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生意興隆的戲院

2024-10-13 05:59:10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這個跑街出身的傢伙當了時髦戲院的經理,把股東當作正室太太一樣的欺騙。發了財,身體也跟著發福了。又胖又結實,山珍海味,日進斗金,把他調養得滿臉紅光。高狄沙一變而為暴發戶了。

  「咱們麵團團的快像銀行家蒲雄了,」他自嘲自諷的說。

  「我看你倒像那個市儈丟加拉,」皮克西渥回答。在戲院的頭牌舞女,鼎鼎大名的哀絡綺思 勃里斯多那裡,皮克西渥是常常替高狄沙做代表的。

  高狄沙經營戲院,目的是專替自己拼命撈錢。他先想法把幾齣芭蕾舞劇,雜劇,算做自己出的主意,拿到一半的上演權;而後,等老是叫窮的作家要用錢的時候,把另外一半上演權也買過來。除此以外,再加上一些走紅的戲,他每天都有好幾塊金洋上袋。他叫人出面拿黑票做生意;又公開的拿一部分戲票算做經理的津貼。這是高狄沙三項主要的收入。另外他私賣包廂,收受起碼演員的賄賂;她們只要能扮些小角色,例如侍從或王后等等就滿足了。所以他三分之一的股份,實際的收入還不止這個比例,而別的三分之二的股權只分到盈餘的十分之一。可是這十分之一也還合到分半利息,高狄沙根據這分半紅利,自畫自贊的說自己如何調度有方,如何熱心,如何誠實,而股東們又如何運氣。包比諾伯爵用著關切的神氣問瑪蒂法、克勒凡、瑪蒂法的女婿古羅將軍,對高狄沙滿意不滿意,進了貴族院的古羅回答說:

  「人家說他欺騙我們,可是他那麼風趣,那麼好脾氣,我們也覺得滿意了……」

  「那倒像拉 風丹納的小說了[109], 」前任部長笑著說。

  戲院之外,高狄沙還作別的投資。他認為葛拉夫、希華勃、和勃羅納的公司挺不錯,跟他們合夥辦鐵路。他不露出自己的精明,只一味裝作隨便,灑脫,愛女人,仿佛只想尋歡作樂,講究穿扮,其實他每件事都想到,拿出他跑街時期的經驗儘量應用。這玩世不恭的暴發戶,住著一所場面闊綽,一切都由他的建築師安排的屋子,常在那兒大開筵席,請名流吃宵夜。喜歡排場,喜歡講究,他表面上做人很隨和,說起話來,除了從前跑街的一套又加上後台的切口,使人家更不防他有什麼城府。干戲劇的人講話雖然毫無忌諱,卻也另有風趣;高狄沙拿這些後台的風趣,和跑慣碼頭的人粗野的笑話混在一起,自命不凡。那時他正想把戲院讓給人家,找點別的玩意兒換換口味。他希望當個鐵道公司的經理,做個正經商人,娶一個巴黎最有錢的區長的女兒,彌娜小姐。他也希望靠著鐵路局當選議員,再仗著包比諾的勢力當參議官。

  「這一位是誰呀?」高狄沙拿出經理氣派瞧著西卜女人。

  「先生,我是邦斯先生親信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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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他怎麼啦,這個好人?」

  「不行,很不行,先生。」

  「要命!要命!我聽了真不高興……我要去看看他,像他這樣的人是少有的。」

  「噯,是啊,先生,真是個天使……我奇怪他怎麼會在戲院裡做事的……」

  「告訴你,太太,戲院是改好一個人品性的地方……可憐的邦斯!……真的,世界上就少不得這等人……簡直是個模範,並且還有才氣!你想他什麼時候可以來上班呢?因為戲院跟驛車一樣,不管有客沒客,到了鐘點就得開……一到下午六點,這兒還能不開場嗎?……我們儘管同情人家,可沒法變出好音樂來……你說,他究竟怎麼啦?」

  「唉,我的好先生,」西卜女人掏出手帕來掩著眼睛,「說來可怕,他是靠不住的了,雖然我們把他服侍得千周到萬周到,我跟許模克先生兩個……我還得告訴你,連許模克也暫時不能來了,他每天要守夜……我們不能不死馬當作活馬醫,想盡方法救他……醫生對他已經沒希望了……」

  「怎麼會呢?」

  「喔,又是傷心事,又是黃疽病,又是肝病,還加上好多親戚之間的糾葛,複雜得很。」

  「再加上一個醫生,當然更糟了,」高狄沙說,「他應當找我們戲院裡的特約醫生,勒勃侖先生,又不用他花一個錢……」

  「現在看邦斯先生的那個人,好得跟上帝一樣;可是病這麼複雜,醫生本領再好也沒用。」

  「我正用得著這兩個榛子鉗,為我那出新排的神幻劇……」

  「可不可以讓我來代他們做呢?……」西卜女人的神氣天真到極點。

  高狄沙不禁哈哈大笑。

  「先生,我是他們親信的管家,替兩位先生做好多事呢……」

  這時門外忽然有個女人的聲音:

  「朋友,既然你在笑,我可以進來吧?」

  說話的便是掛頭牌的舞女,哀絡綺思 勃里斯多,她披著一條鮮艷奪目,叫作阿基里安的披肩,闖進經理室,往獨一無二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笑什麼?……是不是這位太太逗你發笑的?她預備來扮什麼角兒?……」她瞧著西卜女人,像演員打量另外一個將來要登台的演員。

  哀絡綺思是個極有文學氣息的姑娘,在藝術界中頗有聲名,跟一般大藝術家有來往,長得體面,細巧,嫵媚,比普通的頭牌舞女要聰明得多。她一邊問一邊拿著個香爐聞著。

  「太太,所有的女人只要長得漂亮,就沒有什麼高低,雖然我不去聞什麼瓶里的臭氣,腮幫上不塗什麼灰土……」

  「憑你這副尊容,塗上去不是多餘了嗎,我的孩子!」哀絡綺思對她的經理擠了擠眼睛。

  「我是個規規矩矩的女人……」

  「那算你倒霉。要有男人肯養你,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可是辦到了,太太,而且覺得挺舒服呢!」

  「怎麼算我倒霉!」西卜女人說,「你儘管披著阿基里安裝模作祥,也是白的!你又聽到過多少愛情話,太太?你能跟藍鍾飯店的牡蠣美人比嗎?……」

  舞女猛的站起來立正,舉起右手行了個敬禮,像小兵對他的將軍一樣。

  「什麼!」高狄沙嚷道,「我聽父親說起的牡蠣美人,敢情就是你?」

  「那麼西班牙舞,卜爾加舞,太太是完全不懂的了?太太已經五十出頭了!」

  哀絡綺思說著,擺了個舞台上的姿勢,念出那句有名的詩[110] :

  咱們做個朋友吧,西那!

  「得了,哀絡綺思,太太不是你的對手,別逗著她玩了。」

  「太太就是新哀絡綺思嗎[111]?……」西卜女人假裝很天真。

  「有意思,這老婆子!」高狄沙叫著。

  「這個雙關語已經過時了,」舞女回答,「它已經長了鬍子啦,老太太,你再想個旁的吧……要不然請你抽一支捲菸。」

  「對不起,太太,我太傷心了,沒有心緒再回答你;我有兩位先生病得很重……為了給他們吃飽,免得他們發急,今天早上我連自己丈夫的衣服都拿去當了,你看這張當票……」

  「啊唷!這麼嚴重!是怎麼回事呢?」漂亮的哀絡綺思問。

  「太太,」西卜女人接著說,「你闖進來的時候真像……」

  「真像掛頭牌的紅角兒。我來替你提示,太太,你說下去吧。」

  「得了吧,我忙得很,別胡扯了,」高狄沙插嘴道,「哀絡綺思,這位太太是咱們樂隊指揮的管家,他快死了;她來告訴我,對他不能再存什麼希望,這一下我可糟啦。」

  「喔!可憐的人!咱們應當替他演一場義務戲。」

  「那會教他鬧虧空的!義務戲收支不相抵的時候,他還得欠慈善會五百法郎捐稅。他們除了自己養的窮人,不承認巴黎還有別的人需要救濟。好吧,太太,既然你這樣熱心,預備得蒙底翁道德獎……」

  高狄沙說著,按了鈴,馬上來了個當差。

  「去通知出納課,支一千法郎給我。太太,你坐下吧。」

  「喔,可憐的女人,她哭了……」舞女嚷道,「看她傻不傻!……得了吧,老媽媽,我們會去看他的,別難過了。——喂,你啊,」她把經理拉過一邊,「你一方面要我當《阿里安納》舞劇的主角,一方面想把我丟掉,想結婚,告訴你,我能跟你搗亂的!……」

  「哀絡綺思,我的心重得很,像條巡洋艦。」

  「我會向人家借幾個孩子來,說是你跟我生的!」

  「咱們的關係我已經聲明過了……」

  「你客氣一些好不好?把邦斯的位置給了迦朗育吧,那窮小子很有本領;你答應了,我就饒你。」

  「那也得等邦斯死了以後……他說不定還能逃過這一關呢。」

  「喔,先生,他逃不過的了……」西卜女人插嘴道,「從昨天晚上起,他已經神志不清,說胡話了。可憐他是不久的了。」

  「反正你可以讓迦朗育先代理一下!」哀絡綺思說,「所有的報紙都肯替他捧場……」

  這時出納員走進來,拿著兩張五百法郎的鈔票。

  「交給這位太太,」高狄沙吩咐,「再見吧,好太太;你去好好的侍候病人,告訴他,我會去看他的,明天或是後天,只要我有空……」

  「他是完蛋了,」哀絡綺思說。

  「喔!先生,像你這樣大慈大悲的心腸,只有戲院裡有:但願上帝保佑你!」

  「這一筆怎麼出帳呢?」出納員問。

  「歸入津貼項下。等會我簽傳票給你。」

  西卜女人向舞女行著禮出去之前,聽見高狄沙問他舊日的情婦:

  「咱們的芭蕾舞劇《莫希耿》的音樂,迦朗育能不能在十二天之內趕起來?他要能替我解決這個困難,就讓他接邦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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