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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害相思病的陸軍上校2

2024-10-09 07:58:42 作者: 羅恩·徹諾

  親愛的,我不是假裝謙虛。我很清楚地了解我有哪些優點。我知道我才華橫溢、心地善良,但是為什麼我的相貌沒有那麼英俊呢?為什麼我不具備那些能夠包裝我自己的元素呢?為什麼我沒有那樣的好運氣讓我可以不必苦苦奮鬥就能讓自己具備這一切呢?[61]

  在1780年12月漢密爾頓的婚禮的前幾個月里,他有時候會害上一陣相思病,陷入神魂顛倒的狀態中。「愛在某種程度上就好像神經錯亂一般。」他告訴斯凱勒,「在我寫下的每一句話里,都包含著我對你深深的愛。」[62]在許多封寫給斯凱勒的信中,他一再向這個「美麗的小可愛」發誓說,他每時每刻都在思念著她。[63]「這真是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我從一名勇敢的士兵變成了一個弱小的求愛者,我的心徹底被你這個一副傻乎乎模樣的女孩霸占了」。[64]他告訴艾麗薩,每當想起她時,即便身處鬧市,他也全然不會感知到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會自顧自地失魂落魄地向前走,眼前的所有畫面,都是她那美麗的容顏。「你一定是一個讓我中了毒藥的女巫,自從我的魂魄被你勾走之後,除了你,以前那心曠神怡的一切,如今已經味同嚼蠟了」。[65]

  隨著婚期的臨近,漢密爾頓開始變得對未來愈發焦慮,在這段時間裡,他給艾麗薩寫了無數封在他這輩子從未如此坦白露骨的信。他開始對這場戰爭的結果樂觀起來。他相信,在法國海軍的支援下,大陸軍或許在年底以前就能取得最終的勝利。而倘若是愛國者輸掉了這場戰爭,漢密爾頓則建議他們倆「搬到一個更尊重人權的地方生活」,並提出日內瓦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接著他開始懺悔,「我曾經發誓說自己要與美國的自由同生死,然而我的貝特西卻讓我放棄了自己的尊嚴」。[66]正是這位恬靜而害羞的艾麗薩小姐讓漢密爾頓終於從長久縈繞在他腦海中的自我毀滅的幻想中解脫了出來。

  與此同時,在這段時間裡一直神經兮兮的漢密爾頓開始對這樁婚事能否如其所願而不安起來。一直以來,他都為艾麗薩的美貌、直率、富於同情心、通情達理所傾倒。現在,他已經不滿足於這些了。「我懇求你,我的小可愛,請你一定不要對我的建議不以為然。請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多花一點時間在閱讀上。因為上天的眷顧,你有著過人的天賦,請你一定不要辜負上天對你的垂愛,多努力一些,讓你自己能夠從眾多平凡的人中脫穎而出,贏得人們的尊敬吧」。[67]在輔導艾麗薩的時候,他很擔心艾麗薩對他的愛會逐漸冷卻下來並最終拒絕和他結婚。在一封信中,他告訴艾麗薩,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一天他回到奧爾巴尼的時候,發現她正睡在草地上,身邊有一位模樣奇怪的男人拖著她的手。「你能夠想像得到。」他寫道,「我立刻衝過去憤怒地責備他為什麼膽敢染指我的愛人。」[68]讓他稍稍放心的是,在這個夢的結局裡,艾麗薩醒來後,便立刻投入了他的懷抱,用一個深深的吻打消了他的全部疑慮。

  那些認為漢密爾頓不過是為了圖謀艾麗薩家的財產才打算與之結婚的人吃驚地發現,漢密爾頓並沒有把艾麗薩家的錢放在心上,相反,他在一封信里懇求艾麗薩能否考慮和他一起忍受結婚後寒酸的生活。當提到那筆由聖·克羅伊島的贊助者們設立的基金時,漢密爾頓哀怨地指控那些基金管理人「流氓般的」行徑:「在他們手裡,那筆錢已經縮水了一半,更可氣的是,現在他們告訴我,那筆錢的數目還會繼續減少。」對此,艾麗薩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你在未來所可能取得的成就對我來說是一次完美的賭博。你有可能在將來出人頭地,也有可能陷入窮困的境地,從你的性格來看,後者發生的可能性看起來要更大一些。」針對這個問題,漢密爾頓進一步問道:

  告訴我,我的小可愛,你已經做好思想準備在將來日復一日相夫教子嗎?你真的已經冷靜地考慮過跟著一個貧窮的人一起苦中作樂嗎?你真的覺得粗茶淡飯要好過錦衣玉食,擁擠嘈雜的牛車要好過整潔精緻的六人馬車嗎?你真的會在你的朋友炫耀自己的奢侈生活而你自己除了享受做一個好妻子的快樂而別無樂趣時依然能夠處之泰然嗎……如果你不能,我親愛的,那我們倆就是在演出一場充滿著荒謬的滑稽鬧劇,而你現在還有機會在我們這對註定不會幸福的人走到一起之前及時避免悲劇的發生。[69]

  在這些信中,艾麗薩仿佛並不是漢密爾頓所描述的那個有著「龐大的財產與個人魅力,在北美有著巨大影響力的紳士的女兒」。[70]這是因為漢密爾頓的自尊讓他並不願意提起斯凱勒家的財富——雖然後來事實表明斯凱勒家其實遠沒有傳說中的那麼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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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密爾頓的婚前焦慮症還緣於他年輕時不愉快的經歷——絕望的婚姻,他見得確實太多了。在另一封信中,他憤世嫉俗地對男人和女人都表達了不滿,並且質問艾麗薩,她是否安於和自己一起過苦日子:

  請相信我吧,我的小天使,你同樣也是女人,你的心思和別的女人也不會有太大區別。我很樂意相信一切能如您所說變得美好,但是按照我對人性的了解和我以前的經歷,我對此還是有些保留。你的性別本身就決定了你必然會渴望恭維、喜悅、尊重、友誼和感動,然而,事實卻是,我們實際上都有無數的缺點。這讓我們無比脆弱。儘管我相信我的感覺和判斷,你應當是一個例外,但是我無法承受當我更深入了解你的脾氣和性格時,發現你實際上是另外一個人的那種感覺。請不要——我乞求你——以為我面對女性的種種缺點都能處之泰然。我自己有一個更糟糕的判斷。[71]

  在這些通信中,我們總能看到喬治·華盛頓的影子。「我本想接著寫下去,不過,將軍通知我就要出發了。」漢密爾頓在一封信的末尾這樣寫道。[72]由於他和華盛頓對於軍中不守紀律的現象深惡痛絕,因此漢密爾頓並沒有抽空去會見艾麗薩。當漢密爾頓在1780年11月前往奧爾巴尼舉行婚禮的時候,這居然是他在五年軍旅生涯中的第一次休假。

  奧爾巴尼被建在一座可以俯瞰哈得孫河的山上,當時這座城市只是一個僅有4000居民的簡陋的小鎮,在小鎮的居民中,有十分之一是奴隸,一排木柵欄便是這個小鎮的城牆。即便是在英國人的勢力接管了紐約市的情況下,奧爾巴尼仍然保留著早期的荷蘭風格,鎮上到處都是有三角牆的房屋。荷蘭語仍舊是當地的通用語言,斯凱勒一家會在星期日都去當地的改革派教堂,從頭到尾堅持聽完冗長的布道。從很多方面講,艾麗薩和她那一代的典型的荷蘭女孩一樣,都喜歡縫紉和園藝,她們都拘謹內斂,勤儉持家,憧憬著養一大群孩子。

  我們現在已經無從了解漢密爾頓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岳母凱薩琳·范·倫塞勒的。在法國-印第安戰爭期間,倫塞勒嫁給了菲利普·斯凱勒,在她婚後不久的一幅肖像畫中,我們看到的是有著深色的眼睛、修長美麗的脖頸和挺拔的胸部的一個楚楚動人的美女。一位同時代的人形容她是一個有著「驚人的美麗、玲瓏的線條和優雅的氣質的高貴夫人」。[73]然而,到漢密爾頓結婚的時候,斯凱勒夫人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身材矮胖的荷蘭家庭主婦。當德·查斯特勒克斯侯爵在那個多雪的12月訪問斯凱勒家的時候,斯凱勒夫人給這個法國人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印象:她就像一頭統治整個房間的惡龍,完全控制了自己的丈夫。於是,這位機靈的法國人認為「對她最好不要太過有騎士風度」,他下結論道,斯凱勒將軍在妻子不在場的時候,要和藹可親得多。[74]如果說當時47歲的斯凱勒夫人對人並不怎麼熱情的話,可能是因為那時她已經有7個月的身孕,肚子裡懷的是她最小的女兒,凱薩琳。這也是她12次忍受懷孕之苦的終結。她是挺著大肚子來參加女兒的婚禮的。

  漢密爾頓沒什麼人可以邀請來參加自己的婚禮。他的兄弟詹姆斯·漢密爾頓此時仍然健在,很可能就在聖·托馬斯島,不過他沒有參加婚禮。漢密爾頓也通知了自己的父親,他此時正在格瑞那達的貝基亞島。不過他也沒有出現在婚禮上,這或許是因為在戰爭期間英國籍公民的旅行受到了很大限制的緣故。在婚禮前,亞歷山大告訴艾麗薩:

  我親愛的,我跟你說,在以前我給你寫的一封信中,我曾經跟你提到過,我給我的父親寫過一封信,但是卻一直得不到他的回音……我曾經建議他在戰事結束後搬到美國來住。最近有位先生要到父親住的那個島上去,這讓我有機會再給他寫封信。我會再次告訴他有關他的那位黑眼睛的兒媳婦的事情,告訴他,他的兒媳婦正熱忱地盼著自己的公公能夠在婚禮上出現,並給她以祝福。[75]

  無論是出於自卑、疾病還是貧困的原因,詹姆斯·漢密爾頓從來都沒有見過艾麗薩、自己的親家公婆和自己的孫子孫女,儘管漢密爾頓一再真誠地邀請他到美國來住。

  1780年12月14日中午,25歲的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和23歲的艾麗薩·斯凱勒,在斯凱勒官邸的東南角的大客廳,正式舉行了婚禮,結為夫妻。這棟兩層高的大宅子內部寬敞明亮,有著旋轉樓梯和精雕細刻的美麗的欄杆。在舉行婚禮的那天,這個大客廳或許由於窗外的雪地的反光而較平日更加明亮。婚禮按照荷蘭人的風俗,僅有雙方的家人參加,在新娘家舉行。在當地的荷蘭改革教會,書記員很簡潔地記錄道:「漢密爾頓上校和艾麗薩·斯凱勒結為夫妻。」[76]婚禮之後,客人很可能都聚集在一樓大廳里,這座有著寬大窗戶的大廳足有17米長,6米寬。除了詹姆斯·麥克亨利,漢密爾頓在華盛頓麾下的那些朋友都因為軍務過於繁忙而沒能參加這次婚禮。儘管大家都歡欣愉快,情緒高漲,但是所有人都注意到男女雙方的巨大反差,斯凱勒家族的成員來了一大群,此外還有來自范·科特蘭家和范·倫塞勒家的親戚,然而孤獨的新郎官這邊卻沒有一個親戚能來出席婚禮。

  這對新婚夫婦在帕斯徹斯度過了蜜月和聖誕節假期。和他們一起旅行的還有四位羅尚博軍中的法國軍官,這些軍官是乘坐雪橇穿過冰封的哈得孫河來到帕斯徹斯的。即便是以挑剔而聞名的法國人,也對這裡精美的食物、甘醇的馬德拉白葡萄酒和迷人的同伴讚不絕口。對漢密爾頓來說,這次蜜月可謂是一次完美無缺的經歷。幾周之後,他給艾麗薩的妹妹佩吉寫了一封信:「要麼就是你的姐姐具有神奇的魔力能夠一天比一天更可愛,要麼就是我已經墜入情網無法辨別方向,要麼兩者兼而有之……她現在一定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77]

  漢密爾頓或許在那個時候也一樣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和艾麗薩的結合讓他結束了四處遊蕩的生活,也讓他進入了紐約州的盎格魯-荷蘭貴族圈子。他的不幸身世並沒有讓自己變成一個仇富的憤青,相反卻讓他一直念念不忘恢復自己父親失落的貴族地位。通過和艾麗薩的婚姻,漢密爾頓獲得了一個重要的起點,從此之後,他便成了哈得孫河畔最有勢力的家族的一員,這讓他的政治抱負有了實現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漢密爾頓人生第一次找到了歸屬感。

  漢密爾頓與菲利普·斯凱勒的友誼在後來被證明對漢密爾頓的職業生涯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在一開始向艾麗薩求婚的時候,漢密爾頓顯然就坦白地告訴了斯凱勒將軍自己是私生子:「我很高興我喜愛的人能對我推心置腹。」斯凱勒在回信中寫道:「當你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我想我能夠讀懂你的靈魂。」[78]雖然漢密爾頓和斯凱勒來自兩個完全對立的階級,但是他們兩個卻有著類似的政治觀點,並且成為美國政壇最堅定的盟友。和漢密爾頓一樣,斯凱勒對大陸會議和《邦聯條例》的虛弱無力而深感惱火,並主張為了打贏這場獨立戰爭,應當在必要的時候賦予華盛頓獨裁者般的權力。[79]他並不相信那些選擇民粹分子喬治·柯林頓而不是他來擔任紐約第一任州長的自耕農和工匠們。由於覺得自己是提康德羅加要塞陷落的替罪羔羊,斯凱勒要求漢密爾頓替他強硬地反擊那些對自己個人的指責。他曾寫道:「一個男人的尊嚴絕不能被他人肆意的玩弄,快樂會遠離那些平白無故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而他們本來是不該承受這樣的痛苦的。」[80]這樣一個自尊心如此強的男人,看來是不會勸說漢密爾頓改一改他那好鬥的性格以及對決鬥的熱忱的。

  漢密爾頓的婚禮或許加劇了他作為華盛頓身邊一個默默無聞的副官所帶來的挫敗感。華盛頓將軍是一個愛發脾氣的老闆,漢密爾頓經常會見到他在公眾場合大發雷霆。一位觀察家評論道:「革命的艱巨性讓華盛頓那用自己的熱情建立起來的對部下的駕馭能力動搖了,他手下的軍官和幕僚因此不得不經常忍受這個脾氣暴躁和對每一個細節都斤斤計較的司令官。」[81]漢密爾頓太驕傲了,而且又有天賦,因此十分渴望能在軍中更上一層樓。此時的他,已經不能再順從於那個已經和他快樂地共事4年的長官了,儘管,這個人是大名鼎鼎的華盛頓將軍。

  漢密爾頓此時依然渴望能夠在前線建功立業。他嚮往的是在炮聲中揮舞軍旗和敵人刺刀見紅而不是在辦公室里忙於案頭工作。在那年10月,當拉法耶特打算組織一次對斯塔騰島的突襲時,他向華盛頓詢問是否能夠允許漢密爾頓指揮一個營參加這場戰鬥。然而,華盛頓拒絕了這項提議,聲稱自己離不開漢密爾頓的協助。就在婚禮之前,漢密爾頓再次申請指揮一次針對位於北曼哈頓的英軍據點的進攻。「在去年秋天,我曾向閣下您提出到南方參加戰鬥。」漢密爾頓提醒華盛頓道,「我曾向您坦白地講過,我渴望能夠取得一些戰功,能夠親身經歷一些冒險,讓我的品質更像一名士兵,而不是一個平庸的人。這一直都是我的人生目標。」[82]結果同以往一樣,華盛頓再一次拒絕了漢密爾頓的請求。

  在亞歷山大·斯卡梅爾(Alexander Scammell)以准將頭銜退役之後,兩位將軍——納撒尼爾·格林和拉法耶特侯爵——向華盛頓提出由漢密爾頓來接替他的職位。華盛頓拒絕了這項動議,他聲稱自己不能讓這個年輕的中校比上校們更早得到提升。華盛頓的困境是顯而易見的。他手下有很多軍官,但是沒有哪個人能像漢密爾頓那樣精通法語並有能力起草措辭嚴謹、充滿深意的文件。在與華盛頓幾乎是日夜相伴的四年裡,漢密爾頓已經變成了華盛頓的影子,完全能夠領會他的想法,也因此成為華盛頓成功背後的犧牲品。

  這段時間是漢密爾頓在政治上頗為失意的一段時間。就在他的婚禮前,大陸會議決定派一名特使前往凡爾賽的宮廷去和班傑明·富蘭克林一起為美軍籌集貸款和戰爭物資。提議向法國借款的約翰·蘇利文將軍(General John Sullivan)向大陸會議建議由漢密爾頓擔當這一使命,拉法耶特也十分熱心地支持這項建議。然而,就在漢密爾頓婚禮的三天前,大陸會議卻一致選擇約翰·勞倫斯而不是漢密爾頓出使法國,儘管勞倫斯自己也強調漢密爾頓要比他更適合這項任命。勞倫斯認為,漢密爾頓的提名沒有獲得通過的主要原因是他在大陸會議並沒有什麼名氣。而在這一年的早些時候,當勞倫斯為漢密爾頓謀得一個到法國擔任大使秘書的職位時,漢密爾頓自己解釋了為什麼要拒絕這個職位:「在這個國家我是一個外人,我在這裡沒有房產,沒有親戚,就算我有天賦和正直的情操……在這個時代,它們也不會得到別人的認同。」[83]這些失望讓漢密爾頓更加堅信,精英政治而非貴族政治,才是最完美的政府治理形式。

  在漢密爾頓的婚禮之後,南卡羅來納州的大陸會議議員約翰·馬修(John Mathews)提名漢密爾頓擔任駐俄國大使,然而,這次提名仍然沒有能夠獲得通過。現在,漢密爾頓開始擔心,在這場革命中,他將永遠被拴在辦公桌旁,現在,這種工作對他來說無疑已經是一樁毫無尊嚴的苦差事了。他希望自己能有一次機會在戰場上取得一點榮譽,在戰後的政壇上,這將是一張非常慣用的通行證,而和斯凱勒家的聯姻也讓漢密爾頓有了膽量向華盛頓挑戰並謀求獨立。無論如何,此時的漢密爾頓已經不再是那個一文不名,沒有任何財產和關係的年輕移民了。

  在1781年1月重新返回部隊服役之後,漢密爾頓雇了一位嚮導,帶著他向南穿過狹窄的山路,來到華盛頓位於哈得孫河邊新溫莎鎮的一座荷蘭農場的司令部。艾麗薩很快也來到這裡和他相聚,並和他一起在附近的村子裡租了一座房子。這位年輕的新娘經常與瑪莎·華盛頓一起為軍官提供幫助。艾麗薩對華盛頓的記憶,仍然是當年的那個威風凜凜的響噹噹的大英雄。她曾經親眼目睹過華盛頓在一場火災中的英雄氣概。當時,與華盛頓的司令部相連的棚子著了火,華盛頓立刻從二樓辦公室跑了出來,從農場主的老婆手裡搶過了全是肥皂水的洗衣盆,將這一盆水都倒在了火上。然後來來回回地打水、撲火,直到這場火災完全熄滅。而此時,艾麗薩的新婚丈夫對華盛頓卻沒有那麼傾心崇拜了。他已經無數次失去了被提拔的機會,已經開始考慮公開向華盛頓表明自己的立場了。他毅然決然地說道,「如果我和華盛頓不得不決裂的話」,他決心「那麼我再也不會接受任何中間人的調停」。[84]

  對漢密爾頓來說,此時和華盛頓發生任何衝突都是不明智的。大陸軍再次進入了讓人憎惡的冬天。那年1月,賓夕法尼亞和新澤西的部隊發生了兵變,這些士兵已經有一年多沒有領到軍餉了,而服裝、軍鞋、馬匹、車輛、肉、麵粉和彈藥的短缺總是如同噩夢一般糾纏著他們。許多三年服役期滿的士兵想立刻回家,但是他們的軍官卻阻止他們這麼做。軍隊的士氣嚴重低落,以至於許多軍官擔心他們的士兵會投向英國人那一邊。華盛頓用暴風雨般的手段鎮壓了叛亂,並且拒絕在叛軍放下武器之前同他們談判,漢密爾頓為此而大聲地歡呼。2月4日,漢密爾頓給勞倫斯寫了一封信講道:「我們粗暴地迫使他們無條件投降,並絞死了那些教唆他們造反的首惡分子。」[85]

  在這場叛亂被鎮壓之後,漢密爾頓決定向華盛頓攤牌了,而此時的華盛頓仍然處在軍隊叛亂所帶來的狂怒之中。2月15日,為了準備寫給住在新港的法國軍官的函件,這兩個人一直工作到了午夜。第二天,當疲憊不堪的漢密爾頓下樓打算離開的時候,華盛頓在樓上隨意地叫住了他,說他想跟漢密爾頓談談。漢密爾頓點了點頭,將一封信交給了坦奇·蒂爾曼,在扭頭上樓之前和拉法耶特簡短地談了幾句公事。在兩天後寫給菲利普·斯凱勒的信中,漢密爾頓向他描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華盛頓將軍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待在自己的屋子裡,我在樓梯口看到了他,在那裡他氣沖沖地訓斥我道:「漢密爾頓上校,你讓我在樓梯口等了你足足有10分鐘,我必須告訴你,先生,你對我非常無禮。」我並沒有因此而發火,而是心平氣和,但充滿決心地回答道:「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先生,但是如果您認為確實有必要這麼跟我說話,那麼好吧,從今以後,我就從您這裡消失。」「很好,先生,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或者說了具有同樣效果的話。於是,我們便分道揚鑣了。說實話,不超過兩分鐘,我便帶著不愉快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了。[86]

  非常引人注目的是,是華盛頓寬宏大量地主動做出了求和的姿態,在口角之後一個小時,他就派蒂爾曼去找漢密爾頓。蒂爾曼說,華盛頓很後悔自己的壞脾氣所造成的影響,他希望漢密爾頓能夠回來,回到以前的狀態。漢密爾頓,26歲,已經有了巨大勇氣,或者說是如城牆拐角般厚的臉皮,對總司令大人冷眼相向。當其他人還拜倒在半神般的華盛頓腳下的時候,漢密爾頓已經對華盛頓的性格弱點了如指掌了。「我要求蒂爾曼先生告訴華盛頓將軍,我已經做出的決定是不可能收回的。由於談話無非就是雙方互相為自己的觀點進一步解釋,儘管將軍希望見我時我絕對不會拒絕,但是如果他允許我拒絕他的要求,我會對此而感到很開心」。[87]於是,華盛頓頗為不情願地尊重了漢密爾頓離開他的幕僚團隊的決定。

  漢密爾頓知道菲利普·斯凱勒無疑會為這些事感到震驚,因為,斯凱勒將軍是華盛頓的好朋友,在不久前漢密爾頓作為華盛頓的副官成為他的女婿的時候,斯凱勒將軍還曾經很是激動過一陣。漢密爾頓告訴斯凱勒,自己希望能夠指揮一支炮兵部隊或者輕裝步兵部隊,但是他知道自己需要給岳父大人更深入的解釋。他堅持說自己這麼做絕不是頭腦發熱的結果。他告訴斯凱勒,自己不能忍受那種因自己的職務關係而導致的對華盛頓個人的依賴已經很長時間了,並且他發現華盛頓的壞脾氣已經遠遠超過了他那尊貴的地位所能夠允許的範圍。他們倆之間的工作關係已經「粗暴地傷害了我的感情」,[88]於是漢密爾頓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華盛頓想和他走得更近,而他卻拒絕了華盛頓的企圖。

  在過去的三年和他共事的過程中,我並沒有感覺到自己和他之間有友誼存在,並且也從來沒有公開宣布過我們兩個人是朋友關係。事情的真相是,我們並不投緣,我這個人的風格就是絕不說謊。實際上,當他主動向我示好的時候,我至少是無意迎合。我希望我能夠依靠我的戰功而不是和華盛頓的私人關係在這個國家立足。你雖對人性有著精準的判斷,但也沒看出我是如何對待一個全世界都為之傾倒的人的。[89]

  在同一天,漢密爾頓給詹姆斯·麥克亨利寫了一封信,信里的口氣更為激烈,顯示出他對華盛頓的希望已經徹底破滅,並且已經厭倦了天天被訓斥的生活:「這個偉人和我的關係已經破裂了……他至少應當改改自己的臭脾氣。沒有任何站得住腳的理由,他就公開地侮辱我,指控我對他無理。」[90]漢密爾頓知道人們對華盛頓的熱愛對於愛國者是必要的,於是他保證自己不會公開自己與華盛頓的齟齬,但是他顯然也不打算改變自己離開的主意。

  和華盛頓的關係的破裂反映了漢密爾頓的自我中心主義,過度的自負和急躁的性格,這或許也是漢密爾頓人生中諸多對情況和時機的錯誤判斷的開始。華盛頓大度地給了漢密爾頓改變主意的機會,然而這個過度敏感的年輕人卻決心在美國革命期間給總司令一個結結實實的教訓。在這件事中,漢密爾頓表現出了年輕人的魯莽和令人憂慮的自大。從另一方面來講,漢密爾頓相信他已經犧牲自己的軍事野心太長時間了,而且已經為了未來出名的機會而耐心地等待了四年。不過,漢密爾頓畢竟是希望能夠為這個國家獻出自己的生命的。如果他真的像政敵們所攻擊的那樣,是一個厚顏無恥的機會主義者,那麼他顯然不會傻到和那個在革命成功後必定會領導這個國家的人決裂。

  萬幸的是,華盛頓和漢密爾頓都承認彼此在戰爭中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是絕對不能受到一點點惱人的瑣事的影響的。儘管他們之間經常會發生衝突,但是華盛頓仍然堅定地對漢密爾頓保持忠誠,在他眼裡,這個年輕人有著過人的能力和智慧,儘管有的時候他會犯錯誤;人們可以感覺到,華盛頓對漢密爾頓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儘管這種感情很少公開流露出來。同樣的,漢密爾頓也沒有改變過自己對華盛頓的看法,他也從未因為二人之間的間隙而低估華盛頓的審慎品質、愛國主義精神和領導才能。歸根究底,漢密爾頓和華盛頓在革命期間形成的關係並不是基於個人好惡的私情,而更多是為了美國的未來而同甘苦共患難的革命同志之情。於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他們兩個人得出了相同的決定:美國需要一支國家軍隊;需要在各州之上確立一個中央政府;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執政官和民族的團結。他們在戰爭的磨鍊中形成的相同的政治觀點,一直是將他們兩個人聯繫起來的紐帶,讓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在經歷了風風雨雨後,依然能夠長久地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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