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

2024-10-09 07:54:17 作者: (丹麥)卡倫·布里克森

  當年我在馬塞居留地里為英國政府運輸物資,有一天碰到了一件怪事,我身邊再沒有人聽說過這種事。那是一個正午,我們正在草原上跋涉。

  在非洲,空氣對於風景的意義比在歐洲更重要,因為空氣里充滿了蜃景和幻象,甚至可以這麼說——空氣才是非洲大陸一切活動真正的舞台。正午時分的熱力讓空氣如琴弦一般振動不休,深茂的草地以及其上的荊棘叢和山丘都飄在半空,枯草的上方更幻化出了一大片銀光閃爍的水色。

  當時我們就是在這種滾燙的熱浪中前行。那天我一反常態,和法拉還有一個牽狗的小孩帶著獵犬黃昏走在最前面,把車隊甩下很遠。我們一路默默無語,天熱得讓人沒力氣說話。此時,透過涌動的氣浪,我們突然觀察到地平線處有什麼東西在躍動——一大群奔跑的野獸從視野右側登場,沿對角線方向朝我們逼近。

  我對法拉說:「這一大群角馬!」但沒多久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我舉起雙筒望遠鏡看了看,但正午時分很難辨得清。我問法拉:「你覺得那是角馬嗎?」

  這時我突然發現黃昏已經進入高度警覺的狀態,耳朵迎風豎起,一雙銳眼牢牢盯住那群移動的野獸。平時我都讓它在草原上自由追逐瞪羚和叉角羚,但今天太熱了,我吩咐牽狗的小孩用繩子拴住它的項圈。剛拴好,黃昏就發出一聲短促的狂吠,猛地向前撲出去,使那孩子摔了一跤。我一把拉住繩子,用盡渾身力氣才控制住它。我盯著那群野獸,問法拉:「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草原上很難準確判斷距離,一方面由於空氣一直在顫抖,而且風景很單調;另一方面也因為荊棘樹叢的外形和高大的森林古樹一模一樣,但這些樹叢其實只有十二英尺高,甚至到不了長頸鹿的頭頸處。所以你總是估測不準遠方野獸的體形,正午時分尤其如此,你甚至可能把豺狼當成大角羚,把鴕鳥當成野牛。大約一分鐘之後,法拉說道:「姆薩布,那是一群野狗。」

  野狗一般三五成群,偶爾也會十幾隻一起行動。土著人害怕野狗,他們會告訴你這種野獸非常兇殘。有一次我在農場附近的居留地里騎馬,遇上了四隻野狗,一直在我身後十五碼左右的地方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帶的兩隻小獵犬嚇得緊緊貼在我身邊,都快躲到馬肚子底下了,直到我們渡過界河進入農場才放鬆下來。野狗的體形比鬣狗小一些,和阿爾薩斯狼犬差不多大。通體黑毛,只有尾尖和耳尖有一撮白毛。野狗皮不是什麼好料子,狗毛粗糙、參差不齊,還散發著一股惡臭。

  此刻,我們前方至少有五百隻野狗。它們目不斜視地小跑著,姿態無比詭異,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得倉皇逃竄,又像是朝著某個目標直奔過去。野狗群跑到我們附近,只是稍稍調整了方向;對我們視若無睹,連步速都沒變,最近時離我們只有五十碼遠。它們排成了一個大縱隊,每一排兩隻到四隻野狗,好半天才從我們身邊過完。它們經過的時候,法拉說:「這些野狗都很累,它們是長途奔跑過來的。」

  

  等一群野狗全跑過去,再度從視野里消失,我們立刻四下張望尋找車隊,發現他們還落後一段路。剛才的一幕讓我們緊張到筋疲力盡,索性就地坐下,等著車隊趕上來。黃昏仍舊狂躁不已,掙著鏈子想去追趕這群野狗,我趕緊伸臂箍住它的脖頸。如果剛才沒及時把它拴住,恐怕它已經被野狗吃掉了。

  趕牛車的車夫紛紛拋下大車朝我們跑過來,問我們剛才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怎麼解釋,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那一幕,為什麼一大群野狗會聚在一起,姿態如此怪異地跑過去?土著人認為這是不祥的預兆——預示著即將大動刀兵,因為野狗以屍體為食。此後他們對這件事絕口不提,不像對遊獵途中遇見的其他軼事那麼津津樂道。

  後來我把這件事講給很多人聽,但沒有一個人相信。不過此事絕非虛言,僕人都可以為我做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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