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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寶馬」惹的禍:李廣利西征

2024-10-09 03:46:55 作者: 王覺仁

  元封五年夏,也就是武帝劉徹南巡迴京不久,一代名將衛青與世長辭。

  衛青生於哪一年,史書無載;所以,他享年幾何,我們也不得而知。大致推斷,他應該比武帝小几歲,終年可能將近五十。武帝為他修建了一座狀似寘顏山(匈奴境內名山)的陵墓,以銘記他抗擊匈奴的赫赫功勳。衛青的陵墓就在武帝的茂陵和霍去病的陵墓邊上,三墓相連,無聲地向後世述說著君臣三人抗擊外敵、開疆拓土的英雄傳奇和歷史功績。

  同年,武帝劉徹鑑於帝國的疆域在這些年的征戰中得到了極大拓展,郡的數目也增加了不少,為便於管轄,遂在「郡」一級的行政區劃上,又增設了「州」,將整個帝國劃分為十三個州,分別是:

  冀州(今河北中部、南部)、幽州(今河北北部及遼寧)、并州(今山西)、兗州(今山東西部)、徐州(今江蘇北部)、青州(今山東東部)、揚州(今安徽中部及江南地區)、荊州(今湖北、湖南)、豫州(今河南)、益州(今四川、雲南)、涼州(今甘肅)、交趾(今廣東、廣西、海南及越南北部)、朔方(今黃河河套地區)。

  有必要指出的是,這十三個州並非行政區,而只是監察區。中央向每個州派出一名刺史,負責監察地方各郡。刺史只有監察權,沒有行政權;官秩也較低,只有六百石。這一制度大致延續到了東漢末年;至漢靈帝時期,朝廷才開始選派重臣出任州牧。從此,州才演變成了行政區;各州或置刺史,或置州牧,成了地方最高軍政長官。

  衛青的去世猶如一道分水嶺,凸顯出了一個嚴峻的現實——武帝劉徹的前半生,朝堂上人才濟濟,可謂「猛將如雲,謀臣如雨」,因而被後來的班固譽為「漢之得人,於茲為盛」(《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可時至今日,當年的那些帝國精英或在征戰中捐軀,或因武帝的濫殺而死於非命,或是自然死亡,已經凋零殆盡。

  正所謂「天下以智力相雄長」,一切競爭,歸根結底都是人才的競爭;一切發展,都是以人才為前提的發展。沒有了人才,一切都談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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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此,武帝劉徹不得不在時隔多年後,再度頒發一道求賢詔,稱:「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漢書·武帝紀》)

  大意為,要建立非同尋常的功業,必須依靠非同尋常的人才。有的馬會在奔跑時踢人,卻能遠行千里;有的人會被世俗譏諷,卻能建立功名。這些不受駕馭的馬和放縱不羈的人,並非不可造就,關鍵在於如何駕馭。朕命令,各州郡要察舉官員和百姓中那些有傑出才幹和特殊能力的人,可以讓他們擔任將、相或出使遠方的使節。

  詔書很快就發到了天下的各個州郡,然而應者寥寥。

  彼一時,此一時也。想當年,劉徹的求賢詔一發,天下應者雲集,人才紛至沓來——然而這樣的盛況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究其原因,說是「氣數」「國運」也好,說是武帝濫殺給天下人造成了「恐懼症」也罷,總之,詔書發出後好幾年,也未見一個真正的人才脫穎而出,更別提要像衛青、霍去病他們那樣建功立業了。

  不知道在這樣的時刻,武帝劉徹會不會想起當年汲黯勸他不要濫殺大臣的情景。當初的劉徹曾經自信滿滿地說:「世上從不缺少人才,只怕發現不了人才。若善於發掘,何患無人?」可事到如今,大漢帝國確實已經面臨人才匱乏、後繼無人的窘境。

  說難聽點兒,就算人才是春天裡拼命生長的韭菜,能夠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可也架不住武帝劉徹這把大鐮刀的瘋狂收割啊!

  有一個例子,很典型地說明了武帝濫殺給大臣造成了多麼嚴重的心理陰影。

  那是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春,時任丞相的石慶病故,丞相一職出缺。武帝劉徹的目光在滿朝文武中掃來掃去,最後落在了太僕公孫賀身上。

  公孫賀是衛青的姐夫,早在景帝年間便已入仕,後來多次跟隨衛青北征匈奴,立下不少戰功,算是眼下朝廷中碩果僅存的少數元老之一了。武帝覺得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隨即封公孫賀為葛繹侯,並拜他為相。

  作為百僚之首,丞相之位無疑是一個人仕途生涯的巔峰,絕對是所有為官之人夢寐以求的。然而此刻,接到任命詔書的公孫賀非但沒有半點兒榮耀之感和喜悅之情,反倒充滿了擔憂和恐懼。

  原因很簡單——大漢帝國的丞相早就成了一份高危職業。

  自從公孫弘之後,歷任丞相多數死於非命(表面是畏罪自殺,其實都是受武帝所迫),像石慶這種壽終正寢的純屬個別現象。而且,石慶為人十分謹小慎微,從不敢對天子有絲毫拂逆——可在任期間,還是多次遭到過武帝的訓斥。他最後能得以善終,實屬幸運。

  公孫賀可不敢指望自己能有這份幸運。在他看來,這份委任狀無異於一道死刑判決書,所以打定主意絕不接受。在之後的任命儀式上,公孫賀愣是「頓首涕泣不肯起」(《資治通鑑·漢紀十三》),就是趴在地上拼命磕頭,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什麼也不肯當這個倒霉丞相。

  沒想到我老劉家的烏紗帽竟然這麼不招人待見!

  武帝劉徹既尷尬又惱怒,卻又不便發作,只好陰沉著臉拂袖而去。

  這下輪到公孫賀尷尬了。他跪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痛苦得要死。最後,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公孫賀還是萬般無奈地接受了任命。

  走出皇宮的那一刻,公孫賀忍不住仰天長嘆,道:「我從是殆矣!」(《資治通鑑·漢紀十三》)

  從今往後,我算是完蛋了!

  果不其然,十二年後,這句話便一語成讖——公孫賀受「巫蠱之禍」牽連,與兒子雙雙死於獄中,整個家族也慘遭誅滅。

  太初元年秋,漢帝國與大宛之間發生了一起嚴重的外交糾紛。這起糾紛,最終導致兩國爆發了一場大戰。

  糾紛的起因,源於大宛國的特產——汗血寶馬。

  武帝愛馬,尤其鍾愛產自大宛的汗血馬。多年前,大宛與漢朝建交時,曾進獻過一批汗血馬。可武帝覺得遠遠不夠,一直希望通過互贈的方式獲得更多汗血馬。

  這一年,出使西域的使節回國後,對武帝稱:大宛有很多汗血馬,卻都藏匿在貳師城(大宛都城貴山城南四十公里處),不讓漢朝知道。

  武帝一聽,覺得這無非是一種「奇貨可居」的手段,想藉此抬高汗血馬的身價罷了。沒關係,大漢有的是錢,我們出得起。隨後,武帝便派遣了一個使團,攜帶黃金一千斤,另外又用黃金鑄造了一尊汗血馬雕像,前往大宛,準備與其交換。

  在武帝看來,他這麼做已經很有誠意了,相信大宛沒有理由拒絕。

  然而這回,他打錯了算盤——大宛壓根兒不想用他們寶貴的汗血馬去換大漢的金子,金子再多也不行。

  當然,大宛君臣並非腦袋一拍就做了決定,而是為此專門召開了一次會議。經過討論,他們一致認為:漢朝與大宛相距遙遠,中間又隔著鹽澤戈壁,且北有匈奴,南乏水草,漢使屢屢困於中途;往往一支使團有幾百號人,卻因缺水少食,動輒死亡過半。就算漢朝要派大軍前來討伐,又能奈我何?

  就這樣,大宛斷然拒絕了漢使。

  漢使沒想到是這個結果,一怒之下,對著大宛君臣破口大罵,並把那尊金馬雕像砸爛,然後揚長而去。

  如此一來,大宛君臣也怒了,紛紛說:「漢使把咱們看扁了!」隨後,大宛朝廷派出快馬,通知駐守在東部邊境的郁成王,命他攔截並擊殺漢朝使團。郁成王立刻採取行動,將整個漢朝使團成員全部砍殺了,並奪取了他們攜帶的所有黃金和財物。

  噩耗傳回長安,武帝劉徹不禁暴怒。

  買賣不成仁義在,何至於謀財害命、截殺使團?!你大宛區區一個蕞爾小國,竟敢如此喪心病狂,就不怕能征善戰的大漢鐵騎把你們一舉踏平嗎?

  曾經出使大宛的使臣姚定漢等人立即向武帝奏報:「大宛國兵力薄弱,我大漢最多出動三千人,便可將大宛君臣全部俘虜。」

  武帝劉徹深以為然,決定西征大宛,讓這些宵小之輩血債血償!

  劉徹為此次西徵選定的統帥,就是他眼下正寵幸的李夫人之兄李廣利。

  跟當年的衛青和霍去病一樣,李廣利的身份也是當紅外戚。在武帝看來,既然當初的衛青和霍去病可以在毫無軍事經驗的前提下大破匈奴、屢建奇功,那麼今天李廣利出馬,一定也能手到擒來、征服大宛。

  然而,此外戚非彼外戚。當年的衛青和霍去病能夠成功,不代表今天的李廣利也能。如果成功這麼容易複製,那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就都變得很簡單了:只要學會了套路並不斷複製,「成功」便唾手可得。

  事實上,正如前文所言,武帝登基後的漢帝國,正處於朝氣蓬勃的人才井噴期,由「文景之治」所積累的雄厚國力,加之青年漢武帝的勵精圖治,以及合理高效的人才選拔機制等,才令漢帝國湧現出一大批卓越的文臣武將。可眼下早已時移世易,不論是從「法久生弊」、制度敗壞的角度講,還是從漢武帝人到中年後的逐漸昏聵來看,真正的人才要麼不願入仕,要麼難以出頭,總之人才凋零已成無法逆轉的事實。

  當然,還有一個因素也不可不提,那就是漢朝的國運開始走下坡路了。這一點沒什麼道理好講,且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卻真實存在,且對世事的影響不容忽視,更不可小覷。

  所以,在如此窘迫的局面下,劉徹選擇李廣利,充其量也就是矮子裡頭拔將軍,與當初慧眼識英拔擢衛、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劉徹此舉,另外還有一層用意,就是希望李廣利藉此機會建功立業,以便給他封侯。畢竟「無功不得封侯」是西漢不成文的祖制;劉徹雖然愛屋及烏,早想給李廣利封侯,但他本人總要做點兒業績出來,面子上才過得去。

  因目標是大宛的貳師城,劉徹便任命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然後撥給他六千匈奴籍的騎兵,另外又從各郡國招募了數萬名「惡少年」——也就是不務正業的地痞流氓,加入了遠征軍。這些人從未經過軍事訓練,頂多只有一些街頭鬥毆和打群架的經驗,純屬烏合之眾,其戰鬥力和綜合軍事素養自然都遠不如正規軍。

  武帝這麼做,明顯是太輕視大宛了,這也為隨後的慘敗埋下了伏筆。

  雜牌大軍集結完畢後,於當年秋天踏上了西征之路。

  關於此次西征,上自統帥李廣利,下至數萬名新兵蛋子,都對即將遭遇的困難和危險估計不足。更要命的是,他們都嚴重缺乏長途奔襲、沙漠行軍和穿越無人區的經驗。前面的路程還好,畢竟沿途有不少漢軍的堡壘、亭障,可以提供補給。而當大軍渡過鹽水(羅布泊一帶河流,今已消亡),繼續西行後,飲用水和食物短缺的問題立刻擺在了他們面前。

  沒有極其頑強的意志力和野外生存能力,想穿越廣袤的戈壁、沙漠和無人區,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這支臨時拼湊的西征大軍基本上每走一段路,都有一批士兵倒下——然後他們就永遠地躺在了那裡。

  李廣利只能寄希望於挨過無人區後,西域沿途諸國能給漢軍提供飲食。不料,大多數西域國家迫於匈奴的壓力,都不敢向他們伸出援手。李廣利沒轍,只好下令對沿途城池發起強攻。然而,以這支雜牌軍的戰鬥力,加上長途跋涉後士氣低落、體能下降,所以能夠攻打下來的終究是少數。

  反正,能打下來的城池,多少還能補充一些給養;打了多日紋絲不動的,李廣利只能率部繞道而走。

  就這樣,這支西征大軍一路走、一路打、一路傷亡,整整花了一年的時間,到太初二年秋,才剛剛抵達大宛東部邊境,也就是郁成王的地盤。

  經過一年的死亡跋涉和連番苦戰,原本數萬人的大軍,此時只剩下可憐巴巴的幾千人;而且個個面黃肌瘦、疲憊不堪。

  這樣一支殘部,還怎麼打仗?

  可眼前的郁成城(今吉爾吉斯斯坦烏茲根城)卻是繞不過去的。因為由此往西都是大宛國境,假如繞城而過,到時候前有堵截,後有郁成王追兵,漢軍就得團滅。所以,雖然明知獲勝的可能性很小,李廣利也只能硬著頭皮強攻郁成城。

  結果不出所料,郁成王率部迎戰。漢軍大敗,又死傷了大半。

  到這一步,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往西走了,李廣利只能帶著殘兵敗將狼狽撤退。最後回到敦煌時,只剩下幾百人——基本上可以算全軍覆沒了。

  李廣利不敢直接回朝,而是派人送了道奏疏回去,勉強為這場失敗辯解。他說:「此次出征,路途遙遠,飲食匱乏;士兵們不怕打仗,就怕飢餓。而且,兵力太少,不足以攻克大宛。現請求班師回京,再圖後舉。」

  武帝劉徹見到奏疏,既失望又憤怒,命人回覆說:「敢入玉門關一步者,立斬!」

  李廣利嚇壞了,只好滯留在敦煌。

  數萬人葬身大漠,難道都是李廣利的責任嗎?這場近乎全軍覆沒的遠征,首要的問題就出在戰略總指揮武帝劉徹身上。李廣利不是衛青、霍去病,想要他一上戰場就建功立業,複製二者的英雄傳奇,這對李廣利其實並不公平,純粹是出於劉徹個人的盲目樂觀和莫名自信。武帝劉徹想重用李廣利可以,前提是必須給他時間歷練和成長,否則這種壓力只能把他壓垮,到頭來當然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其次,招募地痞流氓去打仗,基本就是讓他們去當炮灰送死。這既是對人的生命的不負責任,也是對戰爭規律的違背和極端不尊重。也許在武帝劉徹看來,只要仗能打贏,這些人死不足惜,可這無異於賭博——賭輸了很正常,賭贏了才奇怪。

  另外,那六千匈奴騎兵雖然有一定作戰經驗,對沙漠行軍也不陌生,但他們跟漢朝正規軍的精銳相比,不論是從戰鬥力、軍事素養,還是從忠誠度、凝聚力來看,肯定都是遠遠不及的。而這也是令李廣利無法複製衛、霍傳奇的客觀原因之一。畢竟當年武帝交給衛青和霍去病的兵,可都是漢軍精銳中的精銳。

  綜上所述,作為戰略總指揮的武帝劉徹,其實是犯了大意輕敵的錯誤,所以必然要為這一錯誤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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