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戒壇

2024-10-09 04:36:11 作者: 度陰山

  李太后的驚慌可想而知,如果朱翊鈞真有個三長兩短,她的一切就都不復存在了。大家都在惶惶不安時,唯有張居正表面聲色不動。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看來,張居正是十足的冷血,而且很快,他們發現自己真的猜對了。

  朱翊鈞疹子漫布全身後,李太后下令僧侶開壇,設法度眾。這是一種宗教祈禱,陣容強大,花費昂貴。一心信仰佛教的李太后認為做這些功德,可以讓兒子脫離苦海,早日痊癒。

  這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無可厚非,但張居正認為有問題。因為舉行隆重的宗教儀式早被朱元璋立法禁止,張居正對李太后說,祖制不可輕易違背,否則會引起不必要的議論和事端。他指出,皇上得病,和尚是解救不了的。如果真要找個祈禱對象,不如謝郊廟、社稷,它們才是皇上的保護神。

  李太后在後宮看到張居正的反對信,氣個半死。馮保隱晦地維護張居正說:「張先生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皇上龍體欠安最忌吵鬧。如果在宮裡開戒壇,和尚的器樂和念經聲必震耳欲聾,影響了皇上……」

  李太后臉色冷冷地把張居正的信扔到桌上:「謝郊廟、社稷,這主意也只有張先生能想得出來啊。」

  馮保發自肺腑地接口道:「張先生一心為江山社稷,忠心天可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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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后微微點了點頭,戒壇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雖沒有請和尚們保佑,但朱翊鈞的病體漸漸康復,一個月後,他已能直立行走,並且可以上班。他上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張居正來見。

  兩人相見,張居正恭祝朱翊鈞痊癒,朱翊鈞則很抱歉地說:「我多日未上朝,國家大事勞先生費心了。」

  注意這句話,從前朱翊鈞上朝,國家大事也是張居正在費心,但他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現在說這話,背後的意思大概是:「我已能親政,但一個月沒有親政,勞煩您張先生,我很是過意不去。」

  張居正只把這句話當成了客套話,按部就班地回答:「臣很久沒有見到皇上,朝夕想念。今日見到皇上,真是欣喜萬分。國家事務本是我分內之事,我自當竭智盡忠,皇上免勞掛懷。」

  朱翊鈞淡淡地點了點頭,說:「先生的忠心,朕知道了。」然後吩咐給張居正一些小賞賜。張居正叩頭謝恩。

  朱翊鈞冷不防地說道:「先生不允戒壇,真真是好事!」

  張居正毫無反應,站起來平靜地回答:「戒壇傷財,還叨擾皇上清淨。」

  「所以我說,真真是好事!」朱翊鈞的聲音很冷,張居正不由自主地抬頭偷偷去看,只見朱翊鈞在龍椅上毫無感情地看著他。他突然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在死水般的沉寂中,朱翊鈞打破了凝滯的時光,他命令張居正:「先生近前,看朕的臉色。」

  張居正心神稍定,緩步向前,在晨光熹微中,他看見朱翊鈞一張病後初愈的清白的臉。他跪在朱翊鈞面前,離朱翊鈞是那樣近。正是春末夏初,溫度宜人之時,但張居正卻感覺脊背熾熱,渾身似乎都要被汗水浸透。

  他聽到朱翊鈞底氣十足的聲音:「朕現在一日四餐,每餐都可吃兩碗白飯,只是不吃葷。」

  張居正忽然感覺快樂起來,皇上已痊癒,這是最值得高興的事,心情一好,話也多起來:「病後加餐是好事,不過元氣初復,應做適當的調節,吃太多恐傷脾胃,少吃葷是好的,但也不能一口不沾。」說到這裡,他拾起從前的嚴肅,鄭重其事道,「非但飲食要適當,就是『房事』也不可多,希望皇上千萬注意。」

  朱翊鈞臉色微變。關於房事,宮中早已傳開。年輕人都腰饞,朱翊鈞尤其饞,實屬色中餓鬼。但這種事,大臣不太好說。朱翊鈞就始終認為,這是他的私事:你們大臣管天管地,難道還管我的床笫?

  張居正的這段話,讓他回想起出疹子前的一件事,張居正曾上疏請他在房事上不要辛苦勞作。朱翊鈞那時就有些許憤懣,如今張居正又當面敬告他,這是極尷尬的事。他把兩道眉毛擰到一起,肚子裡翻江倒海,實在想一吐心中不快,可他終於忍下了。

  在穩定情緒後,他對張居正說:「最近母后一直在我身邊照看,從未離開過。我也未臨幸過任何人,先生真是鍾愛得很,朕都知道了。」

  語氣是不滿的,張居正聽得出來,但他並未放在心上,還是他的慣性思路,認為眼前這個年輕人還只是個孩子,有點小脾氣再正常不過,只要善加引導,將來必是明君。

  高明的匠人往往自負地認為,在他手中沒有塑造不出的藝術品。可這要看原材料的材質,世界上有美石,自然就有朽木。稍不留意,就會把朽木當作美石。

  當朱翊鈞說「朕都知道了」時,張居正激動得想流淚,因為這五個字證明,朱翊鈞還是允許被他塑造的,正向好的方向大步前進。這是有良知的表現,人只要有良知,再加切磋琢磨,就可成為聖人或聖君。

  人太順了,往往會迷信於經驗,蔽於見聞,所以把事想得極為樂觀。張居正就在犯這樣的錯誤。

  朱翊鈞元氣恢復不久,又把眼睛盯到了錢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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