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一個霍夫曼傳奇中的人物
2024-10-13 05:58:27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怎麼樣,孩子?你滿意嗎?……」她的聲音和預言的聲音完全不同。
西卜太太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妖婆,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哎!你不是要起大課嗎?我是把你當熟人看待的。只收你一百法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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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卜會死?……」門房女人叫著。
「難道我告訴了你很可怕的事嗎?……」風丹太太問話的口氣非常天真。
「可不是!……」西卜女人從袋裡掏出一百法郎放在桌子邊上,「要給人謀殺!……」
「哦!只怪你自己要起大課!……可是放心,牌上說要給人謀殺的,不是每一個都應驗的。」
「風丹太太,到底可能不可能?」
「哎啊!我的小乖乖,那我怎麼知道呢?你要去敲未來的門,我就替你拉了鈴,他就來了!」
「他,他是誰?」西卜太太問。
「仙人呀,不是仙人是誰?」妖婆表示不耐煩了。
「再會,風丹太太!我沒見過起大課,你真把我嚇壞了,你!……」
老媽子把看門女人送到樓梯口,說道:「太太一個月也不起兩回大課的!過後她真累死了。她要吃好幾塊豬排,睡三個鐘點……」
走在街上,西卜太太像一個人隨便跟人家商量什麼以後的心理,把預言中對自己有利的部分都信以為真,把所說的災難都認為不可能。第二天,主意更堅決了,她想大舉進攻,把邦斯美術館的東西弄上一部分,發一筆財。她幾天之內只盤算著怎樣把各種方法配合起來,達到她的目的。上面說過,粗人從來不像上等人那樣隨時隨地消耗智力,所以他們執著一念的時候,精神上仿佛添了武器,力量格外的強。這些現象,在西卜女人身上表現得特別顯著。執著一念的囚犯能夠造成越獄的奇蹟,平常人執著一念能夠產生感情上的奇蹟,這個看門女人的貪心,也使她變得像紐沁根受困之下一樣強悍,面上愚蠢而實際和拉 巴番里納一樣精明。
幾天之後早上七點光景,雷蒙諾克正在開鋪門,她就眉開眼笑的走過去問:
「堆在我先生家裡的東西,怎麼樣才能知道一個確實的價錢呢?」
「那容易得很。倘使你跟我公平交易,我可以介紹你一個估價的人,挺老實的,他能知道那些畫的價值,差不了一兩個銅子……」
「誰?」
「一個叫作瑪古斯的猶太人,他現在做買賣不過是玩玩罷了。」
埃里 瑪古斯在《人間喜劇》中已是老角色,可以無須介紹[85];只要知道他那時已不做古畫古玩的買賣,而是以商人資格採取了收藏家邦斯的辦法。以估價出名的人,例如已故的亨利,在世的比育、莫萊、丹萊、喬治洛恩,以及美術館的專家等等,跟瑪古斯一比簡直都是小孩子。他對百年塵封的古畫能辨別出是否傑作,他認得所有的畫派和所有畫家的筆跡。
這個從波爾多搬到巴黎來的猶太人,一八三五年起就不做買賣,但依舊穿得破破爛爛,因為這是多數猶太人的習慣,而猶太人是最守傳統的民族。中世紀各國對猶太人的迫害,使他們為了避人注目故意穿得衣衫襤褸,老是哭喪著臉,裝窮嘆苦。習慣成自然,當年出於不得已的行為,慢慢的成為民族的本能和習慣了。瑪古斯從前買賣鑽石、古畫、花邊、琺瑯、高等古玩、細巧的雕刻,古時的金銀器物,靠這一行規模越來越大的生意,暗暗的掙了一份很大的財產。的確,巴黎是世界上古玩珍寶薈萃之地,近二十年古董商的人數加多了十倍。至於畫,只有在羅馬,倫敦,巴黎三大城市才有交易。
瑪古斯住在通往王家廣場的一條寬而短的彌尼末街,那兒他有所古老的宅子,在一八三一年上買進的,價錢簡直便宜得不像話,屋子當初是有名的審計官摩朗古蓋的,其中有路易十五時代裝修得最華麗的幾間房,大革命時因地位關係並沒受到損壞。老猶太人違反民族的習慣而置產是有他的理由的。他晚年也跟我們老來一樣染上一種近乎瘋狂的嗜好。雖然和他故世的老朋友高勃薩克同樣吝嗇,他卻不知不覺的對手裡進出的寶物著了迷。但像他那種眼光越來越高,條件越來越苛的癖,只有國王才夠得上資格有,還得是個有錢有鑑賞力的國王。據說普魯士的第二個王[86]挑選擲彈兵,要身高六尺才合意,那時他會不惜重金羅致,放進他的擲彈兵博物館;同樣,那位退休的古董商看得中的畫,既要沒有一點毛病,又要沒有經過後人修補,還得是那個畫家最精的作品。所以逢到大拍賣,他從不缺席,他巡閱所有的市場,跑遍整個的歐洲。這顆唯利是圖的心像冰山一般的冷,看見一件精品可馬上會熱起來,正如玩膩了女人的老色鬼,到處尋訪絕色的美女,一朝碰見完美的姑娘就不由得神魂顛倒。他崇拜理想的美,對藝術品的風魔好比唐 逑安對女人,從欣賞中體味到比守財奴瞧著黃金更高級的樂趣。他置身於名畫中左顧右盼,儼如蘇丹進了後宮。
存放那些寶物的地方,不下於王爺的兒女們住的。瑪古斯把整個二樓裝修得美輪美奐的供養它們。窗上掛著佛尼市的金線鋪繡做窗簾。地下鋪著薩伏納理最漂亮的地毯。一百幅左右的畫上富麗堂皇的框子,全部由賽爾威很古雅的重新描過金。瑪古斯認為他是巴黎唯一認真的描金匠,親自教他用英國金描漆,因為英國金的質地比法國的好得多。描金業中的賽爾威,正如裝訂業中的多佛南,是個愛好自己作品的藝術家。屋內所有的窗都盯著鐵皮的護窗板。瑪古斯自己在三層頂樓上住著兩間房,裡面全是些破家具破衣服,一望而知是猶太人住的地方,因為他到老也沒改變他的生活方式。
底層到處擺著猶太人還在買進賣出的畫和從國外運來的箱子;另有一間極大的畫室,現代修補古畫最好的一個藝術家,應該由美術館聘請的名手,莫萊,差不多給瑪古斯長期包著在這兒工作。女兒諾愛彌的房間也在樓下。她是猶太人晚年生的,長的秀美就像亞洲種族的特徵表現得特別純粹,特別高雅的那種猶太女子。和她做伴的是兩個頑固的猶太老媽子,還有一個叫作阿勃朗谷的波蘭猶太做前哨。他不知怎麼陰錯陽差的,牽入了波蘭的革命運動,瑪古斯有心利用,把他救了出來派做門房。阿勃朗谷守著這所又靜又陰氣又荒涼的屋子,住著一間門房,帶了三條兇猛無比的狗,一條是紐芬蘭種,一條是比萊南種,一條是英國種的鬥牛狗。
這樣,猶太人可以放心大膽的出門旅行,可以高枕無憂的睡覺,既不用怕人家來奪他的第一件寶貝,女兒,也不必為他的畫跟黃金操心。他這種安全是根據極深刻的世故得來的。第一,阿勃朗谷的工資每年加二百法郎,可是主人故世之後再沒有什麼遺贈的了;同時瑪古斯又把他教會了在街坊上放印子錢。有人來的時候,阿勃朗谷要不先從裝著粗鐵桿的門洞裡張一下,絕不開門。這個大力士般的門房愛戴瑪古斯,仿佛山差 邦查的愛戴堂 吉訶德。其次,三條狗白天都給關著,沒有一點東西吃;晚上阿勃朗谷把它們放出來,照老猶太人精明的辦法,教一條狗守在花園裡一根柱子下面,柱子高頭放著一塊肉;一條守在院子裡,也有一根同樣的柱子,第三條關在樓下大廳內,要知道狗本能就是守家的,如今又被飢餓給拴住了。哪怕見到最漂亮的母狗,它們也不肯離開高懸食物的柱子,更不會東嗅西嗅的隨便亂跑了。一有陌生人,三條狗就以為是來搶它們的肉吃;而那塊肉是要等天明之後,阿勃朗谷才拿給它們的。這個刁鑽古怪的辦法真有說不盡的妙處。那些狗都一聲不叫,瑪古斯恢復了它們的野性,變得像印第安人一樣狡猾。有一天,幾個賊覺得屋子裡靜悄悄的,便大著膽子,以為一定能偷到老猶太的錢。其中一個當先鋒的,爬上花園的牆想跳下去;鬥牛狗明明聽到了,只是不理;等到那位先生的腳走近了,它就一口咬下,吃掉了。受傷的賊居然迸著勇氣翻過牆頭,仗著腿上的骨頭走路,直到同伴身邊才暈倒,由他們抬了走。《司法日報》把這條極有風趣的巴黎夜新聞給登出來,大家還認為是杜撰的笑話。
七十五歲的瑪古斯可能活到一百歲。儘管有錢,他的生活和兩個雷蒙諾克的差不多。連對女兒予取予求的費用在內,他每月的開支也只要三千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