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見死不救:江忠源之死
2024-10-09 04:19:22
作者: 度陰山
和王錱是明爭,和江忠源則是暗鬥。江忠源是自太平軍造反以來,戰場上最清醒最幹練的將軍,受到清政府一個接一個的大獎,所以曾國藩當初才打起為江忠源練兵的旗號跑到衡州。
也許不僅是為了迷惑清政府和江忠源,曾國藩當時真就發自良知。他信誓旦旦地向江忠源保證,我去衡州練兵就是為了給你作為「掃蕩天下之具」的。江忠源至為感動,對曾國藩表露心跡:我江忠源能光耀門庭,就全靠兄弟你了。
很快,江忠源就在現實中發現曾國藩靠不住。1853年秋,江忠源在江西九江一帶抵抗太平軍,他的楚勇兵力不足,所以去信曾國藩問,有沒有新出爐的士兵,趕緊搞點來給我用。
曾國藩連咸豐的聖旨都敢不遵,區區個江忠源算個啥。他回信給江忠源,士兵還是半成品,不能立即出爐,你少安勿躁。江忠源並未生氣,因為他知道曾國藩做事很慢,所以就調了雲貴、湖廣的綠營兵六千,與自己的楚勇合成一萬,艱難抵抗太平軍。
曾國藩得知江忠源調集綠營兵後,去信揶揄道:「綠營兵紀律敗壞,怎麼能打仗,您要三思啊。」
江忠源夾槍帶棒地回信道:「我倒是想用你的兵,可你太慢了。」
曾國藩發現了江忠源的不滿,慌忙回信道:「你不要著急,我已訓練出三千士兵,再訓練六千,就雙手呈送閣下做建功立業的工具。」
江忠源突然發現曾國藩在和他玩太極,由於前線吃緊,所以沒空和曾國藩糾結。但曾國藩卻對他窮追猛打起來,曾國藩對湖南巡撫駱秉章與新任湖廣總督吳文鎔說,江忠源的楚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聽說他們常常騷擾百姓,進駐一地後的頭等事就是搶劫。政府正規軍不可用,楚勇也欠精練。
吳文鎔是曾國藩舉薦上來的,同時還是曾國藩的師長,所以自然不自然地就偏袒曾國藩。駱秉章對曾國藩雖成見漸小,卻站在公理之上,對曾國藩冷嘲熱諷:「正規軍不成,楚勇欠精練,我聽你的意思只有你的湘軍才是天下唯一的精兵。但我怎麼就沒看你們湘軍有一人在戰場上?」
曾國藩險些被問了個跟頭,回信駱秉章:「羽毛不豐不能飛。」
駱秉章只回了一行字:「你不飛,就閉嘴。」
江忠源對曾國藩的風涼話極為在意。他認真給曾國藩回了封信,一針見血地解釋道:「『勇』是否可用,關鍵在帶勇之人,和『勇』本身無關。好人帶壞『勇』,也能把「勇」帶好;壞人帶好『勇』,也能把勇帶壞。你總說你的湘軍這樣好那樣好,到現在我也未親眼見到,先假設你的湘軍是好的吧。可你是否想過,現在是好的,將來解散後還一定能好嗎?」
曾國藩根本沒考慮那麼遠,他在全心全意處理眼前的問題、腳下的問題。江忠源的一番話讓他更加堅定了這樣的信念:他不會把一兵一卒交給任何人,包括江忠源。1853年冬天,曾國藩寫信給駱秉章說:「我正在夜以繼日地籌備水軍,等船炮齊備後,我願意帶著我的湘軍跟隨您左右。」
駱秉章驚叫:「曾國藩這是要自己指揮湘軍啊。」
半個月後,太平軍攻陷黃州,咸豐催曾國藩出師,曾國藩死都不肯,江忠源催他趕緊來,他一字不回,但卻給吳文鎔去信噓寒問暖:「這次賊有多少人?需要援助嗎?我帶領湘軍去如何?您好好斟酌,速回我信。」
江忠源得知此事後,氣得一跳三丈高:「曾國藩這畜牲,這是想拋棄我依附吳文鎔啊。」
曾國藩得知江忠源的反應後,馬上去信安撫:「兄弟最近如何,我正準備東下,配合吳文鎔總督的『四省合防』計劃,另外也為閣下澄清天下之用,我已做好三年不歸之想。」
江忠源接到信後,「呸」地吐到信上,火氣上涌道:「曾國藩這廝,拿吳文鎔壓我,還要親自領兵,給我練兵言猶在耳,打著我的旗號,拉自己山頭,真是卑鄙!」
江忠源不會想到,與下面即將發生的事相比,曾國藩這封信的想法實在太高尚了。1853年11月中旬,太平軍攻取安徽桐城,兵鋒再指舒城,安徽北部危急。清政府急忙調江忠源去安徽北部支撐危局。
江忠源忠貞可鑑,連夜從湖北漢口急行軍往安徽廬州。抵達六安時,突然生病,並且日益沉重。12月中旬,稍有好轉,於是親率二千楚勇進抵廬州。他才到一天,太平軍就把廬州合圍,開始了猛烈進攻。咸豐下令曾國藩馳援,曾國藩按兵不動。他的軍官夏廷樾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請求他率師東下,解救江忠源之急。
曾國藩板起臉,一本正經地說:「目前我托購的洋炮還未到來,水師不能成軍,絕不能出戰。即使我能出師,也要先收復黃州、九江等處。大局所在,顧不得兄弟情誼,一想到這裡,我不禁淚流滿面。」
1854年1月中旬,江忠源在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情況下兵敗被殺。曾國藩得到消息後,號啕大哭,他對人說:「我這個人最有自知之明,我不善帶兵,完全寄希望於江忠源兄弟,想不到他未等我練兵完畢,就離開人世。我練了這麼多兵,造了這麼多軍艦,有什麼用啊!」
他哭得越傷心,站在他身邊的軍官們就越覺得他虛偽。幾個曾和江忠源並肩戰鬥的軍官帶著自己的士兵趁夜離開他,投奔駱秉章去了。曾國藩又是一陣傷心,還未等憔悴的心平復,馬上流言來攻。湖南大批官僚和士紳毫不留情地攻擊他,對江忠源見死不救,連畜牲都干不出來的事,竟然被他曾國藩幹了。
曾國藩把臉憋得鐵青,如死屍一樣靜坐不動,靜坐了很久很久,才掏出日記寫道:「荊軻之心化為貫穿天宇的彩虹,但見到者卻將它視為不正的色彩而鄙薄;萇弘之血化為碧玉,而賞玉的人將他視為破石而丟棄(虹貫荊卿之心,見者以為淫氛而薄之;碧化萇弘之血,覽者以為頑石而棄之)。」
荊軻是戰國時期燕國聘請的去刺殺秦始皇的刺客,被殺後化為彩虹;萇弘是春秋時期周王朝的高級官員,被冤而死,流的血三年後化為碧玉。
曾國藩其實是想說,你們這群人都冤枉了我,我不是畜牲。我只是不打沒把握的仗,炮艦不齊,哪怕只缺少一門炮的情況下,我都不會出省作戰。這就是我,一個腳踏實地,不見兔子不撒鷹,不做好準備不出馬的曾國藩。
也許湖南的官員和士紳們真的誤會了曾國藩,他是真的抱定「炮艦不齊不出省」的決心,所以他不但對兄弟江忠源見死不救,對自己的師長吳文鎔同樣如此。
吳文鎔在太平軍猛烈圍攻時,曾一天發數道求救信給曾國藩。曾國藩看著信直哭,據說他當時真想出戰,他和吳文鎔的關係非同一般,多年的師生情誼,還有個現實問題,吳文鎔一旦出問題,那在湖廣地區,就沒有人替他說話了。
可他咬牙忍住了衝動,去信給吳文鎔,說明了自己不能出戰的原因:炮艦未齊,出戰就等於送死。又聲淚俱下地勸吳文鎔自己想辦法,真情實感力透紙背。吳文鎔終於被說服,在料定自己必死的情況下,去信給曾國藩,要他一定要保持這種高度謹慎的態度,萬不可草草出兵。
吳文鎔殉職後,曾國藩哭得死去活來,但即使在湘軍內部,也有很多人認為他在演戲。的確,對兄弟師長統統見死不救,無論你寫多少家書、多少日記,無論你生花妙筆還是口吐蓮花,都無法解開世人心上的結:你曾國藩總說時機未到,到底什麼時候才到時機,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兵?
曾國藩站在衡州造船廠最高處,看著最後一門洋炮嚴絲合縫安裝到船上,眼神射出奪目的光芒。他默默地說了句:「可以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