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重塑

  周漁是最先醒來的。醒來後，他只感覺胃部一陣翻湧，就要嘔吐出來。這時，一個臉盤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周漁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在周漁嘔吐之時，坐在地板上、倚在右側牆壁上的鐘墨也睜開了雙眼，並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他神情茫然地望向四周，顯然還沒明白過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童同是第三個有動靜的，「醒來」後，他發出了一陣壓抑的悶吼聲。悶吼過後，他全身一陣小幅度抖動，整個人從沙發上滑落下來，癱軟在了地上。

  根據上一次的經驗，可以得知，童同很快就會進入正常夢遊狀態了。果然，片刻後，童同便站了起來，他雙眼依舊眯縫著，神情木訥，但肢體動作明顯協調了一些。就如同上次一樣，這一次，他同樣開始在屋子內走動了起來。

  在童同走動的過程中，坐在沙發對面一張椅子上的聞百見站了起來，他朝著鍾墨和周漁分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便默默地看著童同。

  走了數圈後，童同在門口附近站定，靜止了幾秒鐘，然後轉過身，徑直朝著臥室走去。進入臥室後，他脫掉睡衣，爬到床上，蓋上被子，很快便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聞百見走到臥室前，將房門關上，然後轉過身，面向周漁，長吁一口氣道：「我們成功了……我們真的成功了。」

  周漁擦乾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我說過的，我們會成功的，因為我倆聯手，還從未失敗過。」

  聞百見笑著走向周漁，周漁也笑著走向聞百見。

  兩人緊緊相擁，輕拍對方後背。

  「幹得很棒。」周漁在表達讚揚的時候有些詞窮，不過，太多的語言反而顯得矯揉造作，所以周漁又重複了一遍，「真的很棒。」

  「你的前期引導也很重要。」聞百見倒是沒有絲毫謙虛，「雖然沒有我那麼重要，但也還湊合啦。」

  這時，早已站起身來到客廳中間的鐘墨輕咳一聲，說道：「雖然並不想打擾你們，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漁鬆開聞百見，望向鍾墨，笑道：「其實我也只是知道一個大概，具體的細節完全不知道，就由我們的催眠師聞百見給我們講解一下吧。」

  聞百見撩起額前的白髮，緩緩說道：「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沒想過要催眠鍾隊長，只不過在催眠啟動的時候，鍾隊長觀察力太強，看到了催眠引子，意外介入了，我見鍾隊長都要進來了，便順水推舟地將他也納入了進來，好讓他在催眠境的開端，起到串聯和轉折作用，這樣會讓事件的起始不那麼唐突和違和。當然了，針對鍾隊長的催眠在開始後便成了單線，他的後續行為並不會影響大局，對於他的催眠，其實只是個單人催眠，相對比較簡單。」

  鍾墨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然後又看了看房間的四周，不可思議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剛才把我催眠了，剛才發生的那些全都是催眠境？根本就沒有什麼跟蹤者，沒有煙霧彈，後續的一切全都沒有？」

  聞百見望向鍾墨，反問道：「你現在試著回想一下，覺得那些真實嗎？」

  鍾墨思索片刻，搖了搖頭：「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有些虛幻感……但我有些不能確定，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催眠的？」

  「在你進門之前，我其實就已經在鋪墊了，但那時我並不是針對你的。催眠的真正切入點是門外的腳步聲和咳嗽聲，以及你開門後，所看到的第一印象。那個煙霧彈其實是有的，只不過它並不是真的煙霧彈，是我自製的一個煙團，從那之後，便都是催眠境了。」

  「原來如此……這種催眠真是防不勝防。」隨後，鍾墨又疑聲道，「可即使再出其不意，也不可能輕易就把我催眠吧，我剛才的注意力可是十分集中的……」

  「其實，正是因為你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讓你的潛意識防備鬆懈了下來，在這種狀態下，別人的一舉一動都可以影響到你，尤其是催眠師的行為暗示和指令——」聞百見解釋道，「這一次，其實可以算做一次巧合，要不是你主動介入，我不可能辦得到，所以，你大可放心，並不是隨便一個催眠師就可以把你催眠的，需要一定的機緣巧合才行。」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鍾墨還是有些無法接受，畢竟他長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無意識催眠，不過隨後他擺了擺手道，「關於我的就先不說了，我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說說後續的事情吧，我怎麼覺得你們好像謀劃了一出大戲一樣？」

  聞百見點燃一根煙，連著抽了兩口，幽幽說道：「確實是一出大戲——」

  隨後，聞百見將在催眠期間做的一系列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其中包括遠程催眠，雙人催眠，催眠入夢三個重要催眠手法，但這三個並不是最難的，想要實現它們，只需要在合適的時機，利用合適的引子，導入催眠語境即可，最難的，其實是催眠過程中的強化催眠。

  聞百見解釋道：「正常情況，在非深度催眠中，一旦被催眠者讓催眠境中的其他事物分散了注意力，那麼，就很有可能甦醒過來。強化催眠，顧名思義，就是在催眠過程中，當被催眠者的注意力被分散，處於甦醒臨界點的時候，催眠師利用新的聲音和話語暗示，進行二次催眠，讓其繼續呆在催眠境中的一種催眠手法。」

  略微停頓後，聞百見繼續道：「在畫蝶的整個催眠過程中，有兩次她的注意力被分散，幾乎就要醒來了，我緊急對她進行了兩次強化催眠。第二次的時候，她幾乎就要醒了，幸好我的運氣還不錯，應該說，我們大家的運氣都還不錯。畢竟，甦醒臨界點這種微妙的東西，可並不是那麼好觀察和把握的，如果稍有不慎，就會起到反作用。這也正是為什麼那麼多的催眠師只能進行短暫催眠的主要原因，因為時間一長，甦醒臨界點的數量勢必會增多，催眠難度也就會呈指數級增加。」

  聽完聞百見的話後，周漁若有所思地道：「想必第一次的強化催眠就是在草叢中吧？畫蝶在草叢中鑽了那麼久，都沒鑽出來，她肯定覺得很奇怪，注意力自然就被分散了……」

  「沒錯。草叢是畫蝶通往更深一步催眠境的必要過程，也是催眠入夢的通道，需要她自己主動進入才行，外人無法干涉，所以時間自然就長了一些。」聞百見仿似是對周漁提出挑戰一般地問「，那麼，第二次呢？」

  「第二次，應該是當她鑽出草叢後，看見四周的景物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下子從高樓大廈變成了荒郊野地，肯定心生疑惑，然後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對不對？」

  「很對。」聞百見輕輕打了一個響指道，「當她在催眠境中的注意力被分散，試圖思索其他東西的時候，在現實中，她的神態和肢體行為就會出現異常，這時，我就要立即對她進行強化催眠，如果晚了的話，她就會醒來。」

  「我猜，你強化催眠的引子，應該就是咳嗽聲、敲擊桌面聲、鏡面反射、強光刺激眼球這四種吧？」周漁像是解密一般道。

  「果然什麼都瞞不了你。」聞百見笑道，「有時我真覺得，如果你去當催眠師的話，成就肯定在我之上。」

  「我只懂一些皮毛而已。」周漁說道，「跟專業的相比，還差得遠，你就不要捧殺我了。」

  隨後，周漁又道：「不過，你在催眠境中，反其道而行之，讓我被黑衣人抓走，讓畫蝶救我，這一招，實在精妙。正是這樣，才逼出了全力追擊的畫蝶，讓她更多的潛意識信息流露了出來。」

  「嘿嘿，靈機一動而已。」聞百見極為罕見地露出了一抹略顯羞澀的笑容，看來周漁的這番誇讚確實是夸到他心坎上了，當然了，這也是聞百見在此次催眠中最為得意的部分。但在面對得意之處時，聞百見反而謙虛了起來，他擺擺手道，「小事小事，不值一提。」

  隨後，聞百見點燃一支煙，慵懶地躺在沙發上，一邊口吐煙圈，一邊說道：「我的部分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就要靠你們了。」

  周漁輕撫胸前的阿多，望向鍾墨：「鍾隊長，該輪到我們上場了。」

  鍾墨終於明白過來，原來聞百見和周漁是利用童同的特殊夢遊狀態，遠程催眠畫蝶入夢，以此來獲取畫蝶的潛意識信息。

  現在，催眠過程已結束，畫蝶的夢境內容已經掌握在了周漁手中。接下來，便是周漁的解夢時刻了。而鍾墨，則要在周漁解夢結束後，利用解夢結果所提供的現實線索，找到畫蝶所在地，救出畫蝶，抓住三色。

  之前的時候，鍾墨和周漁已經有過一次類似的合作，那一次的結果非常成功。所以鍾墨有理由相信，這一次，他們同樣會取得成功。

  鍾墨望著周漁，信心滿滿地道：「你先來，我隨時做好準備。」

  周漁不再多言，拽下阿多，展開繪夢板，微微閉眼，夢境情節徐徐浮入腦海。

  * * *

  關於畫蝶的夢境重塑和解析，其實並不是很難。因為有周漁的前期引導和聞百見的中期強化，又是在催眠的大框架之下，所以整個入夢過程，從大的邏輯事件上說，算是較為合情合理的。

  周漁將該夢命名為救贖之夢，從整體上，可以將其分為三個階段進行重塑。

  第一階段，突變。即房間停電，失火，周漁被抓的前期階段。

  第二階段，追擊。即畫蝶穿出草叢，在荒郊野地追逐黑衣人的中期階段。

  第三階段，救助。即畫蝶進入冰雪之地，試圖救出周漁的後期階段。

  對於此夢的解析，目的是為了獲取畫蝶的潛意識信息，作用於警方找到畫蝶和深淵組織的實驗基地，所以，前期階段無需解析，重點在於中期和後期階段，而其中當屬中期階段為重中之重。

  周漁將中期階段的入夢情節在腦海中過了幾遍，將整體流程在繪夢板上寫了下來，並挑選出三個重要節點，用繪畫的方式展示了出來。

  第一個節點：木橋陷落。

  事件內容：通過木橋到達河對岸，中途木板斷裂，畫蝶一條腿被劃傷。

  指向性元素：搖晃的木橋。

  通用元素：河流。

  情緒：最初擔心害怕，最後鼓起勇氣。

  第二個節點：雙拳丘陵。

  事件內容：丟失目標，爬上丘陵，發現兩個拳頭狀山峰。

  指向性元素：類似於拳峰的兩個相鄰丘陵。

  情緒：疑惑。

  第三個節點：被撞電暈。

  事件內容：畫蝶被發現，黑衣人開著摩托車撞傷畫蝶，然後電暈了她。

  指向性元素：無。

  情緒：害怕，偽裝。

  這三個節點中，前兩個中包含著明顯的地標元素，最後一個是事件轉折點，連結夢境中期和後期，所以，周漁取前兩個節點重點分析，將其對標現實。

  因為在催眠入夢的過程中，有催眠師的介入和中途強化，所以重塑夢境過後的時間和距離兩個元素便不能用夢學的通用理論來計算了。那麼，也就是說，在畫蝶的夢中，只有那兩個包含著地標元素的節點才能夠提供現實性線索了。

  不過，那兩個節點的指向性元素非常清晰明了，提供的現實性線索必然也會有著較強的合理性，所以周漁有信心通過它們來尋找出目的地區域，只不過，還需要鍾墨出動警力，進行實地排查驗證，就如同上次解析完祝嶸的夢境後所做的一樣。

  但，需要注意一點的是，畫蝶在追擊黑衣人的過程中，被黑衣人意外發現了，這其中固然有著畫蝶的自身因素在裡面，但也說明了一些隱性問題，那就是在那片區域內，必然有著深淵組織提前設下的一些防禦和監控設施，讓進入其中的人很快就會被發現。

  中期的夢境重塑很快就完成，情節簡單，層次分明，拆分出來的事件節點指向性也較為明確。在解析後期夢境之前，中期夢境提供的線索就可以提前派上用場了，同時，也可以驗證這一次的催眠入夢，是否真的有現實性作用，萬一沒有的話，也好及時更改方案。

  此時已至午夜一點半，距離最後的期限，只剩下四個半小時。

  周漁將兩個指向性元素寫到一張新的白紙上，並且在區域地圖中標註了出來，然後遞給鍾墨，說道：「鍾隊，初步結果已經出來了，在這個區域內，尋找這兩樣東西，將這兩樣東西串聯起來後，做路線圖的分散延伸，所形成的區域交集，應該就是一號實驗基地的所在地了。」

  鍾墨看了看那兩個指向性元素，說道：「這一次似乎簡單了許多。」

  「相比祝嶸的捕夢解析，這次確實簡單許多，但那次難的是解夢過程，搜尋過程並不難，但這一次，難的則是搜尋。」周漁略微停頓後，繼續道，「不過，在開啟搜尋計劃前，我得先提醒你一下，在那個區域內，深淵組織很可能設下了一些監控防護設施，攝像頭是最基本的，而且數量肯定不會少，樹上，石頭縫中，應該都有，所以，你們一定要加倍小心才行。」

  「這麼說來，警方在搜尋的過程中，必須得穿便衣才行了，而且還要徒步，否則很容易打草驚蛇，一旦被發覺，他們必然會提前關閉實驗基地。」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周漁點了點頭道，「根據深淵組織之前的做事方式來看，若他們發覺實驗基地被警方盯上，就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毀掉。」

  「剛才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用微型無人機，在區域上空進行前期排查，找到目標地點後，再由警方過去實地檢測。」

  「微型無人機有多大？」

  「最小的只有蒼蠅那麼大。但我覺得，在黑夜中，可以用蝙蝠大小的無人機，視野和清晰度都要好一些，也不會被輕易發現。」

  「那就好。」周漁思索片刻後道，「除此之外，我建議去往現場的幹警全都穿上黑衣，就和你們曾監控到的那個黑衣人的穿著一模一樣。」

  「還可以戴上黑面具，那樣就能以假亂真了。」

  「沒錯！」

  「還有其他的嗎？」

  「暫時沒了。」

  「那行，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安排一下。對了，你是在這裡，還是跟我一起去局裡？」

  「公安局我就不去了，但我想去現場。那樣咱們就可以隨時保持聯繫了，要不然到時候萬一通訊信號不好，會影響後續的行動。」周漁想了想之後又道，「除此之外，根據畫蝶後期夢境的一些細節來看，即使我們順利找到了實驗基地所在區域，想要進入內部，應該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需要到現場看看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好。我先帶你到局附近，到時候我們出警時，我再接你上車，咱們一起去現場。」隨後，鍾墨望了一眼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的聞百見，問道，「你的這位朋友呢，要不要一起？」

  周漁尚未開口詢問，聞百見便擺手道：「這種事，我就不去了，去了反而還會拖後腿。再說了，就算我真的想去，你們警方說不定還不放心呢，你說是吧，鍾隊長？」

  鍾墨如實說道「：不瞞你說，確實如此。不過，對於你這次提供的幫助，我代表警方——」

  聞百見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道：「行啦，多餘的話咱就不用說了。時間不多了，你們快點上路吧。」

  見聞百見這麼說，鍾墨便也不再多言，轉身便朝著外面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來，撥打了指揮室的電話，他要在回去的路上，將要辦的事情提前安排好，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準備黑衣服和黑面具了。

  當周漁收拾好東西，正欲朝門口走去的時候，聞百見忽然起身，來到周漁跟前，拽下他自己衣服上的一枚藍色紐扣，放進了周漁的口袋中，然後輕拍周漁的肩膀，直直地看著周漁，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是什麼意思？」周漁摸出那枚藍色小紐扣，看了一眼道，「竊聽器，還是跟蹤器？」

  「你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嗎？這就是一枚普通的紐扣——」聞百見撇了撇嘴，看見周漁還是一臉不信的樣子，只能解釋道，「它代表了我對你的關心和祝福。這可是你逼我說出來的。哎，還是還給我吧。感覺說出來後就變味了。」

  說著，聞百見就要拿回那枚紐扣。

  「心意，我領了。」周漁將那枚紐扣放進內兜里，一本正經地道，「東西，我自然也要收下。」

  「周漁，你變了——」聞百見看著周漁，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

  周漁得意地笑了笑，正欲說話，這時，站在門口附近的鐘墨，朝周漁喊了一聲：「漁兄，咱們該走了。」

  周漁朝著聞百見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大跨步走向了門口。

  鍾墨打開門，率先走了出去。周漁緊隨其後。

  房門關上後，房間內，孤身一人的聞百見坐回到沙發上，從自己的衣服上又拽下一枚藍色紐扣，將其扔進了面前的水杯中。

  藍色紐扣，沉入杯底，無聲無息。

  「盡人事，聽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