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入境

  周漁聽到了一聲鐘鳴。

  當地一聲震響，然後是嗡嗡的長尾餘音，如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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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聾發聵。周漁想睜開眼睛，眼皮卻像是被膠黏住了一樣，怎麼用力都睜不開，他想活動四肢，卻感覺不到四肢在哪，他的手臂和雙腿都空蕩蕩的，他覺得自己似乎只剩下了腦子，連五官都沒有了，怪不得他睜不開眼，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眼。

  周漁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回想自己在哪，是怎麼來的。

  記憶猶如屋檐滴水，一滴一滴流入腦海，周漁回憶起了事情的經過，他替換掉了邱陽，潛伏進深淵組織中轉站，被強化支配之後，就昏迷了過去。

  難道……此時已是在夢中？

  在誰的夢，自己的夢，還是墮天使的築夢？

  伴隨著記憶的湧入，周漁感覺大腦在融化，像是一塊冰遇到了熱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像是睡了一覺，周漁的大腦飄忽起來，意識迷離。

  忽然間，周漁被一道光打醒，光芒像利劍，迎面劈來，將周漁一分為二，周漁用自己的左眼看見了右眼，他看見自己沒有身體，只有半顆頭，他想要靠近那半顆頭，將腦袋組起來，可當他靠近時，那半顆頭就飄遠了，像是磁鐵的兩極，在相互排斥。

  周漁開始追逐自己的半顆頭，他在追逐的過程中逐漸意識到，那半顆頭不是在逃離，而是在引導。周漁放緩追逐的速度，望向四周，他沒去看的時候，周圍什麼都沒有，當他去看的時候，看到什麼，就出現了什麼。他看見了一條旋轉的紅裙，看見了一把破舊的雨傘，看見了一團黑乎乎的長髮，看見了鮮血猶如雨簾傾盤而下，他看見一個白裙女人在血水中後退行走，濺起的紅色血珠中映出一張碎裂模糊的臉，臉上有血，眼裡有淚。

  周漁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夢。

  按常理來說，當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時候，就會醒來。周漁之所以沒醒來，只有一種可能，他的夢被控制了。周漁想到了那些夢遊者的狀態，再聯想自己此時四肢不知去向，只剩半顆腦袋，他明白過來，此時的他很可能被「分離」了，他的潛意識操控了四肢，處於夢遊狀態，他的意識則游離在了未知區域，脫離了主體。

  周漁需要找到自己的主體，將潛意識和意識結合之後，才能真正甦醒。

  想通這一點後，周漁再看四周，那些詭異離奇的意象沒見了，周圍的黑暗變成了灰白，隱隱有飄渺的東西出現，像雲朵，像水流，像煙霧，那些東西有形無質，看似沒動，實則在極其輕微地流動，周漁的眼睛感知到了位置和空間的變化。

  他的思維變了，周圍的景物也跟著變了。

  周漁忽然想起他曾在利用捕夢儀進入祝嶸夢境時，被卡在夢境通道中，差點進不去，那時的他就是意識和身體分離了，雖然意識清醒，卻無法操控四肢，他當時是閉上雙眼，放棄抵抗，跟隨輕風，讓身體自由流動，才成功進入的。

  周漁覺得這一次，應該也類似。

  他閉上雙眼，平穩心情，放空大腦，試著去感受自己的四肢，最初沒有任何感覺，周圍空空蕩蕩，但他沒有放棄，繼續感受，任由腦袋在虛空中漂浮，許久之後，他感覺到了一絲風，極其細微，在眼前一掠而過，像是條無骨游魚。

  他讓這絲輕風帶著他的大腦，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飄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漁感覺周圍的空氣發生了溫度上的改變，好像變熱了。他睜開雙眼，前方出現了一點光亮，幽藍色，伴隨著他的離近，光亮變大，成了一扇橢圓形的門。他來到門前，輕輕一推，光芒乍現，他抬起手，發現自己的手臂回來了，在光芒下耀耀生輝；他以手遮目，迎著光芒，踏門而出。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雙腿回來了，踩在堅實的地面上；他深吸一口氣，胸腔鼓脹中，發現自己的軀幹回來了；他扭動脖頸，望向四周，光芒在眼前消逝，周圍的景物被光芒剝掉外殼，顯示出真實的輪廓。

  他看見了銀白色的牆壁和地板，銀白色的天花板上亮著白色的壁燈，周圍有許多高精密電子設備和儀器，儀器有的已經啟動，發出幽藍色的流光，有的似乎出現了問題，發出滴嗡的鳴叫聲。這裡顯然是一個研究室，至於是研究什麼的，有可能是生物類的研究，也有可能是化學類的研究。

  周漁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夢境中的身份，他是邱陽，是一名物理學家，在意識回歸之前，他的四肢正被潛意識操控著行動，這裡或許是一個物理實驗室。

  滴嗡聲持續傳來，周漁查看儀器後，將其中一台關掉了。

  滴嗡聲停止後，周漁的腦子也清醒了許多，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有疼痛感，但有延遲，而且比較輕微，他試著跳了兩下，彈跳高度有提升，他又拿起台子上一個比較大的儀器，試了一下重量，發現自己的力氣也有所提升，雖然都比較輕微，但熟稔夢境的周漁還是能清晰察覺到。

  周漁撫摸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沒有任何觸感，他彈了一下戒面，沒有變化。

  周漁確認，這裡是夢境，而且，看周圍的情境，並不是自己的夢，而是別人的夢，他覺得很可能是墮天使的築夢境。

  周漁閉上雙眼，讓自己的思維活躍起來，他知道，在築夢境中，個人思維是可以對空間形成輕度干擾的，也就是所想即所見。然而，無論周漁如何嘗試，都沒能成功，周圍的環境沒有任何變化。周漁意識到，這個築夢境十分龐大，對方的潛意識也足夠牢固，自己的思維無法對其造成干擾。

  上一次，在墮天使的夢牢中，周漁就沒能干擾成功。這裡也是夢牢嗎？看起來很像……但似乎又不像。如果是夢牢，沒必要將意識和身體分離，沒必要搞出這些電子儀器，這裡更像是在搞科學研究，但在夢裡搞研究，現實中能用嗎？

  周漁思索片刻，想明白深淵組織是如何剽竊那些人的研究成果的了。

  深淵組織在夢境中築造了一個實驗室，在現實中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實驗室。夢遊者在夢遊狀態下做研究，他的腦子在夢境，肢體在現實，他以為自己在做夢，實際是真在搞研究。深淵組織通過這種方式，實現了夢境和現實的互通轉化，而夢遊者卻完全不知情，他們搞出來的研究成果，就成了深淵組織的。

  周漁意識到，此時此刻，他的肢體應該也在現實中的實驗室里，但他是假的物理學家，伴隨著研究的進行，遲早會露餡，一旦被發現，深淵組織必然會將他清理出去。他需要抓緊時間從築夢境中覺醒，獲得身體的控制權，才能扭轉局勢。

  可如何從築夢境中甦醒呢？

  築夢講究平衡。有光明就有黑暗，有美麗就有醜陋。築夢境中的任何東西都有另外一面與之相對應。陰陽平衡，才能讓築夢穩定。

  想要從築夢境中覺醒，需要找到隱藏著築夢者「至暗陰面」的夢眼，解鎖夢眼，打破陰陽平衡，讓夢境自主坍塌。

  但夢眼是築夢境中最薄弱的一環，必然會被重重隱藏起來。

  上次在夢牢中，周漁歷經艱辛，進入懸崖邊上的黑房子，從房子中救出了被囚困的小男孩，從而解鎖夢眼。這一次，夢眼又是什麼，會隱藏在哪？周漁不知道。但他知道，夢眼肯定不在實驗室里，在其他隱蔽的地方。

  他需要先離開這。

  周漁環顧四周，發現這個實驗室並非封閉，右側有一條甬道，他走入甬道內，甬道很短，只有幾米，走過之後，他看見了又一個實驗室，有一個身材肥胖，頭髮銀白的老者正在聚精會神地做研究，老者穿一身銀白盔甲，戴著頭盔，頭盔上方懸著一條細長的繩子，沒入天花板，感覺像是繩子在吊著他的頭，他是提線木偶一樣。

  周漁知道，夢中的任何細節都具有現實意義。

  築夢境中的景物可能無法改變，但夢遊者可以藉由潛意識的能力，改變自己身上的東西，比如穿著打扮、身材比例、某些器官的強壯程度等，這些改變大小不一，因人而異，有些是夢遊者缺陷的彌補，有些是願望的滿足。

  老者身材肥胖，卻穿了一身威風閃亮的銀白盔甲，可能是對成為「將軍」或「戰士」的願望滿足，也可能是對自己身材的不滿，藉由盔甲武裝自己，強大自己。

  至於老者頭上那根細繩，周漁一時沒想通代表什麼。略微思索，周漁仰起頭，看了一眼頭頂，赫然發現自己頭上竟然也有一根繩子，他伸手摸了摸，發現那不是繩子，而是管子，很細，像針一樣細，管子和他的頭皮連在一起，他覺得可能是為了輸入指令亦或注射藥物，在現實中，他們頭上想必就有這樣一個東西。

  周漁將管子從頭上拔下來，管子具有延展性，自動縮回了周漁的實驗室內。

  周漁踏步走進實驗室，穿著盔甲的老者沒有注意到他，直到周漁走到他身邊，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者才抬起頭，望向周漁，周漁發現老者的眼睛是迷茫的，是空洞的，目光渙散，焦點並不在他的臉上，周漁知道，老者也被「分離」了，他的身體雖然在這裡活動，但意識卻不知去向，就如剛才的周漁一樣。

  老者是一具傀儡。

  周漁環顧老者的實驗室，發現這個實驗室和他的幾乎一樣，他覺得老者應該也是一名物理學家，從實驗台上的東西來看，老者的研究似乎已經初具規模。

  周漁朝著老者點了點頭，並未說話，朝前走了。

  老者望著周漁離去的背影，空洞的眼睛眨了兩下，一縷光芒從眼球上一閃即逝，又再次恢復空洞，頭頂上空的細繩搖晃了幾下，老者的身子也跟著微微一晃，隨後老者面向實驗台，繼續做起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