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 人

2024-10-09 04:52:34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裡面沒有開燈,安靜得像座墳墓。前廳空無一人,只有桌上的浴缸里漂浮一隻水母,釋放耀眼電光綠,照得光影詭譎。我們繼續深入,砸了鑲金絲的門,我和卵石蹲下把風,懷中捧著消音電磁槍,銳蛇已經收回臂上。背後有個男人倒在四柱大床上睡覺,被拉格納扣住腳拖出來。他一絲不掛,直到滑落床下才驚醒。他摔在地板,還來不及叫就被拉格納的巨掌捂住。

  「該死,不是他。」維克翠在後面說,我聽了回頭,發現那人原來是個粉種,臉被拉格納給擋住了。

  塞弗羅一拳將床柱轟成兩截。「早上三點,他能在哪兒?」

  「月球時間是早上四點,才剛開市,」維克翠提醒,「會不會進辦公室了?問問這奴隸。」

  「你家主子呢?」透過面罩,塞弗羅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鐵棒敲打的鋼管。我守著前廳,直到聽見粉種嗚咽。塞弗羅正用膝蓋抵住對方腹股溝。「老兄,你的睡衣不賴,染成紅色會更漂亮哦。」

  他的口吻冷酷無情,我一陣心寒。好熟悉,關在阿提卡時,胡狼也是這麼跟我講話。

  「你主子呢?」塞弗羅扭動膝蓋,粉種疼得發出哀號,卻仍不肯招供。眾號叫者目睹刑訊逼供都默不作聲,仿佛融入了房間陰影中,失去面孔,現在沒什麼好說,沒什麼好良心煎熬,都要放炸彈,還裝什麼無可奈何。但我可以看出他們不是第一次聽見粉種倒地慘叫,頓時感到一股髒髒黑黑的情緒油然而生。比起武器和船艦,這一幕更貼近戰爭的本質,這是戰爭中悄然無聲、無人記得的殘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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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粉種回答,「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勾起我的回憶,我愕然離開崗位,跑到塞弗羅旁將人拉開。這人我認識,他溫柔的五官線條沒有改變,鼻子又長又挺,眼睛像是粉晶,膚色如同深色糖漿。我之所以能成為現在的模樣,他的功勞和米琪一樣多。房間裡的人是馬提歐,依舊俊美、孱弱,軟在地上不住喘息,手臂已經折斷,嘴角流血,另一手壓著兩腿間遭塞弗羅毆打的部位。

  「你腦子燒壞啦?」塞弗羅朝我大吼。

  「我認識他!」

  「啊?」

  我這樣一搗亂就製造出空隙,而他也只看見一頂猙獰的魔盔。馬提歐撲向床頭柜上的通信儀,可惜塞弗羅動作更快。就種族而言,塞弗羅的骨質最密實,馬提歐最疏鬆。「咚」一聲後,塞弗羅擊碎了他脆弱的下顎,他發出嘔吐的聲音,倒下後不斷痙攣,眼珠一吊。我感到恍惚,猶如經歷一場噩夢,如此冷酷,原始而直接的暴力,那樣的筋骨、那樣的肌肉根本不該做出這種事。我下意識朝馬提歐跑去,跪在他抽搐的身前,將塞弗羅推開。「別碰他!」

  馬提歐昏迷後樣貌悽慘,我無法判斷他的脊椎或腦部是否受傷,只敢輕輕觸碰著那頭遭血水染成深褐的捲髮;他的髮絲依然閃著一抹藍光,馬提歐緊緊握拳,像個孩子;左手無名指上有個小銀環。這段時間他到哪兒去了?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我認識他。」我再次低語。

  拉格納也過來蹲在一旁守著,但目前我們無法治療馬提歐。小丑拿了通信儀拋給塞弗羅。「緊急警報功能。」

  「你說認識他是什麼意思?」塞弗羅問。

  「他是阿瑞斯之子,」我迷惘地回答,「至少曾經是。院訓之前我接受他的訓練,學會金種文化。」

  「這可厲害了。」廢物嘀咕。

  維克翠以腳趾抵了一下馬提歐的粉種印記,上面有小花的圖案。

  「和狄奧多拉一樣是花伎,」她瞥向拉格納,「價錢可是能跟你們污印媲美呢。」

  「你肯定是同一個人?」塞弗羅又問。

  「他媽的,我當然肯定。他叫馬提歐。」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拉格納問。

  「而且看起來不像俘虜,」維克翠說,「身上這睡衣不便宜,大概是情人吧。賈王可不像是會守貞的人。」

  「所以他叛變了。」塞弗羅語氣兇狠。

  「——又或者是你父親的安排。」我說。

  「那怎麼沒有跟我們聯絡?一定有問題。這代表賈王滲透進來了。」塞弗羅轉頭看門口,「該死。說不定他已經知道提諾斯的位置——甚至是今天的計劃。」

  我的思緒飛快轉動。會是阿瑞斯派馬提歐來的嗎?還是馬提歐為求自保、不得已委身於此?也許我的事情是他走漏的……越想越不安,畢竟我和馬提歐相處時間沒有那麼長。儘管如此,我還是在意他的安危。印象中的他很溫和,這年頭還能有顆溫柔的心非常不容易。看看我們是怎麼對待他的。

  「快走吧。」小丑開口。

  「沒捉到賈王不能走。」塞弗羅回答。

  「——但我們不知道他在哪裡,」我說,「情況不單純,最好等馬提歐醒來。有沒有人帶興奮劑?」

  「劑量不對會害死他的,」維克翠警告,「粉種的循環系統承受不了軍用品。」

  「但我們也沒時間敘舊,」塞弗羅低吼,「不能冒險逗留,得快點動起來,」我想回嘴,但他沒有停頓,又看著正在檢查馬提歐的通信儀的小丑說,「有沒有找到線索?」

  「只看到廚房的食材清單,好像送了很大分量的羊肉、果醬三明治和咖啡到編號C19的房間。」

  「收割者,你怎麼認為?」拉格納問。

  「說不定是陷阱,」我回答,「還是先……」

  維克翠不屑地冷笑打斷我。「陷阱又如何?反正不就是這種貨色,能奈我何?」

  「說得好,裘利,」塞弗羅走向門口,「廢物,帶好這粉種,有狀況就咬他。拉格納、維克翠,你們兩個打頭陣,準備見血了。」

  下了一層樓,我們終於遇見安保,六名獵犬守在門前,巨大玻璃面板閃亮得如池塘般吹起的陣陣漣漪。對方身穿黑色西裝,而非軍用護甲,左耳後有銀色腳跟狀的植入物。這層樓顯然監控更嚴密。但我們仍沒看見僕役。幾分鐘前,數名衣著相似的灰種推了一車咖啡點心進去。這種事本來應該交待粉種或棕種人才對。總之此處戒備森嚴,辦公室里應該有重要的客人,又或者是賈王疑心病太重。

  「速戰速決。」塞弗羅躲在轉角,我們距離那群灰種三十米左右。

  「癱瘓這群豬頭後立刻衝進去。」

  「還不知道裡面是誰咧。」小丑提醒。

  「衝進去才知道,」塞弗羅低吼,「上!」

  拉格納與維克翠率先殺去。匿蹤斗篷扭曲的光影遮蔽他們身形,其餘人尾隨在後,一名灰種察覺異樣後沿走廊衝來,瞳孔上的熱感應晶片啟動,紅光閃爍,捕捉到我們攜帶電池的熱度。「匿蹤斗篷!」他大叫。六人訓練有素、立刻取槍。然而太遲了,我方先鋒先發制人,拉格納揮舞銳蛇、斬斷一人手臂與另一人咽喉;維克翠的消音槍射出磁力彈,擊斃兩人。我從倒下的敵人中間鑽過,劍鋒刺進一人肋骨,心臟爆裂的觸感隨「啪」一聲傳來。隨後我又將銳蛇化為鞭形抽出,再轉換為甩刀形態。死者倒地。

  對手連槍都來不及開,但仍有一人按下通信儀,於是警報大作,牆壁一片赤紅,進入了緊急狀態。塞弗羅解決掉最後一名守衛。

  「快進去!」他下令。

  情況不太對。我的感受越來越明確。但維克翠與塞弗羅一馬當先,拉格納跟著將門踹開,一向順從的我只能追入房間。

  賈王的會議室與樓上那層相比樸素得多,層高十米,牆壁是數字玻璃顯示器,此刻飄著淡淡銀霧;左右有兩列大理石柱,中間擺放氣派的縞瑪瑙會議大桌,正中央豎立一棵純白枯樹;會議室另一端設有落地觀景窗,可俯瞰巢城全景。瑞古勒·艾格·桑恩,賈王的大名從水星遠傳至冥王星,他本人正站在落地窗前,肥胖的手中提著一杯紅酒。

  他是個光頭,前額皺紋多得像洗衣板,厚唇仿佛咬著牙套的拳擊手,猿猴似的肩膀,屠夫般的手指,身上那襲金星產的青綠高領袍繡著蘋果樹圖案。就外觀判斷,賈王六十好幾,皮膚曬得很黑,蓄八字山羊鬍,卻沒真的修飾臉型。不過他看起來沒什麼雕塑過的痕跡。比起他那一雙赤腳,擁有三顆眼睛更為引人注意。臉上那雙眼是銀眸,眼瞼厚重,但藏不住精明幹練;肥碩右手中指上單調的銀戒竟植入一顆金種的眼珠。

  顯然我們打斷了他的會議。

  室內將近三十名赤銅種和銀種人,分為兩派,坐在縞瑪瑙大桌左右,面前除了咖啡杯、酒瓶,還有通信儀及半空中的全息投影顯示屏。原本他們正緊盯屏幕上的數據,聽見房門猛然朝內打開,全都嚇了一跳,反射性後退。可是絕大多數尚未反應過來或感到畏懼,甚至無法察覺號叫者眾人正披著匿蹤斗篷闖入。不過,在場的並非只有赤銅種和銀種人。

  「噢,該死。」維克翠脫口說。

  在這兩種色族中站起六名金種,都是騎士,一身脈衝胄甲,而且每一個我都認識。左側那位面色鐵青、渾身漆黑的長者貴為死亡騎士,身旁兩人里,一是艾迦的姐妹,也就是圓臉的御史莫依拉,另一人則是老面孔:卡西烏斯·歐·貝婁那。桌子右邊依次為忒勒瑪納斯家族父子,卡琺克斯與戴克索,以及約一年前留我跪在礦坑中的女孩。

  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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