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 空中樓閣
2024-10-13 05:59:13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看門女人做了那麼多壞事,反而比做善事得到更大的酬報。她把兩位朋友的收入完全割斷,連他們的生計也給斷絕了,要是邦斯病好的話。這個卑鄙的勾當使西卜女人幾天之內就如願以償,把埃里 瑪古斯覬覦的幾張畫賣了出去。為要搶到這第一批東西,她不得不把自己找來的奸刁的同黨弗萊齊埃給蒙蔽起來,教瑪古斯和雷蒙諾克嚴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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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奧凡涅人,他漸漸的抱了無知識的人所有的那種欲望。他們從偏僻的內地跑到巴黎來:一方面,鄉居的孤獨生活使他們有了個念頭永遠放不開;另一方面,原始性格的愚昧和暴烈的欲望,又化為許多執著的念頭。西卜太太那種陽性的美,那種輕快活潑,那種菜市上的風趣,成為舊貨商垂涎的目標,使他很想從西卜手中把她偷上手。在巴黎下等社會中,這一類一婦二夫的情形是很普遍的。可是貪心好比一個套結,把人的心越套越緊,結果把理智閉塞了。雷蒙諾克估計他跟瑪古斯兩人付的佣金大概有四萬法郎,胸中的邪念便一變而為犯罪的動機,竟想人財兩得,把西卜女人正式娶過來了。抱著這種純粹投機性質的愛情,他靠在門上,抽著菸斗,老半天的胡思亂想之下,只盼望裁縫早死。那麼他的資本可以變成三倍,而西卜女人做起買賣來又何等能幹,坐在大街上體面的鋪子裡又何等妖艷。這雙重的貪慾使雷蒙諾克迷了心竅。他要在瑪特蘭納大街租一個鋪面,擺著從邦斯的收藏里拿來的最美的古董。夜裡做著金色的夢,菸斗里的縷縷青煙都變做成千累萬的洋錢:不料他一覺醒來,正當打開鋪門,擺出商品的時候,就看到矮小的裁縫掃著院子和大門口;因為從邦斯病倒以後,西卜女人的職司都由丈夫在代理。那時奧凡涅人便覺得這個橄欖色的、黃銅色的、骨瘦如柴的、矮小的裁縫,是他的幸福的唯一的障礙,而盤算著怎麼樣解決他了。這股越來越熱烈的痴情,西卜女人看了非常得意,因為到了她的年紀,所有的女人都明白自己是會老的了。
因此有一天早上,西卜女人起身之後,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雷蒙諾克,看他在那裡擺出他的小玩意兒;她很想探探他的愛情究竟到什麼程度。
「哎,你的事情順當嗎?」奧凡涅人問她。
「倒是你教我不放心,」西卜女人回答,「你要害我了,你那種鬼鬼祟祟的眼睛,早晚要給鄰居們發覺的。」她說完了便走出過道,溜到奧凡涅人鋪子的盡裡頭。
「你哪兒來的這種古怪念頭?」雷蒙諾克說。
「你來,我有話跟你講。邦斯先生的承繼人要忙起來了,會跟咱們搗亂的。天知道將來出些什麼事,要是他們派些吃法律飯的來到處亂攪,像獵狗一樣。要我教許模克賣幾張畫給你,先得看你對我真心不真心,能不能把事情保守秘密……喔,就是把你腦袋砍下來也不能哼一個字……既不說出畫是哪兒來的,也不說是誰賣給你的。你知道,邦斯先生死了,埋了,人家來點他的畫,六十七張只剩了五十三張的時候,那可跟誰都不相干……並且,邦斯先生在世的時候賣了畫,誰也管不著。」
「好吧,」雷蒙諾克回答,「我不在乎;可是瑪古斯先生是要正式的發票的。」
「急什麼!你的發票也照樣給你!……不是許模克先生給你憑據,難道是我給嗎?……可是你得告訴猶太人,要他跟你一樣的守秘密。」
「放心,咱們做啞巴就是了。干我們這一行的,嘴巴都緊得很。我嗎,我認得字,可不能寫,所以我要一個像你這樣又有教育又能幹的女人!……我一心只想掙一筆老年的口糧,生幾個小雷蒙諾克……噯,你把西卜丟了罷!」
「呦!你那個猶太人來啦,咱們好把事情談妥了。」
「喂,我的好太太,事情怎麼樣啦?」瑪古斯每三天都在清早來一次,打聽什麼時候能買他的畫。
「沒有人跟你提到邦斯先生和他的小玩意兒嗎?」西卜女人問他。
「我收到一個律師的信;可是我覺得他是個壞蛋,是個起碼掮客;我一向提防這種人,所以沒理他。隔了三天他上門來留了一張片子;我吩咐門房,他要再來總回他一個不在家……」
「哎啊,你真是一個好猶太,」西卜女人當然不會知道瑪古斯那種謹慎的作風。「就在這幾天,我來想法教許模克賣七八張畫給你們,至多十張。可是有兩個條件。第一要絕對守秘密。先生,你得承認你是許模克找來的。你來買畫是雷蒙諾克介紹的。不管怎麼樣,反正跟我不相干。你出四萬六買四張畫,是不是?……」
「行吧,」猶太人嘆了口氣。
「好。第二個條件是你得給我四萬三,你只拿三千法郎給許模克;雷蒙諾克出二千法郎也買他四張,把多下來的錢給我……可是告訴你,瑪古斯先生,將來我可以讓你和雷蒙諾克做到一樁好買賣,只要你答應賺了錢咱們三個人均分。我帶你去看那個律師,或者他會到這兒來的。你把邦斯先生家裡所有的東西估一個價錢,估一個你願意買進的價錢,讓弗萊齊埃切實知道遺產的價值。可是我們的交易沒做成以前,絕不能讓他來,明白沒有?……」
「明白了,」猶太人回答,「可是要仔細看過東西,估個價錢,是很費時間的呢。」
「你可以有半天工夫。你甭管,那是我的事……你們兩位把事情商量一下;後天,咱們就來做交易。我要去找弗萊齊埃談談,因為這兒的事,波冷醫生都會告訴他的,喝!要這個傢伙不多嘴可不容易呢。」
在諾曼地街到珍珠街的半路上,西卜女人碰到弗萊齊埃上她那兒來了,他急於要知道詳細的案由,照他的說法。
「呦,我正要去找你呀,」她說。
弗萊齊埃抱怨瑪古斯沒有接見他,看門女人說瑪古斯剛旅行回來,這才把律師眼中那點兒猜疑的神氣給消滅了。她說最遲到後天,一定讓他在邦斯屋裡跟猶太人見面,把收藏的東西定個價錢。
「你得跟我公平交易,」弗萊齊埃回答,「我大概要替邦斯先生的承繼人做代表。在那個地位上,我更可以幫你忙了。」
這幾句話說得那麼強硬,把西卜女人嚇了一跳。這餓鬼似的律師,大概也像她一樣在那兒耍手段;所以她決心要把賣畫的事趕緊辦了。西卜女人這個猜測一點沒有錯。律師和醫生湊了一筆錢,給弗萊齊埃縫了套新衣服,使他能夠穿得齊齊整整的去見加繆索庭長太太。兩個榛子鉗的命運就憑這次會面的結果來決定。要不是為了等新衣服,弗萊齊埃絕不會耽擱到現在。他預備看了西卜太太之後,去試他的上衣,背心,跟褲子。不料他一去就看到衣服都已縫好,便回家換上一副新的假頭髮,十點左右雇了一輛車上漢諾瓦街,希望能見到庭長太太的面。弗萊齊埃打著白領帶,戴著黃手套,全新的假頭髮,灑著葡萄牙香水,很像水晶瓶子裡的毒藥:封皮,標籤,縛的線,都很花哨,可是教人看了只覺得更害怕。他的堅決的神氣,滿是小肉刺的臉,生的皮膚病,他的綠眼睛和兇惡的氣息,好比青天上的雲一樣明顯。在辦公室內面對西卜女人的時候,他是殺人犯用的一把普通的刀;在庭長太太門外,他變為少婦們放在小古董架上的一把精緻的匕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