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為貴

2024-10-09 01:03:08 作者: 任超

  齊宣王是一個比他老爹更有作為的國君,聽說孟子回到齊國,立刻封孟子為客卿。

  可是齊宣王只是把孟子當作一個裝點門面的擺設。被齊宣王當成擺設的孟子很無奈,只好再次來到自己曾經戰鬥與成長過的稷下學宮。

  在自己離開齊國的這段時間,稷下學宮有故人離去,也有新人進來。孟子將要在這裡繼續完善自己的學說「性善論」。

  孔子看重「禮」與「仁」,他說過:「克己復禮為仁。」子思則給儒家思想加上了「義」字,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庸》里寫道:「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意思是,心中有仁愛的人才是人,愛護自己的親人是最大的仁;義就是做事得當,尊重賢能的人是最大的義。愛親人要分親疏遠近,尊重賢人要有貴賤等級,以上兩者都源自禮。

  而孟子作為新時代的儒家旗手,將要把仁、義、禮的來龍去脈解釋得清楚,還要再加上自己的原創,最終為我所用。

  於是孟子在仁、義、禮後加上了一個「智」。

  仁、義、禮、智是人從一出生就具有的善心。為了解釋仁、義、禮、智,孟子創設了一個思想實驗:人們突然見到小孩將要掉入深井裡,都會有驚懼同情之心,想要上前拉一把。這個舉動並非要與孩子父母拉關係,並非為了在鄰里親友之間沽名釣譽,也並非因為厭惡孩子的哭泣聲,所以說,惻隱之心是人固有的。

  沒有惻隱之心的人,沒有羞恥之心的人,沒有謙讓之心的人,沒有是非之心的人,根本就不是人!

  惻隱之心是仁的端倪,羞恥之心是義的端倪,謙讓之心是禮的端倪,是非之心是智的端倪。因此仁、義、禮、智又被稱為「四端」,成為性善論的四大基石。

  君王如果將「四端」發揚光大,就可以稱王天下;假如丟棄「四端」,連父母都難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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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在齊國待了很久,就是不受國君重視,自己也只不過是個裝裱門面的稷下先生。如果受到國君重視,那臨淄就是他施展自己蓋世才華的大舞台,可如今,臨淄僅僅是一座平常的城市。孟子最終決定離開臨淄。

  走著走著,孟子來到了一個叫晝的地方,這裡離臨淄城不遠,他選擇在這裡暫時歇腳,而這一歇就是三天。

  孟子為什麼不走呢?因為他在等一個人——齊宣王。

  齊宣王第一時間就收到了孟子不辭而別的消息。他本想派使者挽留孟子,可是自己主動挽留孟子,無異於向臣子承認自己之前不重用孟子的錯誤,那太沒面子了。

  孟子在晝停留了三天,就是給齊宣王一個台階下,可惜齊宣王卻無動於衷。等了三天,還是沒有使者來,孟子就收拾行李準備走人了。

  孟子很難過,要說對齊國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齊國是他遊歷生涯中居住時間最長的國家,可以說是孟子的第二故鄉。他正是在臨淄歷經了學術大碰撞,才構建了自己的思想聖殿。

  弟子充虞看見老師一路上表情沮喪,問道:「老師,您看起來很不高興。您曾經教導過我們,君子不能怨天尤人呀!」

  孟子沒想到弟子看出了自己的內心,不禁愣住了。他停下馬車,把眾弟子叫到面前,開始了現場教學:「此一時,彼一時。歷史是一個輪迴,每隔五百年將有一個王者興起,同時還會出現聖賢人物。從周代開始,已經過了七百多年,從年數上來說,也應該出現聖賢了。」

  弟子懷著恭敬的心情看著眼前情緒激動的老師。

  孟子對著上天喊道:「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

  話音剛落,孟子又長嘆了一口氣。看著周圍和他一樣憤憤不平的弟子,他沉下聲音說道:「回鄒國,我們著書立說,哪兒也不去了!」

  公元前312年,耳順之年的孟子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鄒國,他在這裡一住就是二十餘年,直到生命的盡頭。

  孟子生平最崇拜的就是孔子,《論語》是他的枕邊讀物,一有空就會翻翻看看。所以,他回到鄒國後就效仿《論語》,與弟子公孫丑、萬章一起編書,後世將這本書稱為《孟子》。

  我們都知道《孟子》是儒家「四書」里的一本,而其文學性也是「四書」里最高的,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磅礴大氣。

  相比於都是片言隻語的《論語》,《孟子》里經常出現大篇幅的散文,更有邏輯嚴謹的辯論文章。在先秦散文大家中,能與孟子一較高下的也只有莊子。可惜的是,孟子一生遊歷列國,不光要宣傳自己的學說,還要教學,更要與人論戰,忙得不可開交,所以閒雲野鶴般的莊子才能在文學造詣上壓孟子一頭。

  孟子放下執念後一邊寫書,一邊授徒,過上了屬於自己的閒散日子。

  據考證,孟子活了84歲,這在當時絕對是超級壽星!很多人會向老壽星請教長壽秘訣。孟子也沒有告訴人家他吃什麼保健品,做什麼健身項目,而是說了一句玄而又玄的話:「我善養浩然之氣!」

  孟子的弟子公孫丑不理解,向老師求教。孟子回答:「這個有點難解釋。浩然之氣既宏大又剛強,如果用正義來培養它,就可以讓它在天地之間無處不在!浩然之氣必須與『義』和『道』相結合,沒有它們,浩然之氣就沒有戰鬥力。浩然之氣是正義在人的內心長期積累而成的,不是從外界獲得的。如果做了虧心事,浩然之氣就會消失。」

  打個比方,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浩然之氣的種子,這顆種子必須以正義為土壤,用「道」做肥料來滋養。浩然之氣茁壯成長後,就充滿了正能量,讓人無所畏懼,敢於與邪惡勢力作鬥爭。正所謂「浩然之氣,至大至剛」!

  浩然之氣成為無數文人修煉內心的終極目標,更成為現在無數民間養生機構的一大賣點。唐代大詩人孟浩然的名子就取自「浩然之氣」。

  孟子晚年一邊養生一邊著書,他與弟子合著的《孟子》成為流傳千古的著作。這本書也成了儒家經典里最光芒萬丈的一本,因為這本書中有讓專制君王畏懼的「民本」思想,為底層百姓發出了吶喊。

  孟子說過這麼一句話:「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

  意思是,老百姓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土地神與穀神,而國君的地位最輕。想要名正言順地當天子,必須贏得萬民的擁護;想要成為諸侯,就得獲得天子的承認;想要當大夫,就得獲得諸侯的承認。諸侯不好好治理國家,就得換人來干。

  這話不光是在戰國,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讓歷代君主聽得渾身不舒服。作為國家的統治者,怎麼地位還不如老百姓了?

  如果說「民為貴」只是讓統治者聽得不舒服的話,那麼下面一句直接讓統治者炸雷了:「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意思是,如果國君把臣子當作自己的手足,那麼臣子則把國君當作自己的腹心;如果國君把臣子當作犬馬,那麼臣子就會把國君當作不相識的路人;如果國君把臣子當作糞土草芥,那麼臣子就會把國君當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句話如同一道劃破暗夜的閃電,把歷代統治者驚出一身冷汗。在孟子看來,君臣之間,沒有絕對的服從義務,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你對我不好,也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我是否服從你,完全看你對我好不好。

  受到驚嚇最大的是明太祖朱元璋。朱元璋當過乞丐,做過和尚,文化程度不高,一邊造反一邊學習。朱元璋最害怕的就是別人威脅自己的帝位,他要的就是臣民的絕對臣服。我讓你死你就得死,你生是我老朱家的人,死也是我老朱家的鬼,就算化成灰也得拿到田裡當肥料。

  當了天子後的朱元璋,靠著自己那點文化水平翻閱《孟子》一書。他一看到「君之視臣如手足」這段話,馬上開啟了狂怒模式:「這是要教壞臣子謀反啊!《孟子》分明是一本謀反教科書呀!」

  彼時,孟子已經死了一千多年,而朱元璋依舊沒有放過孟子。他要禁了《孟子》,罷免孟子在孔廟中的配享!

  這消息一出,朝中大臣譁然。文臣都是考科舉步入仕途的,哪個不是熟讀《孟子》?這些官員為了維護偶像,抱著必死的決心向朱元璋發起炮轟。

  明朝皇帝極為專制,經常把大臣的褲子脫了打板子,將他們打死打殘都不是新聞,但這反而造就了明朝大臣極強的抗擊打能力。朱元璋害怕了,他實在沒想到,一個死了一千多年的人,竟然可以讓滿朝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冒著生命危險去挑戰至高無上的皇權。

  孟子死後數十年,秦帝國靠武力統一天下,又以驚人的速度崩塌。血淋淋的教訓告訴世人,倚靠暴政,把人們當牛馬的政權,只會死得很難看。一個政權乃至於一個文明的長久,靠的就是「仁」。百姓要有仁義之心,統治者要施以仁政,對外要懷柔遠人。只有仁者才能無敵於天下,永恆於世界!

  宋朝知識分子從孟子的思想里發展出了程朱理學。在當時,孔子只是儒家的精神領袖,而孟子在儒家的地位已經超越了孔子,成為實際主宰。到了元朝,來自蒙古高原的統治者追封孟子為「亞聖」。

  孟子的思想看似是一碗政治雞湯,不能讓戰國統治者填飽肚子,但雞湯畢竟營養豐富,遠非一碗米飯所能媲美。

  孟子生前很失意,可他的思想卻滲透到中國人的骨髓里,影響了中國人的世界觀。活著的時候不得志,死後卻影響數千年,改變了人世間,這才是聖人。任何名垂青史的君王,在聖人面前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如果把歷史的維度拉長,最後的勝利者往往都是孟子這樣的理想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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