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戰 士

2024-10-09 03:56:12 作者: 弗·福賽斯

  加爾文·德克斯特才剛剛完成對祖國盡忠的宣誓,就踏上了去新兵訓練營接受基礎操練的路。他用不著去很遠的地方,迪克斯堡就在新澤西州。

  一九六八年春天,成千上萬的美國年輕人蜂擁般地參了軍,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是不情願的。負責軍訓的軍士們不敢掉以輕心。他們的工作是把這批理著短平頭的年輕小伙子,在三個月後被送往各個連隊之前,訓練成為稍微像樣點的戰士。

  新兵們來自於何方,他們的父親是誰,他們的文化水平如何,都是無關緊要的。新兵訓練營是除了死亡之外,最能使所有人一律平等的地方。對某些人來說,死亡後來才發生。

  德克斯特是一個天生的反叛者,但他也比大多數人更具有小聰明。伙食很普通,但比他曾經待過的許多建築工地的伙食要好一些,因此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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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那些富家孩子不同,他對於集體宿舍里睡覺、敞著門洗澡、保持個人儲物櫃裡的所有物品十分整齊這些要求完全沒有意見。最重要的是,從來沒有人跟在他屁股後面幫他收拾東西,所以他當然不會指望新兵訓練營里會有這種事。而其他被伺候慣了的那些人,在一位瞪著眼睛的軍士的監督下,經常被罰去操場裡跑步或做伏地挺身。

  除了這點,德克斯特覺得部隊裡大多數的規定和禮儀是沒有意義的,但他很聰明,不會把這話說出來。可是他絕不服氣,為什麼軍士們永遠是對的,而他永遠是錯的。

  志願當兵三年的優點很快就顯露出來了。在基礎訓練營里差不多相當於上帝的那些中士和下士們,很快就獲悉了他的情況,於是對他另眼相看。畢竟,以後他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而那些被父母寵壞了的富家男孩們則不會有好日子過。

  兩個星期之後,他第一次去參加評估小組對他的評定。被評定的人要坐到一個幾乎從來沒有見過的軍官面前。面試他的是一位少校。

  「有什麼特長嗎?」少校問道。這話他很可能已經問過一萬次了。

  「我會開推土機,長官。」德克斯特說。

  少校審視了一下他的表格,然後抬起頭來。

  「你什麼時候開過?」

  「去年,長官。在走出校門之後,報名參軍之前。」

  「你的履歷表明你今年剛滿十八歲。那就是你十七歲的時候。」

  「是的,長官。」

  「那是非法的。」

  「長官,先生,這事我很抱歉。我當時不知道。」

  他可以感覺到旁邊的那位坐得筆挺的下士正在努力忍住不笑出來。但少校的問題也解決了。

  「我想,你適合當一名工程兵。有反對意見嗎?」

  「沒有,長官。」

  在迪克斯堡,很少有人會含著熱淚依依惜別。新兵訓練營不是度假營。他們結束訓練走出來了,挺著脊背,展著肩膀,理著平頭,穿著二等兵軍服,掛著裝具袋,帶著去各個連隊報到的通行證。德克斯特被分配去密蘇里州倫納德伍德堡,參加高級技術培訓。

  那是基本的技術課程,不單單是駕駛推土機,而是駕駛所有裝輪子或履帶的機械,還有發動機修理、車輛維護;如果時間允許,還要學習另五十門課程。又過了三個月,他獲得了軍事工程技術證書,並被指派到肯塔基州諾克斯堡。

  世人大都只知道諾克斯堡是美國聯邦黃金儲備基地,是每一個做著白日夢的銀行搶劫犯所心馳神往的地方,是有許多圖書和電影的文化中心。

  但那裡也有一個巨大的軍事基地,還是裝甲兵學院的所在地。任何這種規模的軍事基地,總是有一些房屋要建造,一些坦克掩體需挖掘,或者一條壕溝要填平。德克斯特作為一名工程兵戰士在諾克斯堡待了六個月,直到有一天被召喚到指揮官辦公室去。

  他剛剛過完十九歲生日,軍銜是一等兵。那位指揮官看上去很嚴肅,似乎要傳達親人的死訊。德克斯特以為也許是他的父親出了什麼事。

  「是越南。」少校指揮官說。

  「好極了。」一等兵德克斯特說。

  少校眨了好幾下眼睛。

  「哦,那就這樣吧。」他說。

  半個月後,加爾文·德克斯特收拾行裝,告別同事,與十幾個調派越南的士兵一起,登上了一輛大客車。一星期後,他走下一架C-5銀河運輸機的跳板,進入到又悶又熱的西貢機場。

  從機場出來,他坐在大客車前面的駕駛員旁邊。「你是幹什麼的?」當軍車在機庫之間穿行時,下士司機問他。

  「開推土機的。」德克斯特說。

  「哦,我想你也會成為一個REMF,與我們這裡的其他人一樣。」

  「REMF?」德克斯特問道。他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詞語。

  「後方混日子的(Rear Echelon Mother Fucker),」下士回答。

  德克斯特正在開始了解美軍在越南的狀況。來越南的美國大兵,十個里有九個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越共,沒有放過一槍一彈,甚至極少聽見過槍聲。在華盛頓倒影池旁邊那座紀念碑上的五萬個陣亡官兵,除個別的以外,都屬於另外的十分之一。即使越南的炊事員、洗衣工和服務員組成第二支軍隊,美國人也會讓九個大兵留在後方,只派一個去叢林裡打贏這場戰爭。

  「你是哪個部隊的?」下士又問。

  「『大紅一師』,第一工兵營。」

  司機發出一聲尖叫,好像一隻受到了驚嚇的蝙蝠。

  「對不起,」他說,「我告訴你,那是在萊溪,鐵三角邊緣。還好是你去那裡,而不是我,朋友。」

  「那裡很糟嗎?」

  「但丁筆下的地獄,朋友。」

  德克斯特從來沒有聽說過但丁,猜測他可能在另一個部隊。他聳聳肩。

  有一條路從西貢通往萊溪。那是十三號公路,經過富強,北上抵達鐵三角東緣,到邊葛,然後繼續延伸十五英里。但是,美國大兵走這條路是很不明智的,除非有裝甲車護送。即使這樣,在夜間也還是很危險。因為那是一個森林密布的地區,到處埋伏著越共游擊隊。當加爾文·德克斯特抵達重兵防守的美軍第一機械化步兵師,即「大紅一師」的駐地時,他是坐直升機進去的。他再次把裝具袋掛上肩膀,打聽去第一工兵營營部的方向。

  半路上他經過停車場,看到一個使他喘不過氣來的東西。他攔住一個美國兵問道:「那是什麼傢伙?」

  「豬爪,」那個戰士簡短地說,「用於地面清理。」

  「大紅一師」,與來自夏威夷的第二十五機械化步兵師「熱帶閃電」一起,要對付整個中南半島最危險的地區——鐵三角。那裡的植被極其濃密,外來者要滲透進去異常艱難,而游擊隊在迷宮裡神出鬼沒,美軍要開闢戰場的唯一方法是清除叢林植被。

  為此,美軍已經研製出兩種可怕的機械設備。一種是坦克推土機,那是一輛M-48中型坦克,前面裝上一塊推土機的推板。放下推板後,坦克開足馬力向前推進,裝甲炮塔可以保護裡面的乘員。但還有一種,被稱為「羅馬犁」或「豬爪」,威力更大。

  這是一種專門對付灌木叢、樹木或岩石的極為殘忍的機器。一台六十噸的D7E履帶式車輛,配裝著一塊特殊鑄造的曲面推板,它有著向前突出的硬質鋼材製造的下緣,可以直接割裂一棵合抱三英尺的大樹。

  頂部的駕駛室里只設一個駕駛席位,上面有防護裝置,防止墜落物體砸傷駕駛員,此外駕駛艙本身就可以抵擋狙擊手的槍彈或游擊隊的突襲。

  「羅馬犁」或「豬爪」的作用,是使其所到之處永遠無法再成為越共的藏身之地。

  德克斯特走進營部辦公室,立正敬禮,並作自我介紹。

  「早上好,長官。一等兵加爾文·德克斯特前來報到,長官。我是你們新的豬爪操作員,長官。」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那位中尉厭倦地嘆了一口氣。他的一年期限快要結束了。他已經斷然回絕了延長期限。他討厭這個國家,討厭那些來無影去無蹤但專門放冷槍的越共,討厭炎熱,討厭潮濕,討厭蚊子,討厭陰部和屁股上反覆長出來的痱子。在氣溫幾近攝氏五十度的時候,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一個開玩笑的人。

  但加爾文·德克斯特是一個堅韌的年輕人。他百般糾纏和要求。最後在他報到後兩個星期,他分配到了一台羅馬犁。他第一次可以去操縱它了。一位有經驗的司機給他做了講解,他聽完後爬進那個高高的駕駛室,在步兵的配合下,駕著它進行了一整天的聯合演習。他以自己的方式、更好的方式,操縱這台高大的機器。

  他受到了一位工程兵中尉的越來越頻繁的關注。但那人的職責似乎不是把他留在工程兵部隊。那是一個安靜的人,說話不多,但善於觀察。

  「他很堅強,」一星期後,那位軍官自言自語地說,「他驕傲自大,獨來獨往,也很聰明。讓我們看看他是不是會被輕易地嚇倒。」

  大個子機槍手完全沒有理由要去跟個子比他小得多的羅馬犁司機爭吵,但他故意挑起事端。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與這位來自新澤西州的一等兵爭吵了,眼看就要打起來了。但不能在公開場合打架,那是違反軍規的。食堂後面有一塊空地,兩人約定天黑後要來這裡用拳頭解決他們之間的爭端。

  他們在車燈照耀下相會,一百多個戰友圍成了一圈,大都打賭小個子戰士必輸無疑。一般的猜測是,他們將看到喬治·甘迺迪與保羅·紐曼在電影《冷手盧克》中那場惡鬥的重演。但他們猜錯了。

  沒人事先提出過要遵守《昆斯伯里拳擊規則》,那位小個子戰士直接走向機槍手,突然轉身一記重腳狠狠地踢在了對方的膝蓋上。繞著單腿的對手走了一圈之後,這個推土機司機又在機槍手的腰上砸了兩拳,還用一隻膝蓋猛頂他的腹股溝。

  當大個子的頭垂下來與他處於同一高度時,他揮起右拳,一下子打在對方左邊太陽穴上。機槍手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你打得不公平。」當德克斯特伸手去要獎金時,賭金保管員說。

  「是不公平,可我也沒輸。」德克斯特說。在車燈照射範圍之外,那位軍官朝著兩名憲兵點點頭。於是憲兵走進去抓人了。後來,那個被打得一瘸一拐的機槍手得到了事先約定的二十美元。

  對德克斯特的懲罰是三十天的單獨囚禁,而且由於拒不說出對方的名字,他又被從重處罰。他在牢房裡沒有被褥沒有蓆子的光石板上睡得很香,當有人用一隻金屬勺子在他的鐵門上敲打時,他還在睡覺。那是黎明時刻。

  「起來,當兵的。」一個聲音說。德克斯特醒過來了,一骨碌爬下石板,站成了立正姿勢。那人的領章上佩有一條銀槓,是個中尉。「三十天待在這裡很枯燥吧。」那軍官說。

  「我沒事,長官。」前一等兵德克斯特說。現在他已被貶回到二等兵。

  「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認為這事是有個緣由的,長官。」

  「哦,是的。你拋開那些笨重的機器,來參加我的部隊。然後我們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像你自己所認為的那麼厲害。」

  「你的部隊,長官?」

  「他們叫我六號老鼠。我們走吧?」

  軍官簽字放出這個囚犯。他們在整個第一師那間最小、最隱蔽的餐廳里,邊吃早飯邊繼續交談。未經許可,任何人不得進入這個餐廳。當時,裡面有十四個人,加上德克斯特後是十五個。但這個人數將在一星期後因兩名戰士犧牲而減為十三個。

  這個小型俱樂部又被稱為「私制劣質酒」,門上有一個古怪的圖案,是一隻齧齒動物,長著一張咆哮的臉和一條男性生殖器般的舌頭,一手拿著一支槍,另一手提著一瓶酒。加爾文·德克斯特加入了地道老鼠部隊。

  六年來,雖然人員排序經常變換,地道老鼠們一直從事著越南戰爭中最骯髒、最危險和最可怕的任務,然而他們的任務絕密,人數又如此之少,所以當今的人們,即使是美國人,都幾乎從沒聽說過他們。

  他們最多時有三百五十人:「大紅一師」工兵的一支小部隊,加上「熱帶閃電」(第二十五師)的一支同等的小部隊。其中有一百個人永遠沒能回家。另外大約一百個人神經崩潰了,尖叫著被拖離戰區,送進醫院去進行創傷治療,永遠也不能參加戰鬥了。其餘的返回了美國,由於天生是沉默寡言的孤獨者,他們極少提起他們做過的事情。

  美國是最喜歡宣揚戰鬥英雄的,但也並沒有向他們頒發獎章或獎狀。他們悄悄地來,做了他們做的事,因為這事不得不做,然後又悄悄地回去了。他們這個故事的開始,全是因為一名中士屁股被刺痛而引起的。

  美國不是越南的第一個侵略者,只是最後一個。在美國人之前是法國人,他們在越南的東京省(北部)、安南省(中部)和交趾支那省(南部),還有寮國和柬埔寨,進行過殖民統治。

  日本人隨後入侵,在一九四二年趕走了法國人。一九四五年日本被打敗後,越南人相信他們終將會團結起來並擺脫外國人的奴役。法國人另有想法,而且捲土重來了。越南獨立鬥爭的主要領導人是共產黨人胡志明。他組建了「越明」抵抗力量,越南人返回叢林展開了持久的抗戰救國。

  抵抗運動的重要堡壘,是西貢西北部上行去柬埔寨邊境的森林繁茂的農業區。法國人對此十分重視(後來美國人也同樣),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征伐。為尋求藏身之地,當地的農民沒有逃離,而是開始挖掘。

  他們沒有技術,沒有設備,只有螞蟻啃骨頭的艱苦勞動精神、耐心、狡詐,和對當地情況的了解。他們還有鋤頭、鐵杴和用棕櫚編織的籮筐。到底挖出過幾百萬噸的泥土,是永遠無法計算的。他們無休止地挖土、運土。當法國人一九五四年戰敗離開時,整個鐵三角地區布滿了地道網,而且沒人知道它們。

  美國人來了,扶植起一個傀儡政權,越南人認為是另一次殖民統治。他們返回叢林裡重新開始了游擊戰。而且他們繼續挖掘地道。到一九六四年,他們挖成了總長度達三百多公里的通道、長廊、倉庫和隱藏處,全都在地下。

  當美國人最終一點一點發現地下的秘密時,地道系統之複雜簡直讓他們嘆為觀止。那些垂直向下的地道口偽裝是如此巧妙,以致在叢林地表相隔咫尺都無法發覺。下面有多達五層的橫向地道,最深處有十五米,由一系列狹窄、彎曲的通道把它們連接起來,只有越南人或小個子的白種人才能夠爬過去。

  各個層面之間的連接,用的是活動翻板。有些朝上,有些朝下。翻板門也進行了偽裝,使之看上去像是地道到了盡頭。地道里有倉庫、會議室、宿舍、修理車間、食堂,甚至還有醫院。到一九六六年時,地道里可以容納一個整編戰鬥旅,當然在「春節攻勢」之前,從來沒有必要隱藏那麼多軍隊。

  進攻者派人下去不是一個好辦法。如果發現一個垂直的地道口,那麼它的底部很可能有一個隱蔽的陷阱。朝下面開槍是沒有用的;地道每隔幾碼距離就改變方向,子彈只能直接打在地道盡頭的牆壁上。

  爆破不能奏效;在漆黑的迷宮裡有幾十條通道可供選擇,但只有當地居民才知道它們。毒氣也不頂事;他們把地道搞得水泄不通,如同抽水馬桶的U形彎管。

  地道網從西貢郊外開始,在叢林下面幾乎一直通到柬埔寨邊境。其他地方也有各種地道,但都沒有古芝地道那麼複雜。

  季風過後,紅土鬆動了,容易挖掘,人們把泥土刮出來,裝進籮筐里運走。在旱季,紅土乾結,像混凝土一般堅硬。

  甘迺迪去世後,美國人大量抵達,再也不是來充當軍事顧問了,而是來打仗。那是一九六四年春天。他們有武器,有設備,有火力,但他們什麼也沒有打到。他們什麼也沒有打到是因為他們什麼也沒有發現;如果他們碰上好運氣,可以偶爾打死一兩個越共。但他們遭到了傷亡,而且傷亡人數開始上升。

  一開始,美軍簡單地認為,越共白天混雜在幾百萬穿著黑衣服的農民之中,到了晚上搖身一變成了游擊隊員。但為什麼美軍白天也有那麼多傷亡,而且看不到任何目標可以回擊?一九六六年一月,「大紅一師」決定一次性地掃平鐵三角。這就是「褶皺行動」。

  他們從一頭開始,以扇形展開,向前推進。他們有足夠的彈藥可掃平印度支那。他們抵達了另一頭,結果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發現。他們的戰線向前推進,子彈卻從後面射過來,造成了五名美國大兵的死亡。不管是誰在背後放冷槍,他們使用的是老舊的蘇制拉栓式步槍,但從這種槍械里射出來的子彈照樣能夠穿透心臟。

  美國大兵折回來,去搜索原來經過的地方。什麼也沒有,沒有敵人。他們遭到了更多的傷亡,敵人總是在背後。他們發現了幾個狐洞和防空洞。裡面空蕩蕩的,洞口也沒有掩蔽。從後翼射過來更多的槍彈,但沒有逃跑的人影讓他們還擊。

  第四天,與周圍的戰友們一起吃飽喝足之後,斯圖爾特·格林中士坐下來休息。他馬上跳起用手捂住了屁股。越南到處都有火蟻、蠍子和蛇。他堅信剛才他被蜇了一下或咬了一口,但後來發現那是一棵釘子頭,釘子釘在一個木框架上,而木框架是一個垂直地道口的一道暗門,下面黑咕隆咚的。現在,美軍發現了那些狙擊手的藏身之地。兩年來,美軍一直在越共的頭頂上方行軍。

  用遙控的方法去對付隱藏在黑暗地道里的越共是不頂用的。這個能在三年之後把兩名太空人送上月球的國家,還沒有專門的技術去對付古芝地道。與隱形的敵人作戰,只有一個方法。

  只能派人下去,穿上單衣褲,帶上手槍、匕首和電筒,深入到那些漆黑、臭烘烘的、缺乏空氣、沒有地圖、前途未知、布滿陷阱的、致命的、陰森恐怖的、滿是沒有出口的狹窄通道的迷宮之中,去殺死等待在自己的巢穴里的越共。

  找到了幾個人,特殊類型的人。身材魁梧的大個子是沒用的。百分之九十五患有幽閉恐懼症的人是沒用的。嗓門粗大、喜歡張揚、招搖過市的人是沒用的。能執行這種任務的人,是安靜、說話輕柔、不露聲色、自我控制能力強的人,往往是部隊裡的那些孤獨者。他們必須十分冷靜,甚至冷酷,具有鐵石心腸,遇事不會驚慌失措。

  喜歡繁文縟節的部隊官僚主義者,稱這些戰士為「地道探險人員」。他們則自稱為「地道老鼠」。

  當加爾文·德克斯特抵達越南時,他們已經存在三年了,這是唯一的百分之百得到紫心勳章(授予在戰鬥中負傷的軍人)的部隊。

  當時的指揮官被稱為六號老鼠。每個人都有一個不同的號碼。一旦加入,他們就與他們自己相伴。其他人對他們敬而遠之,面對他們就像面對被判死刑的人一樣,感到很彆扭。

  六號老鼠的直覺是正確的。這個來自新澤西州建築工地的堅強的小個子年輕人,遇事不易驚慌,能施展出致人於死地的拳腳,是一個天生的地道戰勇士。

  他把德克斯特帶到古芝地道里,很快就發現這個新手比他更強。他們成了地道里的一對搭檔,在那裡不分級別高低,不稱呼「長官」。在兩次地道戰期間,他們在黑暗的地道里一起戰鬥,一起殺敵,直至美國國務卿亨利·基辛格與越南領導人黎德壽會面,同意美軍撤出越南。此後,地道戰就失去了意義。

  對「大紅一師」的其他官兵來說,他們一對成了一個傳奇,在部隊裡被輕聲傳說著。這位軍官的外號是「狗獾」,而新近被提升為中士的加爾文·德克斯特是「鼴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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