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看門老婆子的嘮叨與手段
2024-10-13 05:58:32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西卜女人聽了風丹太太的預言嚇壞了,決意用軟工夫,用不犯法的惡毒手段,在她先生的遺囑上爭個名字。十年工夫,她不知道邦斯美術館的價值;現在她忽然把自己十年的忠誠,老實,沒有一點私心,看作一筆資本,預備兌現了。想發財的欲望,在這女人心裡好比在殼裡伏了二十五年的一條蛇,那天被雷蒙諾克一句暗示金錢的話喚醒之下,她便把潛藏在心裡的所有的邪念餵著它。至於她聽了蛇的主意如何執行,看下文便知分曉。
「哎,喂,他有沒有喝過很多水,咱們的寶貝病人?是不是好一些呢?」她問許模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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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哪!我的好西卜太太!不行哪!」德國人抹著眼淚回答。
「嘔!先生,你別這樣慌,事情總得往好的方面想……哪怕西卜馬上要死過去,我也不至於像你一樣發愁。得了吧,咱們的寶貝病人身子很棒。再說,他一向規矩,你可不知道規矩的人年紀才活得大呢!對,他現在病勢不輕,可是憑我這樣的服侍,一定把他救過來。放心吧,你去干你的正經,我來陪他,拿大麥水給他喝。」
「要沒有你,我才急死呢……」許模克捧著打雜女人的手握了一下,表示他的信任。
西卜女人抹著眼睛走進邦斯的屋子。
「怎麼啦,西卜太太?」邦斯問。
「都是許模克先生使我心裡亂糟糟的,他在那兒哭你,好像你已經死了!雖然你病在這裡,還不至於要人家哭你哪;可是給他一急,我也忍不住了!天哪!我傻不傻,對你比對西卜還要關切!歸根結底,你對我沒有什麼相干,除了大家同是亞當夏娃的子孫,咱們既不是親又不是眷;可是,一提到你呀,真的,我心就慌了。我可以犧牲一隻手,當然是左手羅,真的,就在你面前割下來,只要能看到你能吃能喝,進進出出,從做買賣的手裡騙到些便宜貨,跟往常一樣……我要有個孩子的話,我相信就會像愛你一樣的愛他,不是嗎?——來吧,好乖乖,你喝,把這一杯都喝下去!你喝不喝,先生!波冷醫生對我說的:倘若邦斯先生不願意進拉希公墓,就得把奧凡涅人每天挑來賣的水,統統喝下去。——所以你得喝!喝呀!……」
「我不是喝著嗎,好西卜太太!……我喝了多少,整個的胃都給水淹了……」
「對,這才對啦!」門房女人接過了空杯子,「這樣你就有救了!波冷先生有過一個跟你一樣的病人,沒有人照顧,兒女都不理他,結果就為這個病死的,因為不喝水!……所以你瞧,你得喝水!……那個人才給埋了兩個月……喂,你知道沒有,要是你死了,許模克那好人就完啦……我不說假話,他真是個孩子。哦!這羔羊似的人多愛你喲!從來沒有一個女人這樣的愛一個男人的!……他為了你吃不下喝不下,半個月到現在瘦得跟你一樣,只剩皮包骨頭了……我還看了忌妒呢,因為我挺喜歡你,可是不到他那地步,我沒有吃不下飯,相反呢!成天樓上樓下的爬,我兩條腿酸得不得了,夜裡一上床就睡熟了,像塊石頭一樣。不是嗎,為了你,我顧不到可憐的西卜,只能托雷蒙諾克小姐給他弄飯,他對我嘰嘰咕咕,說每樣東西都不行。我嗎,我勸他,一個人應當為別人犧牲,說你的病不輕,不能把你丟在這兒,……先是你不能雇一個老媽子服侍你!我招呼了你十年,替你管了十年家,怎受得了一個看護女人呢[92]?……她們都是貪嘴的傢伙!一個人吃的要抵得十個人,又是酒,又是糖,又是腳爐,要這樣那樣的舒服……倘使病人不把她們寫上遺囑,她們還要偷東西……今天這兒來一個服侍病人的老媽子,明天就會少了一張畫或是別的什麼……」
「噢!西卜太太,」邦斯急得直嚷,「別離開我啊!……不准人家動我的東西!……」
「我在這兒呀!只要我吃得住,我不會走的……你放心!波冷先生說不定在打你的寶物的主意,他想教你雇個看護女人!……嘿!我老實不客氣把他頂回去了,我說:先生只要我一個人服待,他知道我的脾氣,我也知道他的脾氣。——這樣他才不作聲了。哼,服侍病人的老媽子全是賊!我恨透了那些女人!……你才不知道她們多壞呢……有個老先生……——還是波冷先生跟我講的……——對啦,一個什麼薩巴底哀太太,三十六歲,從前在王宮市場做拖鞋生意的,——你不是知道王宮市場從前有些開鋪子的門面,現在給拆掉了嗎?……」
邦斯點點頭。
「且說那女人早先運氣不好,丈夫是個酒鬼,中風死了;可是說句公道話,她長得真漂亮,可惜長得漂亮也不中用,交了些律師朋友也是白費……這樣她就落難啦,平時專門服侍產婦,住在巴貝杜貝街。後來,她去看護一個老頭兒,說句不文雅的話,他害著尿道病,要人給他通,像鑿井似的,還得許多別的照顧,她只能睡在那個先生臥房裡,搭一張帆布床。噯!這種事說出來簡直沒人相信!也許你會說:男人都是不規矩的!只知道一味的自私自利!——總之,她在房裡老陪著他,逗他高興,和他講故事,有一搭沒一搭的,就像咱們現在一樣的瞎聊……她打聽出來,原來老人有些侄子,都惡得很,給他受了很多氣,說到末了,他的病就是給侄子氣出來的。後來哪,我的先生,她救了老人的命,嫁了他,生了個怪可愛的孩子,教母便是夏洛街上開肉鋪子的老婆,因為鮑特凡太太跟那女的是親戚……你瞧她這一回運氣可好!……我嗎,我嫁了人,可沒有孩子,老實說,那隻怪西卜不好,他太愛我了,因為倘使我要……嘔,這樣也好。有了孩子,我跟西卜倆怎麼辦?我們沒有一點兒產業,沒有一個錢,白做了三十年老實人,我的好先生!我覺得安慰的,就是從來沒有拿過人家一個子兒,從來沒有害過誰……打個譬喻,我這麼說是沒有關係的,因為要不了六個星期,包你起床到大街上去溜達了,我不過打個譬喻說,假使你把我寫上遺囑,那麼,告訴你,我要不找到你的承繼人把錢還掉,我就睡不著覺……因為我最怕不是自己流著汗掙來的錢。儘管你說:哦,西卜太太,你不用過意不去;那是你拿力氣換來的,你把兩位先生招呼得跟自己的孩子一樣,一年替他們省了一千法郎……——因為先生,你知道嗎,換了別個做飯的老媽子,在我的地位早已存起萬把法郎了!——所以那位好先生送你一筆小小的終身年金,也是應該的,——譬如人家對我這麼說吧,可是不,我決不受,嗨!我是不貪心的!……我真不懂怎麼有些女人待人好是為了有利可圖……你想,先生,這還能算好事嗎?……我不上教堂去,我沒有那個工夫;可是我的良心告訴我什麼叫作好什麼叫作壞!……——喂,你別這樣亂動呀,我的寶貝!……別亂搔呀,我的天,你的臉多黃,黃得變成棕色了……一個人二十天工夫會像只檸檬,你說怪不怪!——清白老實是窮人的財產,一個人好歹總得有點東西!打個譬喻說,即使你快死了,我第一個會勸你把所有的東西都送給許模克先生。這是你的義務,你的家屬只有他一個人!他可真愛你,這傢伙,像一條狗愛它的主人一樣。」
「唉!是的,」邦斯說,「我一輩子只有他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