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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2024-10-09 05:42:10 作者: (美)詹姆斯·艾爾羅伊

  艾德隔著雙面鏡望著琳恩·布雷肯。

  克萊克納正在盤問她,扮紅臉給黑臉做鋪墊,黑臉就是他本人。她又被注射了噴妥撒,雷·平克去化驗血樣了。牢房裡禁閉三小時並沒有擊垮她,她撒謊仍舊很有格調。

  艾德打開揚聲器。克萊克納說:「我沒說我不相信你,我只想說以我做警察的經驗來看,雞頭往往憎惡女性,所以我實在不相信帕切特的心腸真有那麼好。」

  「你需要看看他的背景,他的女兒死在襁褓里。我相信以你當警察的智力不難想通前因後果吧,接不接受是另一碼事。」

  「那咱們就談談他的背景吧。你說帕切特是投資商,立足洛杉磯已經三十多年。你說他撮合各種交易,仔細說說都是什麼交易。」

  琳恩嘆息,純粹在耍派頭:「電影投資的交易,房地產和工程承包的交易。在座的影迷聽好了:皮爾斯曾經對我說他投資了雷蒙德·迪特林的幾部早期短片。」

  巴德·懷特的女朋友的雞頭認識普萊斯頓·埃克斯利的好夥伴,他們有勾結。克萊克納換磁帶,艾德打量妓女。

  

  她很美麗,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她並不完美。鼻子太尖,額頭有皺紋。肩膀寬,手太大。但輪廓優美,因為大,所以愈加突出。男人要是說對了話,那雙藍眼睛就會活過來。她多半認為巴德·懷特是骨子裡的正派人,沒有試圖用他並不擁有的特點去打動她,因此更加尊重他。她衣著簡樸,因為她知道這反而給她想打動的人留下更深的印象。她認為大多數男人生性軟弱,相信能憑腦子躲過一切風浪。推測引出直覺:她的腦子加上體內的抗噴妥撒藥,坐在那裡的是個對噴妥撒免疫的證人,泰然自若且很有格調。

  「警監,有電話找你,是文森斯。」

  菲斯克拿著聽筒,把線拖長遞給他。艾德接聽:「文森斯?」

  「對,聽仔細了,因為醜聞報導是真的,而且還有猛料。」

  「懷特。」

  「對,懷特就是那個假私探,兩個多月前他盤問了萊佛茨那個老女人。她說了女兒有個長得像『公爵』凱斯卡特的男朋友,另外還說了一件鳥事。」

  「什麼事?」

  「你聽著,別出聲。夜梟案之前幾周,有鄰居看見蘇珊和男朋友單獨在家,聽見他們和另一個男人吵了起來。同一天晚些時候,男朋友被人看見在屋子底下爬來爬去。然後,懷特盤問老太婆的時候,他打給太平洋貝爾,查1953年3月中到4月中從萊佛茨家打到洛杉磯的收費長途。我也這麼查了,結果有三通電話,全都打到好萊塢大街離夜梟咖啡館不遠的一個電話亭。別以為這就夠了,還有——」

  「該死。」

  「警監,聽我說。懷特爬到屋子底下看了看,告訴老太婆說底下啥也沒有。我爬進去看見一具屍體,用樟腦丸裹得結結實實,以抵消臭味,腦袋上他媽的有個槍眼。我叫雷曼醫生來了聖貝納迪諾。他帶著法醫辦公室那份凱斯卡特的監獄牙科記錄。百分之百吻合。之前用部分齒托做的身份確認弄錯了,那篇文章說對了。媽的,真不敢相信懷特查到這麼多,還把屍體留在那兒。警監,你還在嗎?」

  艾德抓住菲斯克:「巴德·懷特在哪兒?」

  菲斯克一臉驚慌:「聽說他和達德利·史密斯去北邊了。曼恩縣決定鬆口,提供恩格克林案件的材料。」

  艾德繼續對「垃圾筒」說:「文章說那女人看了幾張大頭照。」

  「對,懷特帶去的照片標有『州檔案局』。大家都知道州局的檔案不夠齊全,所以我猜懷特不想帶她回市局看相冊。總之,她沒有辨認出女兒的男朋友,不過如果那個男朋友就是夜梟案的死者之一,我們很快就能知道身份,因為諾頓·雷曼早在1953年就從他腦袋上取了監獄齒托的碎片。要帶她回來嗎?給她看我們的相冊?」

  「交給你了。」

  聽筒還給菲斯克。雷·平克走過來,拿著一份化驗單:「快效菲奧新,警監。非常少見的實驗性抗精神病藥物,用來鎮定有暴力傾向的病患。把這東西塞給她的是內行,因為只有內行才知道菲奧新的這個衍生物能抵消噴妥撒的藥效。老大,你應該坐下,看你臉色就快心臟病發作了。」

  化學奇才帕切特,恩格克林兄弟的父親,研發抗精神病藥物的化學家。巴德·懷特的姘頭在鏡子的另一面,孤身一人,磁帶錄音機在運行。

  艾德走進去。琳恩說:「陰魂不散?」

  「沒錯。」

  「你們是打算指控我還是釋放我?」

  「再過六十八小時下決定。」

  「你們豈不是在侵犯我的憲法權利?」

  「憲法權利遇到這個案件也得迴避。」

  「這個案件?」

  「別裝傻。就是皮爾斯·帕切特分銷淫穢書刊的案子,其中有些照片完全符合一名受害者遭受的毀傷,指名道姓的話就是他已故的『搭檔』席德·哈金斯。就是一個被認為死在夜梟咖啡館的傢伙意圖分銷那些淫穢書刊的案子,而你的朋友巴德·懷特在受害者的真實身份上隱瞞了重要證據。懷特告訴你要合作,而你來之前用了能抵消噴妥撒效果的藥物。這點對你很不利,但你現在只要合作,就能給你和懷特省去很多麻煩。」

  「巴德能照顧好自己。你看起來很糟糕,臉色紅得可怕。」

  艾德坐下,關掉錄音機:「噴妥撒對你毫無作用,對吧?」

  「我感覺就像喝了四杯馬丁尼,而四杯馬丁尼只會讓我腦子更好用。」

  「帕切特甚至沒有叫律師陪你來爭取時間,我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知道傳喚你是夜梟案重啟調查的一部分,他知道自己至少也是個重要證人。要我說:我不認為他是兇手。我對帕切特的各種事業都有深入了解,你跟我合作就能幫他省去很多麻煩。」

  琳恩微笑:「巴德說你非常精明。」

  「他還說什麼?」

  「說你是個軟弱而憤怒的人,總想和父親一爭高下。」

  艾德不撿這個話頭:「那咱們還是只看我的精明吧。帕切特是化學家,也許是我瞎猜的,但我敢打賭他曾向弗朗茨·恩格克林學習,恩格克林是藥物學家,專門研發抗精神病藥物,例如帕切特給你注射的抵消噴妥撒效果的那東西。恩格克林有兩個兒子,上個月在加州北部同時遇害。夜梟案調查期間,他們主動向警方提供線索,說有個『瘋子甜心老爹』能使喚很多『高等應召女郎』。顯然是帕切特和打算販賣黃書的『公爵』凱斯卡特有關係,他就是被認為死在夜梟咖啡館的受害者之一。顯然帕切特和整件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不會喜歡這種倒霉處境,而你可以幫他脫險。」

  琳恩點燃香菸:「你確實非常、非常精明。」

  「對,而且還是個非常優秀的警探,有一條五年前的隱匿證據罪可供發掘。我知道焚燒檔案的那件事,我知道帕切特計劃和哈金斯一起搞敲詐勒索。我讀過文森斯和你談條件的證詞,我對帕切特的偏門生意知根知底,其中包括鳶尾花。」

  「所以你認為帕切特持有能徹底毀掉文森斯的資料。」

  「對,而地檢官和我打算壓下去,以維護洛杉磯警察局的名聲。」

  琳恩慌亂,香菸失手掉落,又去摸索打火機。艾德說:「你和帕切特沒希望贏,我必須在十二天之內徹底擺平夜梟案,要是做不到,那我就只能找點次要罪名提起指控了,至少有十幾條可以安在帕切特頭上。請相信我,要是破不了夜梟案,我會不擇手段地挽回自己的臉面。」

  琳恩瞪著他。艾德瞪回去。「帕切特造就了你,對不對?你是亞利桑那畢斯比出身的啦啦隊員,你是妓女。他教你怎麼穿衣打扮思考,我很欽佩他的成就。可是,再過十二天我的人生就要被衝下馬桶了,我要是爬不上來,就拉著你和帕切特一起完蛋。」

  琳恩打開錄音機:「皮爾斯·帕切特的妓女在此正式發言。我不害怕你,從沒有比現在更愛巴德·懷特。他隱瞞證據,壓你一頭,我非常高興,你低估了他,實在愚蠢。我以前嫉妒他和伊內茲·索托睡覺,但現在我尊敬那可憐姑娘的正確判斷,她離開一個道德懦夫,投入男子漢的懷抱。」

  艾德按下「擦除」「停止」和「開始」,接著說:「我在此正式發言,還有六十七個小時,我下次審訊就沒這麼好脾氣了。」

  克萊克納打開門,遞給他一個檔案夾:「警監,文森斯帶那個叫萊佛茨的女人回來了。他們正在看大頭照,他說你需要這個。」

  艾德走出審訊室。

  厚實的檔案夾裡面是銅版紙材質的淫穢照片。頂上幾本是動作露骨的漂亮男女青年,穿著多姿多彩的服裝。有些頭部被剪下又被貼回去,符合證詞:傑克嘗試通過大頭照辨認身份,認為剪下頭部有助於辨認。醜陋與藝術感兼備,正如「垃圾筒」所說。

  底下幾本,純黑封面,是「垃圾筒」在垃圾箱裡發現的。噴紅墨水的照片,肢體湧出凸印的紅色,模特一個連著一個。符合兇案現場的照片:男青年攤開四肢,和哈金斯命案現場的照片一模一樣。

  超越了驚訝,拍攝這些色情照片的就是殺死哈金斯的兇手。

  艾德翻開最後一本,愣住了。赤身露體的英俊少年伸展雙臂,軀幹淌出墨水血。熟悉,太熟悉了,不是哈金斯的法醫照片。他一頁一頁翻看,打開一個折頁:年輕男女,截斷的肢體互相觸碰,被墨水圖案連接起來。

  他知道了。

  他順著走廊跑進重案組,找到30年的檔案,找到「洛倫·亞瑟頓,命案(多重)」。三個厚厚的文件夾,然後是照片——由弗蘭肯斯坦博士本人拍攝。

  被殺害後不久的孩童。

  雙臂和兩腿擺在離軀幹不遠的地方。

  屍體底下墊著白色蠟紙。

  手指蘸血圍繞屍體勾畫,白底紅線。精緻的花紋和色情照片上的墨水圖案相同,伸展的肢體和哈金斯的死狀一模一樣。

  艾德一拳砸在文件柜上,手指破皮,火速趕往漢考克公園。

  普萊斯頓·埃克斯利豪宅在舉辦酒會,僕人代客停車,屋後傳來音樂聲,多半是玫瑰花園狂歡。艾德走前門進去,驟然停步,母親的圖書室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長方形空間,由一套模型占據,蜿蜒的高速公路環繞混凝紙城市。完整的洛城公路網,方向指示牌處處可見。

  模型完美地把他猛地扯出了淫穢照片的濃霧。聖佩德羅港的船舶,聖加百列山脈,柏油馬路上的縮微轎車。普萊斯頓·埃克斯利最偉大的豐碑即將落成。

  艾德推動轎車模型,從海邊到丘陵地帶。父親的聲音:「還以為你今天會在南城中央分局忙工作。」

  艾德轉身:「什麼?」

  普萊斯頓笑道:「以為你正在努力彌補最近報紙給你添上的壞名聲。」

  前句推不出後句,亞瑟頓案的照片回來了。「父親,抱歉,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普萊斯頓笑道:「我們最近見面太少,似乎都忘了怎麼寒暄。」

  「父親,有件事——」

  「不好意思,我指的是達德利·史密斯今天對《先驅》報做的聲明。他說重啟調查將以南城為中心,你們在尋找的是另一個黑人犯罪團伙。」

  「不,根本不是這樣。」

  普萊斯頓按住他的肩頭:「你怎麼一臉驚恐,艾德蒙?都沒了高級警官的樣子。你來這兒不是為了參加慶功晚會的吧?」

  父親的手暖烘烘的。「父親,出了警局,有誰見過亞瑟頓案的照片?」

  「現在輪到我問『什麼』了,你指的是案卷里的那些照片嗎?就是多年前我給你和托馬斯看的那些照片?」

  「對。」

  「兒子,你在說什麼啊?那些照片是保密的洛城警局證據,從未向媒體和大眾公開過。告訴我——」

  「父親,夜梟案與另外幾樁大案有牽連,黑人犯罪團伙與此毫無關係。其中一樁案件——」

  「那就按照我教你的辦法詮釋證據,我處理過類似的案件——」

  「誰也沒處理過類似這次的案件,我當警探比你最厲害的時候還厲害,我從沒處理過這麼一個案件。」

  普萊斯頓雙手使勁捏,艾德覺得肩膀發麻。「很抱歉這麼說:但事實如此,而且我有一樁五年前的殺人分屍案和夜梟案有關係。受害者的殺人方式與洛倫·亞瑟頓的手法完全相同,也和與夜梟案有關係的一些紅墨水淫穢照片完全相同。這說明要麼有人見過亞瑟頓案件的照片,照貓畫虎,要麼就是你們在1934年弄錯了嫌疑犯。」

  父親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洛倫·亞瑟頓毫無疑問有罪,他招供,又有目擊者證實。你和托馬斯見過他拍的那些照片,我想那些照片恐怕從未離開過市局的警探大間。除非你假設兇手是警察。但我認為非常荒謬。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亞瑟頓在被捕前向一個或多個人展示過照片。你在你的輝煌大案上抓錯了人,我可沒犯那種錯誤。在你提高聲音對父親說話之前請記住這一點。」

  艾德後退,兩腿碰到模型,折斷了一段高速公路:「我道歉,我應該問你的意見才對,而不是和你對峙。父親,關於亞瑟頓案件,你有什麼還沒告訴我的東西嗎?」

  「接受你的道歉。沒有,沒有這種事。你、亞特和我在你受訓期間曾多次討論此案,你應該和我一樣熟悉案情。」

  「亞瑟頓有任何關係人嗎?」

  普萊斯頓搖搖頭:「百分之百沒有。他是心理性孤獨的典範。」

  艾德深呼吸:「我想和雷·迪特林面談。」

  「為什麼?因為亞瑟頓殺了他的一名童星?」

  「不,因為有證人指認迪特林是一名和夜梟案有牽連的罪犯的關係人。」

  「多久以前的關係?」

  「三十多年前。」

  「罪犯叫什麼?」

  「皮爾斯·帕切特。」

  普萊斯頓聳聳肩:「沒聽說過,我不希望你去打擾雷蒙德。絕對不行,不能因為他三十年前認識什麼人,就跑去打擾雷·迪特林這種人物。我去向雷打聽情況,把結果告訴你。這樣可以嗎?」

  艾德望著模型。恍惚之間覺得洛杉磯越來越龐大,被埃克斯利建築公司包圍。父親的聲音變得溫柔:「兒子,你已經很有成就了,完全贏得了我的尊重。伊內茲和被你殺死的那幾個人讓你很受打擊,我認為你承受得很堅強。但現在請你考慮一下。夜梟案幫你得到了今天的地位,重新調查若是能快速結案,就能讓你保住一切。相關兇案的調查,無論多麼有必要,都只會使你嚴重偏離主要目標,從而毀滅你的職業生涯。請牢記這一點。」

  艾德握住父親的雙手:「絕對正義,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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