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斷 金

2024-10-09 04:52:37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住手!」我大吼著,同時壓下維克翠的槍口,但塞弗羅又吼出命令,於是她又舉起武器。號叫者擺出交錯隊形,脈衝手套和高能槍紛紛瞄準會議室內的金種,目前尚未進攻,除了想活捉賈王,也是因為塞弗羅看見野馬、卡西烏斯以及忒勒瑪納斯父子,必然與我一樣震驚。

  「趴下投降,否則格殺勿論!」塞弗羅叱喝,通過魔盔變造放大過的聲音完全不像人類。其餘隊員跟著吼叫,一時之間房裡像是鳥妖群吱吱嘎嘎,嘈雜至極。我全身一涼,不管大伙兒如何咆哮,也絕對蓋不過警報聲響,張皇失措中,我只能先以脈衝手套攻擊威脅最大的對手——卡西烏斯。我的考慮在於擔心塞弗羅面對殺父仇人會無法克制情緒。魔盔與武器系統聯動,顯示出目標護甲的弱點,然而我的視線卻離不開野馬。她放下咖啡,離座起身,姿態一如往常優雅動人,左手手甲緩緩打開,露出底下同樣配備的脈衝兵器。

  我一陣天人交戰。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不是該在外緣區嗎?包括野馬在內,在場金種絲毫不理警告,可能是猜不到魔盔下面究竟何人。那六人沒穿披風,謹慎地評估自身處境後開始做出反應。

  卡西烏斯右手上纏著銳蛇,卡琺克斯父子則小心站起,至於賈王則是慌張地揮動雙手。

  「等等!」在這片混亂中實在聽不見他的聲音,「不要開火!這是外交會議,你們先表明身份!」於是我明白,這是某種協商場合,野馬是打算投降還是聯手?最關鍵的是胡狼不在場。難道賈王背叛了?顯然是如此,而且合作對象還是最高統治者。因此塔內冷冷清清,沒有僕人,戒護極低。火衛一還在胡狼眼皮底下,賈王要謀反自然不能大意,只敢留下信得過的部屬。

  想通後,我不禁一陣暈眩,那六人勢必會以為形跡敗露,現在是胡狼的殺手來襲。他們一定認為我們絕不會留下活口,這樣一來,他們也只剩一條路。

  「他媽的!統統趴下!」維克翠吼道。

  「怎麼辦?」卵石通過對講機問,「收割者?」

  「貝婁那留給我。」塞弗羅搶先。

  「用昏厥系武器!」我回應,「野馬她……」

  

  「打不穿護甲又有什麼用?」塞弗羅打岔,「誰動手就宰誰,脈衝波全開,我才不拿自己人性命去賭。」

  「塞弗羅,聽我說,得先確定……」話說到一半,信號斷掉,他以領隊權限封鎖頻道,我能聽大家說話,卻無法發表意見,雖然開口罵了他,但一點兒用也沒有。

  「貝婁那,不准動!」小丑喝道,「我叫你別動!」

  野馬對面的卡西烏斯穿梭於銀種人之間,利用他們做肉盾,朝我們逼近,瞬間來到十米內,完全沒有停頓半步。我發現身旁的維克翠肌肉緊繃,她將母親性命算在對方頭上,一有機會就要出手。但此時尚有平民擋在中間,而且賈王對於阿瑞斯之子實在太有價值。

  我端詳在場的銀種人和赤銅種,他們臉頰豐滿,顯然沒吃過苦挨過餓。他們都是共犯,要是給塞弗羅一把鏽刀與幾小時閒暇,他必定會一個一個扒了他們頭皮。

  「收割者……」拉格納小聲詢問我怎麼打算。

  「放下銳蛇!」維克翠對卡西烏斯怒喝,但卡西烏斯沉默以對,如冰河那樣無懼地前進。莫依拉與死亡騎士尾隨而來,卡琺克斯的頭盔悄悄升起。野馬不知何時已全副武裝,脈衝手套啟動,瞄準地面。

  鬼門關前走了太多回,我能嗅到那個氣味。

  ——我開啟外部擴音。「卡琺克斯、野馬,住手,是我——」

  「混帳,不許輕舉妄動!」維克翠咆哮,但卡西烏斯冷笑突進。拉格納鬼魅般竄至我左側,手上的雙蛇僅剩一柄,因為另一柄已經飛擲而出,貫穿死亡騎士額頭。堂堂奧林匹亞騎士踉蹌倒下,銀種人看傻了眼。

  「卡琺克斯·歐·忒勒瑪納斯!」卡琺克斯吼出自己的名字,領著戴克索直撲而來。野馬閃到旁邊,莫依拉舉起脈衝手套,也準備出招。

  「殺光他們。」塞弗羅口氣鄙夷。

  惡鬥在此刻揭幕,號叫者在擁擠的會議室近距離發射高能粒子,氣流碎裂、大理石化為塵埃,椅子變成金屬塊在地上滾,骨渣肉沫隨腥風血雨四散,銀種人和赤銅種避之不及,命喪火網。塞弗羅沒能擊中卡西烏斯,被他躲到柱後;卡琺克斯中了十幾彈,防護罩過熱,但他完全沒有半分猶豫,一心想劈死塞弗羅和維克翠。拉格納半途殺出,仗著體型優勢拱肩將卡琺克斯撞得雙腳離地;戴克索見狀,往黑曜種背後跳去,三個巨人激烈扭打,彈往房間角落,順勢壓垮兩個赤銅種。赤銅種只有他們一半體積,四腿應聲而斷,倒地哀號聲不絕於耳。

  卡琺克斯背後的野馬胸口中了兩槍,但有脈衝防護罩保護,只是腳步蹣跚了一陣,立刻朝我們還擊。卵石被她命中大腿,整個身子向後一彈,撞上牆壁,骨頭折斷,一邊哀號一邊緊按住傷處。

  小丑和維克翠出面掩護,瞄準野馬開火,同時將卵石拉到柱後,廢物和另外四名號叫者鎮守門口,對著室內掃射,馬提歐被他們放在門外。

  我躲到旁邊逃離混亂戰場,方才腳下的大理石地板已被轟成碎片。銀種人紛紛鑽到會議桌底下,也有些從椅子跳起後避到外圍柱下,自以為遠一點兒就安全,結果超音波脈衝卻從身旁頭頂呼嘯而過,有些更穿透他們的軀體,甚至打彎石柱。賈王拿兩名赤銅種當掩護,肉盾被流彈波及,渾身血淋淋倒地。

  莫依拉衝上前。拉格納仍與忒勒瑪納斯父子纏鬥,塞弗羅想繞過他們,直取卡西烏斯,卻被御史找到破綻,準備在背後突刺。我逼不得已近距離朝她發射脈衝波。盔甲被防護罩吸收,莫依拉身旁泛起繭狀藍色漣漪,但她也被轟得重心不穩。假如我在這時停手,莫依拉隔天起床不過就是全身淤青,然而我早用中指牢牢扣住扳機。面前這人就是造就苦難壓迫的黑手,金種社會最頂尖的精英,更何況她還想殺塞弗羅。怨不得我。

  我持續攻擊,御史的護盾逐漸向內凹陷。她單膝跪地,肢體抽搐,口中發出悲鳴,皮膚與內臟溫度飆升,血液沸騰,瞬間從眼窩和鼻孔湧出,甲冑和肉相黏。怒火中燒的我心已麻木,失去恐懼、理性和憐憫的情緒,再度化為曾擊敗卡西烏斯、格斃卡努斯的收割者。金種休想殺死我。

  手指因高溫而抽筋的莫依拉拿脈衝手套胡亂發射,用全自動模式朝著天花板轟炸一輪,又掃過側面。會議室里血流成河,兩個銀種人來不及逃命,當場被大卸八塊。房間另一頭,能俯瞰市區的落地窗上滿布裂痕。眾號叫者躲在掩蔽物後,莫依拉的左手手套終於發出強光,過熱熔解。伴隨機件故障的噝噝聲與死前一聲怨憤喟嘆,三御史中最詭計多端的一位終於化為焦屍。

  我真希望那是艾迦。

  我再次張望,仿佛有一隻憤怒之手引導著自己。我追求更多血腥、更多殺戮,然而在場剩下的都是我曾經的朋友。怒火遂熄,內心一陣空虛,朋友自相殘殺的場面看得我膽戰心驚。原本整齊的隊形早就崩解,戰況演變為高科技武器外加肉搏,眾人或在玻璃上飛竄或撞進牆壁,四肢與地板不停刮擦;手套鳴叫,刀劍鏗鏘,脈衝波在柱間來回。

  就在此刻,我忽然醒悟,驚覺串起所有人的那條線究竟為何。不是理念,不是我妻子的夢想,也不是信任、盟約或色族。

  是我。

  因為沒有了我,事態演變至此;塞弗羅選擇走上這條路,冤冤相報,血債血償,成了一場看不到盡頭的殺伐。

  我必須斬斷這輪迴。

  房間中央,卡西烏斯對維克翠窮追不捨,兩人在翻倒的椅子和碎玻璃上跑跳,地板早已染紅。她的匿蹤斗篷受損,功能時好時壞,身形時隱時現,宛如拿不定主意的妖魔。卡西烏斯往她大腿揮出一劍,立刻旋身,朝著開槍掩護的小丑額側削下,接著一個後仰躲開子彈,卵石躺在房間另一頭,竟還能出手救援。維克翠滾到桌下迴避,執銳蛇對準卡西烏斯腳踝進逼,他卻跳到桌上,以脈衝手套轟擊縞瑪瑙。桌子中間凹陷,維克翠反而進退兩難。卡西烏斯就要出招取她性命,這個瞬間,塞弗羅忽然從背後放出脈衝波,雖然防護罩吸收了能量,卡西烏斯還是遠遠摔出數米外。

  右手邊只見拉格納、戴克索、卡琺克斯三個巨人斗得不可開交。黑曜種以銳蛇將卡琺克斯的手臂釘在牆上,劍柄脫手後立刻閃身,在唾手可及的距離發射脈衝波攻擊戴克索。衝擊被防護罩吸收,戴克索雖劍勢凌厲,卻只砍下一塊牆壁,反被拉格納以關節技制伏。眼看兒子就要被絞死,卡琺克斯舉起銳蛇高吼氏名,劍鋒插進這名黑曜種的肩膀。我想過去幫忙污印友人,卻察覺左側有人逼近。

  一回頭,野馬縱身飛來。她的面罩遮住五官,手持銳蛇想將敵人腰斬。危急之際,我只勉強架住,震動隨劍身竄進手臂,我意識到自己速度大不如前,肌肉反應在那段黑暗的日子中荒廢了,儘管有米琪的手術和維克翠陪同特訓,也無法一時三刻恢復實力。相較之下,野馬則比印象中更強悍。

  我節節敗退,想逃也逃不開。她使起銳蛇靈巧多變,想必這一年裡下了苦功。按照洛恩以前的提點,我試著從側面找空隙,然而野馬心思縝密,總能拿石頭、柱子等地形優勢加以攔截。她的劍網逐漸收緊,雖說一時半刻內我還能擋下,劍刃卻離身體越來越近。

  最後,我終於被她一劍划過肩膀,疼得好比坑蛇毒牙。我一面哀號,一面又被野馬傷了幾處,心裡著急想大叫自己名字或隨便喊什麼都好。問題是,我連喘息機會都沒有,全副精力都用在手臂的動作上。千鈞一髮之際我往後縮,她的劍尖已在蟲皮護甲護頸留下一道淺痕,接著又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三招朝我左手筋絡挑來,險些就要得逞。野馬掌握了出招節奏,將我逼到牆角。斬、劈、刺連擊,我的身體湧起灼熱感。我將會死在這裡。即使通過對講機呼救,頻道仍被塞弗羅關閉。

  這次行動,我們完全錯估了對手陣容。

  我發出哀號,但無濟於事。我被野馬的劍刃切斷三根肋骨。她旋轉握柄,抽劍回劈,準備砍下我腦袋,而我只能高舉銳蛇,勉強將她的兵器彈到頭上,強壓在牆面。我們隔著頭盔,面對著面——野馬竟然抄襲我的絕招——她脖子一仰,用顱骨朝我重重一擊,我疼得差點兒暈過去,視野忽明忽暗,雖然沒有倒下,卻感到面罩鬆動,鼻樑又歪了。我眼前閃過光點。這下頭盔真的裂開了,她的面罩湊過來,像匹氣勢洶洶的馬,揚蹄就要踩碎我這條小命。

  我的銳蛇往後一收,準備要砍,最後還是停在她面前。野馬盯著我的面孔渾身顫抖,解開頭盔,露出自己的臉。汗水濡濕的頭髮黏在前額,少了平常的金色光輝,她的眼神紊亂。如果我能斬釘截鐵地說她眼裡是愛或喜悅,那該多好。可惜不是。如果一定要說——那是恐懼。恐懼抽走了她兩頰的血色,野馬驀然後退,另一手指著我,結結巴巴。

  「戴羅……?」

  她回頭看著會議室內那片狼藉,我們仿佛是在風暴襲來時竄入一片僻靜的小天地。卡西烏斯寡不敵眾,決定撤退,顧不得御史和死亡騎士的遺體,先溜出側門,然而離去前卻與我對上一眼。維克翠追過去,塞弗羅尾隨支持,其餘號叫者圍著野馬。我上前一步,但被銳蛇抵住鎖骨,無法動彈。

  「你明明死了。」

  她快步踏過大理石地板和牆壁崩落的玻璃碴,來到正門口。「卡琺克斯!戴克索!」野馬用盡全力大叫,脖子浮出青筋,「撤退!」

  忒勒瑪納斯父子匆忙與拉格納拉開距離,摸不透自己對付的究竟是何人,也忽然意識到身上處處是傷。他們同時朝野馬過去,想要合流,一左一右自我身旁掠過,但我豈能眼睜睜看她離去。我的銳蛇化作鞭子,纏上卡琺克斯頸部,他邊乾嘔邊掙扎,但我不肯放手,只要按下按鈕,銳蛇就會由鞭轉劍,卡琺克斯將人頭落地,然而我並不想殺他。拉格納過來,使出一記掃腿,再往他胸口膝蹴,這位長者不得不倒。廢物帶著其他人利用體重過來壓制。

  「別殺他!」我大喝。廢物也認識帕克斯,而且見過忒勒瑪納斯父子,所以沒有動劍,也下令大家都別輕舉妄動。戴克索見狀還想過去救援,只是我和拉格納攔在中間,塞弗羅和維克翠也回到戰場。壯漢用那雙銳利的眼睛瞪著我,臉上寫滿困惑。

  「弗吉尼婭,你們快走!」卡琺克斯躺在地上大喊,「快逃!」

  「奧利安在我那兒,我救了你的家人,」野馬說完,瞟著幾名虎視眈眈的號叫者,「請留他活命。」她用悲痛的眼神望著卡琺克斯,閃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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