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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4:16:21 作者: 聖·埃克蘇佩里

  一個鐘頭後,巴塔哥尼亞號郵務機的無線電報務員,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隻肩膀給輕輕舉了起來。他環顧四周,厚重雲層正在熄滅群星。他俯身望向地面:找著村子裡的燈光,那些燈光仿佛躲在草叢裡的螢火蟲,但在這片黑漆漆的草地上,沒有任何東西在發亮。

  他悶悶不樂,可以想見今夜會很難過:前進,後退,征服了的領土必須還回去。他不明白這位飛行員的戰術;他覺得再過去一點兒,他們就會像撞上一堵牆那般,一頭栽進濃得化不開的夜裡。

  現在,他察覺到在他們面前,在與地平線齊平的地方若有似無的微光在閃爍:鐵匠鋪的光。無線電報務員碰了一下費邊的肩膀,可是費邊並沒有動。

  來自遠方的最初幾波暴風雨開始肆虐,攻擊飛機。偌大的金屬機身被輕輕舉起,報務員感到身體無比沉重,隨後機身仿佛消失了,融化了,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報務員獨自一人飄浮在夜裡。他只好用雙手死勁鉤住鋼翼梁。

  除了駕駛艙里的紅燈泡外,他再也什麼都看不見,他感到自己陷入夜的深處,沒有救援,唯一的保護就是這盞微不足道的小燈,他打了個哆嗦。他不敢驚動飛行員,不敢問他做什麼決定,他俯身向前,兩手緊緊抓著鋼翼梁,凝視著飛行員暗沉的頸背。

  一個頭、兩個肩膀,一動也不動,從微弱的燈光中顯露出來。這個身體只是黑壓壓的一團,稍微往左靠,那張臉面對著暴風雨,每絲微光都會把它洗亮。但是無線電報務員從這張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為了對抗暴風雨,所有在這張臉上急遽流露出來的情感——撇嘴、鬥志、憤怒,在這張蒼白的臉上和那些一閃而過的亮光之間,所有在交互變換的這必不可少的一切,都令無線電報務員難以理解。

  然而,他卻猜得出這個人影在靜止不動間所聚集到的力量,而他喜歡這個人影。這個人影有可能會把他帶進暴風雨,也可能庇護他。這雙堅決握住操縱杆的手有可能已經壓制住暴風雨,好比壓著一頭野獸的後頸,但是這對滿是力量的肩膀依然不動如山,他可以感覺得出,那兒儲存著無窮力量。

  

  無線電報務員心想:畢竟是這位飛行員在負責。他在後面,在疾駛中被拖向一場大火,而現在,他品味著,就在那兒,就在他面前,這個晦暗人影所顯現出來的有形與有重量的一面,這個晦暗人影所顯現出來的穩當靠得住的一面。

  左邊,又有一戶人家亮起了燈,微弱得像海上的閃光燈塔。

  無線電報務員碰了碰費邊的肩膀,想提醒費邊注意,但是他只看到費邊頭慢慢回過頭來,面向那個新敵人幾秒鐘,然後,又慢慢恢復原來的姿勢。這副肩膀永遠都靜止不動,後頸則靠在皮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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