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漕口和白頸
2024-10-09 04:40:35
作者: 吳思
漕口是由「刁衿劣監」組成的。「青衿」和「監生」泛指一群「生員」級別的讀書人,俗稱秀才。這些人年齡差別很大,從十幾歲的孩子,到六十歲的老人,只要考入府州縣的國立學校就算數。入學後,每天聽點名,在學官的教諭和訓導下準備考舉人。這些人收入微薄,正式在編的有一點廩膳(學生伙食費),大概每天兩升米的樣子。編外生連這點收入也沒有。
在童生——生員——舉人——進士的功名金字塔上,「刁衿劣監」位於倒數第二級。如果不能來個「范進中舉」,他們幾乎沒有謀求官職的機會。老百姓早就嗅出了他們身上的窮酸氣,給他們起了「窮酸秀才」之類難聽的名字。這種窮苦地位註定了漕規這塊肥肉對他們的吸引力,也鼓勵著他們的「刁」和「劣」。
「刁衿劣監」擁有平頭百姓所缺乏的優勢。其一,他們讀書識字,了解朝廷的法規。其二,他們生活在基層,經常與官吏交往,經常聚集在州縣學校里交流議論,知道官吏們違法分肥的內幕。其三,他們與更高級別的官員往往有私人關係,可以通過他們向上反映情況,至少可以自己「砌詞控告」。其四,他們已經進入吃官飯的隊伍,擁有比平民更多的權利,不那麼怕見官。而官吏要收拾他們,又難免驚動「教委」(學政)系統,不像收拾百姓那麼容易。其五,他們人多集中,就好像現在的大學生一樣,很容易通過集體行動分擔風險,增強力量,暗害一兩個人並不能解決問題。
總之,漕口熟悉信息通道,擁有信息優勢,他們是一張可以傷害漕規的嘴。意識到這些,就可以領會「漕口」二字的貼切和傳神。
這種合法的、低風險低成本的傷害能力價值幾何呢?根據駱秉章的描述,漕口每人索費數十兩、百兩。我們假定平均索費為五十兩。當時一戶中農的年收入不過價值二三十兩,僅憑這項收入,漕口竟可以養家餬口,過上頗為體面的生活了。漕口靠嘴掙錢,掙到的正是堵嘴的錢。
駱秉章說,多的時候,各縣漕口的人數可至數十。假如他們的分肥要求不能得逞,便會採取三種對策:一、阻撓農戶完納漕糧;二、赴上司衙門控告;三、聚眾闖入衙署,毆打官吏,釀成事端。
上訪告狀的策略是在意料之中的,不必多說。而發動群眾抗糧和衝擊官府毆打幹部均屬重罪,使用起來驚險萬分,特別需要拿捏好分寸。這個分寸就是:要讓分享漕規的既得利益集團認識到,如果他們不肯與漕口分肥,自己就別想繼續吃肉。事情鬧大了,鬧到上級不得不介入,不得不公事公辦的程度,漕口固然要吃虧,而既得利益集團吃虧更大,損失將遠遠超過漕口索取的那幾百兩銀子。兩害相權取其輕,還不如及時讓步。正因為算準了讓步是漕規利益集團最終的合理策略,漕口才敢鋌而走險。
「漕口」是湖南人的叫法。據周育民先生說,漕口在江蘇叫「白頸」。兩江總督陶澍(1779-1839)在《嚴禁衿棍包漕橫索陋規附片》說,有一種「米無升合,而白食漕規自數十兩至百兩者。人數最多之處,生監或至三四百名,漕規竟有二三萬兩,實駭聽聞。」[146]
這段話進一步證明:漕口這個社會集團普遍存在,漕口集團的規模頗為可觀,集團分取的資源已經不是小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