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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說夢

2024-10-09 04:57:08 作者: 楊京秋

  「最近這段時間,我總是反反覆覆做一些有點重複的夢,但又不是完全重複,每次都會有不同的東西加入進來。我雖然之前也做夢,但我覺得之前的夢和最近這段時間的夢並不一樣,它們有著本質的不同。這段時間的夢,讓我有一種虛幻感,一種現實的虛幻感。」高畫家把玩著手中的刻刀,語氣輕飄飄地道,「你能理解那種感受嗎?」

  

  「我能理解。有時候我們做了一個很深沉的夢,夢中有著一定的邏輯性,甚至還有獨立的時間軸,那麼,當我們醒來後,就會產生這種虛幻感,覺得現實和夢境並無太大區別,甚至還會產生厭世心理。」周漁說道,「但是,夢,畢竟是夢,和現實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當我們身處現實的時候,一旦我們質疑是否在做夢,我們的意識就會立刻給予反饋和答案,證明我們不是在夢裡。」

  高畫家直勾勾地看著周漁,他憂鬱的眼神中有一種物理學家和生物學工程師沒有的勁頭,那是一種獨屬於創作型藝術家的狂熱勁頭。

  「我最經常做的,有三個夢,前兩個夢我記得最清楚,最後一個夢有些模糊。或者,準確的說,應該是同一個夢的三個片段吧,因為基本上我每天晚上都會將這三個夢做一遍,所以我覺得它們有可能是同一個夢。」

  「有這種可能。」

  「第一個夢,我在奔跑,一刻不停地奔跑。我沿著一條預設好的路線,不停奔跑,在我跑動的過程中,有時會有人和我一起,有時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跑過了山川,跑過了河堤,跑過了草原,跑過了泥地,我感覺自己好像跑了幾百上千公里。可奇怪的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奔跑,我的身後沒有人追我,我的前方也沒有目標,我就是單純地跑,一刻不停地跑。」

  「最後,你停下來了嗎?」

  「我不知道停下來沒有。我就是一直跑,從頭到尾都在跑,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所以,這是一個很詭異的夢對不對?我在夢中甚至連情緒都沒有,沒有追求,沒有壓迫,也不累,就是跑。」

  「當你重複做這個夢的時候,你跑動的路線是一樣的嗎?」

  「這就是關鍵點了。我之後幾次跑動的路線幾乎都是一樣的,所以我才說是預設好的。我記得有一次,我在夢中也感到了疑惑,問了自己這樣的問題,然後我在夢裡試圖想要跑偏,想要朝著旁邊沒有道路的地方跑,可是,我失敗了。你知道我是怎麼失敗的嗎?」

  「怎麼失敗的?」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腿。你沒聽錯,這是真的。我想要朝著旁邊跑去,可我的腿卻不聽使喚,它依舊朝前跑。在那時我才驚奇地發覺,原來我竟然控制不了我的身體,原來我的身體是自動跑動的,跟我的思想或者說潛意識之類的東西,完全不相干。你能想像那種場景嗎?有點像是靈魂出竅,我的靈魂在空中看著身體的運動,卻沒法支配身體……」

  周漁在繪夢板上迅速寫下幾行字:潛意識抽離。

  「然後呢?當你在夢中質疑了之後,你還在繼續跑嗎?」

  「是啊,繼續跑。然後跑著跑著,我就忘記了,又只剩下跑這個行為了。只不過當我醒來後,回想起來,就覺得這事很詭異。那種感受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反正就是很虛幻,很不真實,但又真真切切能感受到。」

  周漁沉吟片刻,在繪夢板上寫下:虛幻的真實、意識和身體的分離。

  「在跑動的過程中,有沒有讓你印象特別深刻的東西?比如特殊的建築物,比如人群等等。」

  「還真有……有一次,我看到了一群野牛,野牛哞哞狂叫著從我身前跑過,差點將我撞倒。」

  周漁覺得類似的情景他仿似在哪裡看到過,或者經歷過,他在繪夢板上將這幅畫面畫下後,才想起來,他曾在祝嶸的夢中看到過。當時,從祝嶸夢中奔襲而過的,是一群羚羊,那群羚羊在現實中,代表著一場摩托車比賽。

  「還有一次,我的面前出現了一條很寬的水溝,我差點就掉下去了,幸好我扒住了邊緣,然後跳了上去。」

  周漁迅速想起,在祝嶸的夢中,曾出現過一條「陰溝」,那條「陰溝」在現實中,代表著一條半乾涸的護城河。後來,警方按照周漁提供的線索,找到了那條護城河,並成功標出了祝嶸殺妻當晚的行動路線。

  「你曾說過,在路上的時候出現過別的人,你記得那些人的長相特徵嗎?能不能簡單描述一下他們?」

  「完全不記得,就是些人影,黑乎乎的。」

  周漁輕點鼻翼,陷入沉思。高畫家的夢和祝嶸殺妻當晚的夢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但也有著明顯的不同。最大的不同點是,高畫家的「奔跑」過程,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而祝嶸的夢境,則有一條完整的行動路線,也就是從他家的臥室到最後的廢棄工廠。

  「在奔跑的過程中,你有沒有看到過一根特別高的樹木或者柱子?以及,你有沒有鑽進過山洞?」

  「樹木肯定是有,但特別高的,好像沒有……我確實鑽進過山洞,有一段路,就是鑽山洞。」

  「從山洞出來之後呢?」

  「說來有點奇怪,出來之後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

  周漁默默點了點頭,他已經大致摸清了這個夢的整體脈絡。而且,周漁也意識到,畫家在夢中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祝嶸曾去過的那個地方,當然,也有可能是類似的一個地方,畢竟同類型的區域,在郊區比較普遍。

  周漁在繪夢板上畫下了一棟圓形的小房子,並在旁邊標註:匯聚場所。

  高畫家「奔跑」的目的地,毫無疑問,就是這個匯聚場所。

  「關於這個奔跑的夢,還有沒有印象特別深的地方?」

  「沒有了,這個夢其實挺簡單的,也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那好,說說你的第二段夢吧。」

  「等等,這第一段夢的解釋是怎樣的?有現實意義嗎?」

  「當然有。任何夢境都有現實意義,任何夢境細節都能在現實中找到對應的象徵物。只不過你剛才那段夢,並不整體,需要聯繫你後續的兩個夢一起看,否則很容易以偏概全,造成解夢錯誤。」

  高畫家點了點頭,似乎認同了周漁的解釋。

  片刻的沉默後,高畫家的後背緩緩直了起來,那把刻刀在他的手掌中快速敲打著,他原本盤在一起的腿也鬆開了,並在體前微微內扣。

  從高畫家的一系列動作來看,他的精神狀態和情緒反應似乎在很短的時間內出現了變化,他變得有些緊張焦躁了,並且產生了一定的防禦心理。周漁並未著急詢問,他低下頭,查看繪夢板,假裝沒有注意到畫家的異常舉止。

  良久之後,畫家才低聲說:「第二個夢,我夢見自己在打針……」

  * * *

  「打針?是你給別人打針,還是別人給你打針?」

  「是別人給我打針……有個穿著一身黑衣的護士給我打針,她手中拿著一根很粗的針管子,我有點害怕,可她還是將我的褲子脫了下來,對著我的屁股就打了下去……」

  周漁眉頭一皺,在繪夢板上畫下這幅指向性非常明顯的畫。一般來說,在夢境中,「打針」這個動作,代表著發生關係。針頭或針管代表男性生殖器。通常情況下,只有女性會做這樣的夢。當然了,也有一部分同性戀男性中「受」的一方,會做這種夢。

  周漁本想針對性取向的問題詢問一下畫家,但還是忍住了。若是周漁今天單獨給畫家解夢的話,他肯定會問。但現在他是為了從畫家的夢中搜尋深淵線索,而且畫家也並非主動解夢,所以這類敏感問題,並不適合單獨拎出來問,可以留作日後再和畫家單獨探討。

  「當針頭插進你屁股的時候,你是什麼感受?」

  「什麼感受……應該是有點疼吧,還有一點驚嚇。」

  「有沒有刺激或者興奮的感覺?」

  「這個,或許吧,但不明顯……」

  周漁在繪夢板上寫下:打針。對應情感反饋:刺激和興奮。隨後,他又在後面備註:非常明顯。

  「護士朝你的體內注射了什麼?」

  「我不知道,像是某種液體……奇怪的是,注射完之後,我全身就沒什麼力氣了,整個人軟綿綿的,站都站不穩……然後,兩名護士將我抬了起來……把我扔進了一個盒子裡……」

  「什麼樣的盒子?」

  「就是黑乎乎的盒子,或者說洞穴吧……反正就是把我扔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封閉空間內,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之後呢?」

  「沒了……」

  「這個夢只有這麼短?」

  「是的……其實我感覺並不算短,主要是注射液體的過程比較長,但用語言形容起來,就比較短。」

  「為什麼注射液體的時間會比較長?」

  「一種主觀感受吧……當然,護士也不止給我打了一針。」

  「具體是幾針?」

  「好像是三針吧……」

  周漁迅速在繪夢板上記下這個特殊數字「三」。

  在夢中,出現的任何量詞都具有很強的指向性,這裡的「三針」,雖然是「好像」,但既然畫家能夠說出這個數字,必然有其深刻含義。

  周漁思索片刻,問道:「這三針都是打在同一個部位嗎?」

  聽到這個問題,畫家表現得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不是在同一個部位?」

  周漁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在等待著畫家的回答。

  畫家想了想之後道:「我記得第一次是扎進了我的屁股,第二次扎進了我的胳膊,第三次好像扎進了我的額頭……」

  周漁感覺這條信息會很重要。如果說針管扎進屁股是一種現實「性愛」在夢境內實現的話,那麼,針管扎進胳膊和額頭,就沒那麼簡單了。

  「你的胳膊上有被針管扎過的傷口嗎?」

  「還真有!」畫家吃驚地道,「這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是你在夢醒後察覺到的,對嗎?而你自己卻並不知情。」

  「沒錯,也正是因此,我才懷疑夢境的真實性,才覺得現實很虛幻。」畫家將手臂翻過來,指著小臂內側道,「你看,就在這裡,有針眼,還不止一個。最開始我懷疑是被蚊蟲叮咬的,後來我覺得不對,因為在夢裡,我被護士打第二針的位置,仿似就在這裡。要說巧合的話,這也太巧了吧!」

  周漁將這個細節記在了繪夢板上,並標註上四個字:現實映射。

  現實映射是夢學的基礎理論之一。說的是,當人在熟睡之時,若是現實世界裡的軀體遭受了一些寒冷、冰凍、灼燙、被打等刺激性行為的話,那麼,在彼時的夢中,此人的相同部位,也會遭遇類似的情況,也會有著類似的感受。

  從目前來看,畫家的三針應該各有不同,看似是護士給他打了三針相同的藥物,實則是三種不同的夢境需求,解夢的時候,也需要用三種夢學理論來解析。為了確認他的猜測,周漁問道:「打在你屁股上的第一針,有沒有留下類似的針眼或者創口之類的?」

  畫家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他避開周漁的目光,搖頭道:「這倒沒有……」

  周漁並未就這個問題追問下去,他問道:「那第三針呢,有沒有傷口?」

  畫家搖頭道:「沒有……不過,當護士打第三針的時候,我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那種感覺不像是身體上的,而像是心理上的……」

  周漁在繪夢板上寫下兩個字:抗拒心理。

  周漁還記得在不久之前墮天使將他困住的那個夢牢中,有個被囚禁在床上的小男孩,兩個修女曾輪番敲打小男孩的額頭,她們的行為可以作兩種解釋,一是灌輸思想,二是驅除念頭。在這裡,畫家額頭被扎,便類似於小男孩額頭被捶。但畫家是自我的善,而小男孩是陰影里的惡。所以,這裡的「針扎額頭」代表著畫家被灌輸了某種他所不認同的思想,或者是被下達了某種他並不想執行的指令。

  周漁翻看繪夢板,回顧畫家第二段夢境的整個過程,並從中拎出了最重要的事件節點:三針。第一針,自我壓抑需求釋放;第二針,現實映射等比反饋;第三針,灌輸思想被動接受。

  在這三針背後,隱藏著很多可以深挖的點,也有著許多微妙的細節內容,至於這些內容是如何和深淵組織聯繫上的,周漁的腦中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但他並不著急下結論。武斷,是解夢的天敵。

  「關於第二個夢境片段,你還有沒有別的要補充的?」

  「沒有了……現在可以解夢了嗎?」

  「還不行。說說你的第三段夢境吧。」

  「第三段夢境……有點模糊,我只記得一些小片段,不知行不行?」

  「可以的,你記得什麼,就說什麼。」

  畫家陷入了沉默。在沉默的過程,他的身體本能地往後靠,眉頭緊皺了起來。他用力捏著手中的刻刀,刻刀的邊緣已經快要刺進他的皮膚了。畫家的表情和肢體語言都表明此時的他正處於緊張和痛苦當中,而且他本能地有些抗拒去回想那個夢,或者是不想說出那個夢。

  周漁查看繪夢板,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畫家,他並未出言催促,也沒有故意引導,而是耐心等待著。他很清楚,只有讓畫家主動跨過心理上的那道坎,他才會說出實情,否則若是心急詢問,畫家很可能會用謊言來糊弄了事。

  許久之後,畫家才低聲說「:第三段夢,我應該是在一個畫室內……」

  * * *

  「我在畫室內瘋狂作畫,地板上,牆壁上,全都是我做的畫……但我對這些畫都不滿意,一點都不滿意,我覺得它們是一團團的垃圾,毫無藝術感可言……」說到這,畫家低下了頭去。周漁看見畫家的肩膀在微微顫動,手中的刻刀尖端刺進了手指肚,一小股鮮血流了出來。

  「我覺得我自己也是垃圾……我覺得自己一點能力都沒有,我過往的那些畫作之所以能成功全憑運氣,我其實根本就沒有繪畫的天賦……」畫家的嘴角抖動了一下,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半邊臉頰,沉痛憂傷中帶著一絲恨意的聲音從頭髮裡面緩緩發出。

  「我在畫室內暗自神傷,甚至一度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然後,一個聲音出現了,那個聲音輕柔溫和,卻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個聲音仿似響在我的耳邊,又好像遠在天邊……我沒有看見人,只聽見那個聲音在說……」

  周漁在繪夢板上寫下四個字:聲音元素。很顯然,這是一個具有鼓勵性質的聲音。在正常人的夢中,這種聲音大多數情況下是潛意識給予的鼓勵。但在畫家這個夢中,卻並不一定。周漁聯想到了畫家在上一個夢境片段中額頭被打針的場景,他覺得,兩者之間或許有所關聯。

  「那個聲音說了什麼?」

  「那個聲音說……他覺得我能行,他覺得我很有天賦,他覺得只要我堅持下去,就一定可以取得巨大成就……他還告訴我,我一直以來研究的浮動暈染繪畫技巧也一定能成功……」

  浮動暈染繪畫技巧。周漁在繪夢板上記錄了下來,並且將其圈上一個圈,備註一行小字:精確信息傳遞,具有強指向性。

  「如果讓你聯想一下,由這個聲音,你能聯想到誰?朋友,親人,戀人,老師?」

  「沒有。我覺得他像是上帝的聲音,或是先知的聲音,他知道一切,也掌控一些,給我一種特別有力量的感覺……不知為何,當我聽到這個聲音後,我原本想要自殺的頹喪情緒也減弱了許多……」

  「然後呢?」

  「然後……我就開始在夢中作畫了,這時候我的作畫感覺和最開始完全不一樣了,我變得更加專注,也更加有耐心了,而且,我感覺全身上下有著源源不斷的靈感冒出來,充斥在我的腦海當中……我連著畫了很多畫,這些畫都非常好,也非常有藝術價值,但我知道,這並不是我的目標,也不是我的追求,它們都只是單純的畫作而已,我想要創造屬於我自己的歷史,我想要讓後人因為我的作為而在繪畫這門藝術上永遠地記住我……」

  畫家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了起來,語言也變得有些天馬行空。周漁從畫家那原本憂鬱空洞的雙眼中看到了火花在閃耀,那是興奮而激動的火花。周漁本想引導畫家去講述夢境有關的內容,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畫家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的畢生追求——浮動暈染技術。這是我獨創的繪畫技巧,全稱叫做多角度浮動暈染繪畫技術,是一種可以讓觀看畫作的人,因為觀看角度的不同,而導致看到的內容細節有所區別的繪畫技巧。你肯定聽說過達?芬奇對吧?」

  周漁張開口,尚未說話,畫家便替周漁做了回答。

  「你肯定聽說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達?芬奇。達?芬奇的名畫之一《蒙娜麗莎》,就是運用了一種叫做暈染繪畫的技術,所以人們看到蒙娜麗莎的微笑才會有種朦朧感和神秘感,但是,達?芬奇運用的僅僅是單純的單面暈染技術,而我研究的,是多角度的浮動暈染技術。如果將我研究的技術用在《蒙娜麗莎》上的話,那麼,你就會看到多種不同的微笑了。而且,如果你按照一定的角度順序去觀察畫作的話,會形成一個周期的變化區間,畫中人物的情緒、表情、動作都會出現變化。比如說,當你沿著扇形軌跡,從右側往左側移動,你會看到畫中人物的情緒由生氣變得憂傷,由憂傷變得憤怒,由憤怒變得仇恨,同時,人物的動作,畫中的場景也會出現一定的變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應該明白。類似於動畫中的幀對嗎?一張一張不同的畫排列在一起,按照一定的順序播放,就會形成畫中人物動態的變化過程。只不過,在你的畫作中,你只用了一幅畫,就將這些變化融入了進去,你利用的並不是畫更多的畫,而是利用角度和光影的變化,對嗎?」

  「非常正確!」畫家激動道,「這件事說起來似乎並不難理解,但真正做起來卻非常困難,這其中包含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過程,不能過於誇張,也不能過於微小。而且,畫中人物的情感變化也要符合一定的邏輯性,不能為了變化而變化,那樣毫無意義。畫中場景的變化也要有所依據,而不是單純為了炫技而無中生有。」

  「可那樣做出來的東西還是畫作嗎?不就成了一個技術品了嗎?」

  「不不不,一般的畫作是為了展示美感,為了讓人看了之後產生感官上的享受和視覺上的衝擊,但高級的畫作卻是為了隱藏信息,隱藏畫家本人的思想,隱藏不為人知卻極為重要的秘密。達?芬奇的所有畫作中都隱藏著類似的信息。而且,有了浮動暈染技術後,可以讓畫作具有更加廣闊的想像空間。一幅畫,就是一個故事,一幅畫,就是一段人生,甚至是一個小世界!」

  「聽起來好像很不錯。」周漁輕咳一聲,提高音量道,「那麼,現在讓我們暫且說回到夢境吧。你剛才說到,你在夢中受到了一個類似於『上帝』的人物的鼓舞和啟迪,然後開始繪畫,你不僅畫出了很優秀的畫作,還試圖在夢中完成你的畢生追求,對嗎?」

  「是的,我在夢中開始研究多角度浮動暈染技術。我之前在現實中已經研究了好幾年,我一直在積累,一直在學習,也一直在嘗試,卻始終無法完成本質的突破。但當我在夢中的時候,卻畫得得心應手,而且,我在夢中竟然將多角度浮動暈染技術也運用了出來……我看到了我用那種技術所畫出來的畫作,簡直是一副極品畫作,從各方面都滿足了我想像中的樣子……」

  說到這,畫家忽然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可是,夢,畢竟是夢。我雖然在夢中完成了技術上的突破,畫了一副堪稱完美的畫作,可當我回到現實,卻依舊兩手空空,依然畫不出那種感覺。哎,要是能夠活在夢裡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真正地掌握那種技術了。」

  周漁在繪夢板上寫下:夢境情景寄託、夢境潛力爆發。

  在夢中,潛意識主導一切,意識暫時退居幕後。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說,潛意識要比意識要更加淵博,更加深刻,更加敏銳,也更加具有創造性。所以,很多優秀藝術家的靈感皆來自於夢中,實則是潛意識的提示,只是通過夢境這種方式展示出來了而已。

  畫家之所以能夠在夢中完成技術上的突破,其實正是源自潛意識的幫助,而當畫家返回現實,沒有了潛意識的幫助,光靠他的意識,自然沒法完成這種突破。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一般情況下,當「靈感」類的東西,通過夢境傳達給當事人後,待其醒來,便會清晰地記得這個「靈感」,並將其運用在現實當中,而這,也是潛意識的最終目的。可畫家多次做這個夢,多次受到該「靈感」的衝擊,但他卻還是沒有記住「靈感」的細節,這有點不合常理。

  周漁將這個疑惑問了出來:「為何你在夢中完成了多次突破,但回到了現實卻不記得了呢?」

  「關於這一點,我也很奇怪……每次當我在夢中完成突破的時候,我就非常興奮激動,我就覺得那就是現實……當我醒來,發現那是個夢,然後我便努力回想夢中完成突破時候的種種細節,但卻一點都想不起來……後來,我才逐漸意識到,可能夢裡根本就沒有那些細節,我只是在夢中用這種方式,來滿足現實中沒法完成的願望吧。」

  「若是正常情況下,可以這麼解釋。但你的這個夢,肯定沒那麼簡單。」

  「那我的這個夢是怎樣的?我為何會重複做這些稀奇古怪的夢?」

  「你做的這些夢很可能跟深淵聚會有關,但具體是怎樣的關係,我現在還不知道。」周漁輕撫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感受著上面傳來的冰涼觸感,說道,「你的第三段夢說完了嗎?還有沒有其他要補充的?」

  「沒有了……」

  「你之前說過你的第三段夢是模模糊糊的,但通過你剛才的口述,感覺還算是比較清晰。這是正常的嗎?」

  「模糊的就是那些細節……我隱約覺得我在夢裡是做了那些細節的,但回到現實後卻又完全記不起來……」

  「好的,我明白了。那在第三段夢境中,周圍的環境是怎樣的?」

  「就是一個畫室,一個不大不小的畫室。」

  「有沒有比較特別的標誌和物件,比如房門模樣,比如牆壁顏色,比如天花板地板的造型等,這些有沒有印象?」

  「沒有,完全沒有……」

  周漁在繪夢板上寫下:場景缺失。

  「那你記不記得你是怎麼來到這個畫室的?」

  「不記得……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這個過程,就直接出現在了畫室里。」

  「那離開的過程呢?」

  「也沒有。」

  「那你是在什麼時候醒的,有沒有一個事件節點讓你突然醒過來?」

  「好像也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

  「在這段夢結束之後,我似乎又做了那個奔跑的夢,但這一次,我就記得不是那麼清楚了,只有一種模糊的感受……」

  「你的意思是,三段夢,並不是按照你講述的順序依次發生的,而是相互交叉的對嗎?」

  「是的,應該是這樣……」

  周漁用食指輕點鼻翼,思索片刻後,他在繪夢板上寫下:交叉夢境,單點重複。

  隨後,他又將這八個字給劃掉了。一般情況下,在同一晚,很少會出現重複的夢境。那也就是說,畫家很可能是做了四段夢,只不過最後一段夢,因為和第一段夢過程極為相似,畫面又比較模糊,讓他意識混淆了而已。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解夢的過程,還是需要按照畫家所說的三段夢來解。

  周漁翻看繪夢板,將畫家所講述的三段夢進行了整體概括和歸類總結。

  第一段夢,奔跑;特殊元素:野牛、陰溝;關鍵詞彙總:路線固定,無始無終;情緒反饋:無。

  第二段夢,打針;特殊元素:三針、屁股、胳膊、額頭、黑盒子;關鍵詞彙總:需求滿足、現實映射、思想灌輸;情緒反饋:興奮、疼痛、抗拒。

  第三段夢,繪畫;特殊元素:上帝之聲、浮動暈染技術;關鍵詞彙總:技術突破,細節遺失;情緒反饋:漸變式,由失落悲傷至激動高興。

  這三段夢的核心驅動各有不同,代表的現實含義也出入很大。但是,如果按照一定的內在邏輯來進行排序的話,這三段夢的解釋便會符合一個統一的夢境。

  首先,畫家的第一段夢和祝嶸殺妻當晚去往郊區「聚會」之夢,有著異曲同工之處,說明畫家也曾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幹過祝嶸他們半夜三更偷摸跑去郊區「聚會」的事情。

  但是,因為祝嶸的殺妻行為,導致那一批人在那天晚上並沒有進行後續的行動。祝嶸也因此陷入困境,並最終被警方抓捕。所以,祝嶸其實是沒有後續的。但是,高畫家卻有後續,因為高畫家成功完成了「聚會」這件事。

  至於「聚會」的目的,周漁猜測這很可能是一次檢驗,看看誰的配合度更高,看看誰被控制得更徹底,留下那些配合度高的,去掉那些配合度低的。「聚會」本身,應該並不會對當事人造成太大傷害,也不會留下太多證據和線索。重點是他們「聚會」後所發生的事情。

  然後,畫家的第二段夢很可能便是那些被選中的人在「聚會」後所做的事情了。去掉畫家第一針中的性壓抑,剩下那兩針應該就是他們的後續行為。從畫家手臂上的針眼能夠判斷出,他們應該是被注射了某種藥物,至於這種藥物是否與他們在深淵聚會中喝下去的藥物一樣,還是另外的,尚未可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種藥物,會加重他們的「無意識集體行動」,讓他們變得更加容易被控制,自己卻完全不知情。至於第三針,應該是配合第二針而進行的語言蠱惑或指令控制,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做接下來的事情。

  最後,畫家的第三段夢和他的專業知識有關,是獨屬於畫家一個人的,別人就算是有意識地去做,也做不出來。在夢中,畫家完成了一項不可思議的創作,並在浮動暈染繪畫技術上取得了巨大突破。聯想到畫家在現實世界中的創作內容被剽竊,以及他多年的研究成果被人提前備案,這個夢,很可能是一種預示……當然,也有可能是別的,關於這一點,周漁目前並未完全想通。

  這三個夢境片段,從整體邏輯上來說,其實還算是比較完整。唯一的不足之處,是畫家完全不知道第三段夢中的畫室是怎樣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去往和離開那個畫室的,這也就代表著周漁不可能靠夢境細節,來推斷出那個畫室在現實世界中的所在地。即使周漁利用演夢機來對畫家進行夢境重構,也不可能獲得更多的信息,因為畫家不是不記得那些細節,而是根本就沒有。

  「怎麼樣,能解了嗎?」畫家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問道。

  「能解。」周漁道,「但在解之前,我想先聽聽另外兩個人的夢。我覺得你們的夢,很可能有著某些共同之處,這些共同之處會對最終的解夢結果產生很大影響。

  「好吧……」畫家微微低頭,緊握手中的刻刀,在起身時,他低聲問,「這些夢,真的與我的創作內容被剽竊有關嗎?」

  「從目前來看,大概率是有關的。不過,你先不要著急,屬於你的東西,總歸會屬於你,不管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

  畫家意味深長地看了周漁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周漁長吁一口氣,關掉錄音筆,合起繪夢板,起身走到窗前,一邊伸展四肢,一邊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解夢,不僅是一份智力勞動,也是一份體力勞動。

  夢境中的細節,決定解夢的最終結果和成敗與否。而細節,往往隱藏在說夢者不經意間的隻言片語里,解夢師需要時時刻刻高度集中注意力,稍有不慎,可能就會讓夢境的珍珠混在泥沙中流走。

  所以說,深淵組織到底是怎麼讓這些人無意識地匯聚到一起的?周漁單臂抱胸,食指輕點鼻翼,腦中思緒紛飛,深淵組織將他們匯聚到一起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答案,就隱藏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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