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平河西:無往不勝的霍去病
2024-10-09 03:46:17
作者: 王覺仁
在對內剪除諸侯勢力的同時,武帝劉徹並未忘記對外的開疆拓土。
自從張騫經歷那次偉大的探險,給朝廷帶回許多關於西域的重大情報後,西域這片廣袤而神秘的土地便進入了武帝的視野。
換言之,經略西域,必然要被擺上大漢朝廷的議事日程。
不過,此時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河西走廊」還掌握在匈奴人手中。除了採取軍事行動打通這條交通線外,漢帝國還有其他選擇嗎?
張騫的情報給出了第二個選擇。
他告訴武帝,在漢帝國的西南,有一個叫身毒的國家,通過它,也可以前往西域。
這個情報源於當初張騫在月氏國的見聞。
前文說過,月氏國征服了附近的大夏國;而大夏國雖然軍事實力不行,但商業非常繁榮,對外貿易十分發達。張騫在當地的市場上,驚奇地發現了產於漢朝蜀郡的布料和邛都的竹杖——一經詢問,才知道是大夏商人經過身毒國的轉口貿易而來。
敏銳的張騫立刻做出判斷:大夏國距漢朝一萬二千里,位於漢朝正西;而身毒國在大夏東南數千里,說明身毒離蜀郡並不遠。如果從蜀郡打通一條前往身毒的交通線,就可以經由身毒前往西域,從而開闢一條「河西走廊」之外的路線。
元狩元年夏,武帝劉徹採納了張騫的計劃,命其負責打通西南線。
張騫隨即派出了四路使團,分別從駹國(今四川省茂縣北)、徙國(今四川省天全縣)、邛都國、僰國出發,深入大西南的崇山峻岭,試圖從一片蠻荒的原始叢林中開闢出一條前往身毒的交通線。
然而,計劃卻遭到了當地蠻夷部落的嚴重干擾。四路使團雖然都各自行進了一兩千里,但北路被氐人部落(今甘肅省隴南市西南一帶)和筰國(今四川省漢源縣)阻撓,南路被嶲國(今雲南省保山市北)和昆明一帶的部落阻撓,無法繼續前進。
其中遇到最大困難的,是行經昆明的這一路。這一帶部落林立,卻沒有一個統一的領袖,到處是山匪出沒、強盜橫行。大漢使團屢遭搶劫,不少成員被殺。
最終,打通西南線、前往身毒國的行動宣告失敗。
不過,此行也並非全無收穫。行經昆明的這路使團,首次到訪了滇國(都城滇池,今雲南省晉寧縣東)。滇王名叫當羌,非常好奇地問大漢使節:「漢朝有沒有滇國大?」
這個可愛的問題,當初夜郎國的國王也曾經問過,所以才有「夜郎自大」這一成語流傳後世。當然,平心而論,由於交通閉塞和信息的缺乏,滇國和夜郎國都不知道漢朝多大也很正常——不能因此就說他們自大,正如古代的中國也自以為是世界的「中央之國」一樣。
從這個意義上說,任何一個國家和民族,要想避免盲目自大,都必須「睜眼看世界」,都不能沒有開拓進取、探求未知的精神。換言之,一個國家強大的程度,往往與其開拓精神成正比。
武帝劉徹和張騫所做的,其實正是這件事情。
既然西南交通線暫時無法開闢,那麼要想經略西域,用武力打通「河西走廊」就成為不二之選了。
如果放在以前,掛帥出征的肯定又是衛青——可這一次,武帝選擇了霍去病。
這麼做,首先是因為要培養年輕將領,以免帝國的人才隊伍青黃不接;其次,則是因為武帝對衛青的尊寵已經有所減弱了。
此時衛子夫雖然還是皇后,但武帝的後宮中已經有了新寵王夫人。衛子夫在武帝心目中的地位大不如前,衛青也就跟著恩寵漸衰了。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三月,武帝擢升霍去病為驃騎將軍,命其率精銳騎兵一萬人,從隴西郡出發,兵鋒直指盤踞在河西走廊的渾邪王和休屠王。
此時的霍去病年僅十九歲。但他馳騁沙場的英姿,卻儼然已是一位久經戰陣的老將。
霍去病率一萬精騎出隴西後,翻越了烏戾山,迅速擊潰了據守在此的匈奴速濮部落。緊接著,漢軍渡過狐奴水,逼近另外五個匈奴小王的地盤。這些小王趕緊開了個碰頭會,一致認為:阻擋霍去病的結果只能是死路一條,於是非常痛快地舉手投降了。
漢軍如入無人之境,迅速穿越五小王的地盤;然後翻越焉支山(今甘肅山丹縣東南),向西推進了一千餘里,像一把利劍直插渾邪王的地盤。
霍去病進兵如此神速,大大出乎渾邪王和休屠王的預料。他們立刻合兵一處,並糾集了附近的折蘭王、盧侯王等部,組成了一個聯合兵團,共計兵力一萬三千多人。
匈奴聯軍在兵力上占據優勢,且以逸待勞,所以他們對這一仗很有把握,便決定與霍去病正面對決,一較高下。
然而,渾邪王等人嚴重低估了霍去病及麾下部眾的戰鬥力。
這支部隊中的每一個人,都是霍去病親自從漢軍各部的精銳中遴選出來的,訓練有素,作戰勇猛;而他們身下的每一匹戰馬,也都是漢軍中最優良的品種,速度快,耐力強;還有他們裝備的武器和鎧甲,也都是用當時最尖端的技術生產的最精良的軍工產品。
一言以蔽之,這支鐵騎不僅是漢帝國最精銳的部隊,恐怕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之一。碰上他們,可以說是匈奴人的災難。
這一仗的具體經過,史書無載;不過從霍去病取得的輝煌戰果便不難看出,這支漢軍的戰鬥力有多麼可怕。
兩軍會戰的結果是:漢軍斬殺了折蘭王和盧侯王,俘虜了渾邪王的王子、相國、都尉,共斬首八千九百餘級,並繳獲了休屠王用來祭天的金人。
這其實只是漢朝對河西地區的一次試探性進攻,戰果卻遠超武帝劉徹的預期。霍去病凱旋後,武帝立刻下詔褒獎,並加封他食邑兩千戶。
霍去病首戰告捷,為漢軍徹底掃平河西地區、奪取河西走廊奠定了基礎。
渾邪王和休屠王雖然遭到重創,但並未被連根拔起;此外,在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即祁連山南麓的小月氏地區,也還盤踞著數十個匈奴小王。
武帝劉徹決定發動一場更大規模的河西戰役。這一次,他和霍去病選定的進軍路線卻不是常規的由東往西,而是向北迂迴,然後再南下,直插渾邪王和休屠王的後方。
同年夏天,霍去病和公孫敖各率一路人馬,從北地郡(今甘肅省慶陽市西北)出發。漢軍的作戰方略是:兩路人馬分別沿河西走廊北面沙漠的北緣和南緣行軍,然後在大沙漠西北角的居延澤(今內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嘎順諾爾湖)會師,最後再一同南下。
與此同時,漢軍在帝國的東部戰線也發起了進攻,由時任衛尉的張騫和郎中令李廣各率一路人馬,從右北平出發,目標是匈奴的左賢王部。
先來看西線戰役。
霍去病和公孫敖要完成既定的戰略計劃,就必須橫穿大沙漠,長途奔襲兩千多里。時值盛夏,沙漠的高溫足以把萬物烤焦,而霍去病和他的麾下勇士,卻以大無畏的精神和頑強的意志力,克服了種種常人難以想像的困難,如期到達了居延澤。
可令人尷尬的是,公孫敖這一路卻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未能按計劃與霍去病會師。
如果霍去病要繼續行動,就意味著孤軍深入,沒有策應,沒有後援——一旦遇險,就有可能全軍覆沒。
反之,若能以一支孤軍直插敵人大後方並取得勝利,那將是永垂史冊的曠世奇功!
霍去病毅然做出了抉擇,率領部眾沿弱水河畔一路南下,直抵祁連山南麓的小月氏,對盤踞在此的數十個匈奴部落發動了奇襲。
這些匈奴人絕對沒料到,霍去病竟然會繞過休屠王和渾邪王的地盤,徑直殺到他們面前。一番激戰後,漢軍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生擒匈奴的單桓王、酋塗王,及其相國、都尉和部眾二千五百人,斬首三萬零二百級;另外俘虜了五名小王,及王母、王妻、王子共五十九人,還有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共六十三人。
第二次河西戰役,是漢帝國自反擊匈奴以來取得的最豐碩的一次戰果,也是霍去病自征戰沙場以來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不過,這還不是霍去病軍事生涯中最輝煌的戰績。很快,他就將以更驚人的勝利,刷新由他本人創下的這一紀錄。
無往不勝的霍去病,憑藉顯赫的戰功博得了武帝的倚重和尊寵。史書記載,「由此驃騎日以親貴,比大將軍」(《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即霍去病的地位之尊貴,已足以比肩大將軍衛青。
大軍凱旋後,武帝劉徹再次加封霍去病食邑五千戶;他麾下的校尉趙破奴、高不識等人,也全部封侯。
而在大漠中迷失方向的合騎侯公孫敖,因未能與霍去病會師,回朝後論罪當斬——不過最後還是按慣例,花錢贖罪,貶為庶人。
再來看東線戰場。
從右北平出發後,李廣率四千騎兵為前鋒,張騫率主力一萬繼進。
不得不說,一生難以封侯的李廣的確是時運不濟——他剛剛向北行進了數百里,便與匈奴左賢王親率的四萬主力正面遭遇了。
四千對四萬,這仗怎麼打?
四萬匈奴騎兵迅速將李廣所部團團包圍,大有將其一舉殲滅之勢。饒是李廣麾下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見狀也無不震恐。
為了鼓舞士氣,李廣命兒子李敢率數十名精銳騎兵,組成一支敢死隊,縱馬直衝匈奴軍陣。這種近乎「自殺式衝鋒」的戰術,恐怕也只有李廣敢用;而正所謂虎父無犬子,也必須是李敢擁有過人的勇氣和極強的戰鬥力,李廣的這一戰術才能得到貫徹執行。
只見這支敢死隊像一支利箭射入黑壓壓的敵軍之中,左衝右突,來回馳騁,轉眼便將一大片匈奴騎兵斬落馬下;最後迅速掉頭,安然回返,隊伍中竟無一人傷亡。
李敢高聲向李廣稟報導:「敵人外強中乾,很容易對付!」
這句話,其實是說給將士們聽的,父子倆很默契地唱著「雙簧」。眾人見李敢來去自如,完全沒把匈奴人放在眼裡,可見敵人也沒那麼可怕,軍心這才安定下來。
李廣立刻命全軍結成一個環形的防禦圈,所有人利箭上弦,嚴陣以待。很快,匈奴大軍便發起了進攻,一時間箭如雨下。漢軍也射箭予以還擊。然而,四千對四萬,這仗怎麼打都吃虧。雙方互射多輪之後,漢軍傷亡已經過半,而且箭矢也即將耗盡。
情勢萬分危急,所有人都盼著張騫的主力趕緊到達戰場。
儘管加上張騫的一萬人,總兵力還是遠遠少於匈奴大軍,但至少可以幫助倖存的李广部眾突圍,避免全軍覆沒。
遺憾的是,戰場形勢一貫是變幻莫測的,經驗再豐富的人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雖然張騫擁有極為豐富的沙漠行軍經驗,但這一次,他似乎完全找不到前鋒的蹤跡,根本不知道李廣所部推進到了何處,所以遲遲未能趕來救援。
面對這種嚴峻局面,李廣只能命部眾將弓箭「持滿毋發」,也就是拉滿弓,但不輕易發射,儘量節省每一支箭,等到敵軍靠近再射。
與此同時,李廣自己則操起一把「大黃弩」,專門瞄準匈奴的將領,仿佛狙擊手一樣,一箭射出,必有一敵將斃命。漢軍的大黃弩是所有弩機中威力最強、射程最遠的,現在又操在神射手李廣手裡,其殺傷力自然更為驚人。
轉眼間,便有多名匈奴將領被射落馬下。敵軍頓時亂了陣腳,攻勢因此大為減弱。
雙方就這麼相持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張騫的主力依舊遲遲未至,剩下不到兩千將士不由再度消沉了下去,一種恐懼和絕望的情緒在軍中迅速蔓延。而李廣則鎮定自若,面色如常。他一邊在部眾中來回巡視,盡力安撫;一邊還不時談笑幾句,似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將士們被他的勇氣感染,這才又喚醒了鬥志。
次日清晨,匈奴大軍發起了更為猛烈的攻勢,雙方展開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戰。這次戰鬥的慘烈程度自不待言,漢軍很快又傷亡了一半,僅剩不到一千人。
此時此刻,李廣父子已經做好了埋骨黃沙、壯烈殉國的準備。作為軍人,這也許是他們最好的歸宿。而剩下的弟兄們,也幾乎都已瀕臨絕望,除了咬牙戰鬥到最後一刻,已經沒有別的念想。
就在這最後關頭,張騫終於率領他的一萬騎兵趕到了戰場。
儘管匈奴人多勢眾,可鏖戰了一晝夜,也已精疲力竭。見漢軍援兵已至,左賢王不敢戀戰,旋即撤圍而去。
李廣父子及其殘部就這樣幸而脫險了。
部隊班師後,張騫因進軍遲緩導致前鋒傷亡慘重之責,論罪當斬——不過按慣例花錢贖罪,貶為庶人。李廣所部斃敵四千多人,力戰有功,但傷亡太大,故功過相抵,不賞不罰。
霍去病兩次橫掃河西,重創了匈奴在河西走廊的勢力;如此局面,令伊稚斜單于極為惱怒。他懷疑是渾邪王和休屠王首鼠兩端、心懷異志,所以才不肯盡力,便打算把他們召到王庭,乘機誅殺。
渾邪王和休屠王得到消息,大為恐懼。兩人一商量,與其被伊稚斜收拾,還不如投降漢朝算了。元狩二年秋,渾邪王派遣使者前往邊境,打算找漢人向武帝轉達投誠之意。恰逢大行令李息正奉命在黃河岸邊築城,聞訊,立刻用朝廷專用的驛車把使者送到了長安。
武帝劉徹聽使者稟明來意,內心自然是大喜過望——不戰而屈人之兵,一舉打通河西走廊,這無疑將大大加速漢帝國「經略西域」的進程。
不過,武帝也擔心渾邪王和休屠王是詐降,想趁機偷襲邊塞,遂命霍去病率部前往邊境迎接,做兩手準備:若二王是真降,那麼讓霍去病去迎接,正好給足了他們面子;若是詐降,就讓霍去病將他們一舉消滅。
不出武帝所料,事情果然出現了變數。
渾邪王這邊剛剛跟漢朝把事情敲定,休屠王那頭居然反悔了。渾邪王也是個狠角色,遂一不做二不休,設計幹掉了休屠王,而且招降了他的部眾,然後帶著兩個部落總計約五萬人,浩浩蕩蕩投奔漢朝來了。
還好,雖然事情有變,但渾邪王還是控制住了局勢,沒有違背與漢朝的約定。
當渾邪王率眾來到黃河岸邊時,霍去病早已在此列陣等候。雙方遙遙相望,而新的變故又在這一刻發生了。休屠王的不少副將和部眾,原本便沒打算投降,只是休屠王死後,一時沒了主心骨,才被渾邪王裹挾至此,眼下一看到霍去病的帥旗,或許是勾起了之前被他打敗的不快記憶——所以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一走了之。
於是,一撥又一撥人陸續掉頭而去——場面頓時失控,連渾邪王也鎮不住了。
想走就走?這不是不給渾邪王面子,這是沒把堂堂大漢驃騎將軍霍去病放在眼裡啊!
霍去病立刻縱馬馳入匈奴大營,簡單地跟渾邪王見了個面,旋即指揮部眾分頭追擊那些逃亡者。這些人原本在戰場上就不是霍去病的對手,現在又失去了建制和指揮系統,基本上都是百八十人結成一隊各自逃竄,自然逃不出霍去病的手掌心。
接下來,漢軍將士就像是獵人在追捕獵物一樣,頂多半天工夫,便將所有逃亡者悉數格殺,共計斬首八千餘級。
一場突如其來的譁變,就這樣被霍去病輕鬆解決了。
最終投降漢朝的渾邪王部眾,總計四萬餘人(對外號稱十萬)。武帝劉徹派出兩萬多輛馬車前去迎接他們,再由霍去病一路護送到長安。渾邪王被武帝封為漯陰侯,食邑一萬戶,其麾下四個小王也全都封為列侯。霍去病也因功加封食邑一千七百戶。
隨後,朝廷將這四萬餘人分別安置在了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五原,讓他們仍舊保持原本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這五個郡因此又稱「五屬國」,由朝廷設置都尉進行管理。
從兩次河西戰役到最後成功受降,霍去病終於幫武帝實現了既定的戰略目標,徹底蕩平了匈奴的勢力,打通了河西走廊,為漢帝國進一步經略西域奠定了堅實基礎。
數年後,漢朝在河西走廊先後設立了酒泉、武威、張掖、敦煌四郡,帝國的疆域向西拓展了約九百公里,而領土面積則相應擴大了約十五萬平方公里。
年輕的霍去病,便是這一歷史功績的主要締造者。
掃平河西的這一年,霍去病虛歲才十九——放在今天,也才上高三或大一,可他卻已經創造出了彪炳史冊的赫赫功勳。
當然,這一切都離不開敢於大膽起用新人的武帝劉徹。
漢武帝的識人之明和用人之智,在此又一次得到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