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2024-10-09 04:00:56
作者: 弗·福賽斯
七月一日,達西大廈英國當代和維多利亞時代藝術品部門主管艾倫?利-特拉弗斯,收到了一封顯然出自一位十四歲男孩之手的措辭禮貌的信件。男孩解釋說,他正在為普通中等教育證書考試而研究美術,對拉斐爾前派[17]尤其感興趣。他請教哪裡在公開展示羅塞蒂、米萊和亨特的傑作。
艾倫?利-特拉弗斯是一位講究禮節的人,他當即口述了一封回信,完整地答覆了年輕人的疑問。當信件列印出來後,他簽上自己的名字:你誠摯的,艾倫?利-特拉弗斯。
倫敦市內研究、識別和鑑定美術作品最負盛名的學術機構,毫無疑問是科爾伯特學院。在它的地下室深處,有一個科學實驗室,那裡安放著一排排強大的研究用技術儀器。那裡的首席科學家是史蒂芬?卡彭特教授。他也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一位正在準備論文的女研究生寫來的。
寫信人解釋說,她選定的題材是二十世紀藝術品欺詐陰謀,以及科學如何發揮其在揭露騙子時的積極作用。
卡彭特教授很高興地作了回答,並建議她閱讀他寫的有關這個題材的書——可在學院門廳的書店買到。他也親自在覆信上簽了名。
到七月七日那天,本尼?伊文思已經有了兩份真實的手寫簽名樣本。
蘇茜?戴知道,她的老闆在坐牢之前,曾是全國有名的技術高超的電腦黑客,出獄後改邪歸正、創辦公司,開發防止非法侵入客戶電腦的保安系統。
一天吃午飯時,蘇茜問他,在他落難蹲監獄期間,是否遇到過另外一種類型的詐騙犯。他愛莫能助地聳聳肩,裝作根本不知道,可是,他有著淘氣的幽默感和驚人的記憶力。
三天後在辦公室里,蘇茜?戴發現她的電腦鍵盤上貼了張紙條。紙上只寫著「畫家彼得」,還有一個電話號碼。其他一個字也沒有。
七月十日,特魯平頓?戈爾進入達西大廈的後門,也就是從裝卸貨物的後院進去的那扇門。這是一扇自動關閉的門,由裝在外面的一塊電子鍵盤控制,不過本尼仍記得開門的那組密碼。他以前常從那裡進進出出,為的是抄近路去一家價格便宜的咖啡館吃午飯。
這位演員身穿一件胸袋上有達西標誌的淺棕色防塵罩衣,與其他所有搬運工極為相像,而且他還帶著一幅油畫。這時候是午飯時間。
一位穿著防塵罩衣的搬運工,捧著一幅畫在藝術品拍賣行的廊道里走過,這堪比雷雨時落下的一顆雨點,絲毫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在說了若干次對不起後,特魯比花了十分鐘找到一間沒有人的辦公室。他走進去返身鎖上門後,直接翻找寫字檯抽屜。當他原路返回時,還帶走了兩張印有信頭的信紙和兩隻印有商標的信封。
四天以後,他以一名遊客的身份去參觀科爾伯特學院,記下了那裡的工作人員穿的防塵罩衣,之後他又以科爾伯特的搬運工面目出現,做了同樣的事情。根本沒有人曾回頭打量過他。
七月底時,畫家彼得只索要了一百英鎊,就為他們寫了兩封精美的信件和一份實驗室報告。
在這個月的大部分時間裡,本尼一直在查找他多年前聽說過的一個人,一個令藝術界聞之色變的人。使他大為欣慰的是,那個老人仍活著,在戈爾德斯格林過著貧困的生活。在藝術品欺詐的編年史上,科利?伯恩賽德稱得上是一位傳奇人物。
多年前,他以一個具有天賦的年輕藝術家的身份,擠進了波西米亞戰後社交圈——繆麗爾?貝爾徹[18]開辦的殖民地俱樂部,以及在皇后大道的藝術家聚會處和貝斯沃特畫室。
他認識了俱樂部里的那些年輕人:弗洛伊德、培根、斯賓塞,甚至還有小男孩霍克尼。後來他們都成名成家了,但他沒有。不過,他發現自己具有一種被忌諱的才能。他不能創作出人們願意掏錢購買的他自己的作品,卻能夠仿製出別人的作品。
他研究了幾個世紀之前的作畫技術、顏料的化學成分、蛋彩畫中蛋黃的作用以及茶水和葡萄酒可使畫作變得經世般陳舊的技巧。不幸的是,他雖然放棄了喝茶,卻開始嗜酒。
在那個時代,他把從委羅內塞到范戴克[19]的一百多幅帆布油畫和木板油畫,推銷給了那些既貪心又容易上當的人。甚至在他被捉住之前,人們都認為,他在午飯之前就可以為你迅速趕出一幅相當漂亮的馬蒂斯[20]畫作。
午飯之後就有問題了,原因出在他口中的「小朋友」身上。科利愛上了這種液體紅寶石,而且通常是產自法國波爾多山坡上的那種。因為試圖把午飯後所畫的作品推銷給他人,他捅了婁子。
又羞又惱的藝術界堅持要將他繩之以法,於是把他送進了鐵窗後面的一座灰色大樓里。在那裡,他成了深受獄警和囚犯們喜愛的大叔。
藝術界的人們花了好多年時間才搞清楚,他們牆上掛著的畫作,有多少幅是伯恩賽德仿製的。他自己在全盤招供之後,得到了減刑處理。出獄後,他漸漸被人們忘卻,靠為遊客畫速寫過著清貧的日子。
本尼帶著特魯比去見這位老人,因為他認為他們可以合作,而結果也確實如此。二人同是被藝術界拒之門外的天才。科利?伯恩賽德傾聽著,高興地品味著本尼帶來的法國上梅多克葡萄酒,這比他平常喝的從樂購買來的廉價智利梅洛葡萄酒要好得多。
「太邪惡了,孩子,邪惡透頂了。」在本尼講完事情原委,特魯比證實自己損失了兩百萬英鎊之後,伯恩賽德噴著唾沫星子說,「他們還說我是騙子,可我根本沒法和他們相提並論。但是過去的那種事情,我現在已經洗手不幹了。年紀太大,不中用了。」
「會有報酬的。」特魯比說。
「報酬?」
「百分之五。」本尼說。
「什麼東西的百分之五?」
本尼俯身向前,在他耳邊一陣低語。科利?伯恩賽德那雙濕乎乎的眼睛發亮了。他仿佛看見了在火光下閃耀著深紅色光芒的拉菲紅酒。
「為那種報酬,孩子,我可以為你製作一幅傑作。不,不是一幅,而是兩幅。科利的最後一擊。先生們,讓他們見鬼去吧。」
有些繪製在舊木板上的畫,雖然極為古老,但因為損毀嚴重,原先的顏料幾乎消褪殆盡,因此不怎麼值錢。只有那舊木板尚有一些價值。本尼在造訪了上百家聲稱出售古董但實際上只賣舊破爛的古玩店之後,買來了這樣一幅破爛畫。
在一家類似的商場裡,他用十英鎊買到了一幅非常醜陋的維多利亞時期油畫。畫中有兩隻死鷓鴣掛在一隻鉤子上,還有一把雙管霰彈槍倚在牆邊。畫的名字是《獵袋》。科利?伯恩賽德用不著費多大勁就可臨摹出來,但他必須努力使自己表現得如同原作那樣缺乏靈氣。
七月的最後一天,一個留薑黃色鬍子、口音濃重的蘇格蘭人,走進了位於薩福克縣聖埃德蒙茲伯里的達西大廈分部。這是一間不大的辦公室,但分管東英吉利亞的三個郡。
「姑娘,」他對坐在櫃檯後面的一位女士說,「我帶來了一幅價值非凡的作品。是我的祖父在一百年前創作的。」
他自豪地向她展示了那幅《獵袋》。姑娘不是專家,但她也認為那鷓鴣看上去像是被車撞過了。
「你想對它估價嗎,先生?」
「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伯利的辦公室沒有估價所需的設備,只能送到倫敦去評估,不過她接下了這幅畫並記錄了賣主的詳細情況。賣主哈米什?麥克菲聲稱住在薩德伯里。這一點,她沒有理由去懷疑。實際上,這地址屬於一個小小的報亭,但經營者同意讓麥克菲先生作為通信地址暫時使用並代為保管往來信件,為此他每月能獲得十英鎊外快。這幅拙劣的維多利亞時期油畫由下一班貨車運往了倫敦。
在離開達西分部的辦公室之前,麥克菲先生注意到,他祖父的真跡已被標上儲存標記:「F 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