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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馬利亞女人

2024-10-09 07:52:16 作者: (丹麥)卡倫·布里克森

  有一群客人在我的農場生涯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但我不能對她們著墨太多,不然她們可能會不高興。這群客人就是法拉家族的女人。

  本章節來源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法拉結婚後,把妻子從索馬利蘭攜來農場居住,跟她一起來的還有一小群活潑文靜的「黑鴿子」:她的母親、妹妹和一位從小在她家長大的小堂妹。法拉告訴我,他們國家的習俗就是這樣,在索馬利蘭,年輕人的婚姻都由族中長輩一手包辦,斟酌考慮的因素包括雙方的家庭背景、財力和年輕人的名譽。上等人家的規矩更大,新郎和新娘直到結婚當天才第一次見面。但索馬利亞人是個很有騎士風範的民族,不會讓族中的女人無人保護,在傳統上鼓勵新郎在婚後先到妻子的村落住上六個月,新娘在此期間也許仍以女主人自居,她熟悉村子的環境,並繼續展現自己在當地的影響力。有時新郎因故無法成行,新娘這一邊的女眷就會毫不猶豫地搬到新郎家陪她住一段時間,即使這意味著她們必須舉家搬遷跋涉到遙遠的異國他鄉。

  後來又有一個小女孩從索馬利蘭來到農場,她母親過世得早,法拉收養了她。不過我總覺得法拉心裡未必不存著幾分嫁女得利的想法,就像末底改收養以斯帖[2]一樣。這個小女孩聰明伶俐、活潑好動。隨著她慢慢長大,我親眼看著她在幾位索馬利亞少女無微不至的照顧和一絲不苟的調教下長成了一個矜持有禮的閨秀,這個過程真令人嘖嘖稱奇。她初到農場時只有十一歲,經常從家裡溜出來,跟著我到處亂跑。騎我的小馬,背我的獵槍,有時還跟著吉庫尤小孩跑到魚塘那邊嬉鬧,光著腳,把裙子別在腰間,拿著抄網沿著長滿燈芯草的池岸蹦蹦跳跳地抓魚。索馬利亞小姑娘都剃頭,只在頭頂四周留一圈捲髮,正中央留一綹長發;這是一種很有意思的習俗,讓小姑娘有了一種調皮可愛的小和尚的氣質。但隨著時間推移,加上其他大姑娘的影響,她的行為舉止都開始發生改變,而且她自己也為這種改變深深著迷。她開始慢悠悠地走路,似乎有人往她腿上綁了重物。她開始用一種最嫻靜的神態垂下目光,在陌生人到訪之時避而不見,並把它視為事關名譽的大事。她不再剪頭髮,等到留得夠長了,就讓其他姑娘幫她梳成很多細細的髮辮。這名未出閣的姑娘莊重而自豪地把自己奉獻給了習俗和規條,甘願忍受它帶來的一切苦楚;讓人覺得她寧願死,也不願有違自己的義務。

  法拉告訴我,他的老岳母教女有方,一手培養出來的幾個姑娘可謂風流的寶鏡[3]、少女的楷模,在故鄉廣受尊敬。我知道這並不是自吹,因為三位少女無一不是溫柔嫻靜、莊重自持的淑女,我從沒見過比她們更優雅的姑娘。她們的衣著更增添了她們少女的綽約:裙擺特別膨大,每條裙子都要用去十幾尺布料——我對這個很清楚,因為我總給她們買做裙子的絲綢和花布。隔著這些厚重的衣料,她們纖細的膝蓋以一種令人想入非非的神秘韻律上下擺動著:

  你那高貴的雙腿,踢起了裙邊,

  折磨著暗中的情慾,如煎如熬,

  有如兩個巫婆晃搖

  一個深瓶子裡的黑色媚藥。[4]

  幾位姑娘的老母親也令人一見難忘:她身材矮壯,神色里有種母象般的平靜安泰,仿佛對自己的力量心滿意足,我從沒見她發過火。教書的人都應該羨慕她那種善於啟迪人心的本事;在她手裡,受教育不是強迫,不是苦差,而是一種高貴的秘術,有幸隨她學習的人都有殊榮。我讓人為她們在林子裡建的那棟房子儼然變成了一所小型白魔法學校,三位少女經常在房子周圍的林間小徑上練習著柔美的步態,像極了三個刻苦學習的小女巫,一心期待著學成後可以擁有無窮的法力。她們彼此競爭,唯恐落後,但競爭的態度很坦蕩,就像在集市上與直率誠實的對家公開叫價。法拉的妻子已經過了待價而沽的階段,身份大不相同,有點像獲得了獎學金的優等生。有時我能看到她私下裡與首席大法師密談,而這份殊榮永遠不會落到幾名少女的頭上。

  這些年輕姑娘都對自己的身價所視甚高。穆斯林少女不能下嫁,否則家族就將蒙受深重的恥辱。穆斯林男子有可能娶個地位較低的女人——這已經讓他們很滿意了——所以索馬利亞男人娶馬塞老婆的例子很多。不過,雖然索馬利亞女孩可以嫁給阿拉伯人,但阿拉伯女孩卻不能嫁到索馬利蘭,因為阿拉伯人血統更高貴,與先知的淵源更深。而且就算在阿拉伯人內部,先知家族的未婚少女也絕對不能許配外人。性別優勢讓索馬利亞少女天生便擁有高攀的權利,她們天真無邪地把這種婚配原則比作純種育馬場的原則,因為索馬利亞人非常珍視母馬。

  等我和這幾位索馬利亞少女相處熟了,她們就問我:聽說歐洲有些民族嫁女兒的時候,一分錢彩禮都不向男方要,這是真的嗎?聽說有的民族居然墮落到給新郎倒貼嫁妝,簡直不可理喻,真叫人替這些女孩的父母、替她們自己感到羞恥!她們的自尊何在?她們對本族女性、對貞操的尊重何在?少女們還告訴我,要是不幸生在這樣的部族,她們寧可發誓一輩子不嫁人。

  到了我們這個時代,歐洲人已經沒多少機會研習當淑女的技藝了。我倒是看過這方面的古書,但理解不了這種訓練的魅力何在。現如今我才終於明白祖父和曾祖父當年究竟是如何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索馬利亞人這套培養淑女的體系,既是天性的需要,又是精巧的技藝;既是宗教,又是謀略,更是芭蕾,以適當的熱忱、謹慎與機敏全方位地磨鍊而成。它的美妙源於幾種彼此相反的力量:永恆的抗辯背後有著慷慨與寬宏;瑣碎迂腐的背後有著俏皮的幽默感以及悍不畏死的野性。這些尚武民族的女兒精研美好的儀態,就像演練優雅的戰舞。她們看似溫柔嫻靜,實則對敵人冷酷無比,不飲盡敵人的鮮血決不罷休,像三隻披著羊皮但窮凶極惡的小母狼。索馬利亞人飽經沙漠與海洋的錘鍊,本就是堅韌的民族,而生活的重負、嚴苛的訓練、翻湧的巨浪和漫長的年月,更把他們的女人打磨成了堅硬閃亮的琥珀。

  這幾位少女把法拉的房子布置得很有遊牧風情,四壁垂著毯子,地上鋪著繡氈,仿佛隨時可以拔營而走。薰香是她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物事,很多索馬利亞香都有一股甜味。農場裡很少有女人,所以我逐漸養成了一種習慣,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就去法拉家裡拜訪,與老婦人和幾位少女度過安安靜靜的一個小時。

  這些女孩對一切都感興趣,最瑣碎的小事也能取悅她們。農場裡的小意外、本地的八卦和笑談讓她們樂不可支,仿佛房子裡有一排銀鈴叮噹作響。我教她們織毛衣的時候,幾位姑娘笑得前仰後合,好像看了一出滑稽的木偶戲。

  她們天真無邪,但並不無知,這幾個女孩都在分娩和臨終的床榻前幫過忙,還能與她們的老母親冷靜地探討細節。有時她們像《一千零一夜》的女主角那樣給我講神話故事,故事大多都很好笑,描寫愛情的口吻很坦率,共通之處在於不論女主人公是不是守身如玉,最終總能擊敗故事裡的男人,功成身退。而她們的老母親微微笑著,坐在一旁聆聽。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女性世界之中,或者說在它的高牆壁壘之後,我隱約感受到了一種偉大的理想,它的存在支撐著這片森嚴的壁壘。這個理想認為未來將出現一個由女性統治的千年盛世,那時這位老母親將會換上一副新面貌,化身一尊巨大黝黑、母儀天下的大母神形象——她誕生於先知的神明存在之前的亘古時代。而這些少女永遠仰望著她的面龐,但她們仍然很務實,永遠著眼於當下的需求,為這個理想做好實際準備。

  這幾位年輕姑娘也對歐洲風俗非常好奇,專心致志地聽我描述白人淑女的舉止、教育和衣著,似乎在努力了解外族女人的馭夫之術,好讓自己的戰略知識儲備完美無缺。

  穿衣打扮是索馬利亞女人生活里的一件大事,這並不奇怪,因為服裝既是她們的鎧甲,也是戰利品和勝利的象徵,像從敵人手裡奪來的旗幟。索馬利亞男人天性克己,不追求口腹之慾,也不注重生活的舒適,像故鄉的土地一樣樸素荒涼。而女人是他們全部的奢侈,是生命中至善至美之物,他們對女人的欲望永無饜足。駿馬、駱駝、牲畜雖然也是好東西,但和妻妾相比不值一提。索馬利亞女人鼓勵丈夫殘忍好色的天性,冷眼唾棄男人性格里的任何一絲軟弱。她們甘願付出極大的犧牲來鞏固自己的身價——離了男人,索馬利亞女人連一雙拖鞋都買不起,更別說掌控自己的命運了,所以她們畢生都得依附男性過活,或是父兄,或是丈夫。但她們仍是男人生命中的至寶。索馬利亞女人從丈夫那裡索取的黃金、琥珀、綢緞、珊瑚多得令人咋舌,但只有這樣才能讓夫妻雙方臉上都有光,因此,在漫長的遠途貿易歸來後,一切艱險、疲乏、爾虞我詐的收穫全都換成了女人的華裳。那些暫時沒有男人可供榨取的少女躲在帳篷似的小屋裡,盡力打理著一頭秀髮,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征服那些征服者,勒索那些勒索者。這幾個索馬利亞女人常常把服裝和首飾借來借去,已婚的幾位姐姐喜歡把最美麗的小妹妹打扮起來,給她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甚至嬉笑著給她披上金色的蓋頭,儘管未出閣的少女這樣穿是違法的。

  索馬利亞人爭訟極多,彼此間常懷宿怨,所以每逢農場召開部族會議或有訴訟提交奈洛比處理的時候,法拉總少不了要頻繁出席。這些時候,如果我到他家裡拜訪,他的老母親就會溫和但機敏地向我打探案件的進展。其實她完全可以直接詢問法拉,因為法拉很敬重她,一定會知無不言,但她卻迂迴施展了一套外交手腕。我覺得這樣對她很有利,因為她可以視情況表現得對男人的事務一無所知,對他們談論的話題一個字也聽不懂。她如果要提出建議,就可以用神諭的方式來表達,仿佛出於先知的授意,日後也不會有人追究她的責任。

  每逢索馬利亞人在農場舉辦集會或宗教慶典,這些女人就得忙著安排場地,準備食物,雖然她們不能出席最終的宴會,也進不了清真寺,但她們都很在意慶典成不成功、排場宏不宏大。不過,這種念頭一直被她們深埋心底,連私下交談時也不吐露。她們每每讓我想起丹麥故鄉的上一代女性,她們在我記憶里的形象永遠穿著裙撐,拖著狹長的裙裾。在我母親和祖母生活的時代,每當舉行由男性為主導的神聖慶典,例如獵野雞和大型秋狩,那些斯堪地那維亞女人——那些「善良的野蠻人家中有教養的奴隸」,就會像這些索馬利亞女人一樣,盡心盡力地扮演好女主人的角色。

  索馬利亞人世代蓄奴,他們的女人與土著人關係很好,雙方以淡然的態度和平相處。而對土著人來說,伺候索馬利亞人或阿拉伯人要比伺候白人容易些,因為全天下有色人種的生活節奏都差不多。法拉的妻子很受農場吉庫尤人的歡迎,卡曼提向我誇獎過好幾次,說她非常聰明。

  我有幾位白人朋友經常來訪,也經常在農場小住,比如伯克利·科爾和丹尼斯·芬奇-哈頓。索馬利亞姑娘對他們很友好,閒聊中常常提起他們,對他們了解之深讓我很吃驚。要是在農場裡遇上了,她們也會攀談幾句,雙手插在大裙擺的褶皺里,態度好似姊妹間的閒聊。但這種關係有時也會變得有點複雜,因為伯克利和丹尼斯的隨身男僕都是索馬利亞人,這幾位少女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和他們見面的。一旦賈馬或比利這兩個戴著頭巾、身形瘦削、眼珠烏黑的小伙子在農場裡露面,這幾位索馬利亞少女就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當場沉入了水底,連一個氣泡都不冒。如果她們剛好想來見我,就會躡手躡腳地從房子的角落摸過來,把其中一個姑娘的大裙擺撩起來遮住大家的臉。我這幾位英國朋友嘴上表示很高興贏得了幾位姑娘的信任,但我覺得,當他們意識到自己居然被視為完全無害的男人,心底肯定吹過一陣冷颼颼的小風。

  有時我會開車帶幾位姑娘出門兜風或者拜訪客人,每次都會謹慎地徵求老母親的意見,我不想讓幾位姑娘如月神黛安娜一般皎潔完美的名聲受到任何玷污。有幾年,農場的另一端住著一位迷人的芳鄰,那是一位澳大利亞少婦,不時邀請幾位索馬利亞姑娘去喝下午茶。這可是個隆重的場合,姑娘們穿戴一新,像一束束可愛的捧花。我載她們前去的時候,車廂就像一個大鳥籠,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一刻不停。她們對女主人的房屋、服裝,甚至她的丈夫都表現出絕大的興趣(有幾次我們遠遠看到他在騎馬和耕田)。等到上了茶點之後,她們才知道只有已婚的姐姐和最小的女孩才能喝茶,幾位少女只能吃蛋糕,因為茶的刺激性太強。她們也只好接受了,儀態萬方地吃了蛋糕。我們還討論了一下能不能給最小的姑娘喝茶,她究竟到沒到喝茶比較危險的年齡。已婚的大姐主張讓她喝,但這孩子給了我們深深的一瞥,眼神中有幾分不悅、幾分驕傲,斷然拒絕了遞過來的茶杯。

  小堂妹是位多愁善感的女孩,有一對紅褐色的眸子。她懂阿拉伯語,能背誦不少《古蘭經》的篇章。她很有神學頭腦,我經常和她討論宗教問題,也談論過世上的諸多奇事。我從她那裡才明白了約瑟和波提乏之妻[5]這個故事的真正含義。她承認耶穌基督誕生於童貞之軀,但不承認他是上帝之子,因為上帝不可能有肉身的子嗣。她說,聖母瑪利亞這位最美好的童貞少女在花園漫步的時候,上帝派來的大天使用羽翅輕觸了她的肩,她就懷了孕。有一天,我在討論時給她看了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哥本哈根大教堂那尊托瓦爾森[6]的耶穌聖像,不料她一見傾心,溫柔而狂熱地愛上了這位救世主。她纏著我聽他的故事,一邊聽一邊嘆氣,神色不住變幻。她很關心猶大是個怎樣的人,世上怎麼會有他這種人——她自己倒是非常樂意親手把猶大的眼珠子挖出來。這種澎湃的激情就像索馬利亞人家中用遠山烏木製成的薰香,奇異而甜美,令人沉醉。

  我問法國神父可不可以帶幾位年輕的穆斯林姑娘去天主教堂參觀。他們秉承著一貫友善的態度欣然同意了——高興地期待著會有一些好事發生。於是,我在某個下午開車載她們來了法國天主教會。我們屏氣凝神,魚貫走入涼爽的大教堂,姑娘們從來沒見過這麼宏偉的建築,一邊抬頭仰望,一邊情不自禁地伸手護住頭頂,生怕穹頂突然砸落。教堂里那些雕像是她們平生未見的新奇事物,在此之前她們只見過明信片上的雕像。其中有一尊真人大小的聖母像,身披藍白相間的長袍,手捧百合;旁邊站著聖約瑟,懷裡抱著嬰兒耶穌。這兩尊雕像讓姑娘們目瞪口呆,聖母之美讓她們不住嘆息。她們之前已經聽說過聖約瑟的事跡,知道他是聖母忠貞不渝的丈夫和守護人,對他印象很好。現在又看到聖約瑟正在為妻子抱著孩子,更向他投去了無比感激的目光。法拉的妻子當時正懷有身孕,進了教堂就一直在神聖家族的雕像附近徘徊不去。法國神父一直對教堂的窗扇引以為豪,都是模仿彩色玻璃的紙製品,做成了耶穌受難的情景。小堂妹在窗扇前面流連忘返,失魂落魄般繞著教堂走了一圈,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那些窗扇。她絞著手,膝蓋微屈,仿佛肩上也承受著十字架的重負。回家的途中她們都默不作聲,似乎擔心一張嘴就會暴露無知,過了幾天才敢來問我:法國神父能不能讓聖母瑪利亞或聖約瑟從雕像的底座上走下來?

  小堂妹後來也是在農場成婚的。當時農場裡剛好空出來一間很漂亮的小房子,我就讓索馬利亞人在那裡給她辦了婚禮。婚禮非常盛大,一直辦了七天七夜,我出席了最重要的那場典禮。儀式上有一隊女人唱著歌,引新娘入場,另有一隊男人唱著歌,把新郎引來,讓二人相見——直到那一刻,他們才第一次見面。我很好奇,她是不是一直幻想他有著基督聖像的模樣,抑或她心中本來就有兩個理想的愛人:一個是神聖之愛,一個是從浪漫的騎士小說中生發而來的世俗之愛。婚禮舉辦的那個星期,我開車去過好幾次,那裡從早到晚洋溢著喜慶的氣氛,瀰漫著婚禮的馨香。喧鬧的樂曲終日不歇,不是看到男人在舞劍,就是看到女人在場下列隊起舞;老人敲定了一單又一單牲畜交易,鳴槍一聲接著一聲,從奈洛比來的騾車川流不息。夜裡,借著陽台上的防風燈,還能看到阿拉伯和索馬利蘭出產的繽紛染料——胭脂紅、蘇丹棕、孟加拉玫瑰紅、藏紅花紅……一車一車地送到房子裡。

  法拉的兒子也出生在農場,取名叫艾哈邁德,索馬利亞人稱他「Saufe」,大概是「鋸子」的意思。他生來就不像吉庫尤小孩那麼靦腆羞怯。他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就像一顆橡果嚴嚴實實地包在襁褓里,只露出一顆圓滾滾的小黑腦袋,身體小得幾乎不存在。把他抱在手裡,他就坐得筆直,眼神一動不動地盯著你的臉,仿佛是你手中的小隼、膝上的幼獅。他繼承了母親活潑開朗的性子,等到他會跑了,就開始勇敢地四下探索,給人們帶來很多歡樂,在農場的土著小孩里還是個小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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