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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拯救帝國 第一章 大調整

2024-10-09 05:14:42 作者: 度陰山

  留住張佳胤

  

  中午,窗外的鳴蟬咆哮起來,攪動著空蕩蕩的內閣中沉重的空氣。張居正擔任首輔已一月有餘,很多官員都在等著他的動作。可是,他沒有任何動作。

  官場中人都深信不疑一條格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首輔即使是偏癱,也肯定會在人事上做調整。但過去了一個月,除些例行公事外,張居正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內閣「調養身體」。

  稍具智慧的人都明白,調養身體的同時大腦是不會閒著的。「修齊治平」本來就是一回事,張居正現在終於有機會把這事付諸實踐,絕不可能停滯在修身上。

  正如外界猜測的那樣,張居正在內閣的一個月里,腦袋始終沒閒著。他內心涌動的狂流已迫不及待地要破胸而出,他不想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只是保守地想把帝國從孱弱中拯救出來。

  張居正不是那種對名聲特別在乎的人,他是做事的人,一門心思只想著如何把事做好。至於名聲,那是別人口中和筆下的事,他張居正管不了,也不想管。

  要做事,先要有個穩定的平台。這個平台現在看上去有,是高拱創建的平台。但大多數有能力的官員都是高拱執政時提拔重用的,所以他要把高拱的平台變成自己的。

  張佳胤事件就是他這一想法的最佳實踐。

  張佳胤是1550年的進士,後來得到高拱的賞識,平步青雲,1572年時正在應天巡撫任上。張佳胤聰慧幹練,品德高尚,正是國家最需要的那種官員。

  高拱去職,張居正升為首輔後,張佳胤心亂如麻。憑多年官場經驗,他知道作為高拱曾經的親信,自己已註定前途無望。可做官多年的人,往往很難灑脫地放棄權力,於是他每日都活在糾結中。

  上天有好生之德,用一份狀子幫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這份狀子控訴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徐階最小的兒子徐老三。徐老三在兩位哥哥充軍後,拼命慎獨了一段時間。可當高拱去職,張居正榮登首輔後,他又恢復本色,在老家干起了霸占別人良田的好事。

  張佳胤收到這份狀子時,想秉公辦理,可一看被告是徐老三,心裡可就起了波瀾。徐老三的爹是徐階,徐階的弟子是張居正,張居正是當今首輔。如果他袒護徐老三,那不符合他做人原則;如果他懲處徐老三,不正是向張居正的槍口上撞嗎?

  這是兩難,張佳胤考慮了一夜,終於下定決心,選擇第三條路:辭職。他給張居正寫信說:「我能力有限,不能擔當重任,請求卸任回家養老。」

  張居正正琢磨張佳胤的信時,徐階的信也到了。徐階說:「有人控告唯一還在我身邊的兒子,我知道可能屬實,但還是希望你能幫忙。我年紀已大,再也經不起生離死別這種事了。」

  張居正恍然大悟,張佳胤辭職是因此。這回輪到他陷入兩難。徐階可是他貨真價實的恩師,沒有徐階就沒有今天的他。從前是能力有限無法幫忙,現在已大權在握,如果不幫老師,那實在太忘恩負義了。可如果幫徐階,就是得罪了張佳胤,必然冷了那些有能力的官員的心。

  和張佳胤不同,他沒有逃避,而是勇敢面對。他先給徐階寫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闡述了此事的利害關係,要恩師以國事為重,並且保證會為徐階家從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鳴冤昭雪。

  接著他又給張佳胤回信說:「天下之賢,與天下用之,何必出於己……區區用舍之間,又何足為嫌哉?」意思是說,很多年前,我就發現你是個人才,無論是誰推薦的你,你和我一樣都是為國效力,如果你還有心思區分誰是誰的人,那我覺得你的境界就有點小了。

  張佳胤接到信後,猶豫不定。張居正的第二封信又來了,張居正苦口婆心,要他按良知做事,一切事都由他扛著。在信的最後,張居正說:「願努力勛名,以赴素望。」這是對張佳胤最殷切的希望,張佳胤感動得很想哭鼻子。

  翻來覆去地把張居正的信看了多遍,確信張居正說的是肺腑之言,更確信張居正不會因為他是高拱的人而耿耿於懷之後,張佳胤終於重坐回應天巡撫的椅子上,秉公處理了徐老三霸占別人良田一案。

  張居正留住的不僅是張佳胤和他的心,還留住了那些高拱的舊臣,他們漸漸放下心來,心無掛礙地繼續做事。但有一部分人卻仍在不安中,他們沒有忘記張居正,張居正也沒有忘記他們,這就是那群被張居正深惡痛絕的高拱的言官。

  言官們,尤其是高拱的那群言官有多可惡,張居正心知肚明。當然,這裡面不排除有真知灼見之人,但他們絕大多數都喜歡無事生非,更要命的是對高拱死心塌地。高拱已離開兩個月了,可那些言官還是眼巴巴地看著北京城外,希望能在塵土飛揚中見到高拱騎驢翩翩而還。

  然而,奇蹟永不可能出現兩次,高拱已是一去不返。張居正正如日中天,註定要搞他們。

  但在搞他們之前,張居正先要建立一套自己的班子。

  中樞換血

  首輔要控制全局,至少要在人事、軍事和內閣上動腦筋,只有掌控了這三個部門,才能有所作為。掌管人事的是吏部尚書,張居正心中早就有了吏部尚書的人選,他就是正掌管兵部的楊博。

  楊博是高拱的人,對高拱死心塌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當高拱去位後,楊博把辭職信都寫好了,準備找時間投遞。他不是真想離開政府,而是認定張居正一定會排擠他,那麼與其讓張居正請他走,不如自己保全名聲主動走。

  張居正對楊博有著深刻認識,楊博出將入相,而且最負重望,這也是善於用人的高拱始終對其另眼相看的原因。只要把楊博留住並重用,那就能挽救大部分人心。

  他去找楊博,楊博忸怩相見。兩人先是客套,客套之後就直奔正題。張居正侃侃而談說:「聖人說,盡己謂忠,就是儘自己全部心力,不但要對得起外部,更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忠分三種,也是三個境界,第一是忠於國家,第二是忠於某人,第三是忠於利益。不知楊公屬於哪一境界啊?」

  楊博「這……這……」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張居正適時地正色道:「當今皇上的意思,讓您掌管吏部,這其實也是先皇的意思。我希望有幸能和您同心戮力,共創美好明天。」

  楊博在1572年時已經六十四歲,但精神矍鑠,再幹個十年八年的不成問題。

  但他必須要謙虛一下,這是處世智慧。他說:「我做過三任兵部尚書、一任吏部尚書,做累了,真不想再做下去了。」

  張居正覺得楊博和大多數人一樣,說話喜歡藏著掖著。

  楊博還在說:「你再讓我做吏部尚書,我就是尸位素餐,恐怕於人於己都無好處。」

  張居正笑了,說:「您的政績名聲婦孺皆知,請不要謙虛。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還請楊公出馬。」

  楊博感覺到了張居正的誠意,但他還是不太放心,小心翼翼地說:「我和高拱的私人關係很好。」

  張居正又笑了:「楊公和同僚的關係一向處理得很好。我記得當初高拱對我老師徐階痛打落水狗時,第一個向高拱求情的就是您。做大臣的最忌有私心,拉幫結派。可您不是這樣的人,您不站隊,只站在公理這邊。」

  楊博有點動心,盯著張居正看了許久,但他看不透張居正,這是當時很多人都面臨的難題,沒有人能看透張居正在想什麼。他說:「你容我再想想吧。」

  楊博想得很複雜,這緣於多年來他耳濡目染的內閣混斗,還緣於他和高拱的密切關係。出任吏部尚書,就是投靠張居正。高拱的勢力在中央政府仍很牢固,再起波瀾是必然的,他不想在最後的歲月中捲入波瀾,晚節不保。

  張居正知道楊博會把問題想得複雜,但他確信楊博肯定會出山,因為楊博是個肯擔當的人。果然,兩天後,楊博就主動來找張居正,向張居正和帝國獻上忠心。

  楊博走馬上任吏部尚書,兵部尚書的職位就空了出來。張居正心中有三個人選:前任薊遼總督老將譚綸、前任三邊總督王之誥、同張居正關係異常密切的宣大總督王崇古。

  他心中有了人選後,去徵求楊博的意見。楊博受寵若驚,動了最大心思分析這三人的優劣。他說:「王之誥有軍事才能,但只是將才,兵部尚書恐怕做不來。譚綸文武全才,善識人用人,胸中有丘壑,應是最佳人選。不過王崇古也不賴,俺答汗封貢時,他和您合作無間。」

  張居正微微點了點頭,說:「王崇古身負重任,邊境離了他,俺答汗封貢的事業將無法進行。我看,兵部尚書就讓譚綸來做吧。」楊博對張居正的安排沒有異議。

  張居正此時表現出了高明政治家的智慧。他擔心王崇古會有想法,所以去信說:「當今世上再也沒人能和你相提並論,因為俺答汗封貢一事從頭到尾,你都參與,並且鞏固得很好,那裡不能沒有你。」

  王崇古對張居正的器重感激涕零,回信說:「全聽您的安排。」

  兵部尚書人選確定後,張居正又把目光瞄向內閣。

  高儀死後,內閣只剩張居正一人。張居正面臨著和老師徐階當初所面臨的同樣的問題,必須要補人進來。補大學士很有門道,要麼是皇帝的老師,要麼就是當時資望最高的人。朱翊鈞年紀還小,雖有老師,但都很年輕,還沒進內閣的資格。資望最好的人,當屬楊博。問題是,楊博已是吏部尚書,如果再讓他入閣,那權力就太大了。

  張居正巧妙地繞開楊博,推舉了禮部尚書呂調陽。呂調陽和當年的李春芳一樣,與世無爭,脾氣極好,沒有野心。張居正要獨裁,呂調陽這種忠厚老實的長者是最佳夥伴。

  呂調陽開始時死活不同意進內閣,他知道張居正不是善茬,伴張居正和伴老虎區別不大。但張居正不是徵求他的意見,而是向他下達了命令。按他的性格,不可能違抗,只好唉聲嘆氣地走進了內閣。

  呂調陽從禮部尚書任上離開,張居正要陸樹聲補上。陸樹聲狷介耿直,在任何職位上都盡心盡職,張居正請他出任禮部尚書,足可見張居正的公心。

  吏部和禮部換人後,張居正又把戶部和刑部尚書換掉。由財政專家王國光出任戶部尚書,王之誥出任刑部尚書。至於工部尚書朱衡,張居正認為其成績和操守都不錯,於是留任。同時留任的還有廉潔奉公的左都御史葛守禮。

  中樞機構大換血就此完成。仍然忠誠於高拱的那群言官感覺黑雲壓城,他們惶惶不安起來,常常坐到一起商議對策。如你所知,沒有領導時,他們就是群無頭蒼蠅,只會嗡嗡,絕拿不出有效的行動來。

  張居正顯然不是這樣的人,他一把中樞調整完畢,就向他們舉起了棍棒——京察。

  楊博大力支持張居正,兩人通過京察把一大批言官罷黜。張居正毫不留情地剷除這些官場蛆蟲,就如同剷除院子裡的臭狗屎一般。

  有人曾提醒張居正,這群言官中也有能人,不能一竿子劃拉一船人。張居正說:「時間緊迫,沒有時間去察看誰行誰不行,他們遇上我只能算他們倒霉。只要江山社稷不倒霉,冤枉幾個人算什麼?!」

  這就有些霸道了,甚至有違聖人的教誨,聖人不是說過:「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張居正說:「說這話的人絕對不是身當大任的人,否則他不會說出這種廢話來!」接著,他就說出了那句名言,「二三子以言亂政,實朝廷紀綱所系,所謂『芝蘭當路,不得不鋤』者。知我罪我,其在斯乎!」

  楊博從政幾十年,從未見過任何皇帝、首輔有張居正這樣的手腕和速度。在他眼中,張居正永遠都是成竹在胸,要麼不言,言必有中。一言既出,立即付諸行動,絕沒有多餘的廢話。和張居正才合作半個月,楊博明顯感覺到精力跟不上張居正了。

  但張居正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跟著他做事,雖然勞心勞力,卻樂不可支。楊博曾琢磨很久,也和同僚們探討過,仍不得其解。

  既然不知其所以然,那就只好用心做分內的事,推薦人才,是他當時最迫切的分內之事。這分內之事很有難度,因為入張居正法眼的人很少。

  有一天,楊博試探地對張居正說:「有傳言說海瑞放出話來,只要張閣老您一聲令下,他披星戴月趕來為您、為國家效勞。」

  張居正毫無表情。

  楊博就繼續說道:「海瑞可不是『以言亂政』的人,而且是污濁官場中的一面清白旗幟。如果重用他,可以給帝國官場豎個標杆,人人仰頭觀看和敬仰,官場風氣將大為改觀,我們也省了不少氣力。」

  張居正笑了,只是一笑,笑完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楊博被張居正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幾天後,他又向張居正提到海瑞,說他正在老家待業,他這樣的人應該被重用。楊博最後強調說:「用了海瑞,就等於收了天下士人的心。」

  張居正對楊博向來敬重,而且又是他幾次三番請楊博出山,如果不答應楊博這件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所以他在第二天就派出御史去拜訪海瑞。楊博很高興,不是因為海瑞可以當官了,而是因為張居正很重視他的意見。

  該御史跋山涉水,一路風塵來到了海瑞的老家廣東瓊山。海瑞宰了一隻雞招待他。該御史見海瑞住的房子搖搖欲墜,海瑞本人老朽得如同五百歲,不禁嘆息連連。回北京後,他將海瑞的情況詳細報告給了張居正,大概是海瑞的招待太簡單,這名御史下定義說海瑞的精神狀態不適合出山為官。

  張居正看了看楊博,不說話。楊博連連嘆息,海瑞出山的問題,就此塵埃落定。

  其實,縱然那名御史說海瑞有精力出山,張居正也不會用。他知道海瑞,了解海瑞,甚至比海瑞本人都了解他自己。海瑞「峭直」,心中和眼中只有道德規範,沒有人,沒有關係,甚至連私交都沒有。張居正最擔心的是海瑞一旦出山,必會愚蠢地用道德標準來對待政治。海瑞永遠都無法明白,政治和道德各行其是,倘若將二者混為一談,那就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

  他即將要進行的新政,必有許多地方違反傳統道德。如果他真用海瑞,那就是把一顆定時炸彈放在身邊,縱然炸不到他,也會給他設置重重障礙。張居正絕不會給自己設套。

  張居正討厭高調的道德理想主義者,他們雖然能獲得輿論的支持,但讓他們去做事,他們就會用毫無用處的道德代替能力,結果只能是處處碰壁,一事無成。

  他很想對楊博說下面的這些話,而且楊博在官場中歷練多年,也應該明白這段話:政治家,尤其是偉大的政治家,靠道德是做不成事的。只要有「為天下謀福」的志向,拋棄一些腐朽的道德,不擇手段是天經地義的。夏言、嚴嵩、徐階、高拱,哪一個是道德完人?他張居正更不是,他也不想是!

  應付三隻老虎

  中樞換血後,張居正正式面對更大的難題,這就是如何處理與李太后、馮保和皇上朱翊鈞的關係。他要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沒有這三個人的許可和幫助,就不可能成功。這是三隻老虎,李太后是後宮的權力代表,馮保是內廷的權力代表,朱翊鈞則是整個帝國的代表。

  人一旦樹立堅定的志向後,眼前就沒有困難,因為他們必能解決這些困難。張居正充分發揮政治天才,逐一進攻。

  李太后出身小農家庭,有著濃厚的小農意識。但在張居正看來,這是個有能力有手腕的小女人。他清楚地記得,朱載垕去世時,李太后曾對他和高拱說:「江山社稷要緊,諸位要盡忠為國。」這句話出自深宮女人之口,就顯得異常決斷,使人肅然起敬。所以,張居正不能把她當成一個普通女人對待,錦簇花團,胭脂水粉,打動不了她。張居正冥思苦想尋找李太后的最大需求,讓他欣喜的是,朱翊鈞主動送上了答案。

  有一天,朱翊鈞對他說:「張先生,有件事,請您幫忙。」

  張居正慌忙說:「不敢,請皇上吩咐。」

  朱翊鈞臉紅了一下,吞吞吐吐起來:「這個嘛,先生知道,先皇的皇后並非朕的生母……」

  說到這裡,朱翊鈞停了下來,他希望張居正把這件事說出來。張居正立即就明白了朱翊鈞的意思,他說:「按祖制,皇太后只有一位。不過皇上這是特殊情況,皇太后可以是兩位,只要在皇上生母尊號上多加幾字即可。」

  朱翊鈞興奮起來:「張先生,真的可以這樣嗎?」

  張居正說:「當然。」

  朱翊鈞激動得滿臉通紅,幾乎想從龍椅上衝下來給張居正磕頭。他是孝子,十年來被母親管教得極嚴,母親成了他十年人生中最敬畏的人。他說:「張先生如果真能辦成這件事,那母后肯定歡喜。」

  張居正內心一笑:我更歡喜。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幾天後,朝廷宣布,尊朱載垕的原配陳女士為仁聖皇太后,尊姨太太李女士為慈聖皇太后。馬上有人私底下嘀咕:這像什麼話,一國有兩位皇太后,正如夜晚有兩輪月亮。嘀咕只是嘀咕,卻無人敢跳出來發出反對聲。

  李太后對張居正不但滿意,而且更刮目相看。

  張居正應付李太后,如此輕而易舉,不禁沾沾自喜。但面對馮保,他就需謹小慎微了。

  馮保始終有種自信,張居正的上台有他的大功。他這樣為自己解釋:「如果不是我老馮在李太后和皇上面前大力舉薦你張居正,你張居正不可能這麼快就主政內閣。當然,我老馮也是讀過書識過理的人,不要求你報答。可你張居正也要有自知之明,要把我當根蔥。」

  馮保想的沒錯。他是內廷的頭號人物,掌握著章奏的批示和皇帝的大印,張居正雖是首輔卻不是宰相,沒有法定地位,只有黑市地位。在主少國疑的情勢下,沒有他馮保的支持,張居正的首輔地位很堪憂。

  人之大病在傲,兒子一傲就不會孝順父母,太監一傲就會惹是生非。這是心態問題,所以張居正決定調整馮保的心態,讓他明白一件事:把你當根蔥,你不能裝蒜。

  面對面地和馮保談心理疾病,不是張居正所為。他不是心理諮詢師,也不是黑社會老大,他是政治家。政治家解決問題不必當面鑼對面鼓,他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僕人游七。他要游七去結交馮保的心腹徐爵,兩人都屬於同一層面,有共同語言。張居正的主動,引起馮保的特別關照,並且沾沾自喜。他囑咐徐爵:「一定要把游七當成你失散多年的親兄弟,有你就有他,他沒你就沒。」

  兩人很快就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也成了張居正和馮保的傳話人。張居正委婉地傳話給馮保:「內廷是你的天下,你別把手伸到外廷,其他事,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馮保有點不服氣,傳話給張居正:「先皇走時,雖託孤高拱、高儀和你三人,但我也在旁。我也不是吃白飯的,也有兩下子,皇帝年幼,皇太后年輕,國事繁重,我有責任為你分憂。」

  張居正發現馮保的良知大大的不明,所以加重語氣傳話給馮保:「按祖制,內廷不得干預朝政。我也知道您馮公公文武全才,您這樣的人才,國家求之不得。問題是,朝廷人多嘴雜,而且歷來就厭惡內廷參政。我桌上現在有一道奏疏,還未來得及給您看。這道奏疏說,幾天前您在北郊祭祀時,傳呼直入,面南背北燒香。奏疏說,您這是代替皇上行使權力呢,這是要謀反嗎?當然,那些言官都是大驚小怪,我相信馮公公不是這種人。可流言能殺人,如今主少國疑,正是人心浮動時,還希望馮公公能體諒皇上和李太后的苦衷。」

  馮保看了張居正的信,猛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張居正這封信刀劍齊鳴,先用其所掌控的外廷向他施壓,再把李太后抬出來,馮保如遭泰山壓頂。誰都知道,馮保的權力源泉是李太后,而張居正現在又把李太后搞定,要真讓李太后在他和張居正兩人之間選一人,李太后必選張居正!

  這封信,他看了十幾遍,越看越覺得張居正不好惹,越看越覺得張居正深不可測。但從字裡行間,他也看出張居正不想和他為敵,只要他不在沒有張居正的許可下參政,張居正是可以遷就他一些有悖道德的行徑的。

  換作其他太監,對張居正的警告必會拍案而起。但張居正很幸運,他遇到的是馮保,一個還有良知的太監。馮保給張居正回信說:「您放心治國,至少在內廷,不會有人給您添亂。」

  張居正吐出一口長氣,諄諄叮囑游七,一定要和徐爵保持良好的私人關係。這個關係就是內廷穩固的基石。

  搞定了李太后和馮保後,張居正又考慮如何應付朱翊鈞。表面看,朱翊鈞是最容易應付的,因為他只有十歲,還是個孩子。但事實上,應付朱翊鈞困難最大,張居正去世後的悲慘遭遇,正是由於他對這件事的掉以輕心。

  朱翊鈞雖小,可他不是智障。他知道自己是皇帝,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土,率土之濱都是他的臣,張居正縱然本事滔天,也只是他的臣子而已。十歲的孩子早已明白許多深刻的道理,比如政治。他在知道自己是主人的情況下,更知道自己還沒有支配實際政治時要受他人支配,甚至對於他的支配者,還要笑臉相待,否則他的母親會不高興,他的大伴馮保會討厭地提醒他。這種意識深深紮根於他的內心,張居正當政十年,這種意識一直沒有消失過。

  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張居正居然沒有意識到這點,他雖然把朱翊鈞當成皇帝,可只是個還不能親政的皇帝,一個必須要由自己塑造的小學生。

  張居正有強烈的儒家情懷,那就是把皇帝塑造成聖君。同時他也是位極端負責的老師,所以對於朱翊鈞這個小學生,要求極為嚴格。祖宗規定的經筵和日講自不在話下,為了讓朱翊鈞能真正悟透聖君之道,張居正特意編撰了《歷代帝鑒圖說》,這是一種圖畫歷代帝王以仁義思想執政的教科書。當張居正把這本書恭敬地捧給朱翊鈞時,朱翊鈞翻看了幾頁,就快活地叫起來說:「張先生,這書是我迄今為止看過最有意思的書!」

  張居正立即嚴肅地說道:「皇上不可只看出有意思,還要能看出有意義,才可。」

  朱翊鈞立即收起笑臉,向張居正請教這本帝王教科書的精華。張居正幾乎每天都會抽出一點時間為朱翊鈞講解,但高明的張居正並非單純講解這本書,而是就地取材、潛移默化地向朱翊鈞腦子裡灌輸他的執政理念。

  一次,張居正講到漢文帝(劉恆)在七國之亂時到細柳軍營勞軍,朱翊鈞聽得專心致志,張居正就說:「皇上應該留意武備。祖宗以武功定天下,如今承平日久,武備日弛,不可不及早講求。」朱翊鈞聽了,連連點頭稱是。張居正趁勢把自己的整飭武備、抵禦外侮的政治主張,全盤提出。朱翊鈞哪裡懂,見張居正說得一本正經且又異常激動,斷定這是正確的,於是欣然同意。

  當然,作為朱翊鈞老師的張居正形象並不永遠都是這樣平和,有時候他會呈現給朱翊鈞嚴厲甚至嚴酷的老師形象。一次,朱翊鈞讀《論語》時,不小心把「色勃如也」讀作「色悖如也」,張居正厲聲道:「勃!」朱翊鈞被這聲喊嚇得渾身發抖。但張居正卻未注意到朱翊鈞的神情變化,那是一種既怕又恨,但又不敢形於色的壓抑感。這種心理,將在十年後爆發,而且震天動地,把張居正的屍體捲入萬劫不復的洪流中。

  所以說,李太后、馮保和朱翊鈞這三隻老虎中,朱翊鈞是最難應付卻又最容易被忽略的一隻老虎。有超人智慧的張居正也未能倖免,何況他人?

  實際上,就在張居正當國不久,發生的一件事完全可以給張居正提個醒,但不知為什麼,他輕易地忽略了。

  這件事經過如下:慈慶宮後房毀壞,言官胡涍上疏請求放還一部分後宮宮人。胡涍說:「慈慶宮毀壞是天意,放還一部分宮人是贖罪。」他又抽風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唐高宗君不君,所以才有武則天奪權。」這話顯然是說慈慶宮裡的李太后要做武則天。

  朱翊鈞咆哮起來,要胡涍把話說清楚。張居正替胡涍解釋再三,可朱翊鈞如茅坑裡的石頭,什麼都聽不進。張居正無可奈何,只能把胡涍削職為民。

  這件事透露了朱翊鈞的性格,倔強、倨傲、冥頑不靈。但遺憾的是,張居正未在意。不在意別人的性格,這是做人之大忌。張居正生時不知道,死後才知,卻已晚。

  不過,張居正當國的這十年裡,朱翊鈞這隻老虎還未發作獸性,所以一切還是張居正時代。在他的時代,天地萬物都為他而存在,整個明帝國都被他握於掌中,他躊躇滿志,昂首獨步,搞定了中樞和三隻老虎後,按下了拯救帝國的按鈕!

  並不圓滿的巡邊

  張居正的執政方略只有四個字:富國強兵。富國強兵是一件事,富國是過程,強兵才是終極目標。有良好的經濟基礎,才談得上國防強大。而良好的經濟基礎來源於政府的有所作為,也就是快速精準的行政效率。說白了,張居正十年執政的精髓,就是提高行政效率。

  功夫片中常講一句話,天下武功唯快不敗,這個「快」就是效率。

  不過在當時的情況下,提高行政效率並非一蹴而就,它是長遠之事。1572年擺在張居正眼前迫在眉睫的事是邊防問題。俺答汗封貢後,北部邊防壓力驟減。不久後,一群西部的蒙古首領也來求貢市,明帝國在北部自建國以來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安寧。有些淺碟子已狂呼亂喊、額手相慶,但張居正卻冷靜地認識到,雙方的安寧只是停戰,並非和平。

  他對譚綸說:「對付韃靼人,就要像對付狗一樣:它搖尾乞憐,咱們就給它根骨頭;它發狂犬病,咱們就給它一頓棒子。」也就是說,主動權要永遠掌控在自己手中。

  譚綸說:「這是帝國上下都希望的事,可實行起來很難。」

  張居正問道:「要打敗一個敵人,首先該做什麼?」

  譚綸不假思索地回答:「身體要壯。」

  「對!」張居正說,「民諺說,打鐵還須自身硬。自己強壯了,就不會怕敵人。軍隊強大了,就不會怕敵人的軍隊。」

  譚綸似乎找到了答案,但不確定:「您的意思是?」

  「很簡單,四個字:足食足兵。」

  譚綸認可,因為這是常識。

  「在這之前,必要先對咱們的軍隊有所了解。我決定派幾人去巡邊,您意下如何?」

  譚綸說:「這是好事啊。」

  張居正說:「那您得給我推薦幾人。」

  譚綸被噎住了,他只會打仗,識人不是他的長項,而且他隱約感覺到張居正心中已有了人選,讓他推薦人,只是給他這個兵部尚書面子。他說:「我看這件事就您做主吧,我做不來啊。」

  張居正笑了笑,謹慎地開口道:「其實我心中的確有了人選,不過還是擔心他們難以勝任,所以才找您來商議。」

  譚綸也笑了笑,等張居正說出人選。

  張居正考慮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巡邊,本朝有成例,但很多時候都是蜻蜓點水,走個過場。我想,這次派人巡邊,要讓巡邊人看出究竟,和邊防長官們推心置腹地會晤,得出最真實的結論,也好讓朝廷制訂計劃。」

  譚綸繼續等著張居正的人選。張居正見開場鋪得差不多了,就侃侃而談:「你的兩個助手,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和右侍郎吳百朋可以,另外你部里還有個叫王遴的人,你對他們三人怎麼看?」

  譚綸沒有看法,雖然他初來乍到,但他也發現了這其中的微妙:這三人都是張居正的同年,換個說法,張居正對同學的了解是深刻的,所以他舉雙手贊成。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汪道昆被派往薊、遼,吳百朋被派往宣大、山西,王遴則被派往陝西。

  先來看汪道昆。汪道昆是張居正的同年,曾在湖北當了幾年巡撫,政績堪憂,但名聲在外,因為汪道昆是個喜歡吟風弄月,善於和公知們打成一片的人。張居正當了首輔後,汪道昆就給張居正寫信,希望能到中央工作。張居正覺得汪道昆是個有能力的人,所以就把他調到中央兵部任職。

  汪道昆去薊、遼之前,張居正給戚繼光寫信說明汪道昆的去意,同時囑咐戚繼光:「汪道昆可是朝廷派去的,你不可耍威風給他難堪,一定要以禮相待。尊重他,就等於尊重朝廷。你是我的好朋友,汪道昆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請你留意。」

  戚繼光謹遵教誨,當汪道昆抵達他的轄區後,準時送上各種報告。可惜汪道昆對這些並不感冒,而是和當地的文人一起吟詩作賦。張居正得到這個消息後,大為不滿,但沒有發作。汪道昆回北京後,給朱翊鈞寫了一份奏章,講述他視察邊境軍事的情況。他把這份報告寫成了優美的散文。

  張居正看了汪道昆的報告後,批了八個字:芝蘭當道,不得不除。芝蘭可是美的草,但你長錯了地方,就該除掉。你汪道昆既然喜歡吟風弄月,那就去作家協會吧。

  就這樣,汪道昆被免了職。

  汪道昆之後,吳百朋到宣大也出了問題。這個問題,張居正曾意識到達,卻沒想到問題那樣嚴重。問題出在宣大領導人王崇古身上。王崇古自俺答汗封貢後,春風得意,但也內心憂慮,他特別擔心朝廷忽然派個人來掣肘。正所謂心憂事成,吳百朋如幽靈一樣地來了。倘若是別人來,他不會緊張,但吳百朋不一樣,吳百朋是帝國在南方抗擊倭寇的著名儒將,可與戚繼光的名氣相提並論。尤讓王崇古緊張的是,吳百朋鐵面無私,敢說敢做。作為邊關大將,誰還沒點事啊!

  吳百朋其實也不想來,他在中央兵部做著人人羨慕的副部長,來到宣大苦寒之地,名義上是特派員,但他很多朋友都認為這是明升暗降。所以他離開北京後,慢吞吞地走路,一肚子的抱怨。張居正所以挑選他,是因他有才能,可張居正想不到他除了才能之外還有情緒。

  聽說他走得太慢,張居正連忙去信向他強調這次差事的重要性:「宣大乃邊防重地,派你去就是要你檢視其中的缺陷。這是只有你才能擔負起的重任,你不前往,我該如何?」

  吳百朋從張居正的信里讀到了「重用」的信息,跳起來一溜煙地向宣大跑。張居正又給王崇古寫信安慰他:「要吳百朋去,非是掣肘你。只是旁觀者清,他或許能看出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的解決正是你穩固邊防的基石。他不會留太久,我很快就會將其召回。」

  王崇古放下心來,熱烈地歡迎吳百朋。

  吳百朋第二天就開始工作,幾天後,他就拿出了考核邊將的八條標準。這八條標準讓王崇古冷汗直流,如果用這八條標準,所有邊將都不合格。八條標準送進北京,張居正看後也是渾身發熱。還未等他想出對策,吳百朋的彈劾書已到,他彈劾王崇古、宣府巡撫吳兌和山西總兵郭琥有失職之處,請求降級。而對另一位失職更嚴重的大同總兵馬芳,更是提出嚴厲的彈劾,請張居正將其治罪,罪名是行賄受賄。

  張居正叫苦不迭,他懊悔當初派吳百朋去宣大了。明帝國的邊將貪污受賄行賄,已見慣不怪。嚴嵩在內閣時,邊將要拿到軍餉,必須要給嚴嵩行賄,就是號稱清廉的高拱在位時,邊將們也把高閣老當成財神爺而虔誠供奉。高拱曾對張居正說過:「這是帝國的弊政,軍餉總是遲到,邊將們就以為京官們有私心,為了得到軍餉,只能送禮。如果你不收,他們就提心弔膽,哪裡有心思守衛邊疆?」

  張居正明白,邊將行賄是迫不得已,只要他們能在邊疆盡職盡責,不教胡馬度邊關,這種罪行可以忽略。他想不到的是,吳百朋是個書生,有高尚的道德情操,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所以事事都較真。如果真按吳百朋的意思,那邊疆將為之一空。這不是張居正想要的結果,他想要的是中央政府能精準地得到邊疆情況,邊疆在特派員的幫助下可以事半功倍。

  還未等他解決吳百朋這個難題,又有人跳出來指控宣府總兵趙岢貪腐。張居正頭都大了,他剛上任,倘若就對邊將們開刀,邊境怎能穩?邊境不能穩,何談內部經濟建設?富國強兵就是一句空話。

  他此時只能以進為退,在安撫諸邊將的信中,他說:「我知道你們有不得已的苦衷,行賄也是迫不得已。不過此時是非常時期,還希望你們收斂。從前給內閣首輔的東西,我這裡不會收的。也請你們放心,京官們的指控,我會謹慎處理。你們只要有保家衛國的心,我就有保護帝國砥柱的能力。」

  這只是暫時安撫了邊帥們的心,那群指控者還在上躥下跳。張居正剛柔並濟地敲打:「你們所指控的人,罪行是否屬實,還需調查。你們在風清月白的北京城中談笑有詩書,可邊疆只有大漠風沙。想想他們所受的苦,建立的功勳,你們捫心自問,是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邊將固然有許多道德瑕疵,可不要忘了,他們的角色是什麼,是保家衛國!那麼,他們現在做得如何?你們睜開狗眼,豎起你們的狗耳,去邊疆看看聽聽,就知道了!」

  張居正在此之前搞掉了一群言官,這種敲山震虎的技巧並未使言官們安分守己。他們三五成群地攻擊張居正,說張居正維護馬芳,忽略吳百朋。吳百朋絕對不能忽略,張居正只好把馬芳免職,並給吳百朋去信安慰,要他在宣大可大展拳腳。

  吳百朋朝地上吐了口痰,這可能是文質彬彬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粗魯,他說:「我如果再在邊疆待著,非得有頭睡覺,無頭起床不可。」幾天後,他不等中央政府的命令,就私自跑回了中央。他得到的是同僚們熱烈的歡迎,也得到了張居正的厭惡。

  和汪道昆的一事無成與吳百朋引起的波瀾相比,王遴去巡邊,如泥牛入海。他到陝西待了幾天,上了份不疼不癢的報告,就請了病假回家了。張居正非常不滿,去信譴責他不負責任。

  三位巡邊特派員雖然未達到張居正的要求,可他對邊境的密切關注十年始終如一,所以整個張居正時代,北境沒有發生過任何大的邊患。專注產生成功、創造奇蹟——這話送給張居正,當之無愧。

  巡邊的不圓滿,並未讓明帝國損失什麼。倒是那個不安分的蒙古人昆都力哈的一個要求,讓明帝國再次緊張起來。北方有實力的蒙古人除了俺答汗一支外,只剩土蠻。土蠻和俺答汗相比,又遜色一點。自俺答汗封貢後,北方基本和平。可張居正通過各種信息渠道得知,這種和平是假象,因為俺答汗名義上是他這支的主人,實際上他連自己的弟弟、侄子和兒子都控制不了。

  昆都力哈就是俺答汗的弟弟,他一直看不起俺答汗的兒子黃台吉,黃台吉也看不起他。兩個人經常毆鬥,氣得俺答汗直跺腳。張居正剛主政明帝國時,草原謠傳昆都力哈暴死。張居正得到消息後,想扶持昆都力哈的兒子青台吉,和不太安靜的黃台吉對抗。其實最終的目的,是分裂俺答汗這一支蒙古人,使他們各自為政,一盤散沙。

  這是好計策,遺憾的是正當明帝國的禮部要去授予青台吉官職時,昆都力哈突然又復活了。他發現明帝國要越俎代庖,大怒起來,聯合黃台吉準備和明帝國對抗。

  張居正慌忙派人去找俺答汗,俺答汗滿臉惆悵,攤著雙手說:「我那弟弟和兒子都是畜生,我根本管不了。」

  北京沸騰起來,馬上有人提到當年的俺答汗封貢,說這是養虎為患,又有人抱頭痛哭,說這次蒙古人要來,可絕不是小事。這群瞎子根本不懂經過張居正整頓後的邊防已今非昔比,當昆都力哈和黃台吉各懷心思向明帝國邊境推進時,張居正下令邊防部隊主動出擊。

  黃台吉最伶俐,發現討不到便宜,慌忙撤兵。昆都力哈有蒙古漢子的氣派,和明軍打了一仗,雙方雖不分勝負,但昆都力哈卻被明軍戰鬥力的突飛猛進所震懾。他一溜煙跑回老巢,厚著臉皮向明帝國提出封他為王的要求,他說他要和俺答汗一樣平起平坐。北京政府又譁然,有人在暗處說:「張居正這是引火燒身,長此下去,九邊之外,見到個蒙古人就肯定是王。」

  張居正對這些看笑話的人嗤之以鼻,他對昆都力哈說:「封王這種事,以後你們想都別想,有本事就打,沒本事就老老實實地互市!」

  昆都力哈現在陷入困境:打吧,沒有把握取勝;不打,他將來在草原就沒了顏面。正當他苦悶時,張居正給他送來了梯子。

  張居正給俺答汗寫信說:「你的弟弟昆都力哈要封王,這顯然違反當年的封貢精神。你不要站在那裡看熱鬧,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如果我們真的封昆都力哈為王,草原上就是二王並立。你現在的地位已是搖搖欲墜,再多出個王來,你的地位恐怕難保。我有個辦法,既可維持你當年封貢的原狀,又能讓你避免一個敵人。我不動聲色,對昆都力哈的任何要求冷處理。你則去勸他,就說明帝國給了他這個梯子,就趕緊從高處下來,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這封信把俺答汗從看台上揪了起來,他騎上大馬,飛奔出營,跑去勸阻弟弟昆都力哈。昆都力哈眼見有個梯子送上來,正好借坡下驢。

  張居正用一封信解決了麻煩。北京城那群看笑話的人,最終沒有看到笑話,他們看到的是一個不露鋒芒、卻能在不動聲色中扭轉乾坤的內閣首輔。

  而就當張居正也有些自命不凡時,一場暴風雨突然從天而降,他被猛地推進了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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