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中國古代大人物系列(全五冊)> 第二章 考成法:集權的第一步

第二章 考成法:集權的第一步

2024-10-09 05:14:45 作者: 度陰山

  弔詭的刺客

  1573年正月,柔和的春節氣氛飄浮在紫禁城上空。朱翊鈞在乾清宮琅琅讀書,馮保站立一旁,受張居正的託付看護著朱翊鈞的功課。鉛灰色的雲層壓下來,朱翊鈞感到睏倦,抬頭看向遠方,要舒緩下眼睛的壓力。剎那間,他看到一人在門外東張西望。

  此人穿著平民服裝,腰中鼓鼓,鬼鬼祟祟,朱翊鈞扭頭問馮保:「那人是誰?」

  馮保也看到那人,三步並作兩步跑出去,指著那人喝問:「什麼人?」朱翊鈞快步跟了出來。

  那人聽到馮保的叫喊,向這邊一望,看到了朱翊鈞。他手已摸向腰部,弓腰直奔朱翊鈞躥來。

  馮保大驚失色,急忙吼道:「來人,給我拿下!」從四面八方躥出了多名侍衛,撲向那人。那人寡不敵眾,終於被制服,按在地上。

  朱翊鈞在馮保和多名侍衛的護衛下,挪到那人眼前。朱翊鈞裝作大人的模樣,使出威風喝問:「你是什麼人?」

  那人整個身體猛地向上一掙,險些從幾十雙手裡掙脫出來。馮保慌忙把朱翊鈞護在身後,向後疾退,說道:「皇上快回屋,我來審他。」

  

  一干侍衛把那人連拖帶拉地帶走。中午,朱翊鈞在房間裡焦慮地踱步,馮保急慌慌地來了,向朱翊鈞報告說:「此人自稱王大臣,是薊州的逃兵。」

  朱翊鈞臉色發紅,顯然對結果不滿意,問道:「完了?」

  馮保想了想,小心地回道:「完了。」

  朱翊鈞很生氣:「皇宮守衛如此嚴密,他一個逃兵是怎麼進來的?」

  馮保「啊」了一聲,撲通跪到地上,連說死罪。

  朱翊鈞憤怒地要他起來:「我不是說守衛問題,我是說,皇宮守衛如此嚴密,他一個士兵不可能靠自己進來,這其中必有隱情,你要給我查清楚!」

  馮保連答了幾個「是」,轉身就跑。

  朱翊鈞喊他:「回來,立即去請張先生。」

  張居正神色自若,腳步飛快地來了。在來的路上,他已得知了大致情況,一見到朱翊鈞,他急忙跪下請罪。朱翊鈞拉他起來,把疑問說給張先生聽。

  張居正正在思考,馮保謹慎地插嘴道:「不如讓東廠來審。」

  這話說得很有藝術,馮保提督東廠,要東廠來審就是讓他馮保來審。張居正發現馮保正用求助的眼神看著自己,沉默了一會兒才對朱翊鈞說:「這事發生在大內,要馮公公審,自然恰當。那就先讓馮公公審吧。」

  朱翊鈞點頭同意。馮保感激地看了張居正一眼。張居正當時還不懂這一眼的內涵。兩天後,他才懂,但有點晚了。

  對嫌疑犯而言,東廠和地獄區別不大,只要你進了東廠,連你前輩子犯的事都能記起來。酷刑之下,無人能一言不發。馮保很快就得到那名刺客的招供,刺客名叫王大臣,是戚繼光軍中的一名小班長,此次進京是奉了戚繼光之命刺殺皇上朱翊鈞的。

  這一信息很快被徐爵輸送給游七,游七馬上報告給張居正。張居正大驚失色。這份供詞非同小可,他知道戚繼光不可能幹這種事,可身為邊將,大權在手,就怕有人說你幹了這事。他連忙派游七去找徐爵,讓徐爵通知馮保,他要見馮保!

  1573年明帝國外廷巨頭和內廷巨頭在幽暗的光線下,對座而談。張居正在馮保來之前已經籌劃了所有問題,所以馮保才落座,他就開始了發問:「王大臣是屈打成招吧?」

  馮保笑道:「張閣老這話不對,東廠以前是這樣,可現在,您是首輔,就不敢那樣了。」

  張居正也一笑:「他都招了什麼?」

  馮保端起茶碗,又放下:「我讓徐爵通知了游七啊。」

  張居正正色道:「我還是想聽馮公公親自說。」

  馮保又端起茶碗,別有用心地一笑,喝了口茶。這個時候他還賣關子,張居正很不滿意,但他沒有催促馮保,因為他知道馮保肯定會說。

  「此人的名字很怪異,」馮保慢悠悠地說道,「他說自己叫王大臣,本是您好友戚繼光的部下,這次是奉戚繼光之命來京師謀殺皇上的。」

  張居正冷笑:「馮公公相信嗎?」

  馮保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誰信誰是傻子,他這是誣陷戚帥呢。」

  張居正再冷笑:「可見你們東廠還是屈打成招啊。」

  馮保乾笑:「張先生,這件事還真麻煩。你說如果不是受人指使,他一個當兵的,怎麼就敢來刺殺皇上。如果不是受大傢伙指使和幫助,他怎麼就能奇蹟般地出現在大內?縱然不是戚繼光指使,肯定也有大傢伙為他提供幫助。」

  這也是張居正疑惑不解的地方。這個自稱王大臣的人怎麼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大內?大內是什麼地方,連錦衣衛的指揮使出入都要被審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卻輕而易舉地來到皇帝眼前!其中必有玄機。

  他冥思苦想時,馮保問道:「張先生對這件事怎麼看?」

  「怎麼看?」張居正思考了一會兒,「這要看從什麼角度看。」

  馮保一震:「哦?」

  張居正向馮保吐露心跡:「馮公公,你我都知,此人必不是戚繼光派來的。他誣陷戚繼光不是最終目的,最終目的可能和你我有關。」

  馮保失聲:「什麼意思?」

  「自先皇去世,主少國疑,你我二人分掌內外廷,難免引起別人嫉妒憎恨。我常提醒公公做事要謹慎,萬不可在此時被人捉了把柄,就是此意。此人恐怕是那群反對我們的人所指使的。」

  馮保跳了起來,咬牙切齒道:「高拱!」

  張居正連忙說道:「馮公公不要這樣想,高公恐怕沒有這個心思。」

  馮保在原地打轉:「請教張先生,此事該如何處理?」

  張居正沉思一會兒,緩緩說道:「如果輕易放過,顯得我們太軟弱……」

  馮保把右拳砸到左掌上,惡狠狠地說:「那我就挖出背後的陰險小人來!」

  馮保告辭後,張居正右眼皮直跳,他總感覺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月光初上時,游七像被狼追一樣衝進他的書房,氣喘吁吁地說道:「大事不好,王吉又招供了。」

  張居正沒有反應過來,訓斥游七:「什麼王吉?」

  游七定了定神,說道:「就是那個王大臣,翻供了。他說自己叫王吉,是受高拱主使來京城刺殺皇上的。」

  張居正從椅上一跳而起,驚慌失措:「什麼?馮保胡鬧!」

  游七還有更不好的消息:「馮公公已把審訊報告交給了皇上。」

  張居正又一屁股坐回椅子裡,臉色很難看。

  他固然恨高拱,恨高拱當初在內閣的囂張跋扈,可高拱既已離開,仇恨就煙消雲散,他從未想過要把高拱趕盡殺絕。想不到,馮保卻還銘記高拱,更想不到,馮保會藉此向高拱復仇。

  張居正馬上感覺情勢嚴重了,如果此事做成,官員們會毫不客氣地想,這是他張居正在報復高拱。到那時,真的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一想到這裡,他就頭皮發麻,命令游七:「備轎,去皇宮!」

  無法息事寧人

  朱翊鈞正準備派人去請張居正,張居正已匆匆而來。跪拜完畢,他發現朱翊鈞的臉很難看,李太后坐在那裡冷若冰霜。馮保站在一旁,滿臉的紅光。他暗暗嘆息,知道事情挽回的餘地已所剩無幾,然而他還是想試一試。

  李太后先發話,如同一座石雕發出人聲:「張先生,當初高拱去職,是皇恩浩蕩,要他使用驛站。這也是我和皇上看在您的面上。先皇待高拱可是恩重如山,想不到他狼心狗肺,做出這等事來。張先生,你說他的良知都讓狗吃了嗎?」

  張居正正思考如何回李太后的話,朱翊鈞已急不可耐地發話:「他高拱就沒把咱們放在眼裡。到了今天還賊心不死,應該滿門抄斬!」

  張居正吃了一驚,同時去看馮保。馮保努力躲著他的目光,躲來避去,還是被張居正捉住了。張居正看準了馮保,卻對朱翊鈞說話:「皇上可得到確鑿證據是高拱指使嗎?」

  這種態度很不敬,但朱翊鈞沒有感覺到,他全部心思都在對高拱的憤怒上。聽到張居正這樣問,他轉向馮保:「你說!」

  馮保終於有機會躲開張居正犀利的目光,報告案情:「王吉已招供,是高拱主使,高拱靠他的力量在京城中布置,一直布置到了皇宮。」

  張居正冷冷地看著馮保。馮保哆嗦起來:「王吉臨行前,高拱送給一件蟒褂、一柄三尺寶劍,現都在東廠。」

  李太后哼道:「倒是不惜成本!」

  這句話如同強心劑,鼓舞了馮保:「是啊,那柄寶劍據鑑定,是玄鐵所制,柄上還鑲著一顆貓眼玉珠。那件蟒褂,在黑市能賣到幾百兩銀子呢。」

  朱翊鈞暴躁地喊起來:「大伴,說正經的!」

  馮保「是」了一聲,繼續說道:「據王吉交代,高拱自回老家後就招收豪傑,只是找不到合適人選,不然,早就派人來刺殺皇上了。」

  朱翊鈞雙手顫抖,嘴唇發紫,像是要背過氣去,正要說什麼。張居正再也受不了馮保的胡說八道了,向朱翊鈞鞠躬道:「皇上,這件事有疑點,請皇上三思。」

  朱翊鈞氣呼呼的:「什麼疑點?」

  張居正道:「千里迢迢入京,穿著蟒褂,帶著寶劍,豈不是很惹眼?世上哪有這樣的傻瓜?」說完這段話,他看向馮保,「馮公公第一次審訊此人時,他自稱叫王大臣,說是戚繼光派來的。才半天時間,又說自己叫王吉,是高拱派來的。顯然,此人是狡詐陰險之徒,栽贓陷害戚繼光和高拱。」

  朱翊鈞狐疑地看著馮保,馮保急忙說:「是有這麼回事,當時我不信是戚繼光派來的,所以一用刑,他就說了真話。」

  張居正平靜地回應馮保,也是對朱翊鈞和李太后說話:「真話假話,現在還未知。他第一次說假話,第二次就敢保證是真話?」

  朱翊鈞和李太后聽出來了,張居正是在為高拱辯護,不禁皺起眉頭。張居正何等聰明,馬上發現了二人的情緒變化,提出已思考多時的方法:「其實有個辦法,可查出真相,把他交給錦衣衛和都察院。」

  朱翊鈞冷起臉:「張先生,馮公公已審完,何必再麻煩呢?我看明天就派人去高拱家,把他全家捉來!」

  「皇上!」李太后提高了音量,「就聽張先生的。」

  朱翊鈞垂下頭,母親的話就是他的聖旨,是天的意志,他不敢違抗。在他的字典里,連「違抗」一詞都沒有。

  張居正謝了聖恩,出來回到轎子裡,對游七說:「回去,走快點!」

  一回到家,張居正直奔書房,鋪開紙,把在轎中醞釀的話如水銀瀉地般寫了下來,讓游七送給了馮保。馮保不必展開信,就知道張居正肯定沒有好話。果然,張居正在信中義憤填膺地說:「有多大的仇恨,竟然使你做出如此事!如果今天我不攔著,後果有多嚴重你可知道!高拱一人死掉不要緊,天下人豈是瞎子和聾子,他們必會對你我群起而攻!你倒無所謂,躲在深宮,我呢!我不在乎流言蜚語,我在乎的是政治事業夭折。皇上年幼,萬一有巨變,你擔當得起嗎!」

  馮保看完信已是滿頭大汗,他對心腹徐爵說:「這事是我欠考慮,把張先生給裝進來了。」

  徐爵說:「沒那麼嚴重吧。」

  馮保無力地搖頭道:「你不知道政治的厲害,張先生麻煩了。」

  張居正在第二天就遇到了麻煩,王吉事件像風一般被傳開,京官們譁然。有人立即跳出來說:「這明顯是馮保和張居正勾結製造的案子,要把高公置於死地。」

  有人就傷心欲絕地添油加醋:「張居正已擠走了高拱,為何還要趕盡殺絕,連禽獸都不如!」

  有人剛表示懷疑,便立即遭到駁斥:「你就是白痴,按歷史故事推,也能推出此事是張居正所為。嚴嵩擠走夏言後便殺了他,徐階擠走嚴嵩後就殺了嚴世蕃,高拱要把徐階一家置之死地。現在高拱能逃出這個定律?!」

  在議論紛紛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楊博。楊博知道,這是眾人的託付。如今朝中,只有他威望最高,也只有他和張居正能說上話,可保高拱不死。楊博決心勇擔重任。

  葛守禮站起來說:「我陪你去。」

  楊博激動地點了點頭,兩台轎子抬到了張居正家那條胡同。按當時不成文的禮節,兩人就在胡同口下了轎子,騎上馬,敲開了張居正家的大門。

  張居正的憤怒

  楊博和葛守禮一進張府大門,馬上有人把他們引到張居正的書房。張居正正襟危坐在書房中,仿佛一直在等待二人。楊博意識到,張居正已有準備,所以很快就進了正題。

  楊博說:「東廠是最無良知的,他們是想牽連無辜之人。我願以身家性命保證,高公是無辜的。」

  葛守禮接話道:「我也願以全家百口性命擔保高拱是無辜的。」

  張居正的確有準備,可他想不到平生所欽佩的人,竟然誤解自己,竟然會把這件事扣到自己頭上。他沉默了一會兒,猛地爆發道:「你二人以為王吉事件是我主使的?」

  葛守禮一見張居正臉色大變,馬上不出聲。楊博鼓著勇氣道:「不是,但只有您,此時才有回天之力,拯救高公。」

  張居正緩了口氣:「別人非議我,我無所謂。你二人如果也有這樣的心思,我很傷心。這件事發生後不久,我就知道了。我特意囑咐馮保,別四處牽扯。想不到馮保……」說到這裡,張居正停了下來,在二人面前提「馮保」,總感覺不對勁。

  楊博理解了張居正的顧慮,接過話頭說:「馮保做錯事,還希望張閣老能矯正。不瞞您說,官員們在外面議論紛紛。」

  張居正的氣又起來了,先怨恨馮保做事不用腦子,再厭惡那群窮嚼蛆的官員。他總說自己不懼人言,可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流言殺人這些格言總讓人心裡不舒服。

  「我已布置了,」他在椅子上向後一仰,百無聊賴,「水落自然石出,請兩位回去等待。記住兩件事:第一,高公是我此生中最敬重的人之一;第二,告訴那些嚼舌頭的官員,多做實事少胡說!」

  兩人知趣地站起來,匆匆離開。

  張居正剛走出書房,游七急慌慌地來了,說:「吳百朋要見您。」

  這個時候,他來幹什麼?張居正滿臉狐疑。

  游七心有靈犀:「還不是王吉的事。」

  張居正想了想說:「讓他進來吧。」

  他又重坐回書房。吳百朋進來了,神色自若,不等張居正讓座,就一屁股坐進了椅子。自從巡邊事件後,吳百朋和張居正的關係日益淡化。據可靠消息,吳百朋在背後沒少指責張居正,張居正對這位同年的脾性了解,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二人談了會兒閒話,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張居正很不耐煩地說:「你善用兵,還是談兵事吧。」

  吳百朋冷淡地回道:「我來你這裡可不是談兵事的,現在有件事比兵事更重要。」

  張居正知道,吳百朋的來意要脫手了,他靜靜地等著。

  吳百朋的嘴如脫韁的野馬:「有些官員並無大罪,而有人卻無中生有、小題大做,千方百計羅織罪名,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對這類案件,你作為首輔,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張居正冷笑:「這是你臆想出來的,還是確有此事?」

  吳百朋也用一聲冷笑,針鋒相對:「有沒有此事,首輔大人您不知嗎?」

  張居正收了冷笑:「這件事都是東廠搞的。」

  吳百朋發出乾燥的「哈哈」兩聲笑:「太監能幹什麼好事?」

  張居正冷哼一聲:「送客!」

  吳百朋想不到張居正用這招,把一籮筐話全都爛在肚子裡,憤憤不平地離開了張府。

  張居正看著他的背影,先是冷笑,然後凝重起來。王吉案的確已布置好,可就怕中間出差錯。本來,他只想讓都察院和錦衣衛聯審,可擔心馮保,於是,他再上疏朱翊鈞請求都察院、錦衣衛和東廠三堂會審。

  朱翊鈞同意。馮保發現自己受到張居正的重視,表示很欣慰。心情大好之下,馮保特意給王吉送去一杯酒。王吉認為是毒酒,堅不肯喝。馮保對別人的不識抬舉很憤怒,強行把那杯酒給王吉灌了進去。

  王吉用手摳嗓子,吐出一點。他連忙躺到地上等死,可過了許久,他沒有死。但馮保告訴他:「你現在沒死,不代表你明天後天不死,因為你要經歷三堂會審,你要說實話。」王吉狐疑地看著馮保,馮保露出詭異的一笑。

  十天後,三堂會審。主審官是錦衣衛左都督朱希孝。此人大有來頭,先祖乃是成國公朱能,老哥是成國公朱希忠。張居正要他做主審,顯然是看重了他在朝中的威望,只要是他審核的結果,官員們就不會再有話說。代表都察院的是葛守禮,他和馮保坐在朱希孝兩邊,幾乎沒問王吉什麼話。馮保更是一言不發,甘心做個陪襯。

  朱希孝當然想知道王吉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惜他得不到答案。這並非是王吉不想說,而是他已說不出來。就在今天早上,王吉突然發現自己啞了。他在堂下比畫來比畫去,誰都看不懂他到底要比畫什麼。朱希孝突然想到「啞巴吃黃連」這句話,看王吉的焦慮表情,他認定這嫌疑人有一肚子話要說。當他也跟著焦慮時,馮保嘆息道:「真是清官遇上啞巴,這怎麼審?」

  葛守禮緊跟馮保的話後說道:「我看就算了吧,且不說他是誰派來的,單就私入大內,也是死罪。」

  如果張居正在,他會聽出馮保和葛守禮話外之音。馮保一半高興一半憂愁:高興的是,王吉對在東廠的事什麼都說不了;憂愁的是,王吉也不能說高拱指使了。

  馮保的憂愁卻是葛守禮興奮的:高拱可無憂了。

  朱希孝很快結了案,案詞是和葛守禮與馮保達成一致的:王吉是社會無賴,僥倖進了大內被捉,胡說八道誣陷高拱指使,想脫罪,交刑部擬罪。

  朱翊鈞很不滿意這結果,他對張居正說:「哪裡有這樣簡單的事?王吉進入大內是偶然事件?背後沒有指使人?這不可能啊。」

  李太后默不作聲,張居正也就不說話,並拿眼去看馮保。馮保得了指示,說道:「皇上,這件事真就這麼簡單。三堂會審結果也得到了官員們的認可。」

  朱翊鈞在椅子上來回蹭著。李太后輕輕咳嗽一聲,他老實了。李太后輕啟朱唇:「張先生,你怎麼看?」

  張居正略一思索,回道:「三堂會審是權威,沒有問題。王吉案可以結案。」

  朱翊鈞很不忿,但不敢發作。李太后微微點了點頭,說:「那就照三堂會審的結果判吧。」

  王吉被判斬首,即刻行刑。正史說,王吉是冤枉的,流的血非常無辜。這種論調實在讓人奇怪,他私闖大內,就是死罪,被斬首何來冤枉?

  當然這是個疑案,王吉是怎麼進的大內,為什麼要進大內,恐怕只有掉了腦袋的王吉本人知道。朱希孝用十天時間調查來龍去脈,也沒查出任何結果。他能迅速做出判決,大概也是受了張居正「不要牽連任何人」的暗示吧。

  王吉案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了。官員們私下議論紛紛,論調無數。都察院葛守禮對張居正說:「這案子總不讓人踏實。」

  張居正冷冷回道:「你自己心中踏實就好,管別人做什麼?」

  張居正心很踏實,因為他不會關注這種小事。幾乎所有的事在他看來都是小事,只有一件事是大事,那就是富國強兵。富國強兵有很多前提,提高行政效率迫在眉睫,順利推行他的執政思想也是眼前當務之急。他把兩方面同時解決,這就是考成法。

  考成法:把權力集中到內閣

  富國強兵的理想一直縈繞在張居正腦海,王吉案一塵埃落定,張居正馬上執行富國的第一步:整頓吏治。一提中國王朝的吏治,「腐敗透頂」是人人脫口而出的形容詞。其實,「腐敗」是中國政治的常態。之所以腐敗,是天長日久、因循守舊的結果。

  對於如何整頓吏治,張居正已有了想法。不過1573年,張居正還未專制到極致,所以他找來楊博與呂調陽商量,一開口就奔主題:「現在的各個衙門都是一副場景,幾個腦滿腸肥的人指揮著一群面黃肌瘦的人,玩命辦公。文件堆滿辦公桌,新紙從東門進來,出去時就滿滿的文字。實際上,他們整天都辦不成一件事。」

  雖是直奔主題,可楊博和呂調陽還是聽不懂。

  張居正循序漸進地說:「前幾天翻看我帝國法典,發現太祖時期就有規定,凡是六科每日收到的各衙門奏章,奉了聖旨者,分門別類,送司禮監。還有,各衙門奏章都要附寫文本,五日後,送到相應的科註銷。還有,地方衙門,每年將完銷過的兩京六科文件,填寫底本,送各科收存,以備查考……」

  楊博聽得頭昏腦漲,打住張居正:「您到底想說什麼?」

  張居正笑了:「我是想說,為何明文規定的事,在現實中卻銷聲匿跡?」

  這也叫問題?呂調陽不禁覺得可笑:「很正常,法紀條文浩如煙海,時間一長,形同空文,這也是規律吧。」

  張居正板起臉來:「這絕不正常!有法不依,不如無法,有令不行,不如無令!我想治理這股歪風邪氣,你二位有何建議?」

  楊博考慮了一下,慢吞吞地開口道:「我突然想到高公。」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王吉案剛結束,「高拱」這兩個字對張居正而言是敏感詞。楊博並不是沒腦子的人,怎麼這時候提高拱?

  張居正看著楊博,楊博還是慢悠悠地說道:「高公當年下大力氣整頓吏治,結果得罪了好多人。第一次離開內閣,就是因為這個。」

  張居正釋然,楊博說得沒錯。在當時的明帝國整頓吏治,很冒險。要整頓吏治,必須要在原有基礎上重建制度和機構。一旦重建,就會被切身利益者攻擊違背祖制,這是大罪。

  呂調陽就有這種擔憂,他試探性地問張居正:「不知您準備建立什麼制度和機構呢?」

  張居正堅毅地搖頭道:「不必建立什麼新制度和機構,天下之事,不難於立法,而難於法之必行!如果一項政策不考其終,做事不加屢省,當政者沒有綜核之名,做事者常懷有苟且之念,就算是堯舜復活、晏子為相,也難以有所作為。」

  楊博點頭嘆息道:「張閣老說得對。現在朝廷,每遇衙門言官議建一事,朝廷曰『可』,置郵而傳之四方,言官的責任就算完了,他們根本不必關心建議是否實行。六部議除一弊,朝廷曰『可』,置郵而傳之四方,六部的責任就算完成,根本不必關心弊病是否真的被清除。如此一來,所有的奏章題本都成一具空文,這就是程序腐敗啊。」

  呂調陽見說得很熱鬧,不禁激動起來:「是啊,我以為應訂立嚴格章程,凡是朝廷政令、奏章題本,都應嚴格考察其執行結果,凡不能按時完成者,從嚴懲處。」

  張居正笑了:「呂大人,你這又是訂立新制了,就不怕那些人找麻煩嗎?」

  呂調陽啞然,尷尬地笑。張居正說:「根本不必訂立新章程,我擔任首輔第一天就和皇上說過,遵循祖制。《大明會典》里對這塊早就有了規定,何必畫蛇添足!」

  楊博做吏部尚書多年,對《大明會典》倒背如流,此時不由得唉聲嘆氣:「咱們又回到原點了,固然有規定,可如何監督執行啊?」

  張居正說:「很簡單。各衙門制三本帳簿,一本記載一切收文、發文的章程計劃,這是原本。在這許多的項目計劃中,把例行公事無須考查的,全部剔除,再把剩下的製成同樣兩本帳簿:一本送各科備註,完成一件,註銷一件,如有過期未完成的,就由該科提出彈劾;另外一本送內閣查考。」

  楊博聽了,不禁大驚失色:「張閣老,您這是要把行政權和監督權都集中到內閣啊!」

  呂調陽也聽出來了:「張閣老,這可是破天荒的,皇上能同意嗎?」

  兩人異樣的神情並非一驚一乍。自朱元璋廢除宰相,設立內閣後,內閣就是皇上的秘書處。閣臣沒有行政權和監督權,只有建議權。張居正這一招環環相扣,六科控制六部本是法律規定,然後用內閣控制六科,這無異於內閣控制了六部。

  這並非是最困難的,最困難的在內廷,也就是馮保把持的司禮監。人人都知道,任何文件,不經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印,就不具法律效力。所以從某一角度而言,是司禮監在控制著六部和六科。張居正的「考成法」表面看是為了提高行政效率,實際上是從司禮監手裡奪權,然後把權力集中到內閣。

  楊博和呂調陽很擔心張居正說服不了馮保交出這一天大的特權。但他們不知道,或者是假裝不知道張居正和馮保的關係。

  二人的擔心並非多餘,人人都喜歡權力,這是本性。馮保雖然被去了根,但對權力的熱愛和正常人沒有不同。要馮保同意內閣控制六部而撇開司禮監,這簡直比登天還難。

  張居正胸有成竹,他找馮保談,談的問題很簡單。他說:「帝國殘破不堪,非經大陣仗不能挽救。你馮公公也是胸懷大志之人,有良知之人,不能眼睜睜看著帝國這樣消沉下去。我要拯救這個帝國,非得到您幫助不可。」

  馮保受到如此重視,不禁飄飄然。

  張居正看他入套,接著說道:「只是想請馮公公以後在我送上的奏疏上不必為難,用好你的筆和你的印。」

  馮保大概聽明白了,本來司禮監就是個橡皮圖章,但橡皮圖章卻是有個人意志的,張居正現在是想讓這個橡皮圖章僅有的一點個人意志都要消失。

  馮保一肚皮不高興。「這不符祖制吧。」他慢吞吞地說。

  「我說的正是祖制,」張居正從袖中掏出一疊紙,放到桌子上,敲了敲,「裡面都有明文規定。」

  馮保當然知道,朱元璋時代,他們做太監的就是木偶,皇上要他們寫「一」字,他們絕不敢寫「二」字。

  他思慮很久,再次斷定張居正和其他首輔不一樣,不是很難對付,是無從對付。他使出最後一招:「太后和皇上那裡……」

  「這需要馮公公幫忙。」張居正把他拉到一條船上。

  「這……」

  馮公公要跑,張居正哪裡給他機會,急轉直下道:「您不是說過嗎,先皇離世前,也讓您擔當一定的責任,您現在是想推脫?」

  馮保啞然,最後露出會心的笑來:「張先生,真是厲害,我服了。」

  幾天後,張居正拿到了朱翊鈞同意實行考成法的聖旨,半死不活的明帝國隱隱醒來。

  考成法的實質其實就是,地方官不作為,六部就問責;六部不負責,就由六科糾正;六科有問題,內閣就會向六科問責。考成法無非就是讓官員們趕緊辦事,提高行政效率。

  張居正的思路如下:我給你的命令就是你的真理,你不必在命令上冥思苦想它的對錯,所以你得到我的命令後必須立即去執行。

  在考成法的實行下,整個明帝國的吏治滿血復活。張居正大權獨攬,成為明帝國有史以來最有權勢的內閣首輔。

  考成法在整個帝國推行後,首先在蘇州府發生奇效。蘇州府是帝國財賦重地,但多年來官員和當地地主勾結,財賦始終收不上來。考成法實施後,蘇州府官員再也不敢推諉,聚精會神辦理政事,很快,就將蘇州府多年來所欠賦稅收了上來。

  這就是行政效率的提高,但事物都具有兩面性,考成法也會被人鑽空子。

  周倍陽事件

  考成法實施的幾個月後,1573年十一月,替代吏部尚書楊博的張瀚向張居正遞交文件說:「為了鼓勵官員,建議讓六部、六科選拔推薦廉能官員。」張居正欣然同意,他也想看看考成法實施後,催生了多少廉能官員。

  張瀚雖初登吏部尚書的寶座,但因為是張居正推薦上來的,所以傾盡全力張羅此事。在他督促和操持下,各地長官紛紛上報優秀人才的名單、簡歷和政績。只一個月的時間,工作就大功告成。

  張瀚不無諂媚地對張居正說:「若是從前,非拖延兩三個月不可。自您的考成法出台,看這效率,簡直快如閃電啊。」

  張居正也很欣慰,看了看名單,全國各地共上報申請獎諭官員三十五人。他大致瀏覽了下名單,就分送給六部科審查考核,這不審不要緊,一審問題就出來了。

  吏科言官上疏說,推薦名單中有一人不符合規定,不但不能給予獎勵,而且應該懲處。張居正看了混在珠里的這個魚目,名叫周倍陽,時任廣西巡按御史,他是張居正最貨真價實的老鄉——湖北江陵荊州人。

  周倍陽是1562年的進士,1571年被調到廣西擔任巡按御史。當時廣西境內府江瑤人叛亂,占據了從桂林直到蒼梧的桂江流域,進攻永安州荔浦縣城,州長和武裝部部長都被瑤人活捉,導致桂江交通中斷,各縣城市,光天化日之下都緊閉城門,形勢異常嚴峻。

  張居正當時正主持帝國軍事,得知此事後馬上給新上任的廣西巡撫郭應聘去信說:「這股盜賊為患日久,之前的地方官為了隱瞞,姑息養奸,所以才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我的意見是,對付盜賊如對付身上的爛瘡,必迅疾除之,絕不姑息。你可集結廣西境內所有武裝力量,務必一戰而成,消此禍患。」

  郭應聘雖是文人,卻很能打,尤其是對付內部叛亂,曾在鎮壓福建上杭古田叛亂時立下赫赫戰功。他和張居正私交也不錯,所以一接到張居正的信,馬上集結六萬軍隊,向府江瑤根據地推進。

  人馬未動,糧草先行。郭應聘知道這麼多人,補給是大問題,於是向坐鎮貴陽的周倍陽請求糧草。周倍陽自來廣西後,就悶悶不樂。這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如果不能立下震天動地的大功,肯定離不開這裡,可現在有機會立功,卻被郭應聘搶了。於是他扣押糧草,搞小動作,使郭應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府江瑤的叛亂非但沒被平息,反而漸呈燎原之勢。

  幸好,張居正調集資源全力支持郭應聘,瑤人的叛亂才漸漸被平息。但周倍陽忌賢妒能、貽誤戰機的臭名已傳開,只因為後來朱載垕去世,朝廷空氣極度緊張,沒有人關注他罷了。

  張居正執政後,空氣緩和,言官們又發現周倍陽是張居正的老鄉,所以不太敢發聲。最應該彈劾周倍陽的是郭應聘,可郭應聘也看在張居正的面子上息事寧人。於是,周倍陽在廣西繼續當他的巡按御史。

  張居正發現問題時,大惑不解。很多人都知道周倍陽是副什麼德行,怎麼會有人舉薦他呢?他對張瀚說:「考成法的實施正是關鍵時刻,嚴刑峻法的精神連同層層負責的機制已深入人心,言官們在這個時候彈劾周倍陽,我們必須要查清楚。否則,會冷了其他官員的心。」

  張瀚晝夜加班,像老鼠一樣追查,終於追查出了事情的真相。原來,推薦周倍陽的是吏部右侍郎崔永年。崔永年和周倍陽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他們從小長大,既是同鄉,又是同年,這種關係使他們唇齒相依。周倍陽去廣西做巡按御史時,崔永年哭得昏天黑地,如同死了爹媽。他對周倍陽說:「只要有一線機會,我就把你搞回京城。」遺憾的是,兩年來,他一直沒找到機會。現在終於有了機會,他都沒和周倍陽打招呼,就推薦了他。推薦周倍陽前,他也想過周倍陽的劣跡,但兄弟的情感糊住了他的心,他大無畏地把好兄弟的名字寫進了推薦書里。

  張居正得到調查結果,拍案而起,發誓必須嚴肅處理這件事。他馬上找來張瀚、葛守禮和呂調陽商議。

  張瀚先發言:「崔永年假公濟私,玩忽聖命,理當貶黜。不過……」他停下來看張居正,見張居正毫無示意,他繼續說道,「崔永年和周倍陽進士考試的主考官是楊博大人,楊博剛去世,門生就遭罷黜,外面的人恐怕會對張閣老您說三道四。」

  張居正何等聰明,已聽出張瀚的真實用意。張瀚最想說的其實是這兩人都是張居正的同鄉,張居正雖口口聲聲不拉幫結派,可朝中權勢人物,誰不拉幫結派?一個好漢三個幫,不拉幫結派,尤其是不和同鄉打成一片,你的位置就很懸。他這是為張居正考慮,張居正沒有說話。

  葛守禮魯莽地插話了:「張大人糊塗啊!張閣老一再強調秉公執法,不分親疏遠近。尤其現在,考成法已頒行,就應當違法必究,管他是誰的門生,誰的同鄉,考成法面前,人人平等。你提到楊大人,楊大人最恨的就是結黨營私,徇私枉法。如果楊大人在天有靈,肯定會嚴厲懲處這兩個渾球兒,免得玷污他的清名!」

  張瀚臉上很掛不住。張居正笑了笑,去問呂調陽。呂調陽從若有所思的狀態中跳出來,說道:「我在想啊,這崔永年和周倍陽都是張閣老您的老鄉,此事很有難度。不處理或處理輕了,朝廷上下肯定風言四起;處理重了,又有人會說你張閣老忘本,對同鄉下手。難得很!」

  張居正點頭,稱讚呂調陽:「你說得很好,我也是有這層顧慮。」然後看了看三人,莊重地說道,「我以淺薄之才,身當國家重任,不敢有絲毫懈怠僥倖之心。考成法才出,就出了這樣一件事,非嚴懲不能爭取官員之心。諸位大人都見過馬車,馬車不前,因馬不用力。不驅趕馬而驅趕車,沒有意義。同樣,法不能行,人不出力也,不議人而議法,這和趕車而不驅馬有何區別?」

  張瀚直愣愣地聽著,想不明白張居正說這段話的意思。

  張居正看了他一眼,說:「我以為,要嚴格實行考成法,必要從懲處以身試法者開始。古往今來,天下之法律,先嚴格後廢弛。人立志後,開始奮發,但無持之以恆的勁,所以漸漸懈怠,終於虎頭蛇尾。只有不計一身得失,擯棄褒貶毀譽之詞,持之以恆,才能嚴刑峻法,賞罰分明,有始有終。」

  葛守禮頻頻點頭,呂調陽也附和著,張瀚滿臉通紅。張居正即刻說出自己的判決結果:「周倍陽降三級,調往他處;崔永年削職為民;至於郭應聘,身為廣西地方長官,卻對周倍陽置之不理,我親自去信責備他。諸位以為如何?」

  三人異口同聲:「張閣老處理得當,我等深深佩服。」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崔永年懊悔不已地離開京城回他的老家,當然也是張居正的老家。臨行前,崔永年決心賭一把,去見張居正,希望用同鄉之情感動張居正。遺憾的是,張居正連見都不見他。這位吏部右侍郎用功名換了「夠兄弟」三個字,張居正舉重若輕地用一個禮部侍郎重點強調了考成法的威嚴。雙方算是各取所需,拋掉崔永年的功名,可謂皆大歡喜。

  實際上,對崔永年和周倍陽的處罰的確很重,張居正並未依據當時的法律,而是實行了「嚴打」。之所以有這種強硬措施,不僅是因為考成法,還因為周倍陽所在之地百姓造反,的確形勢嚴峻。張居正下重手,只是希望包括廣西在內的南方地區的百姓造反能儘快平定,對於周倍陽的搗亂行為肯定不會放過。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