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之死:遊俠時代的落幕
2024-10-09 03:45:49
作者: 王覺仁
大漢自開國以來到武帝年間,國家經過了七八十年的發展,在積累下雄厚國力的同時,也逐漸產生了不少積弊和隱患。其中最嚴重的,就是以下三大問題:
一、匈奴入侵,邊患頻仍;
二、諸侯坐大,對抗中央;
三、豪強並起,危害社稷。
武帝劉徹能不能坐穩這個漢家天下,能不能實施大有為之政,能不能在「文景之治」的基礎上締造一個更加強盛的帝國,就取決於他能否妥善解決這三大時代問題。
仿佛是上天刻意安排,經過多年掙扎後完成「逆襲」的主父偃,幾乎就是幫劉徹解決這三個問題的不二人選。
主父偃最厲害、最讓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迅速發跡之後,竟然在短短數月的時間內,接連拋出了三大對策,且無一例外地命中了這三大問題。
首先,朔方城的興建,對漢帝國北伐匈奴的戰略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意義十分深遠。
其次,「推恩令」的頒布實施,基本上一勞永逸地解決了「諸侯坐大」的歷史遺留問題,極大地強化了漢帝國的中央集權,可謂厥功至偉。
最後,在元朔二年三月,主父偃又趁熱打鐵拋出了第三個方案,直指漢帝國「豪強並起,危害社會穩定」的問題。
他在呈給武帝的奏疏中說:「茂陵初立,天下豪桀併兼之家,亂眾之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奸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
大意是,茂陵邑剛剛建立,可以在全國範圍內,把那些兼併土地的土豪劣紳,以及危害百姓、擾亂社會秩序的豪強,都遷徙到茂陵。如此,對內可充實京師人口、繁榮經濟,對外可清除豪強黑惡勢力,不用誅殺任何人便可消除禍患。
古代的皇帝,通常即位不久便開始修建自己的陵墓,劉徹也不例外。
茂陵(今陝西省興平市東北),正是劉徹百年後的陵寢。該工程從建元二年起動工,一直到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才竣工,歷時長達五十二年。漢代習慣在陵寢周邊設置陵邑,茂陵邑便是當時的一個高端商住區,長安的許多達官顯貴都陸續遷居於此,如公孫弘、隆慮公主、司馬遷、東方朔、司馬相如等。
前文說過,漢朝在「文景之治」後,經濟繁榮發展,權貴階層也隨之崛起。除了上層的皇親國戚和公卿百官外,地方上也出現了許多巨富和豪強。他們聚斂財富、兼併土地、橫行鄉里、不守法紀,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國家的政治和經濟秩序,影響了社會穩定。
在無為而治的文景時代,朝廷還能容忍這些勢力的存在,但是到了武帝劉徹執政後,為了建立大一統的國家秩序並強化中央集權,勢必要採取有力的措施抑制兼併、打擊豪強。
主父偃這個「遷徙豪強」的方案,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出爐的,可以說切中時弊,且再一次準確迎合了武帝劉徹的需求。
劉徹當即採納並實施,下詔宣布:「徙郡國豪傑及訾三百萬以上於茂陵。」(《資治通鑑·漢紀十》)即天下各郡國的豪強和資產三百萬以上的富人,都必須離開原籍,遷居茂陵。
在朝廷的遷徙名單中,有一個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就是當時名滿天下的遊俠郭解。主父偃在奏疏中所稱的「天下豪桀」「亂眾之民」,指的正是以郭解這種人為代表的遊俠。
郭解,字翁伯,河內軹縣(今河南省濟源市)人。其父早年就以「任俠」出名——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混社會的,在文帝時期遭官府嚴打,被砍了腦袋。郭解長大後,子承父業,也混了黑道。他個子偏矮,其貌不揚,但為人精明,性格勇悍。
從少年時代起,郭解便好勇鬥狠,稍有不痛快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了不少人。司馬遷稱其「陰賊」(《史記·遊俠列傳》),即性情陰狠、不守法紀。跟許多混黑道的一樣,郭解身上有個優點,就是特別講義氣,可以不惜性命替朋友報仇。時間一長,他身邊自然聚集了一幫亡命之徒。
郭解帶著這幫人,作奸犯科,殺人越貨,還私鑄錢幣,盜墓挖墳——總之,只要你能想到的壞事,郭解幾乎都幹了。而且他的運氣還特別好,每次都能從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溜掉。倘若有哪次沒溜掉,一準又會碰上朝廷大赦,他就又猛虎歸山、蛟龍入海了。
沒人料到,就是這麼一個年輕時基本上無惡不作的混混,人到中年突然就改邪歸正了。他不但開始注重做人的操守,處處檢點自己,而且跟人打交道也往往以德報怨。他變得樂善好施,從不求回報;救了別人性命,也從不居功。雖然他的性情依舊陰狠,也還是會為了某些小事殺人,但他的內心卻越來越崇尚「俠」的精神。用司馬遷的話說,就是「自喜為俠益甚」(《史記·遊俠列傳》)。
在我看來,這既是救贖,也是修行。
正是這種脫胎換骨的轉變,讓郭解最終成為令人尊敬的一代遊俠,而不是一輩子只做一個黑道小頭目。就像經典電影《教父》中的那句台詞一樣:「偉大的人不是生下來就偉大的,而是在成長過程中顯示其偉大的。」
當然,用「偉大」來形容郭解肯定不太恰當;但他的轉變歷程,卻很類似於一個黑道小哥最終成長為「幫派教父」的經典故事。
下面這幾則逸事,頗能佐證這一點。
第一個故事,說的是郭解的外甥。這個外甥仗著郭解的名頭和勢力,做人很是豪橫。有一天跟人喝酒,他叫人乾杯,對方不勝酒力,他就強行灌人家,結果對方一急眼,拔出刀來就把他捅死了。知道自己闖下大禍,這人只好逃亡他鄉。
郭解的姐姐找不到兇手,無比悲憤道:「就憑翁伯(即郭解字)在江湖上的俠義之名,我兒子被人殺了,居然連兇手都抓不到!」
這話顯然是說給郭解聽的。郭解姐姐的言下之意就是,郭解作為江湖大佬,外甥被人殺了,卻什麼都做不了,有辱其俠義之名。
這個姐姐畢竟出身黑道家族,本人也頗有大姐大的狠辣范兒,放出這話後,又把自己兒子的屍體扔到大街上,愣是不下葬,以此來刺激郭解。
事情鬧得這麼難看,郭解不出頭也不行了。他派人打聽到了兇手藏匿的地點,然後故意放出了風聲。兇手自知躲不掉,只好上門向郭解請罪。郭解問他事情經過,那人據實以告。聽完後,郭解只說了一句:「閣下殺他沒錯,是我家孩子不講道理。」然後就把兇手放了。
就這樣,郭解把罪責歸到了自己外甥身上;之後收殮了他的屍體,將其體面地安葬了。他姐姐雖然心中憤懣,卻也無可奈何。
此事很快在江湖上傳開,人們無不稱讚郭解的道義,遂有越來越多的人投到了他的門下。
隨著郭解的江湖地位日益提升,人們對他自然敬畏有加;平時一見他出門或是回家,通常都會恭敬地躲到一邊。不過,總有個別刺兒頭不買他的帳。某一天,有個傢伙遠遠看見郭解過來,就故意「箕坐」,然後一臉傲慢地看著他。
所謂箕坐,就是叉開並伸直了兩條腿坐著——這在古代是非常不禮貌的,絕對屬於挑釁行為。
郭解覺得這人有點兒意思,就讓人去打聽他的名字。手下門客咽不下這口氣,要去殺了他。郭解卻說:「我住在自己家鄉,卻得不到人的尊敬——這是我自己德行不修,他有什麼罪呢?」過後,郭解特意找到縣裡的官員,私下叮囑說:「這個人,是我關照的,輪到他『踐更』時,就免除了吧。」
在西漢的徭役制度中,年滿二十歲的成年男丁,每年要給郡里服役一個月,稱為「踐更」;如果不願意去的,可以繳納一筆費用,讓官府僱人幫自己幹活,叫作「過更」。
官員一聽是郭解罩著的人,不僅把該男子的「踐更」免了,連「過更」的費用都幫他省了。就這樣一回、兩回、三回,這傢伙納悶兒了,怎麼每次徭役都沒輪到我呢?於是就去縣裡打聽——這才知道是郭解一直在罩著他。
堂堂一位江湖大佬,居然如此以德報怨,善待一個無名小卒,頓時令此人羞愧難當、無地自容。他當即去向郭解「肉袒」謝罪。所謂肉袒,即脫去上衣,裸露肢體——古代人用這樣的謝罪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恭敬和惶恐。
什麼叫「以德服人」?郭解用他的實際行動給出了完美的詮釋。
遠近的少年聽說此事,越發仰慕郭解的為人。
作為江湖大佬,幫人解決道上的糾紛,自然也是題中之義。有一次,洛陽有兩個幫派,彼此結了仇;當地的大佬為了平息爭端,就出面去勸和。可沒想到,大佬們前後去了十幾位,這兩撥人竟然都不給面子,死活不肯和解。
有門客就找到了郭解,請他出面擺平。郭解二話不說,連夜趕到洛陽,分別去見了這兩撥人。也許是郭解的江湖地位夠高,或是受他的人格魅力感召,這對仇家雖然心裡還是很不情願,但還是同意了和解。
如果這件事到此為止,人們也許會佩服郭解的急公好義和擺平事情的能力,但要說他的「段位」高到什麼程度,恐怕也談不上。真正體現郭解段位且能夠讓世人徹底心悅誠服的,還是他接下來的做法。
把事情擺平後,郭解對這兩撥人說:「我聽說洛陽有很多賢達來調解過你們的關係,可收效甚微。今日有幸讓你們聽了我的勸;但我一個外地人,豈能奪了人家當地賢達本有的權力?」
說完,郭解連夜離開了洛陽,為的就是不讓人知道他來過。臨走前,他特意叮囑這兩個幫派的頭領說:「你們暫且別聽我的,繼續對著幹,等我走後,讓洛陽那些大佬來調解的時候,你們就聽他們的。」
司馬遷的故事寫到這兒,郭解作為一個「教父級」人物的高大形象已經躍然紙上了。
三言兩語擺平了爭端,這叫本事;擺平爭端後又能「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才叫境界,才叫人格魅力!
中國古人所說的「俠」和「義」,絕不只是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為朋友兩肋插刀,而是在做出這些利他行為的基礎上,不居功,不求名,不望報。
真正的俠,就是視一切人間疾苦和世道不平為自己的分內事,該出手時就出手。
真正的義,就是做了很多「摩頂放踵利天下」的事(比如墨子),卻認為都是自己應該做的,不會再作他想,更不會另有所圖。
郭解自然還沒達到如此高的境界。但據司馬遷的記載,我們可以相信,他一定是在朝這個境界努力的。
所以,他才會成為當時名聞天下的一代遊俠,也才值得司馬遷在《史記》中濃墨重彩地為他樹碑立傳。
人怕出名豬怕壯。郭解日益顯著的威望和傳遍江湖的名聲,最終非但沒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反倒給他惹來了禍端。
朝廷的遷徙令頒布後,當地官府很快就把他圈進了遷徙名單。
郭解雖然江湖地位很高,但出於遊俠重義輕利的本色,他本人沒什麼資產,至少遠遠夠不上朝廷畫下的「三百萬」那條線。
可他為什麼還在遷徙之列呢?
因為朝廷的遷徙令鎖定了兩種人,首先是「郡國豪傑」,其次才是「訾三百萬以上」的富人。也就是說,武帝這一政策針對的主要目標人群,就是郭解這樣的遊俠,富人反倒是次要的。
至於針對遊俠的原因,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在武帝劉徹看來,遊俠這一群體的存在,已然對帝國的政治、社會和法律秩序構成了相當程度的挑戰和威脅,必須予以打擊和剷除。
自戰國以降,迄至秦漢,遊俠一直是活躍於當時社會的一種民間自組織力量。戰國初年的墨子,便是遊俠的鼻祖。墨家既是一個思想學派,也是一個紀律嚴明的遊俠組織,其首領稱為「巨子」;墨子便是首任巨子。墨子反對侵略戰爭,提倡人人相愛互利,且率領眾多弟子身體力行,摩頂放踵利天下,崇義任俠,鋤強扶弱。
據《莊子》《淮南子》等史料記載,墨子的門徒「充滿天下」「不可勝數」。他與門徒皆穿粗衣,著草鞋,少飲食,與賤者為伍,仿佛苦行僧般「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凡加入墨家之人,須嚴格遵守各項紀律和號令,其核心成員據說有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按司馬遷的說法,歷史上著名的「戰國四公子」——孟嘗君田文、平原君趙勝、信陵君魏無忌、春申君黃歇——也都可以歸入遊俠之列。他們招賢納士,門下食客三千;顯名諸侯,並譽當世。
漢朝立國後,名聞天下的遊俠有朱家、田仲、劇孟、郭解等人。司馬遷對他們的評價是:「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史記·遊俠列傳》)
大意為,如今的遊俠,其行為雖然不依循法律的準則,但他們說出的話一定做到,要做的事一定堅持到底,已經答應的事一定誠實去做。他們會不惜自己的性命,去救助困厄之人;經過生死存亡的考驗後,卻不誇耀自己的才能,羞於炫耀自己的功德,可以說有很多值得稱道的地方。
對於遊俠在當時社會上的勢力和影響力,司馬遷記載了與劇孟有關的一則故事,足以讓我們窺一斑而知全豹。
那是在七國之亂剛剛爆發時,負責平叛的太尉周亞夫在出兵之前,專程前去洛陽拜會了劇孟。當他得知劇孟沒有倒向叛軍那邊時,不由慶幸地說了一句:「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為已矣。」
吳、楚七國發動叛亂卻不求助於劇孟,我就知道他們沒有什麼作為了。
一個遊俠在這場戰爭中的立場竟如此重要,可見其勢力之大、威望之高,已經達到了什麼程度。
不久,劇孟的母親去世,從天下各地前來送葬的車乘,竟達一千輛之多。
試問,武帝劉徹在面對這些現象時,他會作何感想?遊俠在社會上擁有如此巨大的勢力、威望和號召力,會不會讓他感到驚訝,進而生出擔憂和恐懼?
再來看郭解。他的外甥被殺,兇手來投案,他竟然以江湖道義私自裁決,釋放了兇手——試問這麼做將國法視為何物?又將國家的司法機關置於何地?
還有,為了展現以德報怨的胸懷,郭解私下跟官員打聲招呼,就可以隨便免除某人的徭役——那還要朝廷的律法幹什麼?這麼做對其他人公平嗎?政府的公信力何在?
最後,郭解輕而易舉就解決了兩個幫派間的糾紛——這件事表面看來是江湖上的事情,與官府無關,甚至多少還有維護社會穩定的作用,但問題也恰恰出在這裡。因為撇開幫派性質不談,純就解決糾紛而言,郭解的行為屬於「私力救濟」,這種做法源於民間社會的自發秩序,顯示了某種程度的基層自治。如果是在制度較為健全的現代社會,這些當然不是壞事,因為它們可以在法律框架內,成為「公權力救濟」的必要且合理的補充。
然而在皇權專制的古代社會,尤其是在漢武帝治下,這是大一統的中央集權絕對不能容忍的。
對武帝劉徹而言,民間秩序與國家秩序是天然衝突、不能並存的。如果遊俠可以憑藉他們的勢力、威望和影響力私自裁決案件,干預政府事務,實行「私力救濟」,乃至左右一場戰爭,那就意味著朝廷對民間控制力的削弱,意味著官府權威和律法尊嚴的喪失,更意味著國家的統治根基遭到了動搖。
有這麼多理由,武帝劉徹豈能容得下遊俠,又豈能不對郭解開刀?
也許是因為郭解聲望太高,又或是他私下找人疏通,總之,遷徙令剛頒布沒幾天,衛青就直接找到天子劉徹,替郭解求情,說:「郭解家貧,不應在遷徙之列。」
上文說過,遷徙令主要針對的是遊俠,其次才是富人——所以衛青這個理由實在起不到任何作用。相反,其實衛青一出面,恰恰起到了反作用。
劉徹聞言,便冷冷道:「郭解一介布衣,其勢力竟然大到讓將軍為他說話,可見其家不貧。」
這句話足以說明,衛青的出面,令劉徹對郭解的忌憚更深了。
隨後,沒有任何懸念,郭解及其族人被強行遷入了茂陵邑。
有趣的是,郭解本來沒多少資產,可道上的大佬紛紛前來送行,每人隨手遞個紅包,總計竟然有一千多萬錢——直接讓郭解成了千萬富豪。
郭解入關後,關中的大佬們不論之前有沒有跟他打過交道,都一窩蜂地跑來跟他結交。
這兩個場景,無疑又會加深劉徹對郭解及遊俠群體的反感和忌憚。
遊俠一向快意恩仇,如今無故被官府驅離家鄉,就算郭解道行高深、咽得下這口氣,他的族人卻未必咽得下。不久,郭解的侄子忍不住,把當時提名遷徙郭解的一個楊姓縣掾給殺了,稍後又殺死了其父。
悲憤不已的楊家人進京告狀,沒想到又被人殺死在了未央宮的宮門口。
居然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殺人,這是要反了天嗎?!
遊俠竟囂張到如此程度,這再一次刷新了武帝劉徹的認知。他雷霆大怒,即刻下令逮捕郭解。郭解被迫逃亡,一路隱姓埋名跑到了臨晉(今山西省運城市)。此處設有關卡。郭解為了出關,就找到當地一個叫籍少公的人,求他幫忙。籍少公估計也是遊俠,在當地有些關係。他之前與郭解素昧平生,但得知其遭遇後,非常仗義,不僅幫郭解混過了關卡,還把他一路護送到了太原。
然而沒過多久,官府就根據線索,順藤摸瓜查到了籍少公頭上。籍少公為了保守秘密,斷然選擇了自殺——遊俠為了救人急難而不惜生命的精神,在此又一次得到了證明。
籍少公這條線索雖然斷了,但官府也不是吃乾飯的,一番追查後還是抓到了郭解。朝廷有關部門奉命徹查他以前犯過的所有案子,竟發現凡是郭解本人犯下的殺人案,都是在朝廷的上次大赦之前——這就讓有關部門很為難了。
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軹縣又出了一樁殺人案,再次牽連到了郭解。事情的起因是:軹縣當地有個儒生,陪同查辦郭解案件的使者閒聊,當時郭解的一個門客也在場,就稱讚郭解是賢人。儒生一聽,嗤之以鼻道:「郭解一貫作奸犯科,無視國法,算什麼賢人?!」結果當天晚上,郭解的門客便殺了這名儒生,還把他的舌頭割了。
郭解的門客殺人後就逃亡了,官府始終抓不到人。有關部門遂以此事審問郭解,勒令他交出兇手。可郭解人在牢中,壓根兒不知道還有這一茬。搞到最後,有關部門只能向天子奏報,說郭解無罪。
這個結論當然不是武帝劉徹想要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這些人也太不會辦事了!
時任左內史的公孫弘看出了皇帝的心思,隨即奏稱:「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史記·遊俠列傳》)
郭解只是一介布衣,卻以遊俠自居,濫用生殺之權,動輒因小事殺人。此案郭解雖不知情,但其罪行比親手殺人還嚴重,當以大逆不道罪論處。
這話才是武帝愛聽的。劉徹隨即下令,斬殺郭解,並夷其三族。
郭解被滅族後,據司馬遷所言,江湖上雖然還有很多遊俠,但大多傲慢而無德行,基本上無足稱道了。隨著郭解之死,曾經在戰國至秦漢歷史上盛極一時的遊俠時代,終於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