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飆車」事件

2024-10-09 05:52:34 作者: 度陰山

  朱元璋對胡惟庸身上的網越收越緊,連近年來一向反應遲鈍的李善長都意識到了。作為胡惟庸的親家,李善長原本有義務幫助胡惟庸渡過難關。但李善長並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太了解朱元璋了,只要被他盯上,就很難有逃脫的機會。

  所以當胡惟庸以親家的身份來拜訪他時,他佯裝拉肚子。他讓家人告訴胡惟庸:「我現在是腹瀉重症患者,不能見客。」胡惟庸此時才相信世界上真有「人情冷暖」這回事,不過他一定要見到李善長,因為他要和李善長說的事,不僅僅對他本人重要,對李善長也同樣重要。

  他讓人給李善長透露信息說:「親家,可還記得你為何能重新被起用?」

  李善長當然記得,朱元璋想削中書省的大權,因此才將李善長和李文忠強行插入了中書省。胡惟庸的意思是:你的任務就是幹掉中書省,如果中書省的長官——我胡惟庸——沒了,你覺得自己逃得過「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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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善長聽懂了胡惟庸話里的意思,對此不以為然。但他最終還是和胡惟庸見面了,倒並非被他的話說動,而是看在雙方是親家的情分上。

  胡惟庸一見到他,就單刀直入地問:「你還想如當年一樣『被退休』嗎?」

  李善長裝出對權力漠不關心的樣子說:「這次如果不是皇上三番五次要我回來,我才不回來呢。」

  胡惟庸一語戳破他偽裝出的嘴臉:「皇上的聖旨上午到,你激動得中午連飯都沒有吃,就跑回了京城,這怎麼說?」

  李善長憋得滿臉通紅,鬍子也抖動起來。胡惟庸又提醒他:「皇上現在是咬住我不放了,如果我被幹掉了,那安徽幫離土崩瓦解也不遠了,你這個創始人也跟著完蛋。況且,你我是親家,即使你說咱倆沒有勾勾搭搭,你認為皇上能信嗎?」

  這番話觸到了李善長的痛點,自從朱元璋開始咬住胡惟庸後,他就不停地尋覓對策。他本來以為胡惟庸本人可以搞定這些事,但隨著朱元璋的網收得越來越緊,他知道,胡惟庸大勢已去。後來,他乾脆寄託於奇蹟,希望皇上某天早上醒來,突然變得敦厚善良,放胡惟庸一馬。在這種自欺欺人的自我暗示下,李善長每天都過得很不錯,如同生活在一個封閉的富貴屋中。此時卻被胡惟庸這個傻子踢開了窗子,慘烈的現實之光照進來,李善長感覺到這光要將他熔化了。

  他只好問胡惟庸:「我能為你做什麼?」

  胡惟庸說:「如今只有你和李文忠最受皇上器重,你去向皇上說情,求他放過我。」

  李善長閉目沉思許久,問胡惟庸:「條件呢?」

  胡惟庸一愣:「什麼條件?」

  李善長用一根手指敲擊桌面:「想讓皇上放過你,你總得出點條件吧。」

  胡惟庸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一年的賦稅。」

  李善長「嚯」了一聲,驚異道:「你好有錢,看來這幾年收成不錯啊。」

  胡惟庸有點臉紅,李善長卻說:「皇上要的不是這個,他想看到的,是你主動辭職。」

  胡惟庸騰地站了起來:「不可能!」

  李善長無奈地搖了搖頭,也站起來說:「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胡惟庸許久不說話。他不是對權力有多大的欲望,而是已經和權力融為一體,他就是權力,權力就是他,讓他放棄權力等於讓他放棄生命。

  空氣漸漸凝固,胡惟庸終於打破了這沉默,說:「那我考慮一下吧。」

  李善長說:「儘快決定,時間不等人,皇上更不會等你!」

  胡惟庸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極度複雜。他一會兒覺得告老還鄉也不錯,一會兒又覺得如果告老還鄉還不如去死。在這種糾結的狀態中,他突然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我為什麼會走到這步田地?!」

  他明明和朱元璋的關係很好,而且長期以來,朱元璋對他似乎也很信任。他在中書省拉幫結派的行為早已有之,為什麼朱元璋之前不對他動手,而是忍受了他這麼些年?難道這是朱元璋的詭計,要他滅亡前,先讓他瘋狂?難道朱元璋早就知道他胡惟庸不是好鳥,之所以沒有提前搞他,只是因為時機未到?那麼這個「時機」又是什麼?

  當胡惟庸想到這裡,腦海中浮現出他經常召開同黨會議的情景:人山人海,比大臣上朝時還要熱鬧。他不禁打了個冷戰:朱元璋這個老賊,是讓我引出對他不忠的人,然後一網打盡啊。搞來搞去,我胡惟庸只不過是個藥引子!

  倘若真是這樣,那他唯一的生路也只能是如李善長所說,辭職回家。至於發動軍事政變,那簡直就是天真無邪的孩子的想法。皇宮重地,戒備森嚴,禁衛軍中沒有一個人是他胡惟庸的人,發動軍事政變根本就不可能。

  他突然釋懷了——對權力釋懷了。他決心用幾天時間好好思考一下,到底是權力重要,還是老命重要。他覺得自己肯定能得出最佳答案,如果不出差錯的話,一年後的今天,他大概在老家喝茶遛狗,美女如雲、財寶如山,過著神仙般的日子。

  他很高興,在轎中還笑了一下。

  結果,他沒有機會做出任何決斷,意外發生了——他的兒子在一次京城飆車比賽中死了。

  大明帝國初年的南京城有很多娛樂項目,官二代們的娛樂項目除了一些普通的吃喝嫖賭外,還有一個引人入勝的項目,那就是飆車。

  官二代們會挑選最好的馬匹和最好的馬車,用最好的車夫來駕馬。胡惟庸的兒子小胡就特別喜愛這項運動。他們經常利用父母或是自己的權力封鎖一條街,然後也不需要自己動手,只要用鞭子抽打車夫,讓他駕車飛奔即可。不過在胡惟庸焦頭爛額的那段時間的某天,小胡的車夫沒有把控好車子,導致翻車,小胡被車子砸到,當場死亡。

  京城地方官急忙封鎖消息,然後通知胡惟庸。胡惟庸淚眼婆娑地來到現場,看到兒子被砸成肉餅的屍體,痛不欲生。他一扭頭,突然發現車夫居然沒死,當場下令將車夫格殺。

  換作平時,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宰相的兒子死了,宰相殺個車夫,和呼吸一樣正常。可現在情況不同了,朱元璋一直盯著胡惟庸,終於找到了這個藉口,於是他馬上下令,讓胡惟庸解釋這件事:按照律法,胡惟庸在殺車夫之前應該先上報有關部門,但胡惟庸沒有。

  胡惟庸還沒有反應過來,調查員就已登門,控制了胡家上下,訊問胡惟庸。胡惟庸正處於喪子之痛中,懶得搭理審訊官。審訊官很惱火,回報朱元璋說:「胡惟庸桀驁不馴,不尊重皇帝的使者。」

  朱元璋暴跳如雷,下令徹查飆車事件,重點調查對象自然是胡惟庸。胡惟庸從喪子之痛中略醒轉後,也沒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大不了寫個檢查也就是了。

  可他的生命已進入了倒計時,他兒子的死只不過是閻羅王發出的請帖,請帖已到,他不能拒收。檢查還沒有寫完,一個讓他五雷轟頂的消息傳來:塗節背叛了他,在朱元璋面前告他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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