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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征匈奴,分諸侯,抑豪強 張湯牛刀小試,李廣死裡逃生

2024-10-09 03:45:41 作者: 王覺仁

  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秋,被劉徹冷落了好幾年的皇后阿嬌不甘寂寞,又開始搞事情了。

  前面我們已經領教過,只要阿嬌一出場,劇情通常比較狗血,屬於宮斗劇的爛俗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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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也不例外。

  為了報復情敵衛子夫,阿嬌找了一個叫楚服的女巫,搞迷信活動詛咒衛子夫。這種迷信活動,在巫術界有個專業名詞,叫「厭勝」;用老百姓的說法,就是「扎小人」。

  此外,阿嬌還努力跟楚服學習「婦人媚道」,即利用某種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對男人進行「邪加持」,以獲取這個男人的愛。

  「厭勝」,針對的是衛子夫。

  「媚道」,針對的就是天子劉徹了。

  這是一套完整巫術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缺一不可。

  正如人們看慣的宮斗劇一樣,搞這種小動作的人,智商通常都不在線,在劇里往往活不過三集。阿嬌當然也沒能逃過這種爛俗設定。很快,迷信活動就敗露了。劉徹勃然大怒,派遣了一名精幹的侍御史「窮治之」,要對此案窮追猛打、一查到底。

  這名侍御史,就是日後大名鼎鼎、令人聞之色變的酷吏張湯。

  張湯,京兆杜陵(今陝西省西安市長安區)人,出身於中層公務員家庭,其父曾任長安縣丞。也許是自幼耳濡目染,經常看父親審案斷案,張湯從小就表現出了成為一名酷吏的驚人天賦。

  有一回,他爹要出差,叮囑張湯把家裡看好,別被小偷光顧了。等他爹出差回來,發現家裡雖然沒進小偷,可放在廚房裡的肉卻被老鼠偷吃了。他爹很生氣,就把小張湯胖揍了一頓。張湯很委屈,決定捉拿「兇手」歸案,還自己一個公道。

  於是,張湯就去掏老鼠洞,不但把老鼠抓了,還起獲了「贓物」——還沒吃完的那塊肉。接著,張湯開始審訊並拷打老鼠,同時煞有介事地把審訊過程都完整地記錄了下來。然後,他嚴格按照司法程序,把案情經過、審訊記錄和自己的判決結果,全都整理成卷宗,向上級(就是他爹)進行了匯報。

  最後,張湯依法對老鼠執行了死刑,「具獄磔堂下」(《史記·酷吏列傳》),就是在廳堂的台階下,用千刀萬剮的「寸磔之刑」把老鼠弄成了一堆肉醬。

  他爹本來沒當回事,後來無意間翻開他寫的卷宗,差點兒驚掉了下巴。因為,這份卷宗從格式到文辭,都跟辦案多年的老獄吏寫的一樣,完全不像是孩子的手筆。

  從此,他爹就知道這小子是個可塑之才了,便慢慢讓他參與辦案,專門負責書寫相關的文書和卷宗。許多年後,他爹去世,張湯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長安縣的縣吏。

  作為基層公務員,張湯雖然專業能力十分過硬,但缺乏背景和人脈,所以在縣吏的位子上待了好多年都未獲升遷。如果不想辦法攀附權貴,張湯這輩子就算做到老死,充其量跟他爹一樣,當個副縣長而已。

  機會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不久,一個官居九卿的人因事被關進了長安縣大牢。張湯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因為這個人可不是一般的九卿,他是田蚡的弟弟田勝。雖說當時還是景帝在位,田蚡尚未得勢,但畢竟是皇后家的外戚——所以張湯料定田勝只是一時落魄,很快就會東山再起。

  於是,張湯利用自己縣吏的身份,對田勝十分照顧,傾心結交。果然沒過幾天,田勝就出獄了,旋即又被封為周陽侯。田勝為了報答張湯,就帶他進入了長安的上流社會,介紹他認識了一大幫達官貴人。

  從此,張湯的仕途就走上了康莊大道。

  他先是被擢升為給事內史——調到首都政府辦公廳任職,繼而又調到當時著名酷吏寧成的手下擔任掾屬。由於會做事,又會做人,寧成就把他推薦給了田蚡。此時武帝已經即位,田蚡開始得勢,隨即命張湯就任茂陵尉。

  這個職位雖然級別不高,但茂陵是劉徹百年後的陵寢,茂陵邑就是圍繞陵寢建立起來的一個「高端商住區」,長安的許多高官顯要都居住於此。張湯在此擔任「警察局長」,是很容易深度結交權貴、進一步發展人脈的。

  幾年後,田蚡拜相,便把張湯推薦給了天子劉徹。張湯就此登上了仕途的第一個高峰,成了皇帝身邊的侍御史。

  現在,阿嬌的這樁案子落到張湯手上,無疑將是他仕途生涯的又一塊跳板。

  張湯很清楚皇帝想要的是什麼結果。於是張湯深入追查,廣為株連,最後一共查出了包括皇后阿嬌和女巫楚服在內的三百多名同案犯。很快,首犯女巫楚服便被「梟首於市」——砍下腦袋掛在鬧市示眾。

  同年七月九日,劉徹廢黜了阿嬌的皇后之位,並把她遷出未央宮,打進了冷宮(長門宮,位於長安城東南)。

  不作死就不會死,阿嬌終於為她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這回,連一貫跋扈的館陶長公主也不敢再替女兒出頭了。因為「厭勝」的性質實在惡劣,屬於後宮中最令皇帝憤怒的事情。所以,長公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廢,還不得不入宮向自己的侄子劉徹請罪。

  請罪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得「稽顙」,就是跪地磕頭。

  劉徹見姑媽都把姿態放得這麼低了,便就坡下驢,安慰她說:「皇后所為,違背大義,不得不廢黜。請長公主放心,也請相信我,不要聽外面的閒話,生出猜疑恐懼之心。皇后雖然被廢,但一切供奉如常,長門宮和正宮,也沒什麼分別。」

  長公主當然知道,這只是說得好聽罷了,冷宮和正宮哪能沒有分別呢?那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嗎?不過,現在能聽到天子親口表態安慰,她就該謝天謝地了!畢竟這事鬧得這麼大,株連到她頭上也不是沒有可能。

  此案張湯辦得非常漂亮,一下就博得了劉徹的賞識:「上以為能,稍遷至太中大夫。」(《史記·酷吏列傳》)。劉徹認為他很能幹,立刻擢升他為太中大夫。

  武帝一朝,「太中大夫」和「侍中」「給事中」「中大夫」等一樣,都不是朝廷的正職官員,卻是比之更為清貴、更為顯要的職位。

  因為他們都屬於天子近臣,也就是所謂的「內朝官」。

  內朝官雖無具體職掌和特定職能,卻能講議朝政,奉詔治事,深為皇帝信任;因為常能參與機密之事並直接秉承皇帝旨意,頗能影響中樞決策,故實際權力往往比外朝官更大。當時,內朝官多以寵臣、貴戚充任,如衛青、東方朔、司馬相如等人。而「太中大夫」在內朝官中又位列頭班,最為顯赫。

  如今,張湯一步跨入這個行列,可謂一朝顯貴、平步青雲,前程不可限量。

  處置陳皇后巫蠱案,只是張湯的牛刀小試而已。日後,他還將接手一個又一個大案要案,以異常酷烈的手段屢興大獄,在大漢帝國掀起一陣陣血雨腥風,從而踏著無數人的鮮血和屍骸一步步走上仕途巔峰……

  自「馬邑之謀」後,匈奴便連年入寇,在邊境燒殺擄掠,對大漢帝國構成了嚴重威脅。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春,匈奴再度南侵,攻入上谷郡(今河北省懷來縣),大肆殺掠漢朝的官員百姓。急報傳至長安,新仇舊恨頓時一起湧上劉徹心頭。

  此時距「馬邑之謀」失敗已過去了四年。這四年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劉徹一刻也沒有放棄北伐匈奴的戰略構想,大漢帝國也一直在養精蓄銳、秣馬厲兵。

  此刻,劉徹不想再等了。

  他決定全面反擊,把戰火從漢匈邊境引向匈奴境內,讓匈奴人的土地也在大漢鐵騎的踐踏下戰慄一回!

  鑑於上次興師動眾卻又勞而無功,劉徹這次決定全部出動精銳騎兵,兵力無須太多,但一定要快速、機動,給匈奴人來一場出其不意的閃擊戰。

  劉徹親自任命了四名將領:衛青為車騎將軍,公孫敖為騎將軍,公孫賀為輕車將軍,李廣為驍騎將軍。

  四人各領一萬精騎,兵分四路——衛青出上谷郡,公孫敖出代郡(今河北省蔚縣),公孫賀出雲中郡(今內蒙古自治區托克托縣),李廣出雁門郡(今山西省右玉縣南),從不同方向進攻匈奴。

  讓滿朝文武有些意外的是,四名將領中,其他三人都是行伍出身,軍事經驗豐富,唯獨衛青從沒上過戰場,毫無治軍打仗的經驗,可以說完全是個軍事「小白」。

  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新手,天子卻一下就委以重任,不僅讓他擔任第一兵團指揮官,還讓他正面迎擊入侵上谷的匈奴主力——這也太冒險了吧?

  此時的朝野上下,普遍都不看好衛青,而是看好李廣。

  因為,比起剛出「新手村」、經驗值為零的衛青,此刻的李廣早已是身經百戰、威震邊關的老將了。

  在此,我們先來認識一下這位歷史上著名的「飛將軍」。

  李廣,隴西成紀(今甘肅省靜寧縣)人,先祖是秦國名將李信。因世代傳習騎射之術,李廣早在少年時代便以「神射手」之稱聞名遠近。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入侵蕭關,李廣毅然從軍,以其精湛的騎射功夫斃敵多人,因功擢升漢中郎。

  有一次,李廣隨同文帝出行,路上不僅遭遇了匈奴人,還碰上了猛獸。李廣衝鋒在前,拼死護駕,先是擊退了敵人,繼而格殺了猛獸。文帝見狀,不禁感慨道:「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史記·李將軍列傳》)

  可惜啊,你生不逢時!如果讓你生在高祖的時代,封個萬戶侯都不算什麼!

  景帝即位後,李廣升任隴西都尉、騎郎將。不久,七國之亂爆發,李廣以驍騎都尉之職跟隨太尉周亞夫出征,英勇作戰,在昌邑城頭一舉奪下叛軍軍旗,頓時名震三軍。梁王劉武對他大為賞識,便私下授予他將軍印綬。

  李廣的軍事才幹十分突出,可惜在政治上卻不夠成熟。梁王給的東西,你一旦收下,勢必觸及景帝的忌諱。結果回朝後,就因為這事,李廣雖戰功赫赫卻沒有得到封賞。

  此後多年,李廣一直在邊塞任職,歷任上谷、上郡、隴西、北地、雁門、代郡、雲中多地太守。每回與匈奴交鋒,李廣皆以力戰聞名,儼然已成為「國之長城」。

  在李廣漫長的軍事生涯中,肯定有很多傳奇故事,只是史書記錄下來的終究是少數。司馬遷在《史記·李將軍列傳》中,便記載了李廣鎮守邊關時發生的一則精彩故事。

  那是在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李廣任上郡(今陝西省榆林市)太守。景帝派了一名宦官來到前線——表面上說是來跟李廣學習軍事,其實就是秉承上意來監督、視察的。

  從沒上過戰場的人,往往認識不到戰爭的危險性——這個宦官也不例外。他一到上郡,就立刻帶上數十騎出城巡視,結果沒走多遠就撞上了三名匈奴騎兵。

  宦官一看對方才三個人,覺得有便宜可撈,馬上命左右出擊。這三人大概是斥候,任務只是偵察敵情,無心戀戰,拍馬就走。宦官越發興奮,率部下緊追不捨。

  死神就是在這時候降臨的。

  宦官和他的數十名手下絕對想不到,他們自以為是在追殺獵物,其實卻是在追逐死神。因為這三個匈奴騎兵不僅騎術高超,箭法更是精湛。只見他們一邊從容撤退,一邊熟練地挽弓搭箭,每一支箭矢射出,必有一名漢軍騎兵應弦落馬。

  宦官和他的手下不是木頭人,當然也會射箭還擊——可不幸的是,他們射出的箭卻愣是沒傷到對方半根毫毛。

  按說手下紛紛被射殺,識相的就該溜之大吉了——可這個宦官偏偏腦子發熱,硬是要追到底。結果,按司馬遷記載,那三個匈奴兵「殺其騎且盡」,就是幾乎把宦官的手下團滅了。最後,連宦官自己也中了一箭,這才失魂落魄地逃了回來。

  李廣得知情況後,立刻斷定這三人是「射鵰者」,就是匈奴軍中最厲害的弓箭手,相當於現代戰爭中的狙擊手。事不宜遲,李廣當即率領百餘騎兵前去追殺「射鵰者」。

  這三個匈奴騎兵剛才被追了一路,馬都累癱了,再也跑不動,只好下馬步行,結果就讓李廣給追上了。考慮到這三人和自己一樣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李廣下令騎兵左右散開,往兩翼包抄,卻圍而不攻,因為李廣打算親手幹掉這三個「射鵰者」。

  可惜司馬遷沒有記載這個「一挑三」的精彩過程,不過戰果還是記錄下來了——李廣以一人之力,「殺其二人,生得一人」。審問過後,發現果然是匈奴的「射鵰者」。

  這個故事到這裡並沒有結束,更精彩的還在後面。

  正當李廣命人把那名俘虜捆上馬背、準備回城時,不遠處突然冒出了黑壓壓一大片匈奴騎兵,看上去足有數千人。

  雙方不期然打了個照面,彼此都驚呆了。

  漢軍是因為眾寡懸殊,擔心今天十有八九要戰死沙場。匈奴人則是遠遠認出了李廣的帥旗,卻見旗下兵力只有百餘人,懷疑李廣是故意拿自己當誘餌,給他們下套,所以一時間也驚疑不定。

  於是,雙方就這樣僵持住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就叫「麻稈打狼兩頭怕」。

  沒過多久,漢軍這邊先沉不住氣了,多數人已然悄悄掉轉馬頭,準備隨時跑路。

  李廣知道,倘若此時撤退,他和這一百餘人一定死無葬身之地。因此,非但不能後撤,反而要逼近敵人,迷惑他們。

  決心已定,他對眾人道:「我們離大軍足有幾十里,照現在的情況,只要一跑匈奴人定會把我們殺光。如果我們停下來不走,他們以為我們是誘敵的,必定不敢攻擊。」

  眾人聞言,軍心稍定。

  李廣隨即下令全體前進,一直逼到敵人跟前二里地才勒住韁繩。然後,他又命部眾「下馬解鞍」,就是做出就地休整的樣子。部眾大惑不解,問他:「匈奴人這麼多,萬一直接衝過來怎麼辦?」李廣解釋道:「匈奴人原以為我們會逃跑,現在我們都解下馬鞍表示不退,這才能讓他們更堅信我們是誘敵之兵。」

  此舉也確實唬住了匈奴大軍,他們面面相覷,都猜不透李廣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許久,匈奴人終於產生了一絲懷疑,便派出一名白馬將領,帶著一隊騎兵慢慢逼近,打算試探。李廣一看,索性翻身上馬,帶上十幾騎沖了過去,只一箭就把那個白馬將領射落馬下,然後又從容不迫地返回原地。

  這一幕,就連自恃勇悍的匈奴人也看得呆若木雞。

  隨後,李廣做出了更加大膽的舉動,讓大夥隨意躺在地上休息,甚至也可以睡覺。

  匈奴人被李廣這一番猛如虎的操作震懾住了,又看到漢軍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再也不敢有所動作。

  雙方一直對峙到了深夜。匈奴人的戒備狀態保持了大半天,早已人困馬乏,又擔心可能會有大批漢軍趁機夜襲,再待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只好引兵而去。

  就這樣,李廣不費一兵一卒,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以「反其道而行之」的逆向思維,臨時布置了一個完美的疑兵之計,並適時出擊,最終全身而退,堪稱用兵之典範。

  李廣這麼牛,人們當然沒理由不看好他。

  不過,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意外——尤其是打仗這種事情,變數更大。

  在這場全面反擊匈奴的戰役中,被外界一致看好的老將李廣卻在陰溝里翻了船,險些葬身大漠;反倒是初出茅廬、毫無經驗的衛青逆風翻盤,爆了個大冷門。

  接下來,我們就來看看這場戰役的經過。

  衛青從上谷郡出關後,並沒有遭遇預期中的匈奴主力。他帶著部眾又向北邊的荒漠行進了數百里,仍然不見敵人蹤影。

  一個難題就此橫亘在衛青面前。

  若就此撤兵,空手而歸,不僅辜負了天子期望,也會讓滿朝文武看笑話;但若繼續向匈奴境內挺進,又該上哪兒去找敵人的主力呢?

  匈奴是馬背上的民族,居無定所,不像漢朝這邊有固定的城池可以攻打。如果冒險深入大漠,在漫無目標的情況下,不僅可能勞師無功,而且極易遭遇匈奴人的埋伏,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

  怎麼辦?

  經過一番焦灼的思考,衛青腦中靈光一閃,旋即做出了一個十分冒險卻極有可能成功的決策——奇襲龍城。

  龍城是匈奴王庭所在地,也是匈奴人祭祀天地、祖先和神靈的聖地。在廣袤的大漠和草原中,這也許是匈奴人唯一一處固定的居所,也是衛青此次出征唯一可以鎖定的攻擊目標。

  那麼,龍城在哪兒呢?

  關於龍城的具體位置,歷來眾說紛紜。直到不久前的2020年7月,蒙古的烏蘭巴托大學經過多年考古發掘和研究,才最終確定了龍城遺址所在地,即今蒙古國後杭愛省的額勒濟特縣,位於烏蘭巴托以西四百七十公里處。

  從衛青所在的上谷郡到龍城,直線距離將近一千八百公里,實際行軍路程絕對在兩千公里以上。正是由於龍城距漢、匈邊境太過遙遠,匈奴人預料不到漢軍會突襲,所以其主力部隊都在南邊準備迎擊漢朝的四路鐵騎,駐守龍城的兵力自然不會多。

  這是衛青此次奇襲極有可能成功的原因所在。

  然而,危險也是顯而易見的。長達四千多里的長途奔襲,其間穿越的幾乎都是無人區,衛青和他的一萬人馬不僅要克服極其惡劣的地理和氣候條件,還要面對迷路、斷糧、缺水等致命的威脅。

  這對衛青及其部眾的勇氣、意志力和體能,都是一次極端嚴酷的考驗。

  所幸,這群具有鋼鐵意志的漢家兒郎,最終經受住了種種考驗,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現在了匈奴人的王庭。為數不多的龍城守軍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儘管他們也進行了頑強的抵抗,但終因寡不敵眾,很快就被全部殲滅。

  衛青所部砍下了七百顆匈奴人的首級,班師凱旋。

  這是自劉徹確立反擊匈奴的戰略以來,漢軍取得的第一場勝利。雖然戰果並不豐碩,但這一仗的意義並不在於擊殺了多少匈奴,而是在於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這是漢軍主動出擊、深入匈奴境內取得的勝利,具有里程碑的性質,極大鼓舞了漢軍將士的鬥志,也為日後對匈戰爭的一系列勝利奠定了基礎。

  其二,龍城是匈奴人的政治心臟和宗教聖地,象徵意義高於一切。如今衛青千里奇襲、直搗腹心,無異於狠狠扇了匈奴人一記耳光——可以說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它有效打擊了匈奴人的囂張氣焰,在心理上對他們進行了有力的震懾。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雖然名將陳湯要在將近一百年後才喊出這句振聾發聵的口號,但衛青奇襲龍城的壯舉,無疑已經拉開了大漢帝國征伐四夷、鷹揚國威的歷史序幕。

  相比於一仗就開啟了輝煌軍事生涯並打出了歷史意義的衛青,另外三路人馬的戰況,只能用「慘澹」二字來形容。

  首先是公孫賀這一路,去塞外溜達了一圈,啥也沒碰上,空著手回來了,權當去野外拉練了一回。

  其次是公孫敖這一路,倒是跟匈奴激戰了一場,不過卻失利了,麾下騎兵整整戰死了七千人。

  最後也是最令人期待的李廣一路,結果卻是最慘烈的。

  他遭遇了匈奴的主力,所部一萬人寡不敵眾,大部陣亡,餘眾被打散;李廣本人戰至最後,被匈奴人俘虜了。

  由於匈奴單于素聞李廣威名,戰前特意交代部眾要「抓活的」,這才讓李廣有了一個死裡逃生的機會。

  當時,因李廣身負重傷,沒法騎馬,匈奴人就用繩子在兩匹馬中間編起了一張網兜,把他放在上面,讓馬匹慢慢行進。

  李廣先是緊閉雙目,躺在網兜里裝死,然後一邊恢復體力,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情況。很快,他發現身旁一個匈奴兵的坐騎是匹膘肥體壯的良馬,心裡便有了計策。

  大戰之後,匈奴人也很疲憊。向北走了一段路後,押解李廣的匈奴兵早已放鬆了警惕,一個個騎在馬上昏昏欲睡。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李廣突然從網兜上一躍而起,縱身躍上那匹良馬;同時奪過那個匈奴兵的弓箭和馬鞭,將其推下馬背,然後掉轉馬頭,鞭子狠狠一抽,坐騎便朝南邊疾馳而去。

  這一連串動作都發生在轉瞬之間,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等匈奴人回過神來,李廣的背影都快看不見了。他們立刻派出數百騎緊追不捨。李廣一邊縱馬狂奔,一邊搭弓射箭,將多名追兵射落馬下,同時一路上還收攏了不少殘部。

  匈奴人一路往南追擊了數十里,直到看見李廣等人逃進了一座漢軍要塞,才憤憤作罷,掉頭離去。

  李廣就這樣奇蹟般地死裡逃生了。

  可即便千辛萬苦撿回了一條命,他依然要面對軍法的處罰。

  四路人馬回朝後,劉徹立刻將唯一取得勝利的衛青封為關內侯;公孫賀因無功無過,故不賞不罰;至於吃了敗仗、損兵折將的李廣、公孫敖二人,則第一時間被關進了監獄,之後又被判處了死刑。

  雖說軍法無情,該怎麼判就得怎麼判,但假如將領每回戰敗都要被砍頭,那漢朝肯定沒幾年就無將可用了。所以,在嚴肅的律法之外,漢朝還給敗軍之將留了個贖罪的口子,即拿錢換命。這樣既不違背律法,又不至於動輒斬殺將領。

  李廣和公孫敖連忙繳納了贖金,隨後一同被罷官,廢為庶人。

  第一次全面反擊匈奴,雖然總體上失利了,但衛青甫一亮劍就獲得了意義非凡的勝利,還是讓劉徹感到了些許欣慰。

  更重要的是,滿朝文武從此就都對衛青刮目相看了。如果之前還有人認為衛青是靠裙帶關係發跡的話,現在也不得不改變了看法。此後,隨著衛青一次又一次北征匈奴並屢建戰功,朝野上下更是不得不佩服天子劉徹的慧眼識英與知人善任。

  對此,司馬光就有一段十分中肯的評價:

  青雖出於奴虜,然善騎射,材力絕人;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樂為用,有將帥材,故每出輒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資治通鑑·漢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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