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靡的士風
2024-10-09 05:49:40
作者: 夏維中
之所以講明末的文官階層要對明朝的滅亡負責,是因為他們作為當時實際統治全國的精英階層,不僅沒有有效地應對明末的局面,扭轉其崩潰之勢,反而起了反作用,加快了明朝的滅亡。
大明帝國,雖說由皇帝一人獨統,但實際上,即使是能力最強的皇帝,也無法做到事無巨細,樣樣過問。真正統治大明帝國的,還是那一班文官。因此,作為帝國實際統治者的文官集團,其能力、效率、責任心等方面的好壞,直接影響到帝國統治的局面。
遺憾的是,明末文官集團的表現,實在是令人失望。
自張居正之後,文官集團已無法與皇帝進行有效合作(這當然也有皇帝方面的原因),雙方關係屢屢發生危機,直接影響到了朝廷的統治能力。同時,其自身內部也無法精誠團結,通力合作,反而陷入長期分裂,門戶森然,黨爭不斷,爭權奪利,到天啟年間竟發展到互相殘殺、血肉橫飛的慘痛地步。崇禎帝即位後,誅殺魏忠賢等權閹,清洗閹黨,雖大快人心,但本質上也是文官內部鬥爭的另一形式。經過幾十年的激烈鬥爭,文官集團已是元氣大傷。更嚴重的是,崇禎帝清除了所謂閹黨之後,文官集團原已形成的這種風氣仍未有絲毫改變,相互傾軋、爭權奪利的內部鬥爭並沒有停止,仍是相當激烈。朝廷的高級官員,能超然於外而潔身自好的,可以說是寥若晨星。
依崇禎帝的本意,是要嚴禁植黨,根除黨爭的,但奇怪的是,黨禁越嚴,黨爭卻反而越演越烈。
本來,崇禎帝在清洗閹黨之後,曾任命了以韓鑛為首的東林內閣。但至崇禎三年(1630)春,韓鑛被罷,李標、成命基等也先後被罷歸,錢龍錫竟被逮問。東林內閣解體後,內閣遂被周延儒、溫體仁掌握。
崇禎朝的黨爭,導火線是崇禎元年(1628)底的廷推內閣。當時身為禮部右侍郎的東林黨人錢謙益,入閣呼聲很高,並被會推人選。這引起了同樣想急於入閣的吏部尚書溫體仁、吏部侍郎周延儒的不滿,他們先是放風說錢謙益操縱了會推,繼而又翻出天啟元年(1621)浙江鄉試的科場舊案,成功地使崇禎帝輕信錢謙益的人品有問題,而且有植黨嫌疑,最終導致錢謙益丟官,並同時取得了崇禎帝對自己的信任。事實上,真正植黨的倒是周、溫等人。
由於在錢謙益入閣問題上占了上風,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周延儒於崇禎元年十二月、溫體仁於次年六月先後入閣,前者還擔任了內閣首輔之要職。
周、溫兩人入閣以後,自然也不會免俗,紛紛培植自己的圈子,鞏固地位。不久,這兩位剛剛還進退一致的同黨,竟發生了矛盾,再次掀起了黨爭高潮。
原來,溫體仁雖經周延儒之助而得以入閣,但入閣之後,位居周延儒之下,總覺得不能滿足,於是便想取而代之。當然,溫體仁在表面上是不會露出絲毫聲色來的。
周延儒也不是沒有把柄。如他的姻親陳於泰(宜興人,與周為同鄉)被點為殿試第一;他引用的人,如登萊巡撫孫元化,恰恰在這時出了大事;他的家人被破例提升,且在原籍有種種不法行為而激起民變等等;甚至還有傳言說他受了陝西義軍首領神一魁的巨賄。一時輿論大嘩,紛紛上書攻擊周延儒,倒周的呼聲越來越高。這些行為,或多或少地得到了溫體仁的暗中支持。
溫體仁支持倒周,除了想取而代之外,也有其他的矛盾。如在用人方面,周延儒還不像溫體仁那樣,毫無原則。如溫體仁與吏部尚書王永光,想重新起用逆案中的王之臣,周延儒明確反對,並對崇禎帝說:如王之臣能用,則崔呈秀也可平反了。於是崇禎帝打消了這一念頭。而溫體仁當然要對周延儒產生不滿。由此也可看出兩人之間的一些差別。
不過,在攻擊周延儒的浪潮中,也有人上疏為周延儒辯護並攻擊溫體仁。如兵部員外郎華允誠就是如此。華允誠之疏首先指出:
「廟堂不以人心為憂,政府不以人才為重;四海漸成土崩瓦解之形,諸臣有角戶分門之念。」
華允誠的意思是,局勢已至如此,朝廷仍是這種樣子,怎麼得了!然後他筆鋒一轉,指責溫體仁干預吏部之權,提拔同鄉閔洪學接替王永光擔任吏部尚書、黨同伐異等罪狀,給了溫體仁一點顏色。
但溫體仁並未就此罷休。當時與溫體仁關係密切的宣府監視太監王坤,以陳於泰之事狠狠參了周延儒一本。像太監參劾內閣首輔,本來就不成體統,也史無前例。因此,朝廷上下多為周延儒辯護。周延儒身處困境,便求助於溫體仁,希望他能出面說句公道話。溫體仁當然不會援手,反而唆使其黨羽陳贊化彈劾周延儒,羅織其罪名。吃了暗虧的周延儒,最終於崇禎六年(1633)六月被趕下了台。溫體仁也就當仁不讓地做了首輔,並一做就是四年。當時朝廷上下都討厭溫體仁,紛紛上書要求重新召回卸職的閣員何如寵,可惜何如寵堅決不肯應召,從而讓溫體仁順利得手。
溫體仁此人,工於心計,不露聲色,精通權術,十分了得。自以為英明無比的崇禎帝,被他玩於股掌而不知,竟說他「純忠亮節」。正是在崇禎帝的寵信之下,溫體仁把他的權術發揮得爐火純青,於不動聲色中,把他不喜歡的那些大臣們,一一予以打擊。
最典型的例子是打擊文震孟。文震孟以正直、才卓而聞名。在他以少詹事的身份擔任皇帝的日講官時,就以敢講、能講而深得好感。崇禎八年(1635),文震孟以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預機務。作為首輔的溫體仁,對這一任命並不歡迎,但他表面上卻裝模作樣,極力與文震孟搞好關係。每次擬旨,溫體仁都要找文震孟商量,有所改動也一概聽從。因此此文震盂競覺得溫體仁相當不錯,連說:
「溫公相當謙虛,怎麼都說他奸呢?」
深知溫體仁本性的大學士何吾騶好意提醒說:
「此人機深,不可輕信!」
果然,時間稍長,溫體仁就故意設下圈套讓正直的文震孟鑽。溫體仁先唆使吏部尚書謝升彈劾御史許譽卿營求高官,因為這位許御史曾以中都鳳陽失守而重參過溫體仁,溫體仁自然要還以顏色,然後便在謝升的奏疏上故意降低處罰程度,擬旨貶謫。深知皇帝性格的溫體仁當然知道皇帝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必定要加重處罰,發回重擬,而耿直的文震孟也肯定要幫許譽卿說話、辯護。這樣一來,文震孟就會與皇帝發生對立,撞到槍口上。
不出溫體仁所料,崇禎帝果然認為原定處罰太輕,退回票擬要求內閣重議。溫體仁隨即提高了處罰程度,將許譽卿削職為民。耿直的文震孟自然不會同意,當即與溫體仁發生了頂撞。溫體仁則以帝意之名堅持己見。幾天後,聖旨傳下,許譽卿果然被削籍為民,文震孟則憤憤不平。
溫體仁接著走了第二步。他向皇帝密報說,文震孟到處講,言官(指許譽卿)被罷是光榮之事,這分明是諷刺皇上您賞罰不公等等。崇禎帝哪裡能受得了這種氣,一怒之下,罷了文震孟的官。文震孟入閣僅三個月,就被趕下台,創了崇禎朝的記錄。大學士何吾騶也受到牽連,被罷了官。溫體仁一箭雙鵰,一下趕走了兩個政敵。
溫體仁心機很深,手段老辣。當時曾有人這樣描述溫體仁的伎倆:如果他要推薦某人,一定囑咐他人先出來提名,自己則跟附其後,暗處使勁,顯得其正大無私。如果他要排擠某人,則故意予以寬假,但一定設下圈套,讓皇帝發怒生氣,從而改重處罰,他自己還落得人情。此法屢試不爽。從文震孟被罷免之事,可知此言不誣。
當時也不是沒有人奮起彈劾溫體仁的。朝臣如劉宗周、許譽卿,宗藩如唐王朱聿鍵,勛臣如撫寧侯朱國弼,布衣何儒顯等等,都先後彈劾過溫體仁,但都受到了處罰。更有一位名叫楊光先的千戶,先準備好棺材,然後上書彈劾溫體仁,結果被崇禎帝下令打了八十大板,遣戍遼西。
自恃英明的崇禎帝,之所以如此倚信溫體仁,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崇禎帝自己的性格及用人方式,另一方面也確實是與溫體仁權術手段的高超有關。
不過,溫體仁雖如此工於心計,精通權術,但最終還是露出馬腳。他忘了別人也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崇禎十年(1637),溫體仁接到常熟奸民張漢儒狀告其死敵錢謙益、瞿式耜鄉居不法的狀子後,如獲至寶,便想藉機置之於死地,擬旨逮錢、瞿兩人下詔獄嚴刑追查。沒想到一向清高的錢謙益情急之下竟求助於太監曹化淳,請其援手。獲悉這一情節後,溫體仁立即上書崇禎帝,要求追治曹化淳之罪,卻忘記了崇禎帝當時與太監的關係。崇禎帝接到其疏後,竟示之於曹化淳。曹化淳惶恐之極,竭力辯白,並最終弄清了原委,稟報了崇禎帝。深受蒙蔽的崇禎帝,一氣之下,下令枷死了張漢儒,罷免了溫體仁。聖旨傳出,據說北京城中歡聲雷動。回到老家浙江烏程縣的溫體仁,氣急攻心,很快就病死了。
溫體仁之後,朝廷黨爭也一直沒有停止過。這種文官內部的鬥爭,到後來幾乎就變成了爭權奪利的代名詞。在這種情形之下,統治帝國的這些大臣們又有多少精力去處理朝政、應對時局呢?更何況他們本身的能力原本就平庸不堪。
明季文官的普遍無能,可以說是到了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步。三言兩語也說不清,這裡僅以內閣為例。
內閣是當時最高決策機構,朝廷大事,基本上先由此決策,再由皇帝定奪認可後即付諸實行。按理說,進入內閣的大臣應該個個是精明能幹之人,才不枉擔此重任。然而,縱觀崇禎朝閣臣,真正具有幹練之才的並不多見。
閣臣的選拔,雖需一定的程序和條件,但真正的決定權還是掌握在皇帝手中。崇禎帝選拔閣臣,一度曾以抓鬮之法來決定人選,把這種大事視作兒戲。後雖棄之不用,但崇禎帝的個人傾向仍是決定性的。現在看起來,被崇禎帝看中而選入內閣的,似乎也沒有幾個真才實學之人。
如在崇禎帝即位之初,通過抓鬮被選入閣的閣臣周道登,就是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人物。某日,崇禎帝御經筵,問他道:
「『宰相須用讀書人』當作何解?」
周道登竟回答說:
「容臣等到閣中查明回奏。」
對這種迂腐之言,崇禎帝開始十分不悅,到後來也只好一笑了之。他接著又問:
「近來諸臣奏疏中,總有『情面』兩字。何謂情面?」
周道登竟又答道:
「情面者,面情之謂也。」
這種回答,竟然出自堂堂閣臣之口,令崇禎帝哭笑不得,就連邊上的太監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再如稍後的另一位閣臣鄭以偉,據說是過目不忘,學問很好,但就是不會票擬。對此,他自己也很著急,曾自嘆道:
「我記誦萬卷,卻窘於數行(指票擬),竟要被後進所看不起!」
他有一次甚至把奏疏中的「何況」兩字,誤以為是人名,竟在票擬中隨手寫道:
「何況著按、撫提問。」
直到崇禎帝改正發回後,他才恍然醒悟。
這種成為一時笑談的書呆子行為,當然只是少數。但當時閣臣之選,多重翰林、進士,卻也是實情。這些人雖有文學之才,但不諳政務,不熟吏事,很難有經世作為,更枉談因時應變以濟時艱了。這確實是當時閣臣普遍存在的問題。
像周延儒,狀元出身,出道很早,在當時也算得上一個才子。他在入閣前入閣後也都拿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來應對時局,除了揣摩帝意迎合討好外,好像也沒有特別之處。再如在閣長達八年而且做了四年首輔的溫體仁,更是個無能之輩,而恰恰是這種庸才,卻能長居高位。
溫體仁不僅無能,而且還在皇帝面前以無能為榮。當崇禎帝召他詢問兵餉諸事時,他竟然說:
「臣原先以文章待罪禁林,皇上不知臣笨而把臣拔到這個位置上。盜賊越來越多,真是萬死不能塞責。然而臣雖愚笨無知,但票擬時卻不說假話。兵餉之事,只有靠聖明裁決。」
溫體仁身居如此要職,竟然以愚笨為藉口,把軍政職責推得乾乾淨淨,而崇禎帝竟然不治其罪,不去其位,反而覺得溫體仁笨得可愛,笨得忠誠。說穿了,就是因為溫體仁在說自己笨的同時,襯托出了崇禎帝的英明,崇禎帝聽了十分舒心。在舒心之餘,崇禎帝大概也覺得有自己這麼英明的皇帝,大臣稍微笨一點,也無妨大局。
溫體仁所引用的同類,也大都是平庸之輩。對內閣中的溫體仁、王應熊、吳宗達三人,當時有一段民謠,專門予以諷刺,民謠稱:
「內閣翻成妓館,烏歸、王巴、篾片,總是遭瘟。」
溫體仁是烏程人,王應熊是巴縣人,所以取其籍貫諧音,分別被名之為烏歸、王巴,而吳宗達也因無所作為,被人譏之為篾片。事實上,這種說法也沒有冤枉他們。溫體仁等人在閣之時,內亂外患加劇,尤其是農民起義軍越演越烈,而他們不僅未曾有什麼大的建樹,反而誤事壞事不斷。
如在崇禎七年(1634),當時農民軍已遍布各地,形勢相當危急,而身居相位的溫體仁竟對山西巡撫吳甡說:
「流賊,癬疥疾,不足憂也!」
但是,就在一個多月後的崇禎八年(1635)正月,農民軍竟火燒了中都鳳陽和皇陵,天下震動。溫體仁對形勢判斷的水平,由此可見!
又如崇禎九年(1636)九月對盧象升的調動,也可以充分說明溫體仁的為官之道。當時中原戰場的形勢,一度曾十分有利於朝廷。但就在此時,鎮壓農民軍最得力的前線大將盧象升,竟被召入援京師,從而給農民軍以極好的喘息機會。更不可思議的是,盧象升旋即又被改調為宣(府)大(同)、山西總督,負責他很不熟悉的邊事。盧象升的調離,使農民軍失去了一個強勁的對手,而朝廷的剿滅局面也因此而日陷困境。盧象升的調動,名義上雖是由崇禎帝主持,實際上卻是由溫體仁操縱。溫體仁不滿盧象升不為己所用,又忌其功高,於是明知其不習邊事,卻仍力推盧象升出任邊塞,使之身置重地,只要稍有閃失,便可任意治罪。最後盧象升戰死邊關,朝廷也失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將帥。
像這種內耗,在崇禎朝可以說是比比皆是。大明朝步步潰退以致後來滅亡的原因,與其說是外患與內亂,還不如說是朝廷本身。而文官集團對此是要負相當的責任的。像上述的這些內耗,嚴重地影響了文官集團的精誠團結和統治能力,使其根本無法來應對時局,挽救危機。
文官集團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原因自然很多,但最主要的一條就是原先約束該集團的倫理道德——在某種程度上而言這也是該集團用以立身處世、統治天下的根本武器——在新的形勢下淪喪了。道德淪喪,導致文官私慾橫流,普遍腐化;而文官不顧一切追求私利,反過來又在更大程度上瓦解道德,造成更普遍的腐敗。如此之惡性循環,最終使局面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顧炎武說:「士大夫之無恥,謂之國恥。」
明末文官集團的腐敗,真是觸目驚心!真難想像這些自幼誦讀聖賢書的精英們,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對這種情況,崇禎帝在登基伊始就十分清楚。他曾明確提出「文官不愛錢」之語,要求文官自律戒貪。對此,戶科給事中韓一良一針見血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說:
「皇上要求文官不愛錢,但現在的世局,何處不是用錢之地?何官不是愛錢之人?皇人亦知文官不得不愛錢,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文官本來就是以錢晉官,做官之後自然要把本錢撈回來!」
韓一良接著就毫不客氣地揭露當時的官場風氣。他說:
「據臣所聞見,要謀得一督撫之位,至少須用銀五六千兩;而道府之美缺,也非用兩三千兩白銀不可。以致於州縣及佐貳之缺,也各有定價;舉監及吏承之優選,俱以賄成,而吏部之始進可知矣。像科道之官、館選之進,半數也是靠錢通關節而獲得的。」
韓一良還以自己為例,來說明當時官場賄賂公行的情形。他毫不掩飾地說:
「臣是從做縣官起步的,現居言路做給事中。對官而言,縣官是行賄之首,而給事則是受賄之魁。現在只要一提蠹民搜刮,則全歸罪於州縣官之不廉。然而州縣官又如何能廉?!他們俸薪才多少?而開支卻不少!上司票取、書儀、歲送、薦謝之費等等,無不要錢。近來則發展至每遇考滿朝覲,動輒三四千兩白銀。這些銀子不會從天而降、自地而出,州縣官能清廉嗎?科道上的官員稱之為開市。臣於二月之內就辭謝書儀五百餘兩。像臣這樣交結不廣的人尚且如此,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韓一良敢於直陳其事,自然難得,崇禎帝不久便提拔他做右僉都御史。不過,文官集團的腐敗,卻絲毫沒有改觀,反而是愈演愈烈。到崇禎六年(1633),崇禎帝在文華殿召見群臣時,又提到了官場的腐敗行為。他說:
「吏、兵二部,用人根本,近來弊竇最多。未用一官,先行賄賂,文武俱是一般。近來聽說被選官員動輒要借京債若干,一旦赴任,便要還債。這債出在何人身上?還不是要靠盤剝小民。這樣怎麼能選到好官?選拔的官員又怎麼會愛吾百姓?」
崇禎帝心裡十分清楚官場積弊,但對這種普遍腐敗卻無能為力。所以有人在長安門貼上一首詩謠,來諷刺當時的腐敗風氣。詩云:
督撫連車載,京堂上斗量。
好官昏夜考,美缺袖中商。
官員選拔在這樣的氛圍中進行,則整個文官集團難免要散發出嗆人的銅臭味。靠錢謀得職位的平庸之輩們,最關心的自然是如何撈錢。他們不僅要撈回本錢,而且還要為進一步的升遷準備更多的資金。相比之下,像報效朝廷社稷之類的「瑣事」,則顯得無足輕重了。
據說崇禎帝後來自縊身亡而被陳屍禁門之外時,農民軍的軍師宋獻策與李岩偕行散步,見兩位僧人在為崇禎帝誦經禮懺,而明朝降臣卻繡衣怒馬,叱道而過,惟恐避之不及,毫無故臣慘戚之意。李岩對此大惑不解,便問宋獻策道:
「何以紗帽(指官員)反不如和尚?」
宋獻策不屑一顧道:
「此等紗帽原是陋品!」
李岩仍是不解,又問道:「明朝科舉取士,制度周備,為什麼到了國家多事之秋,卻不見多少報效之人?」對此,宋獻策作了一段精闢的回答:「明朝國政,誤在重製科,循資格,所以到了國破君亡的時候,鮮見忠義之臣。
「滿朝公卿,哪一個不享朝廷的高爵厚祿?以致一旦君父有難,各思自保。那些做官不久的人就會說,我這功名實非容易,二十年寒窗辛苦,才博得一頂烏紗帽上頭,一事未成,哪有即死之理?這說明科舉之不得人也。那些舊任老臣則又說,我官居極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翼翼,才熬到這一地位。大臣又非我一人,我即獨死無益!這說明資格之不得人也。這兩種人都認為功名是自己苦熬而得,所以全無感戴朝廷之意,也難怪他們棄舊事新而漫不相關了。可見如此用人,本來就不顯朝廷待士之恩。而朝廷卻責其報效,不是痴人說夢嗎?
「而那些依仗權勢、通過情面而被提拔的官員,驕慢貪婪,孝悌尚且不能,怎能指望忠義?那些夤緣而進的富豪子弟,既然花了本錢,自然要撈錢贏利,哪裡還能顧得上忠義?
「這就是近來朝廷取士之大弊也。」
宋獻策與李岩的對話,是否真有其事,不得而知。但上述的分析,真可以說是一針見血!作為當時朝廷的中堅、社會的精英,文官集團要對晚明的悲劇負絕對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