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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是怎樣「煉」成的

2024-10-09 03:45:08 作者: 王覺仁

  劉榮被廢,對栗姬來講無異於世界末日。很快,她就在這個打擊下一病不起,十幾天後就咽氣了。

  不過,微妙的是,因之獲益的母子卻不隻有王娡和劉徹。另一對母子,也正為此拊掌而笑。

  那就是竇太後和梁王劉武。

  當初劉榮被立為太子,這對母子失望已極。如今儲位再度虛懸,竇太後和梁王的奪儲熱情自然就再度高漲了。

  

  事有湊巧,就在劉榮被廢的一個月前,朝廷舉行正旦大典(漢初沿用秦歷,以十月為歲首,十月初一稱「正旦」),梁王與其他諸侯王皆依例入朝。大典過後,其他諸侯王都老老實實地打道回國,不敢擅留,唯獨梁王倚仗太後寵愛,賴在長安不走。景帝心裡雖然不舒服,但礙於太後情面,還是不得不跟他入同輦、出同車,一副手足情深的樣子。

  不久,劉榮被廢,梁王心中竊喜,越發不想離開長安。竇太後也巴不得這個小兒子趕緊成為儲君,便找了個機會,跟景帝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竇太後在長樂宮設宴,把兩個兒子叫到一塊,母子三人舉杯暢飲。一開始,太後談笑風生,興緻很高;待酒過三巡,忽然一聲長嘆,稱一家人聚少離多,而她年事漸高,像這種共敘天倫、其樂融融的日子,隻能是過一天少一天了,每思及此,不覺悲從中來。

  梁王會意,趕緊紅著眼眶說:「我寧可不當這個藩王,也願意朝夕陪伴在母後身邊。」

  太後說:「難得我兒一片孝心,隻是人生在世,各有其分。若你不當這個藩王,又能當什麼呢?」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然後就等著當皇帝的大兒子兼大哥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了。

  景帝隻好裝糊塗說:「可讓梁王在長安多住些日子,隻要母後高興。」

  竇太後懶得再繞圈子了,索性拋出了這麼一句:「吾聞殷道親親,周道尊尊,其義一也。安車大駕,用梁孝王為寄。」(《史記·梁孝王世家》)

  這句話的用典實在古奧,就連景帝這種自幼飽受宮廷教育的人,倉促之間也沒聽明白。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說他沒聽懂,更不便當面駁了太後的面子,隻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諾。」

  一回到未央宮,景帝馬上把袁盎等人叫了過來,問他們太後這話是什麼意思。

  袁盎一聽臉色就變了,忙道:「殷道親親者,立弟;周道尊尊者,立子。周道,太子死,立嫡孫;殷道,太子死,立其弟。太後之意,是想讓陛下立梁王為儲。」

  景帝沉默了。許久,他才有氣無力地說:「依你們看,該怎麼辦?」

  袁盎等人異口同聲地說:「方今漢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當立子。」

  景帝長嘆:「太後心意甚堅,能奈其何?」

  景帝當然不想立弟,但問題是他已經稀裏糊塗地答應了太後,若要反悔,實在有些難以啟齒。因為漢朝以孝治天下,若違背母命,便有不孝之嫌。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有人出面,去勸說太後收回成命。

  袁盎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圖,當即自告奮勇,願往長樂宮勸諫太後。

  此時的袁盎雖說對景帝忠心耿耿,但他顯然沒有考慮到,作為一個臣子,這麼深地介入立儲之爭,絕不是明智的做法,對他而言也絕非好事。

  一見到太後,袁盎便開門見山道:「聽說太後欲立梁王,微臣有一事不明。」

  「你說。」太後鎮定自若。

  「梁王百年之後,又該立誰?」

  「吾復立帝子。」太後說得自信滿滿,仿佛她可以活三百歲似的。

  袁盎嘴角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他並不是因為太後無視自然規律,並且大言不慚、空口許諾而發笑,而是因為太後無意中已經掉入了他的話語陷阱。接下來,袁盎不緊不慢地給太後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春秋時期。宋宣公臨死前,沒有把王位傳給兒子,而是傳給了弟弟。弟弟宋穆公在位九年,因感念其兄之德,臨死前便把王位傳給了兄長的兒子,而讓自己的兒子避居鄭國。如此一來,穆公之子自然極為不滿,後來便與大臣聯手刺殺了宣公之子,奪回了王位。

  最後,袁盎對太後說,宋國之所以發生後來的一系列禍亂,就是當初宋宣公「傳弟不傳子」造成的。所以,後世之人當以此為鑑,斷不可重蹈覆轍。

  聽完這個故事,太後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當然,她並不是被袁盎的故事嚇住了。因為太後也是深諳歷史的人,她很清楚,當初宋國的禍亂是許多因素共同造成的,不能僅僅歸咎於宋宣公那個「傳弟不傳子」的決定。袁盎之言,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不過話說回來,正因為太後了解歷史,所以她也不得不承認,「傳弟不傳子」確實釀成了很多手足相殘、兄弟鬩牆的慘禍。從這一點來講,袁盎的警告也是不無道理的。

  除此之外,更讓太後擔心的,就是袁盎等人的介入。在她看來,就算景帝心甘情願把皇位傳給梁王,朝中必然會有一幫像袁盎這樣的大臣心存不服。到時候,梁王能不能坐穩皇位,社稷會不會因此爆發動亂,實在是很難說。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太後的政治理性終於戰勝了愛子之情——或者說,她終於不敢拿漢家江山去冒險,遂無奈地接受了袁盎的勸諫。

  竇太後最終的改弦易轍,讓景帝擺脫了兩難處境,同時也為王娡、劉徹母子的最終勝出掃清了障礙。前元七年四月,王娡終於被景帝冊立為皇後。短短十二天後,年僅七歲的劉徹被立為太子,正式入主東宮。

  一場曠日持久的後宮之爭和儲位之爭,至此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王娡,這個昔日的平民之女和商人之婦,終於用她那常人莫及的勇氣和頭腦,做到了世人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贏得了她想要的東西。

  有人曾經說過,宮廷和妓院是世界上最骯髒的地方。話雖然有些不雅,但話糙理不糙,確實一語道破了宮廷中人心的厚黑與險惡。自古以來,所有的宮廷鬥爭都是不擇手段、你死我活的,而最終被淘汰出局的失敗者,也幾乎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

  栗姬母子的命運便是如此。劉榮被廢後,栗姬立馬抑鬱而終。沒過多久,劉榮也迎來了自己的末日。

  按理說,劉榮雖然丟了太子位,但總歸還可以做一個富貴無憂的逍遙王爺,斷不至於有性命之禍。可問題在於,王娡絕不可能讓他好好活著。

  在王娡看來,雖然劉榮已經被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但世事難料,誰也不敢保證他日後不會捲土重來。所以,要想讓劉徹坐穩太子位,並在未來順利繼承大統,就必須斬草除根,杜絕任何劉榮翻盤的可能性。

  因此,自從劉榮被貶臨江(治所在今四川省忠縣)後,王娡就派人暗中緊盯著他,準備隨時搜集他的「黑材料」。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三月,劉榮擴建王宮,一不留神過了界,稍稍占用了文帝宗廟前的一點兒空地。王娡立刻抓住機會,授意親信向景帝告了禦狀。

  侵占宗廟土地這種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往大了說,可以把當事者抓來砍頭;往小了說,可以啥事都沒有。其中的奧妙,就要看當事者是誰,以及他和皇帝的關係了。比如前元二年(公元前155年),朝中也曾發生一起類似事件,結果卻不了了之,原因就在於當事人是當時正大紅大紫的晁錯。

  當時,晁錯擔任京兆尹,由於每天到京兆府上班都要繞遠,就讓人在自家南牆開了一個門,修了一條路,大大縮短了上班路程。結果,丞相申屠嘉馬上參了他一本,說他破壞了高祖宗廟的廟垣,應該斬首。當時晁錯正得寵,丞相申屠嘉大權旁落,所以一心想整死晁錯。申屠嘉呈上奏章後,景帝卻輕描淡寫地說:「晁錯並未動到高祖的廟牆,隻不過占了些空地,沒關係。」申屠嘉惱恨成疾,不久便一病而亡了。

  如今,劉榮犯的雖然是跟晁錯一樣的事兒,但他的身份是失寵的廢太子,所以後果就截然不同了。

  景帝接到彈劾劉榮的奏章後,即刻下旨,讓劉榮回長安中尉府接受審訊。當時的中尉是名聞天下的酷吏郅都,景帝把劉榮交到他手裡,用意不言自明。

  劉榮一回長安,馬上被郅都扔進了監獄。劉榮自忖兇多吉少,便懇求獄吏給他一副刀筆,打算寫一封謝罪書,希望景帝念在父子之情饒他一命。可是,郅都卻嚴禁獄吏給劉榮任何東西。後來,與劉榮有過師生之誼的竇嬰去探監,跟劉榮抱頭痛哭了一場,然後暗中給他搞了一副刀筆。

  在監獄的最後一晚,萬念俱灰的劉榮握緊刀筆,一筆一淚地刻下了絕命書。刻完,劉榮用盡最後的力氣,把刀筆插進了自己的喉嚨,當場斃命。

  事後,竇嬰肯定懊悔不叠。因為當他把刀筆送進獄中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這個東西不但是一種書寫工具,也是一種絕好的自殺工具。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竇嬰不把刀筆送進去,劉榮肯定也會用別的辦法自殺。換言之,對劉榮來說,要逃離囚禁他身體的監獄是不可能的;但是要逃離囚禁他生命的這個世界,卻是很簡單的。

  劉榮死後,偌大的天下,偌大的宮廷,唯一記掛他的人,也許就隻有他的祖母竇太後了。劉榮雖說不是直接死於酷吏郅都之手,但畢竟死於他掌管的監獄。竇太後找不到洩恨的對象,從此便對郅都恨之入骨。

  幾年後,景帝迫於太後的壓力,把郅都外放為雁門太守。匈奴人也恨治軍嚴整的郅都,便設了一個反間計陷害他。事發後,太後要求將郅都繩之以法。景帝說:「郅都是忠臣。」太後說:「難道你兒子劉榮不是忠臣?」

  景帝語塞,遂斬郅都。

  郅都曾經用嚴酷的刑罰扼殺了許多生命,可到頭來,他自己也沒能逃過法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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