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包當丟埃母子
2024-10-13 05:48:30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這時,包當丟埃太太陪著本堂神甫,坐在樓下冷冰冰的客堂里,正和她唯一的朋友,慈祥的神甫,講完她的傷心事。她手中拿著幾封使她痛苦得無以復加,夏伯龍神甫才看過而還給她的信。方桌上擺著殘餘的飯後點心,老太太坐在桌旁望著神甫,神甫坐在桌子對面的靠椅上,蜷著身子摸著下巴頦兒,活像一般數學家,教士,舞台上扮傭人的角色,為了一個難題而用心思索的神氣。
小客堂臨街開著兩扇窗,四面是漆成灰色的護壁板;室內潮氣極重,下面的板壁已經爛了,只靠油漆維持在那裡,露出許多幾何圖形的裂痕。地下的紅磚,平日只有獨一無二的女僕擦洗,每個座位前面都得放上一塊小圓草蓆;神甫的腳就是踏在這種草蓆上。淺綠底子深綠花的大馬色窗簾拉上了,百葉窗也關了。桌上點著兩支蠟燭,室內只有半明半暗的光線。兩個窗洞之間掛著一幅拉都畫的極精彩的粉筆肖像,畫的是赫赫有名的海軍上將包當丟埃。他原是和修弗朗,甘爾迦羅埃,琪鄉,西牟士等等相頡頏的人物[98]。壁爐架對面的板壁上,還有包當丟埃子爵的像和子爵夫人的母親的像,她是一位北羅埃迦出身的甘爾迦羅埃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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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軍中將甘爾迦羅埃是薩維尼昂的外叔祖,海軍上將包當丟埃的孫子包當丟埃伯爵是薩維尼昂的堂兄,他們倆都很有錢。海軍中將甘爾迦羅埃住在巴黎,包當丟埃伯爵住著杜斐南省的古堡,古堡就用他的姓氏做名稱。伯爵代表包當丟埃家的大房,小房的後代只有薩維尼昂一個。伯爵年紀四十開外,娶了一位有錢的太太,生下三個孩子。據說他承受了幾筆遺產之後,每年有六萬法郎收入。身為伊才州的議員,他每年都在巴黎過冬;又以維蘭勒法令給他的賠償[99] ,贖回了巴黎的包當丟埃府第。海軍中將甘爾迦羅埃,最近娶了外甥女特 馮太納小姐,目的純粹是要送她遺產。所以薩維尼昂犯的錯誤,使他失掉了兩個有力的奧援。
薩維尼昂少年英俊,倘若進了海軍,憑著他的門第和一個中將一個議員的撐腰,也許二十三歲上已經當了上尉;但他母親不願意讓獨養兒子入伍,只在納摩請夏伯龍神甫的副司祭負責教導,自以為能夠教兒子陪她一輩子,非常得意。她想安安分分的替薩維尼昂娶一個哀格勒蒙家的小姐,得一萬二千進款的陪嫁;以包當丟埃的姓氏和鮑第埃的產業來說,也夠得上攀這門親。但事情演變的結果,這個規模雖小而很穩妥的,到第二代上可能重振家業的計劃竟不能實現。哀格勒蒙府上家道衰落了,最大的一個女兒海侖失蹤了,家屬也沒有理由可解釋。
薩維尼昂過著沒有空氣,沒有出路,沒有行動的生活,除了一般兒子對母親的感情以外,精神上別無養料;他厭倦不堪,終於擺脫了枷鎖,不管那枷鎖多麼溫和。他甚至打定主意,永遠不住在內地,覺得自己的前途不是在布爾喬亞街,可惜這覺悟來得太晚了些。他二十一歲上離開母親,到巴黎認親戚,謀出路去了。
一個沒人管束,沒人阻攔,一心只想玩兒的青年,仗著包當丟埃的門望和有錢的親戚,世家舊族沒有一處走不進,一看到巴黎生活和納摩生活的對比,可就凶多吉少了。薩維尼昂以為母親藏著二十年的私蓄,便把見識巴黎用的盤川,六千法郎,一眨眼就花得精光。這筆錢根本不夠他最初六個月的開銷,還有數目加倍的帳欠著旅館,裁縫,靴匠,車行,首飾商,以及一切幫年輕人擺闊的商人。他才不過教人知道他的姓名,對於說話的藝術,應對的規矩,穿背心和挑選背心的訣竅,做衣服和打領帶的技巧,才不過略窺門徑,卻已經欠了三萬法郎的債,而薩維尼昂實際的成就還在字斟句酌,想向特 賽萊齊夫人傾聽愛情的階段;這位漂亮太太是特 龍葛洛侯爵的妹妹,帝政時代曾經靠著青春年少紅過一時的。
像時下的青年一樣,像一般在各方面的野心都歸結到同一個目標,都要求那種不可能的平等的青年一樣,薩維尼昂和一些時髦人物混得很熟。有一天,飯局完畢的時候,薩維尼昂問道:
「告訴我,你們是怎麼應付的?你們不見得比我有錢,卻沒有一點兒心事,日子很過得去,我可是背了一身的債!」
拉斯蒂涅,呂西安 特 呂龐潑雷,瑪克辛 特 脫拉伊,愛彌爾 勃隆台,當時的一班花花公子,一齊笑著回答:「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呀。」
飯局的主人名叫斐諾,是一個想巴結這批哥兒們的暴發戶,他說:
「特 瑪賽一開場就有錢,只是個例外;並且,要沒有他那本領,」他向特 瑪賽點點頭表示敬意,「他的財產反而會把他斷送了的。」
「這句話可說到家了。」瑪克辛 特 脫拉伊道。
「意思也到家了。」拉斯蒂涅補上一句。
特 瑪賽一本正經的告訴薩維尼昂:「朋友,欠債是求經驗的資本。正式的大學教育,加上幾個專教遊藝[100] 而你什麼也學不到的教師,也要花到六萬法郎。即使社會教育的學費貴上一倍,至少它教你懂得了人生,買賣,政治,男人,有時連女人也在內。」
勃隆台在這篇教訓後面,套著拉 風丹的詩補上一句:
大家以為社會白送的東西,其實是價錢很貴的。
這些巴黎港灣中本領高強的舵工,說的倒是入情入理的話,但薩維尼昂不去體會,只當是打哈哈。
「朋友,」特 瑪賽和他說,「小心點兒,你門第很高,要是不能掙到一筆相當的財產配上你的姓氏,你老來可能進騎兵營去當一名班長的……
身首異處的名人,我們見得多了!」
他念著高乃依的詩句,抓著薩維尼昂的手臂,又道:「差不多六年以前,我們親眼看到一位年輕的哀斯葛里濃伯爵,在上流社會的天堂里捱不上兩年!唉!他那生活就像一團煙火。往上飛騰的時候直飛到特 莫弗利原士公爵夫人身邊;一跤跌下來,直跌到他的本鄉,陪著一個害鼻膜炎的父親玩兩個銅子一把的韋斯脫,拿這種生活來補贖他的過失。我勸你把處境向賽萊齊太太實說,別怕難為情;她會對你大有幫助;倘若不這麼辦而跟她玩著初戀那種猜謎式的遊戲,她一定拿出拉斐爾的聖母派頭,假裝純潔,教你在溫柔鄉中大大的花一筆旅費!」
薩維尼昂年紀太輕,只顧著貴族的面子,不敢把經濟情形告訴賽萊齊太太。終於到了一個時期,他慌忙失措,不知怎辦了,聽了幾位朋友教唆,用兒子進攻父母銀箱的戰術,寫信給母親,說了一大堆有多少到期的借票,被人控告是如何如何丟臉的話。包當丟埃太太當下傾其所有,寄了兩萬法郎。靠著這筆接濟,他才支持到第一年年底。
第二年,他緊盯著賽萊齊太太,賽萊齊太太也當真愛上了他,同時也教育他;他便飲鴆止渴,向高利貸去求救了。朋友之中有位議員,也是他堂兄包當丟埃伯爵的朋友,叫作台 呂卜克司,在他無路可走的當口介紹他去找高勃薩克,奚高奈,巴爾瑪[101] 。他們把薩維尼昂母親的產業打聽得清清楚楚,所以每次借錢給他都很爽快。靠著高利貸和借票展期這兩個辦法,他很得意的混了十八個月。可憐的青年既不敢離開賽萊齊夫人,又發瘋般愛上了美麗的甘爾迦羅埃伯爵夫人。她一味裝作貞節,像一般專等年老的丈夫死掉,把貞操當遠期支票,做再醮資本的少婦一樣。薩維尼昂不懂有目標的貞操是攻不倒的,只管拿出大富翁的氣派追求愛彌麗 特 甘爾迦羅埃:凡是有她在場的跳舞會和戲劇表演,他一次都不錯過。
有天晚上,特 瑪賽笑著和他說:「喂,老弟,憑你那些火藥是轟不倒這塊岩石的。」
特 瑪賽是巴黎時髦社會的領袖,因為同情薩維尼昂,把愛彌麗 特 馮太納[102] 的謎解釋給他聽,可是白費;只要「患難」那道黯淡的光和牢獄中的黑暗,才能點醒薩維尼昂。他糊裡糊塗簽了一張十一萬七千法郎的約期票給首飾商;放高利貸的債主不願露出兇惡的本相,跟首飾商講妥了,由他出面控告,把薩維尼昂送進了聖 貝拉奚。朋友們先是不知道;後來拉斯蒂涅,特 瑪賽,呂西安 特 呂龐潑雷三人聽到消息,馬上去找薩維尼昂,發覺他一文不名,便每人給了他一千法郎。薩維尼昂的當差被債主買通了,說出他秘密的住址;屋裡的東西全部被扣,只剩他隨身穿的衣服和戴的幾件首飾。三個青年叫了一桌講究的菜,一邊喝著特 瑪賽帶來的香檳,一邊盤問薩維尼昂的家境,表面上是替他的前途打算,實際是要看看他可有出息。
拉斯蒂涅說道:「朋友,你有著薩維尼昂 特 包當丟埃這樣的姓名,有著一個未來的貴族院議員做堂兄,一個甘爾迦羅埃海軍中將做外叔祖,一朝犯了給人送進聖 貝拉奚那樣的大錯,就該想法快點兒出來。」
特 瑪賽嚷道:「為什麼你瞞著我呢?走長路的馬車,一萬法郎現款,幾封介紹信,都是現成的,滿可以送你上德國。什麼高勃薩克,奚高奈,還有別的放印子錢的傢伙,我們都認得,可能教他們讓步的。告訴我聽,哪個混蛋帶你去飲鴆止渴的?」
「台 呂卜克斯。」
三個青年彼此望了望,表示都有同樣的感想,同樣的疑心,只是不說出來。
特 瑪賽又道:「把你家裡的情形告訴我,把你手裡的牌都攤出來。」
薩維尼昂把他的母親和她頭頂上打著大結子的便帽,布爾喬亞街上的小屋子,——只有三個臨街的窗洞,沒有花園,只有院子,院子裡只有一口井和一個堆柴的木棚等等,描寫了一番;也說出了這所砂石底子,外塗紅色三合土的住屋的價值;把鮑第埃田莊也估了一個價;三位花花公子彼此望著,裝作思想深刻的神氣,念著謬塞新出版的詩劇中的一句話:
「那可慘了!」
「寫一封動人的信給你母親,她會替你還債的。」拉斯蒂涅道。
「不錯,可是以後呢?……」特 瑪賽問。
呂西安說:「倘使你不過手段笨拙,做錯了事,政府還能送你進外交界;可是聖 貝拉奚絕不能作大使館的穿堂。」
拉斯蒂涅說:「你太軟弱了,應付不了巴黎的生活。」
「你瞧!」特 瑪賽把薩維尼昂從頭瞧到腳,像馬販子相馬一般,「清秀的藍眼睛長得很好,雪白的腦門模樣兒怪不錯,烏黑的頭髮光艷照人,一小撮黑須配著你蒼白的臉頰十分調和,身腰又很柔軟;一雙腳表示你是舊家出身,肩膀和胸脯都很紮實,可並不粗野,並不俗氣。教我說來,你是一個黑里俏。臉是路易十三的一派,不大有血色,鼻子的形狀挺好看;你還有一些討女人喜歡的特點,那是男人們自己說不上來,而跟神氣,步伐,說話的聲音,一瞥一視,一舉一動,多多少少的小地方都有關係的;女人把這些看得很清楚,認為有某種意義,這意義,我們可捉摸不到。朋友,你還不知道你是何等人物呢。只消加上點兒風度,要不了半年,包你教一個富有十萬法郎進款的英國女子傾倒;倘若再拿出你有名有分的子爵頭銜,那更不成問題了。這種女子,我可愛的丈母娘杜特萊夫人,一定能在大不列顛地面上替你找到一個;我丈母娘替有情人撮合的本領可以說天下無雙。不過有個先決條件,你得用第一流銀行家的手段,把債務拖上三個月。幹嗎你對我一字不提呢?你若是在巴登溫泉,債主會對你恭而敬之,或許還肯效犬馬之勞;一朝把你送進了監獄,他們就瞧你不起了。債主跟社會和群眾毫無分別,遇到能擺布他們的強者就下跪,遇到綿羊就毫不留情。在某些人眼中,聖 貝拉奚是個女魔,能把年輕人的靈魂燒焦的。好兄弟,要不要我替你出個主意,我可以把告訴小哀斯葛里濃的話跟你說一遍:還債的時候小心點兒,想法留下三年生活費,在內地碰到一個有三萬法郎進款的姑娘,馬上結婚。安分而有陪嫁的閨女,貪圖包當丟埃太太這種頭銜的姑娘,三年之內一定能找到。這才是聰明人的辦法。來,喝酒罷。我為你干一杯,祝賀你能遇到一個有錢的姑娘!」
探監的鐘點到了,三個青年方始和他們以前的朋友告別;在監獄門口,彼此說著:「他太懦弱了!——他被打倒了!——他還能爬起來嗎?」
第二天,薩維尼昂寫了一封二十二頁的長信,把事情向母親和盤托出。包當丟埃太太哭了整整一天,然後復了兒子的信,答應救他出獄;接著又寫信給包當丟埃和甘爾迦羅埃兩位伯爵。
神甫才看過而交還在可憐的母親手裡的,那些沾著淚水的信,是當天早上送到的,使老太太心都碎了。
致特 包當丟埃太太書
1829年9月,巴黎
太太,請你相信,我和甘爾迦羅埃都很關切你的痛苦。你吩咐他做的事,使我很傷心,尤其因為我的家就是令郎的家:我們一向是以薩維尼昂自豪的。倘若他對甘爾迦羅埃多信任一些的話,我們一定把他留在身邊,而他也早已有了職位了;但他竟一字不提,可憐的孩子!甘爾迦羅埃拿不出十萬法郎:他自己也有債務,還為了我在外面借錢,我完全不知道他的經濟情形。他特別焦急的是,薩維尼昂既已被捕,我們就沒法再替他活動。假使我這個俊俏的侄孫不是對我抱著那種莫名其妙的痴情,就不至於為了愛情的傲氣,把親屬之間應該說的話咽在肚裡;那我們可以一邊應付這裡的事,一邊打發他上德國去旅行一次。甘爾迦羅埃可能替他在海軍衙門謀一個缺;但為了債務而被監禁以後,甘爾迦羅埃也無能為力了。你還是替薩維尼昂還了債,讓他進海軍罷;他會顯出包當丟埃家的本色,一定成功,他那雙美麗的黑眼睛就有他祖先的英氣;那時我們都會幫助他的。
所以,太太,千萬不要絕望;你還有些朋友呢,而我就自命為其中最忠誠的一個,在此向你表達我的情意和敬意。
愛彌麗 特 甘爾迦羅埃
致特 包當丟埃太太書
1829年8月,包當丟埃
親愛的叔母,薩維尼昂荒唐的行為使我又難堪又傷心。我已經有了家室,生著兩男一女;我的家私,以我的地位和抱負而論,已經很微薄了,不能再損失十萬法郎,從龍巴人[103] 手裡去贖出包當丟埃來。
你還是賣掉田莊,還了債,住到舍間來罷;我們即使不能一心為你,也絕不會虧待您。您日子一定可以過得很快活;薩維尼昂也早晚能成家,內人一向覺得他挺可愛的。這次的胡鬧沒有什麼大不了,你別難過;我們州里不會有人知道的。富戶人家的女兒,這裡有的是,都巴不得高攀我們呢。
內人和我先向您表示歡迎,希望這計劃早日實現,同時請您接受我們至誠的敬意。
呂克–薩維尼昂,特 包當丟埃伯爵
布勒塔尼出身的老太太抹著眼淚,嚷道:「堂堂甘爾迦羅埃家的人,想不到會收到這種信!」
夏伯龍神甫說:「海軍中將並不知道侄孫在監獄裡;伯爵夫人自個兒看了你的信,自個兒回復的。」停了一會又道:「可是總得打個主意才好,我勸你別出賣莊園。租約快滿期了,那還是二十四年以前訂的;再過幾個月,你可以把租金加到六千法郎一年,還能要一筆等於兩年租金的小費。眼前我們向一個規規矩矩的人去借錢,別找鎮上那些專作抵押生意的人。你的鄰居是個正人君子,溫文爾雅,大革命以前見過大人物的。最近還從無神論者一變而為舊教徒。最好你捺著傲氣,今晚上去看他;這樣的移樽就教,對他必有作用;我勸你把甘爾迦羅埃的門第暫時忘記一下。」
「辦不到!」老太太尖著嗓子回答。
「那麼做一個和藹可親的甘爾迦羅埃罷;等他沒有外客的時候去找他,那他只要三厘半利率,或許只要三厘,同時他還能很體貼的幫你忙,你一定會滿意的;他會親自上巴黎恢復薩維尼昂的自由,把他帶回來,反正他要上巴黎去賣掉公債。」
「你是說米諾萊那個小傢伙嗎?」
「那小傢伙年紀已經八十三了,」夏伯龍神甫微微一笑的回答,「好太太,拿出一點兒基督徒精神來,別得罪他,他能幫你忙的地方多著呢。」
「怎麼?」
「他身邊有個天使,一個最聖潔的姑娘……」
「不錯,你是說小於絮爾……那又怎麼呢?」
聽到這句「那又怎麼呢」,可憐的神甫不敢再往下說,老太太尖刻的口氣先把他心裡的計劃給打消了。
「我相信米諾萊醫生很有錢。」
「跟我有什麼相干?」
「你當初不給兒子安排前程,已經間接造成他今日的不幸;將來你可是得小心行事了!」神甫態度很嚴厲,「要不要我先去通知你的鄰居呢?」
「既然知道我有事找他,他為什麼不到這兒來?」
「啊!太太,你去看他,你只要出三厘利息;他來看你,你就得出五厘了。」神甫覺得這個充分的理由可以說服老太太,「倘若你由公證人第奧尼斯和書記瑪尚經手出賣鮑第埃田莊,在價錢方面要吃虧一半;他們絕不肯把現錢借給你,存心要趁你為難的時候占你便宜。什麼第奧尼斯,什麼瑪尚,還有鎮上一般覬覦你的田莊,知道你兒子關在牢里的有錢的人,我跟他們都沒有交情。」
「好,他們知道就知道罷!」老太太舉著手臂直嚷,「噢!神甫,你的咖啡都涼了……蒂安納德!蒂安納德!」
蒂安納德是一個年紀上了六十歲的布勒塔尼老婆子,穿著短襖,戴著布勒塔尼便帽,急急忙忙進來,拿神甫的咖啡去重煮。
她看見神甫想端起來喝,便道:「神甫,放心,我拿去隔水溫一溫,味道不會變的。」
「那麼,」神甫用他那種帶著勸導意味的聲音又說,「我先去通知醫生,你等會兒來罷。」
經過一小時的口舌,神甫翻來覆去把理由說了十來遍,老太太方始讓步;而這位傲慢的甘爾迦羅埃直聽到神甫說出「你不去,將來薩維尼昂會去看他的!」以後,才表示屈服:
「那麼,還是我自己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