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 容光煥發的弗萊齊埃
2024-10-13 05:59:16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漢諾瓦街那邊經過了很大的變化。包比諾子爵夫婦,前任部長夫婦,都不願意庭長先生和庭長太太把產業給女兒做了陪嫁之後,搬到外邊去另租屋子。三層的老太太下鄉養老,把屋子退租了;庭長他們便搬上三樓。加繆索太太還留著瑪特蘭納 維凡,一個男當差和一個廚娘,可是境況又回復到早年一樣的艱難,唯一的安慰是白住了四千法郎租金的屋子,另外還有一萬法郎年俸。這種清苦對瑪維爾太太已經不大合適,她是需要相當的家財和她的野心配合的。何況他們把全部產業給了女兒之後,庭長的被舉選的資格也跟著喪失了。阿曼麗卻照舊一心一意希望丈夫當議員,因為她絕不輕易放棄計劃,始終想要庭長在瑪維爾莊田所在的那個州縣裡當選。老加繆索新進了貴族院,新封了男爵;兩個月以來媳婦磨著他,要他在遺產項下先撥出十萬法郎。她預備拿去買一塊地,就是給瑪維爾莊田在四邊圍住了的一塊,付了捐稅每年有二千法郎收入。將來她和丈夫可以住在自己的產業上,靠近著孩子們。原有的莊田不但是擴充了,地形也可以變得更完整。庭長太太在公公面前儘量的說,為了把女兒嫁給包比諾子爵,她自己一個錢都不剩了;她問老人家是否願意耽誤他大兒子的前程,使他爬不上司法界的最高地位,那是一定要擁有國會的勢力才有希望的;而她丈夫的確能當選議員,教部長們怕他。她說:
「那些人哪,只要被你拉緊領帶,把舌頭都吐了出來,才肯給你一點東西。他們都是無情無義的傢伙!也不想想沾了加繆索多少光!哼,加繆索要不促成七月法案,路易 腓列伯怎麼上得了台[112]!……」
老人回答說,他對鐵路的投資超過了他的實力;所以媳婦的話雖然有理,也得等股票上漲的時候才能撥款子。
庭長太太幾天以前聽到老人只許了一半的願,覺得悶悶不樂。照這個情形,下屆議會的改選恐怕趕不及了,因為被選的條件不單是要有相當的產業,而且置產的時期要滿一年。
弗萊齊埃不費什麼事就見到了瑪特蘭納 維凡。這兩個毒蛇般的性格一見就知道是自己人。
「小姐,」弗萊齊埃的聲音很甜,「我想見見庭長夫人,有件跟她個人跟她財產有關的事,你可以告訴她是為了一筆遺產……我沒有機會拜見過她,所以我的姓名對她是不生作用的……我平常不大走出辦公室,可是我知道對一位庭長夫人應當怎樣敬重,所以我親自來了,尤其因為那件事一刻也耽擱不得。」
以這樣的措辭作引子,再經老媽子進去添枝接時的說了一遍,接見是當然沒有問題的了。這一刻工夫,對弗萊齊埃所存的兩種野心正是千鈞一髮的關頭。所以,就憑內地小律師那股百折不回的勇氣,死抓不放的性格,強烈的欲望,他當時也不免像決戰開始時的將軍,有點勝負成敗在此一舉的感覺。過去最強烈的發汗藥,對他生滿皮膚病而毛孔閉塞的身子也不生效力,可是踏進阿曼麗在那兒等他的小客廳的一剎那,他腦門上背脊上都微微的出了點汗。他心裡想:
「即使發財的事不成功,至少我的命是保住了,因為波冷說過,只要我能出汗,就有恢復健康的希望。」
庭長太太穿著便服等在那裡。
「太太……」弗萊齊埃叫了一聲,停下來行了個禮,那種恭敬在司法界中是承認對方比自己高級的表示。
「坐下罷,先生,」庭長太太馬上認出他是個吃法律飯的。
「庭長夫人,我所以敢為了一件跟庭長先生利益有關的事來求見,是因為我斷定,瑪維爾先生以他高級的地位,也許把事情聽其自然,以致損失了七八十萬法郎;可是我認為對於這一類的私事,太太們的見解比最精明的法官還要高明,或許會……」
「你提到一筆遺產……」庭長太太截住了他的話。
阿曼麗聽到那個數目有點飄飄然,卻不願意露出她的驚訝和高興;她只學著一般性急的讀者的樣,急於想知道小說的結局。
「是的,太太,是一筆你們失之交臂的遺產,可是我能夠,我有方法替你們挽回過來……」
「你說罷,先生!」瑪維爾太太口氣冷冷的,用她藐視而尖利的目光打量著弗萊齊埃。
「太太,我久仰您的大才,我是從芒德來的。那邊的勒勃夫院長,瑪維爾先生的朋友,可以把我的底細告訴庭長……」
庭長太太突然把腰板一挺,意思那麼明顯,使弗萊齊埃不得不趕緊說明一下。
「以太太這樣心明眼亮的人,馬上就會知道為什麼我先跟太太談我自己。那是提到遺產最近便的路。」
對這句巧妙的話,庭長太太只做了個手勢回答。弗萊齊埃知道他可以往下說了:
「太太,我在芒德當過訴訟代理人,我的事務所就是我整個的家私,因為我是勒佛羅先生的後任,您一定認識他吧?……」
庭長太太點了點頭。
「我借了一筆資本,自己又湊上萬把法郎,離開了台洛希,巴黎最能幹的一個訴訟代理人,我在他那兒當過六年一等書記。不幸我得罪了芒德的檢察官……」
「奧里維哀 維奈。」
「對啦,太太,那位檢察署長的兒子。他追著一位太太……」
「他嗎?」
「是的,他追求華蒂南太太……」
「哦!華蒂南太太……她長得很漂亮,並且很……在我那個時候……」
「她對我很不錯,這就種下了禍根……」弗萊齊埃接著說。「我很活動,我想還清朋友的債,想結婚;我需要案子,到處招攬;沒有多久,我一個人的業務比所有的同業都忙了。這樣,芒德的訴訟代理人,公證人,甚至執達吏,都跟我過不去啦。他們預備跟我找麻煩。您知道,在我們這可怕的行業里,要跟人搗亂是挺容易的。有件案子我接受了兩造的委託,給人發覺了。當然事情是做得輕率了些;但在某些情形之下,在巴黎是行得通的,訴訟代理人往往彼此交換條件。在芒德可不行。我對蒲伊翁南先生幫過這一類的小忙,他卻受了同業的壓迫,聽了檢察官的慫恿,把我出賣了……您瞧我什麼都不瞞您。那可犯了眾怒。我變了個壞蛋,人家把我說得比瑪拉還要可怕。我不得不賣掉事務所,把一切都丟了。我到巴黎來想攪個小小的代辦所,可是我的健康給毀了,二十四小時就沒有兩小時舒服的。如今我只有一個欲望,很可憐的欲望。您有朝一日可能變成司法部長的太太,或是首席庭長太太;我這個骨瘦如柴的窮人,卻只巴望找個小差事混到老,默默無聞的抱住飯碗。我想當個初級法庭庭長。在您或在庭長先生,替我謀這種小差事真是太容易了,連現任的司法部長都忌憚你們,巴不得討你們喜歡呢……」他看到庭長太太做了個手勢預備開口了,便趕緊說:「不,太太,我的話還沒有完。我有個做醫生的朋友,正在看一個老年的病人,便是庭長先生應當承繼的人。您瞧,我們可提到正文來了……我們少不了這位醫生的合作,而他的情形就跟我現在一樣:有了本領沒有機會!……我從他那兒才知道你們的利益受了損害,因為就是眼前,我們在這兒說話的時候,可能什麼都完了,可能就立了一張剝奪庭長承繼權的遺囑……那醫生希望當一個醫院的主任,或是王家中學的醫師,反正是想謀一個巴黎的差事,和我的差不多的……請您原諒我大膽提出這兩個問題,可是我們對這件事一點不能含糊。並且那醫生是個很受敬重很有學問的人,令婿包比諾子爵的舅太公,比勒洛先生的病是他給治好的。倘使您寬宏大量,肯答應我初級法庭庭長和主任醫生這兩個位置,我可以負責把遺產差不多原封不動的給您送上來,我說差不多原封不動,因為其中要除去一小部分給遺產受贈人,給其他幾個我們必須要他們幫忙的人。你的諾言,可以等我的諾言兌現之後再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