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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光榮

2024-10-09 07:58:45 作者: 羅恩·徹諾

  在華盛頓和漢密爾頓決裂之後一個月,兩個人都表現出了高姿態,向對方致歉,就仿佛他們兩個人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3月初,漢密爾頓向華盛頓要了兩匹馬——一匹他自己用,一匹用來放行李——和華盛頓一道,前往新港和羅尚博將軍及其他法國軍官一起開會,這是漢密爾頓最後一次擔任翻譯工作。3月8日,華盛頓、漢密爾頓和他們的法國同行在落日時分騎馬檢閱了法國艦隊,在同一天,漢密爾頓起草了最後一封由華盛頓署名的信件。幾天後,華盛頓返回了他那位於新溫莎的「沉悶的家中」,而漢密爾頓則義無反顧地前往奧爾巴尼斯凱勒家的官邸去了。[1]美國革命歷史上一段精彩紛呈的合作就此落幕。

  華盛頓本想在漢密爾頓求他任命一個職位的時候趁機緩和二人的關係,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事情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漢密爾頓早已經做好了自己是一匹「害群之馬」的思想準備。4月中旬,他和艾麗薩在哈得孫河東岸的德·佩斯特定居點的一處磚石結構的荷蘭式房子中租了間公寓。別有用心的是,漢密爾頓的對岸,正對著的就是華盛頓在新溫莎的司令部。更有甚者,漢密爾頓還租了一條船,這樣他就能每天時不時到河對岸去逛逛。[2]一安頓下來,漢密爾頓就給納撒內爾·格林將軍寫了一封信,說他正在尋找任何「被幸運之神眷顧的機會,當然,我指的是軍隊中的機會」。[3]在這段日子裡,漢密爾頓在新溫莎幾乎無處不在。一天晚上,一個來自新英格蘭的客人,耶利米·史密斯(Jeremiah Smith),發現漢密爾頓正在當地的一家小酒館裡和一群陌生人大聊熱帶地區的奇聞逸事。「他們之間的對話內容讓我吃驚不小……那個看起來主導談話的人的思辨能力之強讓人咋舌。他們討論的內容是我聞所未聞的,甚至完全超出了我所知道的概念。當這群人散夥之後,我發現原來剛才那位侃侃而談的人就是我一直非常敬仰的漢密爾頓上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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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7日,這個神奇而固執己見的年輕上校給華盛頓寫了一封正式函件,要求在一個即將開赴南方的大陸軍先頭部隊中給自己安排一個職位。為了提醒華盛頓自己當年曾經是一位炮兵上尉,他寫道:「我是從第一線開始自己的軍旅生涯的,如果我一直在戰鬥部隊服役,公正地講,我的軍階應當會比現在高很多。」[5]可以想像,華盛頓在給漢密爾頓回信的時候,一定會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漢密爾頓仍然在為自己的軍階而耿耿於懷;而華盛頓則不得不想辦法處理這顆燙手的山芋。華盛頓在回信中寫道:「你寫給我的這封信讓我感到非常尷尬。」接下來,華盛頓提及以前每當自己越過那些資歷較老的軍官而破格提拔年輕的低級軍官時,就會引發一系列不愉快的事件。唯恐漢密爾頓誤認為自己拒絕對漢密爾頓的任命是因為他們倆之間曾發生過那次不愉快的衝突,華盛頓小心翼翼地寫道:「我很擔心你會誤解我的意思,以為我拒絕你的申請是因為我所說的原因之外的其他原因。」[6]

  在等候任命期間,漢密爾頓一點也沒有閒著,他利用這段空閒時間開始系統地思考當時各州所面臨的嚴重的財政危機。隨著北美紙幣體系的崩潰,被逼到絕路上的大陸會議對一位財政部長所帶來的中央集權的恐懼讓位於現實的需要。實際上,此時大陸會議各個委員會的權力已經逐漸讓渡給了各個專業部門的首腦——戰爭、外交、財政莫不如此——而這正是漢密爾頓當年向詹姆斯·杜安熱情建議的模式。約翰·蘇利文將軍在大陸會議的支持下,提名漢密爾頓擔任新的財政部門的負責人,他試探性地向華盛頓詢問漢密爾頓是否勝任這項工作。難以置信的,華盛頓一方面坦言自己從來沒有和他的這位前副官討論過有關財政的問題,另一方面卻主動說道:「從我對他的了解來看,在他這個年齡,很少有人能夠像他那樣擁有如此豐富的知識,也沒有人能像他那樣堅持自己的信念,或者比他更為正直和更具有操守。」[7]這便是一個和漢密爾頓朝夕相處整整四年的人對他毫無保留的讚揚。

  不過,最終蘇利文還是放棄了對漢密爾頓的提名,因為絕大多數議員們認為羅伯特·莫里斯是更適當的人選,他在1781年5月走馬上任。莫里斯出生在利物浦,曾經在大陸會議工作過,並且極不情願地在《獨立宣言》上籤過自己的名字。他的相貌總是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張大圓臉,圓鼓鼓的肚子,一副靠著精明與個人奮鬥而取得成功的商業巨子的模樣。莫里斯住在費城的一棟極盡奢華的大宅子裡,日常起居都由一群身著制服的管家來照料。據說,他是費城最有錢的人。莫里斯的身份對於這個新的職位來講其實頗有益處,此時的大陸會議沒有對北美各州的徵稅權,也沒有中央銀行,愛國者所能依靠的只有私人的信用。和其他任何人相比,莫里斯都更能讓人們相信,他自己的私人信用足以保證為大陸軍甚至是政府雇用的間諜開支發餉。然而,另一方面,也有人指責他利用自己的政府關係,為自己謀利。

  和令人敬畏的莫里斯相比,位卑言輕的漢密爾頓希望能夠贏得新任財政部長對自己的能力的認可。在給莫里斯寫信之前,漢密爾頓重新複習了一遍有關貨幣的問題,為此,他讓蒂莫西·皮克林上校給自己捎了幾本書:大衛·休謨的《政治論》(Political Discourses),英國牧師與辯論家理察·普萊斯(Richard Price)的宣傳冊以及他的那本全能讀本,波斯爾思韋特的《貿易與商業通用詞典》。1781年4月30日,漢密爾頓給莫里斯寫了一封馬拉松般的長信——整整有31頁——在這封信中,漢密爾頓就如何提高美國的信用提出了一整套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方案,並且主張建立一所國家銀行。這封冗長的信有好幾頁是由艾麗薩代寫的(其中包括了她那頻繁出現的拼寫錯誤),這很可能是因為漢密爾頓寫到手發酸而不得不將筆交給他的妻子。漢密爾頓的開場白仿佛出自一個害羞的小學生之口:「我不敢誇口說我是一個有才幹的金融家……而且我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素材以做出精確的計算。」[8]接下來,他話鋒一轉,開始用旁觀者的口氣,聲稱美國需要用一場金融改革來完成革命,「最終實現我們革命的目標不是靠在戰場上打多少勝仗,而是要在美國建立金融秩序,即恢復公共信用。」[9]

  漢密爾頓預計美國政府的財政赤字會在400萬到500萬美元,他認為單靠外債並不能解決這一問題。他的方案是成立一所國家銀行。為此,漢密爾頓回顧了威尼斯、熱那亞、漢堡、荷蘭和英格蘭的榮耀,指出這些地方的銀行起到了增強國家權力,促進私人貿易的作用。他再一次指出,英國強大的真正根源並非一般人所想像的堅船利炮和勇敢善戰的英國士兵,相反,這些軍事成就都植根於英國政府「巨大的信用……僅憑藉此,英國政府就能夠威脅我們的獨立」。[10]因此,在漢密爾頓看來,美國並不需要在會戰中取得對稅收負擔沉重的英國的一兩次決定性的勝利:通過消耗戰來逐漸瓦解英國的信用就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愛國者所應當作的是讓英國的債權人們對這場戰爭的結果產生疑問:「如果我們能夠在戰場上遏制英國人的攻勢並讓他們陷入疲於防守的境地,這樣,我們就能打碎英國人對這場戰爭的信心,而在過去的幾年中,英國當局正是利用這種信心來維持戰爭的資源的。」[11]對一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四年的年輕人來說,能提出這樣成熟而高明的主張無疑是超越了他的實際年齡的,即:美國可以在債券市場而不是在戰場上輕鬆地擊敗英國人。他一方面欣賞英國的金融機制,另一方面又在為脫離英國謀求獨立而戰。在信的末尾,漢密爾頓斷言,美國應當效仿英國的做法,通過舉債來獲取力量:「如果舉借國債的數目並不過量,那麼這筆債務將成為國家的福音,成為我們的聯盟的基石。」[12]

  顯然,漢密爾頓已經為在將來執掌美國的金融系統而做好一切準備了。5月底,莫里斯給漢密爾頓回了一封充滿甜言蜜語的信,告訴漢密爾頓,他信中的很多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大陸會議通過了莫里斯設立北美銀行的方案,根據莫里斯的設想,這家商業銀行應當在戰爭後迅速擴展業務,以繁榮商業促進貿易。這次通信開始了一段異常重要的友誼。在未來的幾年中,漢密爾頓和莫里斯都將為了使美國的金融市場建立在一個理想高效的基礎上這一共同的目標而努力。

  漢密爾頓照例對直到1781年2月27日才被最後一個州批准的《邦聯條例》大加抨擊。在他看來,這個鬆散的架構不過是一種僵硬的規定而已。邦聯沒有跨州的司法權,沒有具體的執行機構,沒有全國性的徵稅權,沒有對北美人民的直接權力,每個個人都僅僅是本州的國民而非邦聯的公民。每個州在大陸會議都只有一個投票權,邦聯如果想做出什麼重大決定,就必須要徵得至少9個州同意才可以。因此,《邦聯條例》只不過確立了13個小共和政體之間的一種的脆弱的同盟關係而已。漢密爾頓警告說,如果搖搖欲墜的聯盟還幻想大陸會議已經有了足夠的權力,那麼,「在戰爭這一非常時刻,這種認知將導致災難性的後果,而對於戰後鞏固各州的聯盟也絲毫沒有用處」。[13]漢密爾頓因此再次呼籲召開一次特別會議來促成建立一個更加穩固的政府。

  13個州應當在未來的某個時候統一為一個國家,這在當時來講似乎還是遙不可及的。實際上,由於擔心加入大陸軍的本州士兵喪失對本州的忠誠,各州政府都在明里暗裡地抵制諸如長期服役這樣的重要軍事措施。人們依然將本州當作自己的「祖國」。在當時,那些沒有參過軍的人離家旅行通常不會超過一天時間。然而,革命本身,尤其是大陸軍,實際上已經成為潛在的將各州團結在一起,形成一個美利堅民族的助力。當談到參戰對自己的影響時,約翰·馬歇爾的話或許就代表了大多數士兵的想法:「我已經習慣於將美國看作我的祖國而將大陸會議認作是我的政府。」[14]在戰爭期間,民族團結的情感已經逐漸滲透進了許多美國外交官、行政官員、大陸會議代表以及更多的團結在華盛頓身邊的軍官的心中。這些人大多都對《邦聯條例》的種種缺陷而深感失望,他們中的許多人後來便成為了鼓吹北美各州應當團結在一個強有力的聯盟之下的熱心號召者。

  在身為華盛頓的大家庭的一員的時候,漢密爾頓發現了自己一生中最為輝煌的理想:建立一個強大的新國家。由於他童年所受的挫折,出生於外國的身份以及籠統的國際化視野,漢密爾頓並沒有陷入戰前各州內部政治的糾葛之中,這讓他成為新的美利堅民族主義的最自然的代言人。在他離開華盛頓的幕僚陣營之後,他立刻就將自己的私人想法變成中肯的報紙社論。1781年7月到8月,漢密爾頓在《紐約信報》(The New-York Packet)發表了四篇題為「大陸主義者」(The Continentalist)的文章,署名為A.B——和那封寫給亨利·柯林頓爵士的提議用安德烈少校來交換本尼迪克特·阿諾德的信的落款別無二致。

  漢密爾頓在《紐約信報》發表的四篇文章反映的正是後來的《聯邦黨人文集》中所鼓吹的精神。漢密爾頓並沒有像當時流行的針砭時弊的文章那樣就一個個具體的問題發表吹毛求疵的評論,相反,他對當時的整個政治架構做了系統的批判:革命時期動盪的社會自然需要與和平時期不同的治理方式,然而,一旦戰爭結束,新的觀念應當灌輸到人們的頭腦中——要麼服從權威,要麼陷入無政府狀態。「對權力的極端渴望是一切人民革命揮之不去的陰影,很少有哪個經歷過革命的社會可以倖免於難。當我們追溯那些直接威脅革命理想的種種亂象的根源時,我們會發現,都是這種對權力的追求在作祟。在當今的一個典型事例就是人們在大陸會議中對權力的追逐」。[15]革命在本質上是抵制過度的政府權力的,然而對權力的蔑視達到一定程度同樣是異常危險的,「就像過度的權力會導致專制一樣,政府如果毫無權力,那便會導致混亂的無政府狀態,這兩種情形對人民來說都是巨大的災難」。[16]

  漢密爾頓宣稱,除非中央政府的權力得到加強,否則各州就一定會積極攫取更多的權力,並最終讓現在的邦聯陷入風起雲湧的分裂運動,分裂為若干個小型聯盟或者乾脆爆發內戰。他尤其擔心那些人口眾多的大州會縱容各種分裂勢力,並通過向小州施加戰爭威脅,從商業競爭或者邊界糾紛中占便宜。他接著列了一份冗長的清單,指出,大陸會議如果想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就應當逐一按照清單所載事項來加強邦聯的權力。這其中尤為重要的有,邦聯應當有權調控貿易,從人民收入和土地中徵稅,只有邦聯政府才有權為了戰爭目的向國外的那些衝動的債權人舉債。在文章的結尾,漢密爾頓熱情地讚揚了莫里斯提出的設立國家銀行的計劃,他認為,這將使得那些「富有的商人和政府的資源聯姻」。[17]而這一聯盟會鞏固現在已經搖搖欲墜的政府。

  漢密爾頓後來的全部思想的精髓,實際上在四篇文章中已經被總結出來了。從此之後,儘管經過了不斷地在深度和廣度上的充實和完善,他的理論的核心思想也不曾有過變化。弗農·帕靈頓(Vernon Parrington)後來評價道:「漢密爾頓的思想成熟甚早,在他還不到25歲的時候,他的政治觀點和經濟思想的原則看起來就已經完全確立了,自那以後,他從來就沒有在是否堅持這些原則的問題上動搖過,更沒有發表過任何與這些原則相悖的主張。」[18]讓人驚訝的是,當獨立戰爭激戰正酣時,漢密爾頓更多考慮的卻是如何解決戰後的那些問題。

  在1781年春夏之交,漢密爾頓從來沒有放棄過在華盛頓那裡謀得一份軍職的努力。與此同時,他仍然固執地拒絕承認自己當初確實頑固不化。5月份,他誠實地告訴華盛頓:「看來我確實不能指望通過苦苦乞求來實現我的目標。」[19]艾麗薩擔心如果漢密爾頓真的接受了一個戰地指揮官的職位便有可能在戰場上丟掉小命,而她的姐姐安傑莉卡卻熱情地支持漢密爾頓實現自己的野心。當安傑莉卡的老公約翰·巴克·丘奇風聞坊間傳言說漢密爾頓有可能獲得一項任命的時候,他悄悄地告訴自己的這位妹夫:「某女士迫切地希望能夠儘早聽到你的好消息,並能夠以你為榮。」[20]

  7月初,仍然吵吵嚷嚷著索要一個戰場職務的漢密爾頓再也坐不住了,他孤注一擲,將一封裝有自己當年的委任狀的信寄給了華盛頓,無聲地威脅道,如果他仍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職位,那他就打算「掛印而去」,就此辭去公職了。然而,華盛頓並沒有對這種無禮的冒犯表達一點點輕蔑,相反,他看中的是漢密爾頓過人的才華,他派坦奇·蒂爾曼去安撫漢密爾頓。「今天早上,蒂爾曼以他(華盛頓)的名義來找我,勸我不要辭去公職,並向我保證,華盛頓將軍會竭盡所能給我安排一個職務。」漢密爾頓這樣告訴艾麗薩,那時艾麗薩已經回到奧爾巴尼和她的家人待在一起,「儘管我知道如果我拒絕這一提議,我的內心會非常開心,然而我的榮譽感讓我無法滿足我內心的要求。」[21]到了7月31日,漢密爾頓終於如願以償實現了自己長期以來的願望,他收到了一紙令狀,任命他擔任一個紐約輕步兵團的司令官,同時還任命他在國王學院時的同學尼古拉斯·菲什擔任他的副手。此時,美國革命已經接近最高潮,漢密爾頓心裡很清楚,這是華盛頓賜給他的人人都垂涎的一次獲取戰爭英雄桂冠的機會。

  如果艾麗薩為漢密爾頓的健康擔憂的話,那麼漢密爾頓告訴她自己很好無疑是對她的關心的最好回報,尤其是聽到艾麗薩在春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懷上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的時候。而此時,住在奧爾巴尼的紐約殖民者正飽受親英派分子和印第安人的襲擊之苦——在1778年的一次臭名昭著的屠殺中,親英派殘忍地殺害並肢解了32名愛國者。斯凱勒將軍在1781年5月寫給自己女婿的一封信中哀嘆道,奧爾巴尼地區已經成了「一片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荒無人煙的人間地獄」。[22]斯凱勒本人處於朝不保夕的危險之中。那年春天,斯凱勒發現,英國人在紐約有一個效率非常高的間諜網絡,他們正謀劃著名來一次斬首行動,在他家綁架自己。他急忙掏錢雇了一名奧爾巴尼保鏢以備不測。

  8月7日,有大約20名親英派分子和印第安人闖入了斯凱勒的官邸,制服了熟睡中的保鏢,從地窖里搶走了一批武器,並包圍了斯凱勒家的房子(有一天,安傑莉卡發現她的小兒子正在擺弄一支槍時,便急忙將一些武器放到了地窖里)。斯凱勒退到了樓上的臥室,在那裡,他向窗外放了一槍來召喚幫手,這是他預先定好的應急方案。斯凱勒夫人和他們的女兒們都嚇壞了——「有的緊緊抱住斯凱勒將軍的胳膊,有的則摟住將軍的雙膝,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迷茫」,一位目擊者如此這般描述道。將軍陷入了自己家人的糾纏之中,[23]突然,女人想起來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兒凱薩琳被落在了前門旁邊的搖籃里。由於艾麗薩和安傑莉卡此時都有孕在身,他們的妹妹佩吉便急忙跑到樓下去找那個身處險境的嬰兒,而此時,襲擊者的頭目手持一桿步槍,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這個婊子給我站住,你的主人躲哪裡去了?」他問道。

  「到鎮上叫幫手去了。」頭腦異常鎮靜的佩吉回答道。[24]

  偷襲者擔心斯凱勒會從鎮上帶一支軍隊來剿滅他們,驚慌之中,他們便溜之大吉了。[25]有傳說稱,當佩吉懷抱嬰兒向樓上跑去時,一個印第安人竟瞄準她的腦袋丟出了一柄戰斧。而直到今天,屋內樓梯的桃木欄杆上還保留著據說是那次襲擊留下的損壞痕跡。聽到這個消息時,漢密爾頓大為震驚,「我收到你的信,我親愛的貝特西,我才知道你的父親在這次襲擊中躲過了一劫。他在這次襲擊中的表現鎮定,讓人尊敬……我的心肝……當我知道你自己和你的父親正處於一幫惡棍的威脅中時,我異常的擔心和恐懼。」[26]

  直到8月初,華盛頓都一直計劃著包圍紐約市,因此,漢密爾頓不用擔心自己會在艾麗薩懷孕期間在離她太遠的地方執行軍務。8月中旬,華盛頓得知西印度群島的法國艦隊司令德·格拉斯伯爵計劃前往維吉尼亞州的切薩皮克灣。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與另一則消息合在一起,意味著一次具有決定意義的軍事行動即將發生。拉法耶特通知華盛頓,康華利將軍正在三面環水的約克鎮構築防禦工事,從防守者的角度來看,這種地形貌似可以構成非常易守難攻的堅強要塞,但是從進攻者的角度來看,這卻足以構成一個完美的陷阱。華盛頓曾打算在紐約給英國軍隊以致命一擊,奪回他當年丟失的曼哈頓和長島。然而,羅尚博伯爵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指出,紐約外港海水很淺,不利於大艦隊行動,而曼哈頓已經完全被英國人要塞化了,不易於進攻。於是很有些不情願的,華盛頓同意孤注一擲派更多的人到切薩皮克和拉法耶特以及德·格拉斯伯爵的艦隊會師,扼住康華利將軍的咽喉。

  8月下旬,漢密爾頓小心翼翼地告訴艾麗薩,他和一部分軍隊要開赴維吉尼亞(這次調動是軍事機密),他拒絕離開自己的部隊或者請假回去看自己的妻子——「我必須立即出發,沒有時間見你了」。在紐約軍隊南下三天後,他寫信告訴艾麗薩:「我沒有跟你擁抱道別就匆匆離開了。唉,我是非走不可啊。」然而,此時他依然如新婚璧人一樣滿腦子美麗的幻想,「我是那麼貪婪地渴望著你的愛」,要比一個吝嗇鬼對自己的金子還要來得熱烈,「你的愛是我希望的原動力,是我的全部目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快樂」。[27] 9月6日,漢密爾頓向艾麗薩泄露了這次調動的目的地——「明天我們就要將勝利的旗幟插上約克鎮了」——漢密爾頓對這次戰役的勝利充滿了信心。漢密爾頓總是用充滿詩意的浪漫腔調(雖然他從來沒有打算付諸實施過)向艾麗薩戲言,為了她,自己寧願拋棄世間的一切財富:「每天我都確信自己會放棄一切公共生活,把我的一切全部奉獻給你。讓其他人浪費自己的青春與寧靜的生活去追逐權力與榮耀吧,我心甘情願希望和我的小天使一起平靜而悠閒地享受生活。」[28]和美國其他的國父一樣,漢密爾頓從來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唯恐招來人們對他投身革命的目的的純潔性產生懷疑。在這場為了追求自由與獨立的革命中,又有誰敢承認自己參與其中是出於私心,為了滿足個人慾望呢。

  華盛頓對約克鎮戰役同樣心存疑慮,因為他擔心自己沒有辦法說服那些飢腸轆轆、衣衫襤褸的士兵們拖著沉重的雙腿,沿著泥濘的道路向約克鎮進發卻不讓英國人覺察到他們的真實目的。他頗為高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讓自己的部隊排成兩路縱隊向南前進,錯列地間隔開,這讓敵人無法看出華盛頓的真實意圖到底是什麼。華盛頓知道,自己唯有協調好各路軍隊和船隻,才有可能給英國人以致命一擊。毫無延誤的,華盛頓的2000名士兵,德·羅尚博的4000官兵和29艘大型戰艦,德·格拉斯司令官從西印度群島帶來的3000名援軍以及早已駐守在會師地點的拉法耶特指揮的7000名美國士兵順利會師。值得慶祝的是,德·格拉斯司令的艦隊甚至是提前抵達的,這讓一貫沉穩的華盛頓都開心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當華盛頓登上司令官的有著三層甲板和120門大炮的壯觀的旗艦「巴黎市」號的時候,法國人戲謔地稱呼他這個人高馬大的美國同行:「親愛的小將軍!」[29]

  9月底,漢密爾頓和他的輕步兵團抵達了前往約克鎮的集結地威廉斯堡,在這裡他開心地遇到了許多久未謀面的好朋友:剛剛從瘧疾中康復的拉法耶特;剛剛從巴黎帶著一大批班傑明·富蘭克林爭取到的武器彈藥和經濟援助回到北美的勞倫斯;他在伊莉莎白鎮學院念書時的校長弗朗西斯·巴伯中校(他曾在蒙茅斯受過傷並英勇無畏地經歷了整個戰爭)。

  9月28日,漢密爾頓和他的部下開始向約克鎮進發,一路上經過茂密的森林和一片片的玉米與菸草地。當他們於次日抵達約克鎮時,對城裡英軍的圍攻才剛剛開始。從8月開始,康華利將軍就開始在一片高地上精心構築工事,他動用了數千名投奔到英國人這邊希望能夠獲得自由的黑人奴隸來修築炮樓。總共算下來,他一共在城外修了10座炮樓,其中的兩座一下子就吸引了漢密爾頓和他的士兵的注意力:第9號和第10號炮樓距離法美聯軍的陣地比其他炮樓要近得多。也就是在這裡,漢密爾頓終於有機會取得他一直苦苦期待卻一再被推遲的在戰場上立功的機會。

  到10月6日,法國工程專家在秋天怡人的天氣的配合下,從距離英國陣地大約600米的地方,開始挖掘兩道平行的深塹用於將康華利的那支飢餓難耐、情緒失控的軍隊陷入一個巨大的陷阱之中。在第一道塹壕完工的時候,根據軍事習慣,聯軍應當在現場組織一次小型慶祝活動。漢密爾頓和他的部下就被調來擔任這項光榮的任務。他們趕在英國人向他們開炮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躲在塹壕里聽著耳畔傳來的震耳欲聾的炮聲。此時,漢密爾頓做出了一個奇怪的命令,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士兵並沒有處於英國人的小型武器的射程範圍之內,所以他讓自己的士兵走出塹壕到空曠的地帶,並命令士兵在那裡排好隊開始進行隊列操練,這讓城牆上的英國人大吃一驚。幸運的是,英國人沒有——或者根本沒辦法——將這幫不要命的傢伙送上西天。對於這件不負責任的事情,漢密爾頓的一位部下,詹姆斯·鄧肯上尉(Captain James Duncan)在日記中寫道:「漢密爾頓上校下達了這些命令。儘管我尊敬他,認為他是美軍中最優秀的軍官,但是我還是不能苟同他那種毫不吝惜自己部下生命的做法。」[30]

  從10月9日起,法美聯軍開始炮擊康華利的部隊,華盛頓親自施放了第一發加農炮彈。從此,無論晝夜,飽含著無情怒火的炮聲就從來沒有間斷過。皇家海軍的一位中尉寫道:「看上去天堂都好像要被撕成兩半了」,隨著炮聲逐漸變為「幾乎無法忍受的程度」。這位英國軍官發現「身邊到處躺的都是缺胳膊少腿,身負重傷甚至身首分離的人。而傷者那撕心裂肺的絕望的叫喊和房子已成一片火海的居民們的悲痛」更加劇了無處不在的恐懼感。[31]

  10月14日,第二道塹壕也幾近完工,只要攻下英國人的第9號和第10號炮樓,第二道塹壕就可以合圍了。這兩座炮樓外圍都構築了由削尖了的樹幹所圍成的柵欄,尖端正對著膽敢從外面攻進來的入侵部隊。華盛頓對部隊發表了演講,向官兵們解釋道,除非攻克這兩個炮樓,否則對約克鎮的圍攻就不可能有任何進展。而任何時間上的延誤都有可能導致英國援軍會及時趕來將康華利的軍隊撤到海上去。華盛頓將軍做出了決定,由法國人和拉法耶特手下的各一個旅去分別攻占這兩個炮樓。在拉法耶特這邊,他指派自己的私人副官讓·約瑟夫·德·吉瑪特(JeanJoseph de Gimat)擔任這次進攻的先鋒,這個選擇顯然不會觸及華盛頓一直小心翼翼維護著的法—美同盟的和諧。

  對漢密爾頓這個從在聖·克羅伊島做小職員時就開始夢想著這一天到來的人來說,拉法耶特選擇吉瑪特執行這次任務仿佛就是要從他手裡奪走最重要的一次參戰機會。於是,他將自己的一腔熱忱全部訴諸文字,給華盛頓寫了一封信,向華盛頓請求,能否任命他在這次進攻中擔任吉瑪特的直接指揮官,這樣,他就可以作為策劃這次進攻的軍官,能夠分享攻克敵軍要塞的戰功。這一次華盛頓考慮到,一方面漢密爾頓一直都是一個不安分的傢伙,另一方面,確實,任命吉瑪特作為大陸軍的指揮官出戰,也有點讓法國人過於占了上風。那時候,尼古拉斯·菲什和漢密爾頓同住一個帳篷,他還記得自己的這位好朋友在從華盛頓那裡回來後歡呼雀躍的樣子。「我們成功了!」漢密爾頓叫喊著,「我們成功了!」[32]這一次,漢密爾頓受命指揮三個營進攻英軍的炮樓,這三個營的營長分別是吉瑪特、菲什和勞倫斯。

  漢密爾頓的這項任命招致了不少低俗的流言,這些流言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約翰·亞當斯散布的。很多年後,亞當斯還跟他的朋友班傑明·拉什說,漢密爾頓為了獲得這項任命而恐嚇、要挾了華盛頓:「漢密爾頓陷入了狂熱的偏執之中,他向司令官要求取得那次戰鬥的指揮權,並且威脅說,如果華盛頓拒絕的話,他就會將華盛頓將軍的行為寫進宣傳冊里揭露出來。」[33]誠然,漢密爾頓在一些場合對華盛頓的軍事才能流露出了不屑,然而,他從來不會在公開場合說對華盛頓不利的話。說漢密爾頓會恐嚇華盛頓的說法更是無稽之談。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華盛頓將軍和他根本不可能在未來的18年裡一直保持非常親密的合作。

  在亞倫索·查佩爾(Alonzo Chappell)的一幅肖像畫裡,身處約克鎮圍城戰前線的漢密爾頓擺出的姿勢卻出乎人們的意料。他站在一門加農炮旁邊,頭戴一頂插著羽毛的帽子,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情凝重,正陷入沉思之中。畫面中的漢密爾頓,仿佛不是一個正在指揮戰鬥的軍官,倒像一個正在思考的哲人,一點也不像是要面對槍林彈雨的樣子。在即將直面敵人的炮火前的兩天,他給已經懷有5個月身孕的艾麗薩寫了一封信,為了不讓艾麗薩過分擔心,這封信的文字故意顯得很輕鬆,他抱怨自己在過去的七個星期里給艾麗薩寫了20封信,艾麗薩的回信卻不怎麼積極,並表示,艾麗薩「改過自新」之路只有「等我回家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給我抱出來一個大胖兒子。你或許會問,為什麼不可以是女兒,這是因為,我非常擔心咱們的女兒會兼有你的迷人魅力與我的任性偏執,這會讓她成為眾多男人的殺手,異性們會被她奴役、折磨,玩弄於股掌之間」。[34]

  為了加快攻城的速度,華盛頓決定派步兵通過強攻直接攻入第9和第10號炮樓而不是用不間斷的炮擊迫使敵人屈服。法國人被指派去攻占左邊的炮樓,而漢密爾頓的輕步兵則被安排進攻右邊的炮樓。在10月14日夜幕降臨的時候,盟軍連續炮擊了一段時間,火光點燃了天空。漢密爾頓和他的士兵隨即從戰壕中躍起,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直衝向英國人的第10號炮樓,勇敢地跑過了大約有400米長的敵人的炮火可以覆蓋的空地。為了達到突然襲擊的目的以及出於士兵榮譽的考慮,他們並沒有給自己的步槍上子彈,而是打算僅僅用刺刀來結束這場戰鬥。在安全地通過敵人的火力網之後,他們如同神兵天將般出現在已經呆若木雞的敵軍面前。「他們的喊殺聲震耳欲聾,」一個黑森僱傭軍回憶說,「就仿佛猛虎下山一般。」[35]漢密爾頓的士兵跑得如此之快,甚至趕上了正在前面清理藩籬,為他們開道的工兵。漢密爾頓爬到一名跪在地上的士兵的肩膀上,翻過了敵人的圍牆,然後便命令自己的部下像他這樣過來。一個美國兵說,那天他們的暗號是「羅尚博」,回答是「好傢夥」,因為,「羅尚博」這個詞在快速念出來的時候,聽起來很像「沖啊,小伙子們」。[36]

  當部隊攻入炮樓內部後,漢密爾頓立刻將自己的部下重新集合起來,迅速讓他們恢復了隊形。整個行動總共花費了不超過10分鐘,漢密爾頓以相當微小的代價輕鬆地攻占了這座炮樓。法國人的旅卻在同時進行的戰鬥中遭遇到了英軍頑強的抵抗,人員損失慘重。漢密爾頓對待敵人的態度非常值得人們敬佩。他的一些部下大聲叫嚷著要拿英國戰俘出氣來報復英國佬,一個上尉正打算用自己的刺刀刺穿一名英國軍官的胸膛,此時漢密爾頓上前制止了這一血腥的殺戮,避免了流血事件。他後來自豪地報告道:「我的士兵們並沒有因為最近的種種不快而喪失了理智,做出任何野蠻行為,他們沒有傷害任何一個停止抵抗的敵人。」[37]除了表現出人道主義精神之外,漢密爾頓對他的戰俘的仁慈也表明了他的信仰,即戰爭和決鬥一樣,是紳士之間根據神聖而永恆的規則進行的光榮的儀式。

  攻克這兩座炮樓讓美法聯軍能夠在上面架起榴彈炮並完成第二道塹壕。而在漢密爾頓和亨利·諾克斯巡視這座剛剛奪取的炮樓時,他們兩個人還頗為滑稽地在間歇的時候進行了一番唇槍舌劍的學術辯論。華盛頓曾經命令,士兵一旦看到炮彈向自己飛來,就一定要大叫:「炮彈來了!」漢密爾頓認為這個命令會讓人覺得他不夠勇敢,而諾克斯則覺得它反映了華盛頓對士兵生命安全的謹慎態度。就在這場辯論精彩繼續的時候,兩枚敵人的炮彈在炮樓中爆炸了。現場的士兵大呼小叫道:「炮彈來了,炮彈來了!」出於本能反應,漢密爾頓立刻拽上肥胖的諾克斯當掩體。諾克斯沒辦法,只好一把將漢密爾頓推開,「現在你怎麼想呢?漢密爾頓先生?到底該不該大喊『炮彈來了』呢?」諾克斯向漢密爾頓訓話道,「我告訴你,以後甭想拿我做墊背的!」[38]

  第二道塹壕的完工徹底壓垮了支撐英國人抵抗意志的最後一根稻草。康華利對這場戰役徹底絕望,他下令讓黑人感染天花,然後強迫他們向敵人的陣地走去,幻想能夠用傳染病來削弱敵軍的戰鬥力。他很清楚,這只不過是在徒勞無益地自掘墳墓,在寫給亨利·柯林頓爵士的信中,他寫道:「我所面對的局勢異常嚴峻。很快我們就必須在人員不足的情況下,依靠已經被摧毀的工事,在相當不利的位置上面對敵人的進攻。」[39]在10月16日夜幕降臨之後,康華利試圖通過海路撤走自己所有的部隊,但是午夜時分不期而至的一場風暴讓他的計劃落空了。而就在同一時間,美法聯軍的炮兵正毫不留情地向他的陣地傾瀉著炮彈。

  在10月17日溫暖的早上,一個身著英軍紅色軍服的少年鼓手出現在城牆上,身後跟著一名揮舞著白色手帕的士兵。槍炮聲一下子消失了。康華利投降了。「明天,康華利和他的軍隊就要服從於我們的指揮了。」漢密爾頓在次日給艾麗薩的信中高興的寫道,「兩天後,我就很有可能啟程前往奧爾巴尼了,不出3個星期,你就能再次出現在我的懷中了。」[40]上萬名旁觀者打著哈欠目睹了康華利的軍隊垂頭喪氣地伴隨著一首名為《天翻地覆》(The World Turned Upside Down)的英格蘭民歌從城裡三三兩兩地魚貫而出。列隊站在他們兩旁的,是紅光滿面衣著光鮮的法國士兵以及傷痕累累,衣衫襤褸的美國子弟兵。

  漢密爾頓平靜地在馬背上出席了這最後的慶典。他和許多戰敗的英國士兵的交談給他留下了不愉快的回憶。他向諾阿里斯子爵(Vicomte de Noailles)訴說道:「我注意到軍隊正因為勝利而忘乎所以,從許多跡象中可以看出來,人們變得傲慢而無理。」英國士兵叫囂著有一天他們一定會狠狠地報復美國,這讓漢密爾頓出離憤怒,「渴望復仇的怒火讓英國人根本無法意識到他們所渴望的、對北美的一切,根本就是愚蠢的妄想。」[41]儘管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法美聯軍在約克鎮所取得的大勝,讓勝利的天平最終毋庸置疑地倒向了美國人一邊,英國人依然占據著紐約市,並在西印度群島進行著堅貞不屈的抵抗,這場戰爭依然拖了兩年之久才徹底結束。

  漢密爾頓上校用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便趕到奧爾巴尼與艾麗薩相會。一路上的馬不停蹄讓他累倒了自己的坐騎,不得不從別人那裡雇了一匹馬。這五年來在槍林彈雨中度過的軍旅生涯讓漢密爾頓身心俱疲,因此,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他一直都在臥床休養。1782年1月22日,艾麗薩賜給了漢密爾頓一個兒子,漢密爾頓給他取名為菲利普來討好自己的岳父。「漢密爾頓太太給我帶來了一個胖兒子。」漢密爾頓高興地給諾阿里斯子爵寫信說道,「他的出生,就像你可能會想到的那樣,將預兆著未來所能取得的一切偉大成就。」[42]為了防止戰事重起,漢密爾頓當時並沒有立即辭去軍職,而只是向華盛頓暫時請了幾天假。直到3月他前往費城拜會華盛頓之後,他才真正退役。漢密爾頓除了保留自己的軍銜之外,「放棄了自己因為在戰爭期間及戰後為大陸軍服務期間所應得的一切津貼」。[43]在其他的各種補償中,漢密爾頓還主動放棄了一筆最終相當於五年全額薪水的退休金。漢密爾頓的這一做法非常值得人們讚美——他希望能夠避免哪怕是最輕微的利益衝突,因為當時軍隊已經解散,而軍隊成員未來的補償金正在激烈的討論之中——不過這個決定卻讓他的遺孀和孩子們不得不在未來後悔他當初做了這麼一個決定,並且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推翻它。

  由於在約克鎮戰役中表現勇敢,漢密爾頓成了公認的戰爭英雄。大陸會議沒有對漢密爾頓的勇敢做出過任何褒獎,而與此同時,路易十六卻為另一個與漢密爾頓一樣奪取了一座炮樓的軍官授了勛。不過,儘管漢密爾頓的英雄行為沒有得到官方的承認,他卻得到了對自己未來政治生涯中更加重要的東西:傳奇的經歷。在約克鎮,漢密爾頓給人們留下了這樣的形象:這個充滿浪漫色彩、毫不畏懼死亡的年輕軍官,奮不顧身地向敵人的炮樓進攻。如果沒有參加這次戰役的話,漢密爾頓或許會被人們奉為華盛頓身邊最卓越的副官,但是沒有人會把他視為英雄;如果沒有這次戰役中所立下的功勳,他後來也完全不可能被授予少將軍銜。

  美國革命使得漢密爾頓從一個毫無地位的局外人變成了北美政治圈子中的一員,讓他娶了斯凱勒將軍的女兒,並且能夠輕鬆自如地和大陸軍的達官顯貴打交道。在一封他後來寫給納撒內爾·格林將軍的信中,漢密爾頓講了很多與革命相伴而來的個人機會。他說這些機會「公允地講,帶來了一些好處,但這絕不僅僅只是補償。它們還激發了人們的聰明才智和高尚品德,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這些聰明才智和高尚品德可能早就消磨殆盡了,或者只是發出散亂暗淡的微光」。[44]又有誰會懷疑,這段評論不是漢密爾頓對自己的評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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