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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解析

2024-10-09 04:57:11 作者: 楊京秋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身材瘦削的生物學工程師走了進來。

  此時的周漁已經坐回到了椅子上,他指了指對面的木椅,說道:「坐吧。」

  生物學工程師坐下後,整個身子本能地往後靠,雙手抱在胸前,兩腿張開,腳尖朝外,他的肢體動作表明他想要儘快結束這次單獨會面,趕緊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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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可以將椅子往後挪一下。」周漁說。

  「不用。」生物學工程師的聲音有些冷淡,「有什麼話,就儘快問吧。」

  他還是沒有放下敵意和戒心,周漁心想。有時候人越是害怕什麼,就越是掩飾什麼,而越是掩飾,反而表現得就越是明顯。

  這名生物學工程師不知道是本身就不喜歡或者不擅長與人交流,還是害怕暴露內心的隱秘,從始至終,他都表現得非常冷淡,甚至是冷漠,而且他的戒備心也非常強。周漁意識到,和這名工程師的交流過程,肯定不會像畫家那樣輕鬆簡單。不過,幸好周漁已經從畫家那裡獲得了足夠多的信息,接下來,他只需要提煉出一些重點,在工程師身上進行驗證就可以了。

  「放心,我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的。」周漁決定用一種果決和客觀的態度來面對工程師,那樣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效果,他看了一眼時間,沉聲道,「我會在十分鐘之內,結束我們的談話。」

  生物學工程師鼻頭聳動了一下,他顯然沒有想到周漁會用如此強勢的方式作為開場白。他侷促地在椅子上扭動了一下腰肢,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

  「能簡單描述一下你的夢嗎?」周漁翻開新的一頁繪夢板,不慌不忙地問。

  「並沒什麼特別之處,就是一些重複的夢……」

  「一些是多少?具體數量是?」

  「兩到四個吧。」

  「說一說你覺得印象最深刻的那個夢。」周漁直視著生物學工程師的雙眼。

  生物學工程師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位置,避開周漁的目光,望向窗口的方向。

  「我夢見我變成了一條狗……」工程師剛說了一句,便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咳嗽完之後,他歪著頭,望著窗戶,嘴巴閉了起來。

  「一條什麼樣的狗?」

  「就是一條土狗,有點像小時候我老家養的那種狗。」

  「然後呢?」

  「然後……」工程師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周漁。周漁雙眼直直地看著他,沒有絲毫躲閃,神情也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平靜如水。工程師咽了一口唾沫,繼續道:「有個人用一條繩子牽著我,我跟在那個人的後面。」

  「你能看見那個人的樣子嗎?」

  「看不見,我只能看見一雙腳,穿著黑色皮鞋,走路不快不慢。」

  「如果讓你聯想一下的話,你覺得這個人會是誰?朋友,戀人,親人?」

  「聯想不到。」

  「你當時的情緒是怎樣的?」

  「忘記了,感覺沒什麼情緒。」

  「興奮呢?」

  「咳咳……沒有……」

  「他牽著你去了哪?」

  「不知道,反正就是一直牽著,一直往前走,仿似沒有目的。」

  「你有沒有過掙脫繩索的想法?」

  「這個……沒有……」

  周漁點了點頭,在繪夢板上將生物學工程師剛才講述的這個「遛狗」之夢畫了下來。這個夢其實和畫家的「奔跑」之夢,在本質上是一樣的,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而已。形式不同的原因,是因為生物學工程師內心深處的自我陰影所導致的。

  若是從夢學的角度進行反推,然後用社會心理學的方式來對工程師進行精神分析的話,從剛才那個簡短的「遛狗」之夢中,能夠分析出工程師小時候家裡應該很窮,而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應該遭受了很多的欺負和壓迫,導致他內心非常自卑。這種自卑隨著他成年以後在事業上取得的成功看似有所緩解,實則是被擠壓進了潛意識深處。每到夜深人靜之時,盤踞在他內心深處的這條自卑「土狗」,便會大搖大擺地走出來,提醒他有些「事」還沒有真正解決。

  當然了,除了這種傳統的解釋之外,若是從變態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的話,或許還有另外一種解釋,那就是內心的畸形需求。有些人,心理狀態因為種種原因發生了畸變,變得只有在為「奴」的身份狀態下,只有在被「捆綁」,被「教訓」的情境中,才會獲得精神和肉體上的快感。這種人在現實世界裡可能還意識不到自己有這種畸變的心理需求,但他的潛意識已經提前知道了,並在夢中給予了提示。

  當生物學工程師在講述這個「遛狗」之夢的時候,他的神情遮掩,目光逃避,肢體後移,表明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夢並不是什麼好夢,這與他內心的自卑和敏感有關。而當周漁詢問其是否感到『興奮』的時候,工程師曾劇烈咳嗽了兩聲,看起來似乎是在掩飾內心的真實感受。

  當然,也許那兩種解釋,在生物學工程師身上,都能得到某種層面上的驗證。但周漁畢竟不是在對工程師進行心理陰影的解夢,而是想從他的夢中找出深淵組織的線索,而且周漁也並不是故意要去挖掘工程師的心理陰影,這只是他的本能反應而已。這樣做,能讓周漁從整體上看待夢境內容,篩選出有用的信息。

  「然後呢?」周漁將上述信息匯總後,開口問道。

  「然後,我出現在了一家醫院內,應該是寵物醫院吧。我似乎是得病了,有個醫生正在給我檢查,但我不是很喜歡這個醫生,我咬了他一口,隨後,我的主人出現,安撫我,我才安靜下來,讓醫生繼續給我檢查。」

  「夢中你還是一條狗,對嗎?」

  「是的。」生物學工程師瞪了周漁一眼,似乎對周漁的措辭不是很滿意,他提醒道,「是變成了一條狗。」

  「還是變成了之前那條土狗嗎?」

  「好像不是了。」

  「那是一條什麼狗?」

  「我也不知道,一條黑狗,很瘦,耳朵耷拉著,樣子有點丑。」

  周漁端詳了一下生物學工程師,他身材瘦削,皮膚發黑,臉蛋也很瘦小,耳朵稍微有些耷拉。看來,生物學工程師對自己的長相併不滿意。夢中的這條黑狗,應該正是以他自己的長相作為原型的。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檢查完就結束了。」

  「醫生是怎麼給你檢查的?」

  「就跟醫院的流程一樣,抽血,化驗。」

  「抽血的時候,是抽的哪裡?」

  「前腿的位置……」工程師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小臂。

  「你手臂上留下傷痕了沒?」

  「怎麼可能?!那是在夢裡,現實中怎麼可能會有!」

  「那你的手臂內側怎麼會有一個小紅點?」

  「紅點?!」工程師展開手臂道,「你是說這個?肯定是被蚊子咬的啊。」

  周漁剛才其實根本就沒有看到什么小紅點,他只是故意詐一下。通過剛才工程師的反應來看,這個小紅點大概率就是「醫生」給他扎針之後所留下的傷口。

  工程師的這個夢,和畫家的「打針」之夢,在本質上類似,之所以在形式上有所不同,是因為工程師自己的內心陰影所導致的。

  夢境表象,雖千變萬化,但不離其宗。

  周漁沒再繼續細問下去,因為他已經看出來,工程師不僅不是很配合,而且還在有意識地撒謊,試圖欺瞞周漁。或許工程師是害怕周漁會看出他內心中自卑脆弱的那一面,但殊不知,他越是遮掩,反而越是暴露得明顯。

  「在醫院檢查結束之後呢?」周漁決定速戰速決。

  「結束後,我出現在了實驗室內,一間封閉的實驗室,裡面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實驗儀器。那裡就跟我夢寐以求的研究實驗室一樣,只要我能想到的研究儀器,裡面全都有……」工程師嘴角上揚,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看得出來,夢中的場景確實讓他心生嚮往。

  「冒昧地問一句,在實驗室內,你是人,還是狗?」

  「應該是人,我並沒有特別的印象……」

  「好,說回你的夢。你在實驗室內幹了什麼?」

  「當然是做研究了。有了這些儀器,我相信我可以在我一直以來研究的『工程細胞株』項目上取得巨大進展。我在實驗室內利用各種實驗器材做實驗,不停地研究著,我終於發現——」說到興頭處,工程師忽然閉上了嘴巴。

  「你研究成功了對嗎?」

  「你怎麼知道?」

  「如果沒成功的話,你就不會閉口不談了。」

  「可夢裡成功了又能如何?還不是毫無意義!」工程師的嘴角抖動了一下,原本有些興奮的神情也在一瞬間頹喪了下去,並且還帶著一絲憤怒。

  「可在夢中如果成功了,在現實中你就可以效仿了,不是嗎?」

  「不,夢裡的那些東西毫無意義,只是一個虛幻的結果而已。工程細胞株的研究項目晦澀艱深,極具開創性,哪裡會有那麼簡單?簡直是痴人說夢!」

  「可你一直以來的研究結果在最近被別人剽竊。你難道沒覺得這跟你的夢有關係嗎?」

  「有什麼關係?難不成還有人能看見我的夢?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夢裡發生了什麼,別人怎麼可能知道!」

  生物學工程師抱緊雙臂,神情激動,身體後仰,脖子僵硬地瑟縮著,偶爾看向周漁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怒意,仿似研究結果被竊是周漁導致的一樣。

  面對工程師的不信任,周漁不以為意,他已經從工程師的話中獲得了足夠多的信息,也驗證了很多在畫家那裡模稜兩可的問題。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周漁看了一眼時間,然後望向工程師,說道「:十分鐘時間已經到了。謝謝你提供的夢境信息。如果找到線索的話,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

  生物學工程師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迅速起身,連看都沒看周漁,快步走了出去。

  看著生物學工程師匆匆離去的瘦削背影,以及走路時候故意邁大的步伐和挺直的腰杆,周漁忽然有些莫名地心疼。一個人,無論其取得了多大的成就,獲得了多少金錢,那些深藏在內心深處的童年陰影和成長創傷,都會在細節上影響著他的一言一行。這些細節暴露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和痛苦,除非主動去揭開那些創傷,將其暴露在陽光下,讓其在包容和善意中重新癒合,否則,陰影將會伴隨一生,至死方休。

  可是,如果不到萬不得已,誰又會真的忍心主動去觸碰那些傷疤呢?

  更何況,大部分的人,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有這種傷疤,他們在渾渾噩噩中,就度過了自己充滿陰影的一生。

  這是一件幸事嗎,還是一種遺憾?

  周漁長吁一口氣,自語道:「那,我的陰影,又是什麼呢?」

  太多了。周漁露出一抹苦澀笑容。如果不是陰影太多,自己又怎會在報考大學的時候,毅然決然選擇心理學作為第一專業呢?

  * * *

  物理學家進來的時候,周漁都沒有察覺。是物理學家叫了周漁一聲,周漁才從思緒中返回了現實,他睜開雙眼,看到物理學家已經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正面色疑惑地望著自己。

  周漁深吸一口氣,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有了畫家和生物學工程師兩個人的夢境作為研究對象後,周漁對於物理學家的夢境已經提前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了,所以,這一次的說夢過程就更快了,也更加簡潔明了,目的明確。

  周漁並沒有詢問物理學家太多的夢境細節,一來是因為他的夢境細節和前面兩人的大同小異,問太多,對深淵線索的挖掘於事無補,只能暴露出物理學家自己的心理狀態,二來也是因為物理學家本身說話有些刻板,有點老學究的味道,說的過程又慢條斯理,說完後,還要兀自點評一番,許多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感覺就像是在進行專業嚴肅的學術探討一樣。

  當然了,如果不是因為要解夢的話,周漁還是比較願意和物理學家好好交流一番的。但現在時間緊促,周漁不得不速戰速決。

  物理學家的夢有些雜亂無章,他一會兒說是一個夢,一會兒又說是好幾個夢,不過,周漁畢竟是職業解夢師,又有畫家和工程師的夢作為參考,所以他很快就從物理學家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拎出來三段主要夢境。這三段夢,與畫家和工程師的三段夢本質一樣,只不過表現形式各有不同而已。

  物理學家的夢中,表現出了他對於死亡的恐懼和對於自己身體狀況的擔憂,由於這些恐懼和擔憂的影響,所以他的夢主要以墓地,葬禮等關乎死亡主題的場景為主,其中包括在墓地中迷路,在葬禮上成為躺在棺材裡的屍體,然後忽然詐屍,以及最後躺在殯儀館內,被人解剖屍體等情節。

  與畫家和工程師的第三段夢類似,在物理學家的第三段夢中,也出現了他獨自一人在實驗室內做物理研究的場景,並且同樣是在夢中對他多年以來研究的「量子信道」項目有了非常大的突破性發現。

  「一切都是幻覺,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幻覺。」物理學家在描述自己於夢中完成了研究突破,醒來之後卻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之後的心情時,不停地搖頭嘆息著「,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我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可我的研究卻只能在夢裡完成。而最讓人感到可氣的是,竟然還有人先我一步完成了我的研究課題,這對於我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諷刺和羞辱。」

  面對物理學家失落的哀嘆,周漁只能安慰並鼓勵道:「如果不經歷一些什麼的話,結果來得太容易,反而沒什麼意義。我相信如果我們找出事情的真相,說不定對於你的研究來說,會是一件峰迴路轉的幸事。」

  物理學家搖了搖頭之後又點了點頭,他顯然並不相信解夢真的能夠幫助他解決這個問題,但他還是向周漁表達了自己的尊敬,他神情落寞,充滿感慨地道:「我剛才聽鍾隊長說,你也是一名學者對吧,咱們研究的東西雖然各有不同,但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對一名潛心研究學術的學者來說,沒有什麼比多年的研究結果被剽竊,更讓人傷心的了。你說是嗎?」

  周漁重重地點了點頭。作為一名踽踽獨行數年,默默承受孤獨寂寞,時常遭受白眼和嘲諷的夢學研究者,他十分同意物理學家的這段話。那些外在的傷痛和內心的彷徨可以經過自我調節之後,變成前進的動力,但是,研究成果被剽竊的那種痛苦,無法言喻,也沒法調節,簡直比死了還要難受。

  物理學家的夢已經說完了,周漁從中提取了若干重點,並針對前面兩人的夢境進行了反向驗證。現在,初步的結果表明,這一切,跟周漁最開始的推測極為相似。

  物理學家離開之時,腳步有些蹣跚,腰肢有些彎曲,不停地搖頭嘆息,情緒極為低落。周漁明白,物理學家的情緒之所以如此低落的原因,跟解夢和周漁沒什麼關係,主要跟他的研究結果被剽竊有關。物理學家已接近花甲之年,很多努力,若是失敗或毀壞,便沒法再從頭開始。物理學家的「量子信道」項目,是他畢生的追求,也是他後半輩子賴以生存的精神動力,可現在,追求沒有了,活下去的動力便也跟著失去了。

  看著物理學家離去時的模樣,周漁不由地聯想到了許多年後的自己。如果夢學研究和夢學推廣在多年以後依舊毫無建樹的話,他能承受得了那種因為年老體衰而無力從頭開始,只能默默死去的精神空洞狀態嗎?

  我將會一無所有。周漁微微眯起雙眼,望向窗外低矮的雲層,可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又會擁有什麼呢?金錢,權利,家庭……豈非同樣,一無所有。

  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周漁自己的研究結果也被剽竊,那他又該如何面對那種情況?他會得抑鬱症然後自殺嗎?還是會忍氣吞聲,從此泯然眾人,在不甘和落寞中孤獨終老,飲恨一生?

  有形財產被盜竊,會有警方介入,抓住小偷,按照刑法定立罪名,歸還財產。而無形財產被盜竊,不僅調查起來耗時耗力,就算真的查出了結果,也極難定罪,更別提其所有權的最終歸屬了。這對於潛心研究學術的學者來說,不管是在其身體還是心理上,所造成的影響都將是毀滅性且無法彌補的。

  周漁睜開雙眼,眼神中帶著一絲決絕,他已然意識到,這件事已經上升到了另外一個層面。不僅是為了真相的揭開,不僅是為了告慰那些死去的亡魂,更是為了那些研究成果已經被剽竊以及有潛在可能被剽竊的學者們,當然也包括他自己,周漁都必須要打贏這場仗。深淵組織,罪大惡極。

  * * *

  夢境的解析結果,已經躍然紙上。

  在畫家詳細講述完了他的夢境後,周漁其實就已經解出來了。他之所以還要繼續傾聽另外兩人的夢境,只是想要對畫家的講述進行確定,同時對自己的解析結果進行反向驗證。

  在畫家、生物學工程師、物理學家三人的夢境中,都有三段重複的夢。這三段重複的夢,因為每個人的心理狀態不同,所呈現出來的方式也有所不同,但它們的實質是類似的。也就是說,在三個人的夢境中,潛意識想要傳達給他們的信息,是一致的。這是一種比較少見的情況,雖然少見,卻並不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夢境特例;其實,它是有跡可循的。

  在夢學上,有一種名叫「同夢」的概念,說的是,兩個人或者多個人,共同經歷了一件對他們印象極為深刻的事件後,就有可能做相似的夢。比如,一對情侶共同觀看了一起月食現象,當天晚上,他們很可能都會做帶有「月食」主題的夢,只不過因為兩人的心理狀態不同,「月食」主題在夢中的表現方式也會不同,但實際上,夢境的本質是類似的。

  從夢境反推現實,也就代表著,畫家、生物學工程師、物理學家三人在過去一段時間裡,經歷過同樣的讓他們「印象深刻」的三件事。而他們在做這三件事的時候,意識是被控制的或者被鎖死了的,所以,關於這三件事的記憶只留在了潛意識內,然後,潛意識又通過夢境這種方式,將其隱晦地表現了出來。

  周漁將那三件事從他們的夢境中提煉了出來。

  第一件事:行走。畫家是漫無目的地奔跑在山川河堤之間;生物學工程師是變成一條狗被人牽著走;物理學家則是在一大片森林墓地中繞來繞去。拋去那些夢境表現形式,提煉核心,便是兩字,行走。而且是路線固定的行走。路線固定,也就代表目的地固定。

  第二件事:注射。畫家的三針;生物學工程師的抽血化驗;物理學家的死亡體檢。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注射。不僅是生理上的,還有心理上的。生理上的注射是藥物,心理上的「注射」則是語言,兩種注射方式的目的是一樣的,那就是控制他們的意識,支配他們的行為。

  第三件事:研究。畫家的畫室和浮動暈染技術;生物學工程師的研究所和「工程細胞株」項目;物理學家的實驗室和「量子信道」項目。他們在各自的夢中,都進行了自己多年以來的研究,並取得了非常大的進展。可當他們醒來後,卻又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取得進展的。也就是說,他們的研究成果,僅限夢中。

  針對第三件事,周漁其實稍有疑惑。夢中的研究,真的代表現實中的研究嗎?這兩者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關係?是不是僅僅只是一種幻象和心理的滿足,還是另有解釋?周漁目前並不確定。不過,將那三段夢境進行橫向對比之後,再聯想到他們三人的研究結果都被剽竊這件事實,周漁更加傾向於他們真的在現實中做了研究,只不過他們的意識不自知而已。當然,這只是周漁目前的一種推測,後續還得需要用相關事實來進行驗證。

  當周漁正在思索這三件事之間的聯繫的時候,敲門聲響起。鍾墨推開房門,低聲問:「情況如何了?」

  周漁正有一些話想要和鍾墨說,他招手道:「來,鍾隊長,咱們討論一下。」

  鍾墨走了進來,坐在了周漁身側。周漁指著繪夢板上他剛剛總結出來的那三件事,說道:「他們三人的夢我都已經聽完了,也已經基本上解出來了。除去各自的心理陰影外,這就是他們三人所共同經歷的事情。」

  鍾墨看著繪夢板上的字,低聲念道:「行走、注射、研究。」

  「對,就是這三件事,他們每個人都經歷了好幾遍。可他們的意識卻完全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這三件事都是他們在現實中經歷的?」

  「極有可能。」周漁望向鍾墨,提醒道,「看到這三件事,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人來?」

  「我想到了祝嶸……以及那幾名半夜三更去往郊區廢棄工廠的人。」

  「沒錯。祝嶸他們去往的那個郊區廢棄工廠,很可能畫家、工程師和物理學家三人也曾去過,雖然不一定是同一個地方,但肯定類似。」周漁翻到前面幾頁,指著一幅畫道,「在畫家的夢裡,甚至出現過和祝嶸夢中同樣的元素,一條陰溝。」

  「可這代表著什麼呢?」

  「這代表著,半夜三更去往郊區的某個無人區域,是他們的共同行為。」

  「那……又回到了我們最初的那個無法解釋的問題,他們是怎麼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主動去往郊區的呢?」

  「這個問題我們暫且不管,我們先談這個行為本身。」

  「好……那他們半夜三更去往郊區無人區域,目的是什麼呢?」

  周漁翻到繪夢板最後一頁,在「行走」和「注射」兩件事之間,畫了一個箭頭,箭頭的方向從「行走」指向「注射」。周漁道:「按照他們在夢中的經歷和細節描述,以及我的推斷來看,他們行走的主要目的之一,是為了注射。」

  「你的意思是,這些人大半夜地走到郊區廢棄工廠,是為了要注射某種藥物?」

  「是的。而且,只有能走到工廠的人,才有資格注射藥物。也就是說,這個『行走』本身,也是一個過濾器,會過濾掉那些無法達到目的地,不滿足注射條件的人。」

  「我有點明白了……祝嶸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其實是滿足了注射條件的,可因為當天晚上他們的行為被跟蹤而來的曾文怡發現了,然後祝嶸行為失控,殺死了曾文怡,導致他們當天晚上沒有注射成功。正是因此,三天後,孫叢文和趙文卓才會再次半夜前往郊區,目的就是為了注射。」鍾墨有些激動地提高了音量道,「如果按照這個思路來看的話,他們的行為邏輯就能夠捋順了。」

  「可是……」鍾墨撓了撓頭,緊接著道,「他們注射了什麼東西?是誰給他們注射的?注射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感覺問題越來越多了……」

  「問題多了,也是一件好事,說明他們的蹤跡和目的開始暴露了。」周漁指著繪夢板上的「注射」兩字,以及旁邊標註出來的夢境細節,包括「黑衣護士」「四肢癱軟」等字眼,解釋道,「從夢境細節來看,應該是深淵組織的內部人員給他們注射的。至於注射的是什麼,我初步猜測,可能和他們在深淵聚會中杯子上的藥物類似,其中應該包含有抗組胺成分,能夠對行為具有抑制作用。除此之外,注射的藥物中應該還含有能夠迷惑他們意識的東西,類似於三色迷惑聞百見的氣味藥劑等。並且,在注射了藥物後,深淵組織人員還對那些人進行了思想灌輸和指令下達,這很像是以化學藥物為主導的一種精神催眠方式。」

  「如果這樣看的話,過去發生的幾件怪事,就有著相互之間的聯繫了。」

  「是的,很多怪事,看似古怪離奇,實則都有一條清晰明確的線在相互牽引。」周漁深吸一口氣,控制下心底略微有些激動的情緒,沉聲道,「現在,這根線,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鍾墨望向周漁,眼神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讚賞和欽佩光芒。周漁已經不止一次幫助警方於一片泥淖當中找出線索了,而這一次的線索挖掘和整體匯總,無疑更加重要。

  「那……這個『研究』又是怎麼回事呢?」鍾墨指著繪夢板上最後那兩個大字。

  周漁在「注射」和「研究」兩件事之間畫了一個箭頭,箭頭方向從「注射」指向「研究」。

  畫完後,周漁說道:「從夢境情節來看,他們是被注射了之後,才進行的研究。注射,抑制了他們的行為,控制了他們的意識。這麼做的目的,應該是想要讓他們做什麼事,這件事,就是研究。」

  「我有點沒明白……」鍾墨撓了撓頭道,「既然他們的行為都被抑制了,意識也被控制了,那他們如何做研究呢?」

  「這正是最關鍵的地方,也是三件事串聯到一起後最主要的問題。」周漁輕敲繪夢板,說道,「同時,這個問題,也和我們最初遇到的問題類似——他們是如何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主動去往郊區的?如果解決了這個問題,我想我們可能就離真相不遠了。」

  「那……你現在有答案了嗎?」

  「沒有。」周漁果斷地搖了搖頭,「我已經設想了很多種可能性,但每種可能性都有著自相矛盾的地方。」

  「有沒有可能是催眠,就跟聞百見的情況類似?」鍾墨問。

  「單人催眠,集體催眠,即時催眠,多重催眠等,這些我都想過。」周漁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深淵組織在控制這些人的過程中,多多少少使用了一些催眠手段,但催眠手段應該只是輔助,並不是主要手段。」

  周漁看了一眼鍾墨,繼續道:「催眠確實很厲害,但還沒有厲害到會讓人在半夜三更行走數里,並精確到達某個目的地的地步。更何況,在行走的過程中,催眠師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如果說催眠師全程跟隨,不停地用新的指令和催眠手段對被催眠者進行行為矯正的話,或許還有可能。可我們在監控中,卻完全沒看到任何催眠師的影子。所以,這不可能是催眠。即使再厲害的催眠師,也不可能提前將催眠指令設置的如此精準,更別提一次催眠的時常根本不可能達到那麼久了——」

  說到這,周漁忽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隨後他說道:「還有最為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催眠師要想在行為上短時間內控制一個人,需要不停對被催眠者進行指令調教,就如同三色在聞百見家中做的那樣。要知道,三色可是在聞百見家裡呆了兩天,才讓聞百見『不情不願』地完成了一個『殺死周漁』的短小指令,並且還出了那麼多紕漏。所以,你有聽那幾個人說過他們最近接觸過催眠師嗎?從他們的實地監視中,也沒有發現過有疑似催眠師的人進入過他們家吧?」

  鍾墨凝眉道:「沒有……」

  周漁道:「所以,不可能是催眠類的方式。」

  鍾墨皺著眉頭道:「可究竟是什麼樣的方法,竟然能夠讓人在完全無意識地情況下做一些看起來非常嚴謹的事情呢?」

  周漁面色凝重,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鍾墨定睛觀察著周漁臉上的表情,片刻後,他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新思路了?」周漁輕吸一口氣道:「有是有,不過我現在還沒有想好,只是一個初步思路,有很多地方還沒法自圓其說。而且,這個思路本身所涉及的內容並不在我最擅長的領域,有一部分算是我的知識盲區。所以,我需要先收集一些信息,才能做出準確而全面的判斷,否則,很容易以偏概全,形成方向性錯誤。」

  「我明白了……你需要去見個什麼人,是嗎?就像你上次去見你的大學老師一樣。」

  「不,這一次,我不見什麼人。因為據我所知,在這個領域裡,目前並沒有專家,甚至都沒有人在專門研究這一塊的內容。我只是想要找一些國外的文獻記錄,從那些記錄中,找出一些真實案例來,來驗證我的想法,開拓我的思路。」

  「去哪裡找?網上搜?」

  「網上肯定搜不到,這些文獻網上不會有完整的記錄。我之前曾經在本市最大的中山圖書館裡看到過一次,那個圖書館內收藏了一些此類內容的專業書籍和文獻,但當時我並未細看,只是粗略地看了幾眼。」

  「你的意思是,你要親自去一趟中山圖書館?亦或者,我去幫你找?」

  「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他們圖書館內有一台超級計算機,可以通過關鍵詞檢索搜尋館內收藏的相關文獻,這樣我就可以在裡面找到更多想要的東西了。」

  「那好,我安排一下,讓那邊的工作人員接應你。」

  「不用麻煩了,那樣反而會暴露。」

  「那我和你一起。」

  「也不用,你若在身邊,很多人都會發現。而且,公安局裡肯定有很多事等著你去處理,畢竟你也不能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那樣我的壓力會很大的。」周漁笑著拍了拍鍾墨的肩膀道,「如果你那邊發現了什麼線索的話,立馬通知我,我說不定能用得上。」

  「可是……」鍾墨張開口,尚未說完,便被周漁給打斷了。

  「我明白的,鍾隊長。放心,我會管好我自己的。這件事,已經不僅僅是我自己的性命那麼簡單了,也不僅是多條性命那麼簡單,我覺得深淵組織肯定有一個非常大的陰謀正在醞釀,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周漁深吸一口氣,合上繪夢板,說道,「所以,事不宜遲,咱們抓緊行動起來吧。」

  「對了,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鍾墨拽了拽脖頸上的黑色絲巾,神情嚴肅地道,「今天早上六點的時候,省里來了幾名高官,給我們定下了最後的破案期限,四十八小時。截止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八個小時,只剩下了四十個小時。如果在這四十個小時內我們沒法破案的話,這個案子,我們以後就不能再繼續調查了,省里的相關人員會全權接手。」

  「四十個小時……還有一天兩夜的時間。」周漁看了一眼鍾墨,發現鍾墨面容愁苦,表情糾結,他神情輕鬆地笑了笑,「我們應該慶幸是四十個小時,而不是四個小時。四十個小時內,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你看,我死而復生不也就才用了兩個小時嗎?本來我還想今晚好好睡一覺的,現在看來,不用了。這四十個小時過後,我有的是時間睡。」

  「確實,四十個小時說長不長,但說短也不短了。」鍾墨似是被周漁的輕鬆狀態給感染了,臉上的愁苦表情消散了一些,他轉身道,「那行,我現在就立馬回局裡,那邊確實有很多事在等著我處理,就在不久前,他們說已經摸排到了三色的最新行蹤。在進屋之前,我剛剛安排好下一步的計劃,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兩人朝著門口走去,開門的時候,周漁忽然想起一件事,低聲對鍾墨說:「你這次回局裡,能不能將你們局裡已經確認過的,曾被深淵聚會邀請過的人員名單拷貝一份給我?我想從整體上來判斷一下,看能不能推測出深淵組織的真正目的。」

  「這個沒問題。不過,我們其實並沒有掌握多少人,也就是十幾個吧。」

  「沒事,有多少算多少。除了名字之外,還要他們的詳細資料。」

  「包在我身上。」

  兩人說著話,走了出去。

  外面客廳中,畫家、生物學工程師、物理學家三人坐在三個不同的角落,各自幹著各自的事情。看到鍾墨和周漁出來後,畫家第一個問「: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周漁輕咳一聲,說道:「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結果,但最終的結果還需要確認,請大家不要著急。從目前的初步結果來看,你們做的那些重複的夢境片段,確實和你們曾參加過的深淵聚會有關,而你們的研究結果被剽竊,也很可能與深淵組織在背後操作有關,但具體是怎樣的,現在還沒有定論,不過大家放心,一旦有結果,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警方。」

  鍾墨接話道「:我們警方一旦取得進展,也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所以,請大家都保持耐心,這件事已經有了很大的突破,真相的揭開是遲早的事情,你們的研究結果不會就這樣白白被盜竊的,一定會給你們一個說法。」

  聽到周漁和鍾墨的話,畫家聳了聳肩,沉默不語,生物學工程師雙臂抱胸,神情凝重,物理學家則是苦笑一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看得出來,三人的情緒都很低落。

  片刻的沉默後,物理學家道:「那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我學校那邊還有點事,需要去處理一下。」

  鍾墨點頭道:「可以走,不過咱們還是先去一趟公安局,再做後續的安排,這也是對你們的安全負責。」隨後,鍾墨扭頭望向周漁,低聲在周漁耳邊道「:等會你出門的時候,直接關上門就可以了,我先走一步。」

  周漁默默點了點頭。鍾墨正要往前走,周漁忽然一把拉住了鍾墨。

  「怎麼了?」鍾墨問。

  「我想在去圖書館的時候,順便見一個人,我本想親自去聯繫,但我想了想,還是你去聯繫更安全一下,對方也會更重視一些。」周漁低聲說。

  「誰?」

  「童同。一醫院的男護士童同。」

  「你是想問他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對吧?」

  「不止於此,我覺得他身上應該還有一些可以挖掘和借鑑的東西。」

  「那我等會就去聯繫他,我會讓他在圖書館內等你,但我不會提前說你的名字,你到時候直接去找他就可以了。」

  鍾墨和另外三人離開後,周漁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緩緩閉上了雙眼。

  收集到的線索越來越多,謎題也跟著越來越多。不過,一個重要發現已經逐漸浮出水面,截止到目前,大部分的線索都奔著同一個方向而去,越來越多的證據也都表明了同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

  真的會是那樣嗎?周漁長吁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事情可就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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