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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柴契爾之後與工黨執政

2024-10-09 04:11:17 作者: 錢乘旦

  1990年11月22日,柴契爾夫人一改其「決戰到底」的立場,突然宣布她打算辭職。保守黨選出在經濟上執行柴契爾路線、但在社會問題上持溫和態度的約翰·梅傑任黨的領袖,繼柴契爾夫人之後出任首相。從表面上看,「柴契爾時代」突然結束,是因為保守黨在對待歐共體問題上分歧嚴重,但除此之外,它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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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契爾夫人對歐共體一直持懷疑態度,她反對與歐共體聯繫太緊,認為擬議中的歐洲聯盟會損害英國主權。秋天在黨代會上,柴契爾夫人勉強同意英國加入歐洲匯率體制,但對參加歐洲貨幣同盟的建議堅決反對。11月,擔任過財政大臣的保守黨下院領袖傑弗里·豪(Geoffrey Howe)突然宣布辭職,對柴契爾夫人的外交路線提出嚴厲批評。許多報刊說,這是自1940年艾默里對張伯倫進行猛烈攻擊後,一個政府成員對首相做出的最無情指責。豪實際上是在發泄對柴契爾夫人領導作風的極度不滿,作為一個名不虛傳的「鐵娘子」,柴契爾夫人個性太強,常常使同事們難以忍受,甚至在和外國領導人打交道時,她也會不時讓他們感到難堪。

  1985年,政府決定徵收「社區費」,這是一種按人口徵收的稅賦,被許多人看作「人頭稅」。柴契爾夫人說徵稅決定是在內閣會議上做出的,但實際上並沒有在全體內閣會議上討論這件事。次年1月,國防大臣黑塞爾廷(Michael Heseltine)藉此辭職,對首相的工作作風大加撻伐。但在這表面分歧之後又有其他原因:黑塞爾廷是「親歐派」,主張把一家英國直升飛機公司(威斯特蘭集團)出售給歐洲財團;柴契爾夫人則是「親美派」,主張由美國資本控制的財團收購這家公司。因此,領導作風問題和英歐關係問題在1986年的「威斯特蘭危機」(Westland crisis)中交織到一起。而1990年豪宣布辭職時,相同情況又一次出現。黑塞爾廷乘豪起事之機插上一腳,很快宣布他要和柴契爾夫人爭奪黨領袖地位,同時意味著他要爭當首相。在這種情況下,保守黨議會黨團進行表決,柴契爾夫人在第一輪投票中領先,但以4票之差(204票)未能獲勝,於是就需要第二輪投票。柴契爾夫人起先表示要「決戰到底」,但在內閣成員的一致勸說下,她在兩天後宣布了辭職的願望,主動結束了「柴契爾時代」。

  柴契爾夫人辭職是有深刻背景的。英國的「經濟奇蹟」到1988年達到頂峰,1989年卻出現回落。幾年中,經濟的相對高速發展,使工資和物價都重新上漲,生產成本高又使英國產品喪失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貿易逆差比1988年高40%,通貨膨脹回升到10.9%。「英國病」似乎又要發作了,而削減福利開支則早已使許多人不滿。「人頭稅」正式開徵,恰好給不滿火上加油。

  在英國歷史上,「人頭稅」(poll)曾引發1381年的農民起義,因此它與「英國的自由」聯繫在一起。1990年3月,倫敦街頭出現了反「人頭稅」的街頭動亂。到秋天,民意調查表明工黨已領先20%,柴契爾夫人的聲望已降到極低。在這種情況下,內閣一致勸說柴契爾夫人辭職,而柴契爾夫人終於也同意主動下台,就很容易理解了。看來,「柴契爾主義」並不是萬能膏藥。1985年柴契爾夫人曾說「我已經改變了一切」,若果真如此,那麼在此之後,還能做什麼呢?有一點是不能變的,即福利國家的框架不能變。無論柴契爾夫人如何強調個人的主動性,強調國家不能包辦一切,但福利國家的原則她卻動都不能動,這就使她在1985年以後,實際上已經不再能做什麼了。如果「英國病」還是治不好,柴契爾夫人也就回春無術了。

  柴契爾夫人下台後,民意測驗表明保守黨的支持率大幅度回升。在新的大選中,保守黨第四次獲勝,這又是20世紀的一項記錄。工黨大失所望,說保守黨「獵走了我們的狐狸」。梅傑以「機遇的社會」為口號,企圖把平等與競爭在「機遇」的概念中結合起來。1990年12月,他在黨代會上說:「我要把90年代變成機遇的十年。」但僅僅兩年多時間,梅傑就被看成是英國歷史上最沒有作為的首相之一: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看起來很有教養,但沒有魄力,沒有新思維,他在多數問題上繼續執行柴契爾政策,似乎是柴契爾的一個影子,「柴契爾時代」似乎仍然沒有結束。從1993年起,保守黨在民意測驗中得分就每況愈下;1994年夏天,梅傑為表現保守黨的「中興」,更改它在選民中的形象,一次解除了一大批政府大臣的職務,但這並沒有使保守黨得益,保守黨反而更加顯得無能為力。在即將到來的大選中,保守黨將面臨重大挑戰。

  為迎接這次挑戰,梅傑決定背水一戰。他必須首先明確他在黨內的領導地位,充分肯定他是保守黨領袖。1995年6月22日,他突然宣布辭去保守黨領袖職務,並定於7月4日選舉新領袖。此時保守黨在民意測驗中頻頻失利,選民中的支持率只有20%,落後工黨近40個百分點。保守黨內部對歐洲聯盟的態度不一,相當多的人反對向歐盟進一步靠攏,尤其反對實行歐洲單一貨幣。但黨內不滿情緒雖然濃厚,卻無人有足夠的威望團結反對派,因此梅傑仍然以三分之二的多數再次當選。儘管如此,保守黨內部的分歧卻明朗化了,有三分之一保守黨議員不支持其領袖,保守黨在下一次議會大選中前途不妙。

  與此同時,保守黨又受到政治醜聞的困擾。1994年7月《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揭發:兩位保守黨議員里迪克(Riddick)和特里迪尼克(Tredinnick)落入該報記者的圈套,願意接受1000英鎊酬款,代表送款人在議會辯論時按事先的約定提出質詢,影響辯論結果。這種做法被稱為「金錢換提問」(cashfor questions),事實上是一種權錢交易。從理論上說,議員代表選民的意願,由他們在議會表達選民的願望,提出問題,進行討論,決定國家的大政方針。可是通過「金錢換提問」,送款人在議會找到了代理人,議員們不再是選民的代表,而是送款人的代表,代表某個公司或特定的利益團體,為金錢活動。如此一來,議會制度的初衷就完全走樣了,金錢成為決定性因素。早在80年代末,人們就開始懷疑議會中有這種做法,可是憑據不足,現在終於被《星期日泰晤士報》拿到了證據。儘管里迪克和特里迪尼克很快就意識到上了當,因此抽身而出,但冰山似乎被砸開了一角,人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人們發現有許多議員收取金錢,在議會為金錢的利益服務;政治家對此並非不知道,只是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10月份爆發出更大的醜聞:政府一位低級部長消費與法人事務大臣(Minister for Consumer and Corporate)尼爾·漢密爾頓(Neil Hamilton)被爆出從80年代開始就從哈羅德百貨商店(Harrods)接受財物,為該公司在議會及政府中說話。梅傑立即成立一個「公共生活規範委員會」(Committee on Standardsin Public Life)調查此事,並嘗試建立更加完備的政治道德標準。在委員會成立的當天,漢密爾頓宣布辭職。

  這些醜聞對保守黨的打擊很大,梅傑後來在回憶錄中說:「布萊爾試圖充分利用這件事,他說我領導的政府已『病入膏肓』……」梅傑不否認事情的嚴重性,但他認為:這種現象在政治生活中已成為潛規則,「它們可能揭示出在我們的政治文化中,有一些東西需要糾正」。梅傑的判斷沒有出錯,英國政治生活中存在著制度性問題。布萊爾幸災樂禍地嘲笑梅傑,可是等他自己組閣後,「病入膏肓」甚至更嚴重。不過在這個時候,保守黨的政治醜聞顯然影響了下一次大選,因此儘管梅傑試圖以改組政府、重建道德標準來挽回影響,其效果卻不佳。

  另一方面,到90年代為止,工黨已經連續四次在大選中失敗了,這給黨的生存蒙上了陰影。工黨連續失敗有許多原因,包括黨內政策分歧、組織渙散等等。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工黨正在失去社會基礎,這是很可怕的,因為在20世紀初,自由黨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丟掉了它的大黨地位。二戰後英國社會變化很大,以「有產」和「無產」為標誌的兩極社會結構已變得模糊,新技術發展將許多體力勞動者轉變為「白領」,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差距正在縮小。社會下層的經濟和社會地位都在提高,勞動者子女受教育的機會大大增加,為他們進入「中等階級」創造了條件。中等階級的壯大把英國社會轉變成一個多層次、多元性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上層和下層都是小塊,「中間階層」最大。更為令人矚目的是,「工人階級」的含義也變得模糊了,大批有專業技能的人受僱於人,是「工薪階層」,但從社會、經濟地位來看,他們卻屬於「中等階級」。真正從事社會低下工作的人有許多是外籍勞工、少數種族或婦女,這些人對政治問題又最不關心。因此工黨如果繼續以「工人黨」自居,那它註定要找不到社會基礎。因此擺在工黨面前的選擇是嚴峻的:它繼續以「階級黨」自居,還是力圖成為「全民黨」?工黨選擇了後者。

  這個過程從50年代末就開始了,問題的癥結在黨綱中的公有制條款即「第四條」。1959年,蓋茨克爾第一次提出修改黨章第四條,並要求對社會主義、國有化問題等進行重新認識。蓋茨克爾的動議遭黨內左翼和多數工會代表的否決,這是對黨的性質進行討論的第一次嘗試。威爾遜執政時懾於黨內左派力量的強大而停止了辯論,但是在實踐中也停止了國有化步伐。70年代以後,黨內左派勢力日益高漲,其高潮是1983年大選中工黨提出的競選綱領《英國的新希望》。這個綱領不僅表現出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而且提出大幅度擴大公共開支(從而意味著大幅度提高稅收),加快國有化步伐,以及退出歐共體、單方面實行裁軍等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使工黨在大選中慘敗,這終於使工黨領導層大為震動。這以後,一個所謂的「工黨現代化」運動在黨內展開了,新任黨領袖金諾克雖然出自左派,卻認識到變革黨的迫切性。他在理論上開始承認市場的積極意義,主張在國家指導下發揮市場作用。在實踐上他企圖悄悄取消黨章第四條(Clause IV)即公有制條款,印發了一批不包含第四款條文的黨證。但此舉又遭左翼斥責,他只好收回了這批黨證。1992年約翰·史密斯繼任黨領袖,開始加快「現代化」進程。他明確表示,工黨只有在放棄公有制綱領之後才有可能重新執政,他認為工黨應拋棄「非此即彼」即若非「國有」便是「私有」這種兩極化的思維定式,尋找一個中間的解決辦法,這就是「混合經濟」。史密斯路線顯然為後來的布萊爾開拓了方向,他的「中間解決辦法」,其實是布萊爾「第三條道路」的前身。

  1994年上半年,深孚眾望的史密斯因心臟病突發猝然去世,工黨將「現代派」主將之一的布萊爾推上領袖地位。布萊爾當時僅41歲,是工黨歷來最年輕的領袖。他繼任後,立即打出「新工黨、新英國」的旗號,著手對工党進行根治手術。他認為「新工黨」(New Labour)最基本的含義便是完全拋棄「階級黨」的承諾,把工黨轉變成「全民黨」。為此他認為必須儘快放棄「公有制」綱領,把「第四條」從黨綱中徹底清除。他說:「我們的衰落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不接地氣,社會變了,我們卻沒有變;我們的結構已經過時。」於是上任不久他就在10月召開的工黨年會上提議廢除「第四條」。雖說這次動議沒有成功,但半年後黨的特別代表大會卻同意修改黨章,把原本「第四條」中這樣的表述:

  在生產、分配和交換手段公有制的基礎上,保障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者辛勤勞動的充分成果,及這些成果儘可能的平等分配……

  改寫成:

  (工黨致力於)一個充滿活力的經濟體,為公眾利益服務,其中市場進取精神和競爭活力、與夥伴和合作力量相結合,生產國家所需要的財富,為所有人提供工作與成功的機會;在這個經濟體中,既有繁榮的私人部門,也有高質量的公共服務,其中對共同利益至關重要的事業,若非由公眾所有、就是要對其負責。

  如此修改過的黨章雖說開宗明義宣稱工黨是「民主社會主義的政黨」(a democratic socialist party),但公有制已經沒有了,「社會主義」意味著合作夥伴關係及人人享有的機會。

  這就是著名的修改黨章第四條。通過修改黨章,工黨從「階級黨」變成了「全民黨」,目的是擴大它的社會基礎,爭取中等階級對它的支持。為了吸引更多的選民,布萊爾大力宣傳「第三條道路」,竭力讓選民們相信:一種新的理論已經問世,它將給英國帶來嶄新的前途。什麼是「第三條道路」?在它剛剛問世的時候曾引起理論界廣泛的好奇: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的「第三條」,還是私有制和公有制之間的「道路」?其實,對於布萊爾來說,「第三條道路」的意思是:既不是柴契爾夫人,也不是艾德禮。布萊爾曾經把20世紀分解成三段:第一階段是20世紀初到二戰結束,那是集體主義成長的時期,福利國家是其結果;第二階段是柴契爾主義張揚的時期,個人的作用被誇大,社會的不公正不斷擴大;第三階段就要靠布萊爾的「第三條道路」來完成,按布萊爾的說法:「我這一代人站在新與舊的交接點上。」顯然,「第三條道路」要把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調和起來,個人奮鬥與社會關懷結合起來。這種說法起聽來新鮮,其實只是工黨向保守黨靠攏的一個說辭,「新工黨」也要走個人主義道路,只是不會像柴契爾夫人走得那麼遠。

  在廢除「公有制」條款的同時,布萊爾決心把工黨與工會拉開,徹底改變「階級黨」的形象。幾乎在他擔任領袖伊始,就公開宣布「工會將不再在工黨內部占據特別或有特權的位置」,今後工黨與工會關係的基礎是「公平而不是偏愛」。他認為工黨與工會保持特殊關係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今後雙方應互相尊重,各自找到正確的位置。工會應該做工人的發言人而不是工黨的發言人;工會可以就工黨的政策提出意見,但不能支配工黨。在他出任工黨領袖之前,史密斯已經改變了工黨領袖產生的辦法,將工會在領袖選舉中的權重從40%壓低到1/3,並且實行「一人一票」(One Member One Vote,OMOV)的選舉方法。以前,工會代表大會中的每一個工會都以本會會員的名義投出一票,因此領袖其實是由工會領導幹部們選出來的;史密斯的新選舉辦法就把工會的集體力量打碎了,選舉權分散到數百上千萬工會會員手裡,工會在工黨事務中完全被邊緣化。

  布萊爾就是按這種辦法產生出來的第一位工黨領袖,還在他擔任工黨領袖的前夕他就說:「要使工黨變成一個開放的黨,一個成員包括私營主和無產業者、小商人和他們的顧客、經營者和工人、有房產者和住公房者、熟練的工程師以及高明的醫生和教師的黨。」在另一個場合他說:「工黨是一個工商黨……那種認為保守黨是工商黨,而工黨是工會黨的看法完全過時了。」由此,工黨不再是工人的黨,而是各種人的黨,中等階級不必害怕它了。

  以此為背景,工黨投入到1997年大選中。此時,保守黨已執政18年,氣勢消沉,內部鬧分裂。工黨於是大獲全勝,在全部659個議席中獲取419席,幾乎是總數的2/3.這是工黨在建黨後取得的最大勝利;然而,那一年只有71.5%的選民出來投票,是1935年以來最低的,工黨得到其中43.2%選票,因此工黨只得到全體選民總數中大約30%的支持。相比之下,1979年柴契爾夫人上台時還得到33.3%的選民支持。

  布萊爾於是躊躇滿志,時隔18年工黨重新執政。不過,這時執政的是一個拋棄了工黨綱領的「新工黨」,英國進入第二次「共識政治」。工黨在競選中曾作出5項承諾:教育方面,增加教師和教育經費,縮小小學低年級的班級規模;治安方面,加快對青少年慣犯的司法處理,改善治安環境;醫療方面,縮短預約就醫的等候時間,提供更好的醫療服務;就業方面,為25萬25歲以下的青年提供工作機會,不再領取救濟金;稅收方面,不增加所得稅,降低通脹與利稅。這些問題都是當時英國人特別關心的具體問題,工黨於是從這些問題起步,開始了它的13年執政。

  但解決這些問題並非輕而易舉。二戰後英國政府的一個特大難題是龐大的福利開支,布萊爾執政前,這筆開支已達到900億英鎊,是英國政府最沉重的負擔。巨大的福利開支迫使政府實行重稅政策,而這樣做就必然阻礙經濟活力,造成通貨膨脹,從而形成「滯脹」。福利制度造成的副作用還包括:納稅人負擔加重,不滿情緒增加;一部分可以工作的人寧願享受福利待遇,而不願工作等等。為解決這些問題,柴契爾夫人曾實行激烈的貨幣主義政策,將政府的關注點從刺激消費轉向刺激生產。她採取減稅、削減福利開支和文化教育經費等措施,這些措施曾緩解了「英國病」,但同時又造成兩極分化、貧富差距拉大、社會對抗加劇等弊病。

  布萊爾政府一方面接受柴契爾夫人對福利政策的基本態度,採取措施控制福利開支(比如削減給單身母親的福利津貼,迫使其外出工作);另一方面則試圖尋找新的方案,既能保留福利框架,又能解決根本問題。它認為政府與其把錢花在直接的福利項目上讓人消費,還不如用在人力、智力和基礎設施的投資上,從生產角度解決問題,因此是柴契爾思路的另一個版本。出於此種思路,它鼓勵公私企業共同向基礎部門投資,尤其扶持中小企業,用創造就業來代替救濟。它提倡對教育事業加大投資,通過發展人力資源來提高勞動生產率,保障經濟發展。政府還向英格蘭銀行下放權力,讓它獨立於政府,自行決定匯率。在醫療保健方面,它一面承諾大幅度增加政府撥款,一面又在具體執行時小心翼翼,精打細算,節省每一筆開支。在勞工政策方面,它一方面批准了歐盟馬斯垂克條約所規定的「社會憲章」(Social Charter),限制勞動時間,提高最低工資標準,保障職工參加工會的權利;另一方面又有意識地疏遠工會,將工會的作用邊緣化。

  總體而言,首屆布萊爾政府在平衡經濟發展與福利開支方面還算比較成功。1999年,政府自稱它在競選宣言中提出的177項任務中的多數已經完成或正在執行。英國經濟平穩發展,實現了低通脹、低利率、低失業。布萊爾頂住了參加歐元區的壓力,兌現了「反對建立歐洲聯邦」的承諾,在2000年歐盟尼斯峰會上,他繼續採取英國那種若即若離的立場,為實行歐洲統一的稅收與社會保險政策保留了否決權。在如此有利的政治環境中,布萊爾政府提前解散議會,於2001年6月舉行新的大選。工黨在大選中再次全勝,獲413個席位,只比上次少了6席。保守黨再次落敗,只比上次多出1席,獲166席。但是選民投票率只有59.1%,比上次大選還要低得多。

  這次大選後,工黨的銳氣就開始消退,「第三條道路」也日漸消聲,人們不大談論它了。這條「道路」的始作俑者吉登斯在大選之前就注意到這一點。費邊社書記馬丁·雅各布斯(Martin Jacobs)則說道:

  新工黨悄然離世,卻不意味著要回到舊工黨……回去不是選擇。……假如第二屆(工黨)政府想要完成它的歷史承諾,工黨就必須找一個適合於新時代的故事出來。

  顯然,他們知道「第三條道路」只是講「故事」。現在回過頭去看,它當時只是一種選舉策略、一個選舉的口號。每一次大選都需要一個選舉口號,哪一個黨的口號動聽,哪一個黨的勝算就大。等到第二屆工黨政府組建之後,「第三條道路」也就慢慢偃旗息鼓了。如同雷聲大雨點小,一場鬧哄哄的理論展示也匆匆收場。人們曾經把「第三條道路」看作是一個理論的創新,但其實它不是。

  布萊爾第一屆政府還做了以下兩件事:

  一、1998年提出上院改革法案,取消世襲貴族在上院的表決權,這是工黨在競選時作出的承諾。不過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最終的結果是:保留了92位世襲貴族的表決權,其中2人為職守上議員,其他由黨派產生。1999年11月,《貴族院法》(House of Lords Act)正式獲通過,工黨的上院改革承諾就算執行了。

  二、1997年履行另一項競選承諾:在蘇格蘭和威爾斯進行分權公投,兩項公投都獲多數通過。根據公投結果,1999年兩地都選出分權議會。工黨這樣做並非沒有黨派利益考慮:它在兩地都有選舉優勢,分權後可以控制兩地的議會;它認為這樣會加強它在倫敦議會中的地位,達到長期掌握全國政權的目的。但事實證明這種想法十分短視:蘇格蘭民族黨很快就在蘇格蘭的分權議會中掌握控制權,不久又在全國大選中拿下了幾乎所有的蘇格蘭議席。它乘勝追擊,提出了蘇格蘭獨立的主張,並迫使後來的卡梅倫政府同意舉行獨立公投。分權有可能導致國家解體,工黨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不過,那是屬於21世紀的故事了,到20世紀結束時,布萊爾政府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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