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汝芳被驅

2024-10-09 04:35:56 作者: 度陰山

  張居正廢書院不是明帝國歷史上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朱厚熜在位的1537年和1538年,兩次下旨廢天下書院,張居正是第三次,1625年,朱由校政府又第四次下令廢天下書院。朱厚熜和朱由校廢天下書院不必說,張居正廢天下書院的政治目標是清晰的:統一教育機構,不要又有學校,又有書院。這是有一定政治見解的,這種政治見解貫穿了他的執政始終,羅汝芳就是張居正這一政策的見證者。

  羅汝芳,1515年生於陽明心學的聖地江西,1553年中舉,和張居正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據說羅汝芳年輕時曾刻苦攻讀朱熹理學,無論如何都搞不通,最後病倒在床,家裡請了無數名醫,都無法使他痊癒。後來他老爹給了他一本《傳習錄》[5],結果他看了幾頁,馬上生龍活虎。但他已不可能去向死了的王陽明學習,只好尋找陽明心學的真正傳人,於是他找到了心學左派大佬顏鈞。

  顏鈞見他很有可塑性,就把對陽明心學的認識告訴他:人的天賦道德觀念是永生不滅的,人只要發揚這種道德觀念就可以了,所以,人們的道德修養根本不必從「去人慾」入手。

  羅汝芳聽後,歡喜得手舞足蹈,在長期的修行和參悟中,他漸漸得出了自己的心學思想:人的目視、耳聽、飲茶、吃飯、早起、夜寐、相對、問答,以至於眼珠的轉動、肌膚的痛感,無一不是「良知」的作用和表現。由於人人都有良知,只要具備了一個肉體的形軀,就有了做聖人的條件,不用學不用慮,就可以造就「良知良能」。

  這也就是說,朱熹規定的,甚至是王陽明規定的那些「省、察、克、治」的「去人慾」手法實屬多餘。再向大了說,國家那些控制人思想和行為的一些毫無天理的法律也是多餘的,甚至大錯特錯,應該取消。

  羅汝芳在安徽太湖縣做縣令時,的確做出了一些成績。張居正曾寫信給他說:「您在太湖縣『所治是信心任理,不顧流俗之是非』,不愧是羅汝芳啊!」但他話鋒一轉,「王陽明說信良知後還應該去行,否則就不是致良知。我覺得無論是學問還是為政,都該落到實處。我聽說你在太湖縣搞無為,上級政府下的條文,你認為不可就不執行,你認為可就下令執行,卻從不去檢驗結果,這是不對的。」

  後來,羅汝芳又被調到安徽寧國府做知府。張居正又去信說:「真儒者必須要明白『體用』,『體』實際上就是學,行乃學之『用』,所以學最終必須落實到用上。」

  羅汝芳對張居正的教導很不以為然,回信說:「陽明先生也說過這些,無非是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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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居正又回信說:「陽明先生的知行合一意蘊相當廣泛,舉凡孝順父母、和朋友相交等等日常之事都在知行合一之內,而我所說的知行合一,指的就是處理政務方面。」最後他很委婉地說了這樣一句話,「非知之艱,行之惟艱,惟德其念也。」意思是,陽明學固然很好,但必須將其落實到從政的實際行動上並見出行政實效,才算是真的知行合一。

  表面看,張居正所說的知行合一也是在王陽明知行合一範疇內的,其實還有區別。王陽明當然主張知行合一需在從政上體現,但他是教人和育人並行,也就是說,地方長官不僅是個行政官員,還要是個老師,不僅要落實政策,還需文化育人。張居正卻認為,地方長官只要做好身為長官的職責就可以了,不要越位,不可有出位之想,教育並不是長官的事,甚至可以說,對百姓的教育可有可無。因為一個地方長官倘若通過講學等各種方式,為百姓啟蒙,那後果不堪設想。

  羅汝芳恰好身兼二職,既是行政長官又是老師。

  張居正當國後,羅汝芳恰好回京城述職,兩人多年不見,顯得分外親密。張居正問他:「最近在讀什麼書?」

  羅汝芳回答:「《大學》和《論語》而已。」

  張居正默然,許久又問:「可認真研究國家政策否?」

  羅汝芳淡淡地回道:「一直在為講學做準備,還未來得及研究。」

  張居正心裡冷笑:什麼叫為講學做準備,這麼多年來你在地方上一直就在講學,還用準備嗎?

  兩人的談話雖未不歡而散,但張居正已決心不會重用羅汝芳,然而他畢竟還是朋友,所以派他到山東東昌擔任知府。三年後,張居正聽說羅汝芳在東昌成為儒家高級培訓師,氣惱之下,再把他調到荒蠻之地的雲南,那裡政務不繁,百姓愚昧,離政治中心很遠,正好發揮他的講學才能。

  羅汝芳很不高興,在雲南待了幾年後,講學成果不錯,但影響力不足。他最想講學的地方是帝國的文化中心北京。1577年,羅汝芳回京述職,對張居正發出抱怨,說他想回京城。張居正知道他心懷不軌,所以給他畫大餅:再在雲南待三年,馬上把他調回京城。

  羅汝芳心花怒放,收拾行裝就要回雲南。可北京知識分子太熱情,非要留下他講課。羅汝芳心裡發癢,卻礙於張居正的關係,先是婉拒。北京知識分子們非要把他逼上絕路,三番五次來請。羅汝芳終於動心,但有個條件:離京城遠一點。

  這簡直小菜一碟,眾人就把他拉到北京遠郊門頭溝的廣慧寺里。羅汝芳一發不可收,連講三天,分文不取。

  消息馬上傳開,張居正得到消息後,暴跳如雷。他說:「羅汝芳在外地講,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現在居然跑到我眼皮底下講上了。」

  他對朱翊鈞說:「按制度,羅汝芳述職完畢就該馬上回雲南,可他卻擅自在廣慧寺講學,應將他革職。」

  朱翊鈞同意。羅汝芳就這樣被革職,直到張居正死後才被啟用。張居正對這位老朋友可謂是翻臉無情,毫無商量可言。這當然緣於羅汝芳講學的內容。

  羅汝芳說:「國家的綱紀法度就是桎梏,應該打碎它,砸爛它。」這顯然是在挑戰張居正持續不斷推出的法令,張居正不可能容忍這種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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