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頭一棒:湖口慘敗

2024-10-09 04:19:50 作者: 度陰山

  田家鎮慶功宴上,月亮又大又荒唐,清輝在宴席上無孔不入。氣氛異常歡暢,但所有人在同一時間都聽到一聲猶如地獄傳來的嘆息。眾人不約而同去尋找這聲音之源時,就找到了曾國藩臉上。

  曾國藩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來後,指了指月亮說:「月滿則虧。」又指了指桌上的酒杯說,「酒滿則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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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你所知,這是傳統文化的思維方式。中國人認為事物盛到極點就會衰落,所以真正深諳此道的中國人始終相信事不可做盡,言不可道盡。因為一旦抵達終點,人就有了驕傲之心,得意忘形之時正是失敗之日。曾國藩用月亮和酒杯來提醒眾人,其實也在提醒自己。但明眼人很容易看到曾國藩渾身上下洋溢著的得意之態,這足以說明,曾國藩雖沒有忘形,內心卻已很自鳴得意。

  曾國藩出山前曾對人說:「東南大局,真堪痛哭。」但田家鎮大捷後,他樂不可支地對咸豐說:「東南大局,似有轉機。」這當然不是曾國藩吹牛,因為田家鎮大捷對清政府的意義實在太重大了!田家鎮在誰手裡,就意味著誰控制了長江中上游,控制了長江中上游,就能控制物資運輸,這無疑等於掌控了生命線。

  那場宴席上,曾國藩提醒他的將軍們不可驕,根本毫無效果,包括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地驕傲,並且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他給咸豐皇帝上書說:「如今掌控了田家鎮,下一站就是九江,九江失去田家鎮等於老虎失去利爪,指日可下。我希望皇上能通知各地官員,做好充足的防範措施,堵截南京長毛匪的逃亡路線。因為我要繼續東進,抵達南京,對長毛賊圍而殲之。」

  這口氣大得可以吞天,如同說相聲一樣,咸豐對曾國藩的逗哏心花怒放,急忙捧哏道:「實在朕意中。」

  兩個人你唱我和的神韻激起了左宗棠的不滿。左宗棠去信曾國藩說:「你取得如此重大勝利,我本來是要寫信祝賀你的。可聽說你大言不慚,居然要直搗長毛賊南京,真讓我吃了一大驚。皇上說正合他意,是他不了解真實情況,你還不了解嗎?你明知道太平軍的主力根本沒受到大損失,尤其是陸軍幾乎紋絲未動。如果你直搗南京,殘存的太平軍水軍就會四處旁躥,你必會陷入四處作戰的被動局面。我大清正規軍能作戰的軍隊實在太少,只有你湘軍可以打,但好虎如何抵擋得了群狼?將士驕傲就會輕敵,主帥驕傲則謀略必亂,我希望你能謹慎從事,千萬不可輕進!」

  曾國藩捏著這封信,給他的官員們看。官員們意見截然不同。羅澤南傾向於左宗棠,但有人馬上捧曾國藩的臭腳,認定左宗棠是眼紅、憤怒曾國藩的戰績。原因是,一年前,太平天國奪取了田家鎮,而當時田家鎮的防禦方略正是出自左宗棠。

  知道了這件事兒,曾國藩當即斷定左宗棠是眼紅他。這也不能全怪曾國藩,左宗棠向來在曾國藩面前講話刻薄,不可一世。

  想到這裡,曾國藩把左宗棠來信輕輕地放進了紙簍,繼續幻想他的宏圖大略。左宗棠三番五次的來信,歸宿都是紙簍,曾國藩隻字未回。左宗棠暴跳如雷,不是因曾國藩不聽他的,而是他感覺曾國藩不回信是對他的最大不敬。

  其實,左宗棠想多了。曾國藩不給他回信,原因無他,只是不想被左宗棠擾亂他的思路。曾國藩的智慧全從儒家經典中取得,《大學》中說,「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才能得。他知道自己的目標(知止),意志才能堅定,意志堅定後才可靜下來考慮」,才有所得。如果目標改變,意志就不會堅定,剩下的就是空談。左宗棠正是要他改變目標,他怎會和左宗棠你來我往地辯論?他的智慧本來有限,倘若把智慧都放在說服左宗棠上,如何還有智慧直搗南京?

  左宗棠見熱臉總貼曾國藩的冷屁股,索性不貼了,而去貼羅澤南。羅澤南對左宗棠感嘆道:「你說的湘軍有驕傲之氣,我豈不知?但氣候已成,我能如何?」見左宗棠言辭懇切,羅澤南又安慰左宗棠道:「曾大人自辦理團練就歷無數艱難險阻,所以非是一勝就昏頭的人。據我觀察,他看問題往往從終極目標向前倒推,並不十分計較具體的『多算少算』,請您放心。」

  左宗棠氣鼓鼓地回信道:「關我屁事,我當然放心!」

  太平天國方面是大大地不放心。田家鎮失守後,楊秀清迅速調整部署:太平天國最有亮點的翼王石達開由安慶進駐湖口,和驍將羅大綱協防。九江方面由天國中有勇有謀的林啟容防守;文武全才的黃文金從湖口攻都昌,以策應九江的防禦。

  整個太平天國精兵名將雲集九江、湖口,擺出一副要和湘軍一決雌雄,甚至是同歸於盡的架勢。

  1854年十一月中旬,湘軍水陸近三萬人陸續抵達湖口、九江城下。曾國藩本以為湖口、九江二城能頃刻而下,但一看到兩城的防禦,當場傻眼。

  湖口被羅大綱的人化成了天然屏障,數十丈的木排橫亘江心,排側有炮船,排外有鐵鎖,層層固護,兩岸營牆,幾百門炮對準木排周圍,縱然一隻鳥要接近木排,也是南柯一夢。九江城本來就是銅牆鐵壁,又被林啟容錦上添花,已是貨真價實的堅不可摧。

  千年以前,魏帝國皇帝曹丕站在長江邊,哀嘆道:「天老爺製造長江,就是為了分割南北啊。」千年以後,曾國藩站在湖口城下,也不禁哀嘆道:「長毛賊製造了木排,就是為了不讓我功成名就啊。」

  曾國藩雖這樣說,但他不是被困難嚇倒的人。猛烈的進攻在兩座城下同時開始,湘軍在九江城下百路攻城,九江城巋然不動,湘軍死傷無數,但士氣仍在。湖口木排陣前,湘軍用各種計謀攻之,卻無一人能沖入排內,木排周圍漂起了湘軍士兵的屍體。令太平軍驚異的是,對手傷亡越大,士氣卻越高,更讓太平軍驚駭的是,從前的敵人向來見死不救,可湘軍士兵們在戰場上卻親如兄弟,從不丟下一個活人。

  這是曾國藩的教化之功,自湘軍創建以來,曾國藩言傳身教給湘軍士兵的就是一個字:和。

  「和」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簡單而言,就是與人和諧,與人為善,互相幫助,互相激勵,和衷共濟,由此在一個團隊中形成正能量,良性循環,使每個人在關愛別人的同時也在被關愛。「和」的終極目的就是人心齊,俗話說,人心齊泰山移。

  曾國藩曾不無得意地對人說:「湘軍是最善和衷共濟的一支軍隊,文與武和,水與陸和,兵與勇和,將與卒和,連廚子和馬夫都和,全軍上下幾萬人,如家人骨肉之聯為一體,而無纖芥嫌隙生於其間。」

  曾國藩高度重視「和」文化,「和」文化的四平八穩註定了曾國藩的用兵方略。自他出山以來,曾國藩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兵法,更沒有出其不意的計謀。他靠的就是穩紮穩打,如同一塊鐵板,同進同退,笨拙卻有效。

  穩紮穩打成功的前提是,對手也穩紮穩打但實力弱於自己,或者是對手輕敵冒進。遺憾的是,曾國藩面臨的對手雖穩紮穩打,卻不冒進,相反,對手非常有智慧。

  曾國藩的對手石達開是太平天國中的翹楚,無論為人還是用兵,都可圈可點。

  曾國藩在九江、湖口二城下困頓不前時,石達開和他的夥伴們卻虎虎生風,越戰越勇。曾國藩進攻,他們就堅壁不出,頑強抵抗。曾國藩紮營休整,他們就偷偷溜出城外,對湘軍發動騷擾性襲擊,搞得湘軍將士吃不好睡不實,整日耳鳴、頭痛、煩躁不安,現代醫生會告訴你,這是典型的神經衰弱症狀。

  縱然如此,無論曾國藩還是石達開,都不能一口吃掉對方。大家在僵持,都黔驢技窮。窮則變,變則通。誰先變,誰變得巧妙,誰就能拔得頭籌。

  曾國藩很難在這種關鍵時刻做出變化,儒家教導人要穩重,前後如一,不可輕言改變。所以,只能是石達開先變。石達開和他的夥伴們認為,曾國藩的軍隊能取勝,關鍵在於水上優勢,湘軍水軍分為大戰艦和小戰船兩部分,大戰艦笨重,但裝備大口徑火炮,能摧枯拉朽;小戰船雖沒有巨炮,卻運轉靈活,能出其不意地讓敵人受到打擊。二者互相配合,用曾國藩的話說,這就叫陰陽互補,取長補短。它也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石達開決定,只要把曾國藩的「陰陽」分開,那就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曾國藩必然失敗。計策因此而出,石達開調遣湖口全部水軍在湖口至姑塘四十里江面上一字排開,引誘曾國藩來攻。

  這是兵法上最簡單的招術:以能示之不能。

  曾國藩老成持重,若在平時肯定不會上當。但在1854年年末的湖口江面上,他肯定要上當。因為多日來,他對敵人的城池久攻不下,欲決戰而不能。如今終於有機會和敵人決戰,曾國藩和他的將士們絕不可能放過。

  石達開正是找准了曾國藩軍隊急於求戰的心理,所以生出這一計策。曾國藩果然中計,聞聽對方要一戰定勝負,大喜過望,下令全線出擊。湘軍水軍將士個個奮勇,人人爭先,恨不得把所乘坐的戰船插上翅膀,沖向敵人。

  曾國藩在指揮艦中看到個個小戰艦如離弦的箭一樣從身邊飛過,又看到大戰艦如史前巨獸轟隆而行,不禁有了吟詩的衝動。但他沒有七步之才,而且當他的艦隊和對手交鋒後,興奮也沖淡了這種心思。他看到敵人如喪家之狗,掉頭急急而逃。

  他聽到自己如雲的小戰艦飛速追擊敵人攪動江水而發出的巨響。他興奮地在甲板上直跳,臉色因激動而紅潤得發紫。他大吼一聲:「弟兄們,沖啊,把他們趕進鄱陽湖,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當時正是逆風,所以沒有人聽到他破鑼似的吼叫。根本不用曾國藩的吼叫,湘軍水軍的小戰艦們早已衝過長江和鄱陽湖的分界。

  曾國藩看到小戰艦們在長江和鄱陽湖分界點如鯉魚跳龍門一樣彈跳而過,先是驚喜,這驚喜還未達到高潮,猛地一道閃電划過腦海:糟糕!

  糟糕的理由是:長江進入鄱陽湖的水位太低,他那些巨大戰艦根本過不去。更糟糕的還在後頭,他那些小戰艦「嗖嗖」地「飛」進鄱陽湖後,突然在鄱陽湖口處出現一支伏兵,這似乎是一支工程兵部隊,因為他們正緊鑼密鼓地塞斷湖口水卡,修築工事,不知從什麼地方拉來了無數門大炮。

  現在,曾國藩的水軍被分割為兩部分,小戰艦在鄱陽湖中,大戰艦在江里。

  曾國藩大喊大叫:「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身邊的人安慰他:「大人莫慌,大戰艦都在您身邊,天不會亡您。」

  曾國藩氣急敗壞:「你們這群蠢才,我說的是鄱陽湖裡的將士們,那可是兩千精銳啊。」

  曾國藩的擔憂並未成真,因為當天夜間,石達開的一支機動艦隊突然沖入他的大戰艦群,靈活性和有備而來,把曾國藩行動不便的大戰艦打得七零八落,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慘叫。

  在江面上有機動艦隊,沿岸則是太平軍的陸軍精銳,這些人用大口徑巨炮朝著曾國藩艦隊持續不斷猛轟。火光沖天,蔚為奇觀。

  曾國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太平軍那些如跳蚤一樣的小船驅趕出戰艦群。第二天晚上,曾國藩在瀰漫的月霧中長吁短嘆。有人安慰他:「青山還在,何愁沒柴燒。你看咱們的艦隊群雖被長毛打得殘缺不全,但仍浮在江面,找時間修理下就好了。」

  說這話的人是曾國藩指揮艦的艦長劉盛槐,自湘軍成立後,劉盛槐就堅定無畏地跟在曾國藩屁股後面,每當曾國藩有愁悶之事時,他的身份就變成了心靈導師。

  曾國藩搖頭對劉導師說:「我憂慮的不是咱們,聖人說,立己達人。先為別人著想才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我焦慮的是鄱陽湖裡的弟兄們啊,當然我焦慮他們也是為自己著想,他們若真全軍覆沒,我們也躲不了滅頂之災。唇齒相依,陰陽互補,聖人說……」

  話未完,「轟」的一聲,曾國藩和劉導師只覺得船劇烈一晃,二人重心不穩,滾落在地。曾國藩緊緊抓住可以抓到的東西,臉色鐵青,嘴唇顫抖地問:「什麼事?」

  劉導師的心靈雞湯此時已不起作用,船外火光沖天,每條船都發出「吱嘎」的聲音,如同在曾國藩的腦子裡碾過。正在二人惶遽時,有人衝進來報告:「敵人突然出現在戰艦群中,我們已成了沒頭的蒼蠅。」

  曾國藩一手扶船體,一手去拾地上的帽子,同時發出嘶啞的命令:「各艦原地勿動,還擊。」

  原地勿動在當時情況下是個神話,石達開把小戰艦全部投入戰場,目的是徹底消滅曾國藩的大艦隊群。所以在江面,每個湘軍的戰艦周圍都圍攏著數不清的太平軍戰艦。這些戰艦射出火箭,拋出火球,湘軍戰艦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准機會逃跑。

  曾國藩在戰艦上大呼小叫,他的跟班也大呼小叫,旗手拼命地揮舞原地勿動的號旗,險些把手腕子折斷,但無濟於事。湘軍水軍各自為陣,戰艦冒著濃煙紛紛向長江上游拼命潰逃。

  「誠!」曾國藩一搖三晃地跑道甲板上,對著江面落荒而逃的戰艦聲嘶力竭地喊:「真誠無欺,平時的教導哪裡去了?」

  他的嗓門對湘軍水軍沒有任何效果,卻吸引了太平軍的注意力。劉盛槐從艙門跑出,去拉曾國藩:「大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快回艙躲避之。」

  曾國藩一把推開他,怒目圓睜:「平時講此心不動有何用,此刻正是修行時!」

  「砰」的一聲,在劉盛槐聽來,這聲響特別刺耳,因為響聲就在他耳邊響起,他看到一道紅雨從胸前射出,映著漫天火光發出璀璨的美麗。他中彈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曾國藩正在全神貫注地慷慨陳詞,根本未注意到劉導師的陣亡。直到腳下流來殷紅的血,有人跑過來把他硬拉進船艙,他才知道不但劉導師已死,船上大多數人都已死。活著的士兵看到一群敵人的戰艦如餓虎撲食般向這裡猛衝,都奮不顧身地向江里跳。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曾國藩質問著蒼天,質問著長江,「天要亡我,奈何奈何!」

  「大人快進來躲之。」護衛驚慌地叫起來,因為他看到神情嚴肅的曾大人居然魂不守舍地走出船艙,走向甲板。從其神態上可知,他肯定不是去指揮戰鬥。這些人猜中了,曾國藩冒著震天動地的炮火走到甲板最前端,雙手撐住護欄,如體操運動員一樣,雙肩一震,整個人越過護欄,栽進了江里。

  他的護衛們大驚失色,不顧剛才的性命,紛紛跑出船艙,跑到甲板上,跳進江里。曾國藩已喝夠了一斤江水,卻還未沉底,眾護衛七手八腳將他抬出江面,想要上指揮艦已不可能,因為戰艦太高。指揮艦適時地甩下一艘小船來。眾護衛把直打嗝的曾國藩扔到小船上,趁著黑夜的慌亂,這艘小船飛一般的駛向岸邊。一到岸上,曾國藩清醒了,拿出吃奶的力氣喊道:「你們不要管我,我死都不做長毛的俘虜。」

  護衛們說:「已到岸上,危險解除,咱們趕緊去羅澤南大人營帳。」曾國藩神經鬆弛了,長出一口氣道,「今日真是好險,是我平生第一大恥辱。」

  護衛們沒有劉盛槐的口才,也不知在此時此地該給主帥大人灌什麼樣的心靈雞湯,所以只能用行動代替言語。他們抬起曾國藩,飛一般沖向了羅澤南的陸軍大營。

  羅澤南聞聽曾國藩又自殺未遂,捶胸頓足地跑出來迎接曾國藩。曾國藩滿臉是水,還不停的有水從口中射出,這是因為長途奔跑,把他的胃顛簸壞了。

  曾國藩身體和情緒恢復後,握住羅澤南的手號啕大哭。眾將士們都眼含熱淚,極度同情主帥的悽慘遭遇。羅澤南讓曾國藩放寬心,他想了想說,雖然咱們陸軍和水軍都受到打擊,但魂魄還在。也就是說,咱們還有機會反敗為勝。羅澤南說的是事實,太平軍根本吃不掉困在鄱陽湖中的那支湘軍艦隊,江面那支水軍只是倉皇而逃,實力仍在,只要派人重新集結,又是一支虎虎生威的艦隊。陸軍雖時刻受到太平軍的襲擾,但進攻多於防守。一切的成敗還只是未知。

  羅澤南不說這些話也就罷了,一說這話,曾國藩更是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掉下,臉扭曲得嚇人。他搖頭哽咽道:「指揮艦失去倒沒有什麼,關鍵是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東西……」

  羅澤南早已知道:「文案資料可以再補,這沒有什麼。」

  曾國藩痛苦地呻吟:「不是這些。」

  羅澤南想了一想,想不出還有什麼比指揮艦和文案資料更重要的東西。

  曾國藩泣不成聲:「我辛苦寫的家書和家訓也失去了。」

  羅澤南「哎」了一聲,不知該怎麼安慰。

  曾國藩突然緊張地抽搐起來,聲音已變:「昨天上午,皇上送來的黃馬褂一件、福字一幅、荷包三對,也丟了!」

  「哎,」羅澤南說,「事已至此,何必想這些?能保住性命足矣。」

  這句話是一針強心劑,曾國藩一骨碌從床上爬起,再度抓起羅澤南的手說道:「殺身成仁才是聖賢所為。你可聽過春秋時晉國大將先軫(zhěn)?」

  羅澤南當然聽過,先軫是春秋時期的戰神,最後戰死沙場。他一面講述先軫的事跡,一面被曾國藩領著走出營帳。

  曾國藩說,「我要效法先軫,戰死沙場!」

  話音未落,他猛地跳上一匹馬,連韁繩都沒有解,就做快馬加鞭狀,要去追尋先軫的足跡。羅澤南和跟過來的將士們慌忙把他拉下馬,曾國藩要死要活,非學先軫不可。

  大吵大鬧了半天,羅澤南猛地提高嗓門,喊道:「曾大人別鬧了,還有很多事等待您處理呢!」

  曾國藩這才慢慢消停下來,然而湖口慘敗、被人打得跳江自殺的事跡將永存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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