,於是索南先生對他說道:
「先生,你瞧這個圖樣,維德洛特意為你趕起來的,他畫了一夜呢!……可是他的確有些靈感!完工之後一定很好看……」
「一定是拉希公墓最美的一座!……」矮小的索南太太插嘴道,「朋友送了你全部家私,應當給他留個永久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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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說是特意畫起來的草圖,當初是為有名的瑪賽部長設計的;可是瑪賽的寡婦把紀念工程交給了雕塑家史底曼;人家不要粗製濫造的作品,把索南的圖樣拒絕了。那三座人像原來代表七月革命中三天重大的日子,因為瑪賽部長是那次政變的重要角色。以後,索南與維德洛把圖樣修改了一下,畫成軍隊、財政、與家庭三大光榮的象徵,預備給查理 格雷做紀念像,結果人家又找了史底曼。十一年中間,為了迎合喪家的情形,那張圖給換了不知多少題目;這一回,維德洛又復著原樣,把三座像描作音樂、繪畫、與雕塑的女神。
「畫圖還不算什麼,雕塑的工程才浩大呢,可是有三個月的時間也行了,」維德洛說,「先生,這兒是估價單和訂貨單……一共七千法郎,石工的費用在外。」
「倘若先生想做大理石的,價錢是一萬二,」索南說,因為他的專業是大理石。「那麼先生的大名可以跟你朋友並垂千古了……」
多比那咬著維德洛的耳朵說:「我才聽到消息,遺囑有人反對,遺產將來恐怕還得歸血親承繼人;你們最好去看加繆索庭長:這可憐的好好先生會一個子兒都拿不到的……」
「你怎麼老是找這種主顧來的!」維德洛太太開始埋怨跑街了。
送殯的馬車早已回去,多比那只能陪著許模克走回諾曼地街。
「你別離開我呀!……」許模克說,因為多比那把他交還給梭伐女人,想走了。
「已經四點了,親愛的許模克先生,我得回去吃飯……內人是戲院的案目,我這樣老半天不回家,她要擔心了。你知道,五點三刻戲院要開門的……」
「哦,我知道……可是你想,我現在孤零零的,一個朋友都沒有了。你是不忘記邦斯的,你得指點指點我;我簡直掉在黑夜裡,邦斯還說我周圍全是些壞蛋……」
「我早已看出了,剛才我已經把你救出了格里希!」
「格里希?……」許模克叫道,「我不懂……」
「哎喲,可憐的人!放心,我會來看你的,再會了。」
「再會,再會!希望你就來!……」許模克說著,已經累得半死了。
「再會,先生!」梭伐太太對多比那說話的神氣很古怪。
「哦!怎麼啦,老婆子?……」戲院當差冷冷的問,「你這副模樣倒像舞台上的奸細。」
「你才是奸細!你到這兒來幹什麼?想來興風作浪,騙先生的錢嗎?……」
「什麼!騙先生的錢?……」多比那功架十足的回答,「鄙人不過是個戲院的當差,可是我喜歡藝術家;告訴你,我從來不向人要求什麼!我有沒有向你要求什麼?欠過你什麼?老婆子,你說!……」
「哦!你是戲院的當差,你叫什麼名字?……」梭伐女人問。
「我叫多比那!……怎麼著,您哪!……」
「我就要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怎麼啦,好太太?……」剛蒂南太太衝過來問。
「嫂子,你在這兒預備晚飯,我得上先生家跑一趟……」
「他在樓下跟西卜太太說話呢——她死了丈夫把眼淚都哭幹了,」剛蒂南太太回答。
梭伐太太三腳兩步的滾下去,把樓梯都震動了。
「先生……」她把弗萊齊埃拉到一邊。
多比那憑他在後台學的一點兒小聰明,居然使邦斯的朋友不致落入圈套;他想到這也算報答了一下恩人,不由得很高興。他因此決心要保護這位樂隊裡的樂師,不讓人家欺他忠厚。梭伐女人等多比那走過門房的時候,指著他對弗萊齊埃說:
「你瞧這個小混蛋!……他自命為規矩人,想來管許模克先生的事。」
「他是誰?……」弗萊齊埃問。
「哦!是個無名小子……」
「咱們辦公事的眼裡,沒有無名小子的……」
「他是戲院裡的當差,叫作多比那……」
「好,梭伐太太!你老是這樣賣力,菸草牌照是穩的了。」
弗萊齊埃說完,又跟西卜太太繼續談話:
「所以,親愛的當事人,我說,你沒有跟我們公平交易;對一個不忠實的合伙人,我們是用不著負責的!」
「嗯,我欺騙了你什麼?……」西卜女人把拳頭往腰裡一插,「憑你這副陰森森的眼睛,冷冰冰的神氣,就想嚇倒我嗎?……你想找碴兒,對說過的話不認帳,虧你還自稱為規矩人!你知道你是什麼東西嗎?你是一個流氓!哼,哼,你儘管搔你的胳膊吧!……別拿這種話來唬我!……」
「老媽媽,甭廢話,甭生氣,你聽我說!你是撈飽了……今兒早上,他們準備出殯的時候,我找到了這本目錄,一共有正副兩份,都是邦斯先生的親筆,我無意中看到了這一條。」
他打開那本手寫的目錄,念道:
藏品第七號:精美畫像一幅,底子是大理石的,賽白斯蒂安 但爾 畢翁菩一五四六年作。原作存丹爾尼大寺,給人家拿出來,現在賣給了我。還有姊妹作某主教像,被一個英國人買去。我這幅是畫的一個瑪德派教士的祈禱,原來掛在教堂里洛西家墓的高頭。倘無年月為證,此畫竟可說是拉斐爾手筆。盧浮博物館所藏畢氏作品,《巴豈沃 龐第奈里肖像》,偏於乾枯,遠不及我這一幅。因為它用石板做底子,所以色澤鮮艷,歷久不變。
「我一看第七號作品的地位,」弗萊齊埃接著說,「只有一幅夏爾登作的女像,下面也沒有第七號的標籤!……我在司儀員找人執紼的時候,把畫數了一遍,發覺有八張畫都給換上了普通的,沒有號數的作品;那失蹤的八張,邦斯先生在目錄上註明全是最好的東西……此外還少了一幅木板底子的小畫,作者叫作曼殊,也是被認為精品的……」
「我可是看守圖畫的人,我問你?」西卜女人說。
「你可是他親信的老媽子,邦斯先生家裡的事全是你管的,這明明是偷盜……」
「偷盜!告訴你吧,先生,那些畫是邦斯先生為了要用錢,教許模克先生賣出去的。」
「賣給誰?」
「賣給埃里 瑪古斯和雷蒙諾克……」
「賣了多少?……」
「我記不得了!……」
「親愛的西卜太太,你是撈飽了!……我會看著你,你逃不了的……你要對我識相一點,我就不聲張!總而言之,你該明白,既然揩了加繆索庭長的油,就不能再希望從他那兒得到什麼。」
「親愛的弗萊齊埃先生,我早知道我要落空的……」西卜女人聽了「我不聲張」這句話,態度緩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