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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外揚國威,內固皇權 「李廣難封」:壞運氣釀成的人生悲劇

2024-10-09 03:46:25 作者: 王覺仁

  隨著大漢國庫的日漸豐盈,武帝劉徹就像一個滿血復活的鬥士一樣,再度燃起了熊熊的激情,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漠北的匈奴。

  元狩四年夏,武帝召集將領們開了一個重大的軍事會議,並在會上宣布:「匈奴採納趙信的謀略,以為遠遁到大漠以北,漢軍就鞭長莫及、不敢遠征了。這次我們就要集結重兵、大舉出征,勢必徹底擊潰匈奴!」

  一場規模空前的漢匈大決戰,就此拉開了序幕。

  這一次決戰,武帝志在必得,所以不惜血本,從將帥、兵力、戰馬到武器裝備等各方面,都進行了超豪華的頂格配置。

  他命衛青和霍去病同時掛帥出征,一個統率東路軍,一個統率西路軍,各領五萬精銳騎兵作為主力。這十萬鐵騎所配備的戰馬,都是專門用粟米餵養的,稱為「粟馬」。一般的戰馬只餵草料,而這些戰馬吃的卻是跟人一樣的食物,所以每一匹都膘肥體壯,耐力強、速度快。

  除了這十萬粟馬,衛、霍二部的將士們還特地帶上了四萬匹自己飼養的戰馬,作為後備之用。這些私馬都得到了精心飼養,其體能自然也遠優於一般戰馬。

  在十萬主力之外,還有數十萬步兵和後勤人員。此次出征,漢軍投入的總兵力至少在三十萬以上。其中最勇猛善戰、敢於深入敵境的精銳中的精銳,都配備到了霍去病麾下。此次霍去病的主要作戰任務,就是尋找伊稚斜的主力並與之決戰,務求將其一戰殲滅。

  漢軍最初的戰略部署,是由霍去病出定襄,走西線;衛青出代郡,走東線。因為綜合各種情報分析,伊稚斜的主力應該在定襄以北的西線上。不過就在大軍出發前夕,邊境又傳回最新情報,說從俘獲的匈奴斥候口中探知,目前伊稚斜所部位於代郡以北,所以劉徹立刻調整部署,把霍去病調到了東線。

  此次出戰的將領陣容,也堪稱頂配。衛青麾下是前將軍李廣、中將軍公孫敖、左將軍公孫賀、右將軍趙食其、後將軍曹襄。霍去病麾下則多為少壯派,如李廣之子李敢、老部下趙破奴、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人。

  得知漢軍大舉北征,原本還在漢帝國東部邊境窺伺的伊稚斜,馬上又聽從了趙信的建議,率主力一溜煙兒撤到了漠北;然後選擇有利地形進行埋伏,準備等漢軍長途奔襲、人困馬乏後突然出擊。

  

  衛青率部從定襄出塞後,得到伊稚斜主力北遁的情報。他沒有任何遲疑,立刻揮師深入大漠,一路向北挺進,決定不給伊稚斜休整備戰的時間。

  就是在這次行動中,衛青和李廣之間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執。

  按照朝廷事先的部署,李廣身為前將軍,自然就是前鋒。可武帝劉徹卻在大軍開拔前私下叮囑衛青:「李廣年紀大了,運氣又總是不太好,別讓他正面迎戰匈奴單于,否則恐怕勞而無功。」

  於是,衛青便命李廣與右將軍趙食其合兵一處,從東路進兵——如此一來,李廣的作戰任務就從主攻變成了策應。素來勇猛、一心想建立戰功的李廣當然不干,便據理力爭,說:「我是前將軍,理應作為先頭部隊。大將軍憑什麼把我部調到右翼?我從十六歲從軍以來,與匈奴作戰至今,終於有機會與匈奴單于正面交鋒!我願居前,與匈奴單于決一死戰!」

  可不論李廣怎麼說,衛青就是不肯答應。

  其原因,首先固然是天子有命在先;其次,衛青這回也存了點兒私心,想照顧自己的救命恩人兼多年好友公孫敖。之前的河西戰役中,公孫敖在沙漠中迷路,未能與霍去病會師,回朝後被廢了侯爵之位,至今還沒恢復身份。所以衛青就想讓他打頭陣,好立下戰功,重新封侯。

  大家都是官場上的人,李廣豈能看不透這一層?他越想越不平,遂一再力爭,可衛青始終不為所動。最後一次爭執完,李廣自知無望,索性連行禮都省了,轉身就走,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之情。

  不得不說,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要想建功立業,除了能力外,實在離不開運氣的因素。李廣就是屬於能力極佳、運氣極差的典型,所以終生都無緣封侯。而衛青和霍去病幾乎就是他的反面鏡像——能力固然極為突出,但運氣也確實是好得離譜。

  古代,在沙漠中行軍作戰,迷路是常有的事。所以身經百戰、大半輩子都在跟匈奴交手的李廣曾多次迷路;就連「鑿空西域」的偉大探險家張騫,也在戰場上迷過路。可是,衛青和霍去病這對舅甥,從第一天上戰場到後來屢建奇功,偏偏一次也沒迷過路,仿佛自帶了一套衛星導航系統。

  而這一次,老天爺再度使出了他那「厚此薄彼」的慣用手段,又給衛青安排了一場直接撞上匈奴主力的好運氣;同時讓本來就一肚子委屈的沙場老將李廣又一次迷路了。

  衛青率大軍一路北上,穿越了一千多里的沙漠,終於跟伊稚斜的主力正面遭遇。

  此時的伊稚斜正嚴陣以待。

  在他看來,自己是以逸待勞,而漢軍則奔走了一千多里路,肯定早就人困馬乏——現在決戰,正是最佳時機,也完全符合自己的戰略預期。

  可在衛青看來,眼前的匈奴主力無異於送到嘴邊的一頓大餐。因為,深入大漠、長途奔襲,最怕的不是碰上了敵人,而是找不到敵人,現在居然直接跟伊稚斜的主力撞上了,這不是天助我嗎?

  而伊稚斜預料中的「漢軍遠征,人馬疲敝」的狀況,其實壓根兒就沒出現。因為漢軍騎兵這次騎的都是粟馬,耐力超強,足以在遠距離行軍之後迅速投入戰鬥。此外,更讓伊稚斜意想不到的是,漢軍這回還動用了一種新型的尖端武器——武剛車。

  據史料記載,武剛車是一種多用途戰車,既可以運送士兵、糧草、武器,作後勤之用,也可以投入前線作戰。其車「有巾有蓋」,即外覆車皮,頂有車蓋,整車長二丈,寬一丈四(一漢尺約今二十三厘米,換算過來,則長四點六米、寬三點二米),與現代的輕型裝甲車大致相當。

  武剛車基本上可視為古代的「裝甲車」:它周身都蒙上了牛皮犀甲,外側固定了多根長矛,正面立著一面堅固的大盾;盾牌上開有射擊孔,弓弩手可藏身車內,通過孔洞射擊。這種攻防兼備的「裝甲車」一旦投入戰鬥,最常用的作戰方式,就是將多輛武剛車連在一起,結成一個環形的堡壘,讓士兵在獲得堅固掩體的同時,對敵人施以強力打擊。

  眼下,衛青正是這麼做的。

  他下令將軍中所有的武剛車併攏到一起,構成了一個環形的「裝甲陣地」;步兵可以進入車中,躲避匈奴人射出的漫天箭雨。然後,衛青派出五千精銳鐵騎,命他們直衝匈奴軍陣。

  伊稚斜見弓箭手的遠程打擊對漢軍完全不能奏效,也只能派出一萬騎兵迎戰。

  兩軍就此展開了一場短兵相接的激戰。

  時值日暮,殘陽如血,絢爛的晚霞染紅了西邊天際,也映紅了這片血肉橫飛的戰場。就在雙方鏖戰正酣、難解難分之際,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瞬間令天地變色,狂風捲起的沙礫擊打在漢匈士兵的臉上,遮天蔽日的黃沙吞沒了所有人的身影。

  如此局面,對雙方都是極為不利的。因為視線的遮擋令部隊的建制完全混亂了,指揮系統也大部失靈;正在廝殺的雙方將士都無法收到上級號令,只能憑藉個人的戰鬥意志各自為戰。

  不過,對於優秀的統帥而言,所有人都陷入短暫的「失明」狀態,非但不意味著無事可做,反倒有可能成為一個決勝的良機。衛青就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戰機,命餘下的四萬五千名騎兵全體出擊,分別從左、右兩翼展開,快速對匈奴軍隊進行迂迴包抄。

  等到沙塵暴漸漸止息,視線重新清晰之時,伊稚斜才驀然驚覺,自己已經陷入了漢軍鐵騎的包圍圈。而且,更讓他意外和驚駭的是,漢軍的兵力之多、戰鬥力之強,都遠遠超過了他的預估。

  剎那間,伊稚斜鬥志全無。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再不跑,這條老命就得擱在這兒了!

  伊稚斜慌忙跳上一輛由六頭騾子拉的車,在數百名精壯侍衛的保護下,扔下那些還在浴血奮戰的匈奴兒郎,朝西北方向拼死突圍,絕塵而去。

  之所以乘坐騾車而非馬車逃命,是因為騾子的速度雖然沒有馬快,但耐力比馬強得多,可以不停不歇行走數千里。伊稚斜要向廣袤的漠北逃竄,不坐騾車根本跑不遠。

  此時夜幕已完全降臨,一番鏖戰下來,雙方均傷亡慘重。衛青得知伊稚斜已在天黑前棄眾而逃,立刻派出輕騎連夜追擊,自己親率大部繼進。而直到此時,還在苦戰的匈奴將士才知道單于已經拋棄了他們,軍心頓時瓦解,人人爭相逃命。

  這次漠北會戰,漢軍大獲全勝,共斬殺、俘虜了匈奴一萬九千人。

  衛青一夜之間追出了二百餘里,至次日天明,仍不見伊稚斜蹤跡。

  終究還是讓這條大魚溜了,這是此次出征最大的遺憾。衛青不甘心就此撤兵,旋即鎖定了下一個攻擊目標——趙信城。

  趙信叛回匈奴後,總結自己在漢地學到的經驗,認為憑藉匈奴來去如風的傳統游擊戰術不足以對付漢軍,還是要依託一兩座堅固的城堡或要塞,用以儲存軍糧和物資,才能跟漢軍打大仗。伊稚斜採納了他的建議,便在寘顏山(今蒙古國哈爾和林市東南)修築了一座城堡,命名為「趙信城」。

  此刻,衛青抓不到移動目標伊稚斜,恰好可以拿這個固定靶子來開刀。

  大軍乘勝而進,輕而易舉就拿下了趙信城,繳獲了儲存在此的大批糧食。漢軍在城裡休整了一天,然後一把火將剩餘的糧食和整座城池燒成了灰燼,才班師凱旋。

  相對於一再受到上天垂青、屢屢創造輝煌的衛青,李廣的運氣只能說是差透了。

  他和右將軍趙食其這一路,走的是東道。這條路線本就地形複雜,水草稀缺;更要命的是,他們居然沒有嚮導,所以很自然地又迷路了!

  關於此事,司馬遷在《史記·李將軍列傳》中,只寫了六個字:「軍亡導,或失道。」

  「亡」這個字在古代,基本的含義是「失去」,同時也與「無」相通,另外還可引申為逃亡、死亡。那麼,在太史公的語境中,這個字究竟該作何解呢?是本來就沒有嚮導,還是說嚮導逃跑了,甚至是死了?

  大軍出塞遠征,在大漠中長途行軍,居然連一個嚮導都沒有配備——這在常理上根本說不通。而如果有嚮導的話,鑑於嚮導的重要性,肯定會被軍隊保護得很好;且在司馬遷的記載中,也未見與匈奴交戰的情形,所以不論逃跑還是死亡,可能性都很小。

  也許是對此同樣感到困惑,所以後來班固在寫《漢書·李廣傳》時,索性刪掉了「軍亡導」三個字,直接說「惑失道」——反正就是迷路了。而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也做了簡單化處理,把充滿歧義的「亡」字直接改成了「無」字,即肯定地說李廣沒有嚮導。此外,在唐代司馬貞撰寫的《史記索隱》中,給「軍亡導」所作的註解是:「謂無人導引,軍故失道也。」即把「亡」字解讀為「無」,認為李廣就是沒有嚮導才迷路的。

  那麼,歷史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呢?

  很遺憾,在太史公沒有進一步說明且沒有其他史料佐證的情況下,我們已無從得知真相為何,只能認為李廣這一路本來就沒有嚮導。至於為什麼沒有嚮導,就只能付諸闕如、存而不論了。

  迷失了方向後,李廣和趙食其的東路軍就像是遊魂一樣在荒漠上飄蕩。一直到衛青大部隊打完了勝仗,班師回到漠南,兩軍才迎面相遇。李廣此時的感覺,估計就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不,是趕了個寂寞。

  李廣和趙食其按規定來到大將軍帳中見過衛青,然後各回軍中,等候問責。很快,衛青派長史帶著酒肉來慰問李廣,問他迷路的具體經過。長史說,大將軍要給皇帝寫報告,所以這件事得解釋清楚。此時的李廣已心如死灰,覺得沒什麼好解釋的,便悶聲不語。

  長史急了,就催李廣派一兩個手下跟他去大將軍帳中,把事情說清楚。

  其實,長史這麼說,就是在暗示李廣找個背鍋俠,把罪責推給手下。李廣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可他絕對干不出這種甩鍋的事,便毅然道:「諸校尉無罪,是我自己迷了路。我會親自到大將軍那裡去解釋。」

  誰也沒料到,這一刻,這位縱橫沙場數十載的老將已然心存死志。

  長史走後,李廣召集麾下文武,滿懷傷感也滿懷憾恨地留下了他的人生遺言:「我自從十六歲從軍以來,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此次有幸隨大將軍與匈奴單于對決,卻又被大將軍派到右翼,繞了遠路,還迷失了方向——這豈不是天意?!我今年已六十有餘,不願再去面對那些刀筆吏了。」

  說完,李廣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旋即拔刀自刎。

  一代名將,就這樣淒涼地結束了自己戎馬倥傯的一生。

  據司馬遷記載,李廣自殺後,「軍士、大夫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老壯,皆為垂涕」(《史記·李將軍列傳》)。

  軍中不論文武,百姓不論老幼,也不論是否認識他,都因他的去世而慟哭不已。

  李廣的一生,雖然以這種令人扼腕、唏噓的悲劇方式終結,但他的烈烈英名與赫赫勳業,卻不會因此而稍有遜色,更不會因為沒有封侯而有所減損。

  一個人是不是侯爵,是皇帝說了算;但一個人是不是英雄,得由百姓說了算,由青史說了算。就此而言,李廣也不枉一生。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千百年後,無數中國人仍在傳誦著這樣的詩句,可見,李廣雖死猶生。

  李廣的人生悲劇,固然主要是由極其糟糕的運氣釀成,但在他人生的最後一幕中,大將軍衛青顯然扮演了一個不太磊落的角色。假如不是他存了私心要照顧公孫敖,而是讓李廣以前鋒的身份參與這場決戰,那麼「一生難封」的李廣也許就能在這一戰中建功立業,徹底了卻封侯的夙願了。

  只可惜,歷史不容假設,人生無法重來;該發生的悲劇,終究還是發生了。

  李廣有三個兒子,長子李當戶和次子李椒皆先他而亡,在世的只有三子李敢。也許是認為衛青對父親之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李敢一直對衛青懷恨在心——而這一點,也為此後的另一場悲劇埋下了伏筆。

  大軍回朝後,儘管取得了重大勝利,可耐人尋味的是,武帝劉徹並未對衛青有任何加封或賞賜的舉動,連同他麾下的所有將領,也無一人得到封賞。

  箇中原因,可能有兩個:其一是李廣意外自殺,衛青身為主帥,肯定要承擔一定責任,所以就功過相抵了;其二,隨著時間推移,皇后衛子夫越發失寵,而衛青也就越發不被武帝青睞了。

  封賞沒有,但懲罰卻跑不掉。右將軍趙食其因迷路失期,論罪當斬;按慣例花錢贖罪,貶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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