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之於國也

2024-10-09 01:03:05 作者: 任超

  孟子和弟子們走在前往大梁的路上。雖然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可孟子依然覺得自己的命運有無數種可能,也還有實現推行仁政的理想的可能。

  孟子遊歷各國的隊伍規模遠勝於孔子。孔子周遊列國時,那是風餐露宿,食不果腹,如同喪家犬一樣。而孟子的隊伍則浩浩蕩蕩,弟子彭更還問了孟子一個非常可愛的問題:「幾十輛大車跟著您,幾百號人追隨您。咱們從一個諸侯國吃完,再到另一個諸侯國去吃。這樣不太好吧?」

  在弟子眼中,孟子師徒成了一群走到哪兒吃到哪兒的吃貨大軍。

  孟子哈哈笑道:「如果這樣做不好的話,那諸侯給的飯,我們連一籃都不應該接受。其實這樣做是符合道理的,你看舜不就是從堯手中接過了天下,這過分嗎?不過分呀!」

  公元前320年,孟子來到了大梁城,與魏惠王相見,此時年邁的魏惠王已經如同風中殘燭。要知道,在他年輕時,魏國可是天下小霸王,而今在馬陵之戰中,魏國主力被全殲,太子戰死,西邊的河西郡又被秦國搶奪,南邊的楚國還在趁火打劫。一落千丈的魏國再也無法找回昔日的榮光。

  魏惠王:「先生不遠千里而來,可以給我們國家帶來什麼利益嗎?」

  孟子:「大王不要講利益,有仁義就足夠啦!如果大王只考慮如何有利於國家,大臣也會考慮如何有利於自己的封邑,士和百姓也會考慮如何有利於自身。上下爭奪利益,那國家就危險了。一個擁有萬乘之國的國君被弒殺,那一定是擁有千乘戰車的大夫所為;一個擁有千乘之國的國君被弒殺,那一定是擁有百乘戰車的大夫所為。如果輕義重利,人就會不知足。有的人會丟棄自己的父母,有的人會不顧自己的君主。大王要講仁義,千萬不要談利啊!」

  史書上雖然沒有寫到魏惠王的反應,但是我們可以猜到,他一定在心想:「難道你是從幾百年前穿越過來的?」

  自從天下諸侯齊刷刷地邁入戰國時代,時代的主旋律就是變法圖強、中央集權,而且魏國就是第一個帶頭搞變法的。在戰國時代,大臣都是只拿工資沒有股份的打工仔,即使有封邑,也沒有兵權與行政權。哪怕你位極人臣,國君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所以戰國時期國君的非正常死亡率斷崖式下跌。春秋時的臣弒君現象對於戰國時期的國君來說,那只是遙遠的傳說。

  年邁的魏惠王明白,自己遇見了一位可愛的理想主義者。這樣的人倒是沒有壞心眼,可以留在身邊聊聊學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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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邁的魏惠王回顧自己的一生,覺得自己執政也算勤勤懇懇,為什麼到了晚年,魏國會不復當年的輝煌呢?於是他又把孟子拉過來嘮嗑,就有了我們中學課文里背的一篇課文《寡人之於國也》。

  魏惠王問:「寡人治理國家,已經很盡心了。河內發生大饑荒,寡人就把受災群眾遷移到河東,把河東的糧食運到河內去。當河內發生饑荒時,寡人也是這樣做的。而別國國君再沒有這樣盡心盡力的。可是鄰國百姓沒有投奔我,我國的民眾也不見增多,這是怎麼回事啊?」

  孟子:「大王曾經喜歡打仗,那我就用戰爭來做比喻。戰鼓一旦敲響,戰鬥就打響了,士兵貪生怕死,丟盔棄甲,拖著武器逃跑,有的跑了一百步,有的跑了五十步。然後,跑了五十步的人嘲笑跑了一百步的人。大王,你說這樣對嗎?」

  魏惠王:「不對,他只不過沒有跑到一百步,其實還是逃跑。」

  孟子笑道:「大王如果明白這個道理,就可以讓本國的百姓比鄰國多。不違背農時,老百姓種的糧食就吃不完;網孔小的漁網不入池沼,魚鱉就吃不完;按照樹木的生長季節進入森林砍伐,木材就用不完。老百姓生活富足,他們的生死也就沒有遺憾了,這是王道的開端。五畝宅田周邊種上桑樹,五十多歲的人可以穿上絲綢;雞豬狗鴨養殖不失時節,就可以讓七十多歲的老者吃上肉;一百畝的農田按照時節耕種,數口之家就不會挨餓。注重鄉村學校的教育,強調尊敬長輩的道理,當鬚髮斑白的人在道路上負重時就會有人幫忙。如果能把上述所講的全部做到,必然在天下稱王!」

  這就是孟子理想中的王道政治。

  所謂王道,就是像堯舜那樣的先王的統治之道,就是推行仁政。可是這些明君都是上古的人,他們是怎麼實施仁政的,誰都沒有見過。為此,孟子就解釋了一番,要讓老百姓過上小康日子,還要對老百姓進行道德教化。

  魏惠王聽完後覺得有道理,於是謙虛地說:「我願誠心誠意地接受先生的指教。」

  孟子:「殺一個人,用木棒和用刀劍,有何區別?」

  魏惠王:「沒有區別。」

  孟子:「同理,用政治手段和刀劍殺人有何區別?」

  魏惠王:「沒有區別。」

  孟子:「廚房裡有肉,馬廄里的馬吃得膘肥體壯,而百姓卻面帶飢色,野外有餓死的人,這如同是放任野獸去吃人。野獸吃人尚且令人憎恨,國君作為百姓的父母,自己治理下的百姓處於生死邊緣,國君的意義何在?」

  稍微有點理智的人都能聽明白,孟子是在炮轟魏惠王。如果孟子是在魏惠王年輕的時候這麼說,早就被推出去砍了。可現在的魏惠王是一位晚節不保的垂暮國君,如今只想在臨死前給自己一次救贖,救救這個千瘡百孔的魏國。所以魏惠王聽後只是長嘆了一口氣。

  魏惠王說:「魏國曾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到了我這一代,東面被齊國打敗,太子戰死;西面被秦國侵吞了七百里疆土;南面還被楚國羞辱。我很愧疚,我想替死去的將士洗刷屈辱!」

  孟子:「如果大王能施行仁政,輕徭薄賦,減輕刑罰,重視農耕,讓青壯年能學習孝悌忠信,在家孝敬父兄,在外侍奉長者。那麼魏國人即使手裡拿著木棒,也能打擊秦、楚兩國的重裝步兵。有的國家壓迫百姓,讓百姓家人受苦受難,大王可以去討伐他們,必然沒人敢對抗您!所以『仁者無敵』,希望大王不要猶豫!」

  魏惠王聽完後如醍醐灌頂,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不需要打仗就能讓國家富強的方法啊!

  雖然魏國衰落,但好歹是七雄之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孟子仿佛看到了自己推行仁政的希望。可惜,就在第二年,魏惠王死了。

  魏惠王死後,魏襄王繼位。孟子見到魏襄王后,感覺眼前的這位大王一點兒君王氣質都沒有,一看就是不靠譜的人。

  新繼位的魏襄王跟他父親一樣,對魏國的局勢憂心忡忡。他一見到孟子就拋出了一個宏大的問題:「天下能安定嗎?」

  孟子回答道:「統一就能安定!」

  魏襄王感到驚愕。現在的魏國不被他國揍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孟子竟然還提什麼統一天下,難道他手裡有讓魏國逆襲的方法嗎?

  「誰能一統天下?」魏襄王急忙問道。

  孟子:「不嗜殺的人就能一統天下!」

  一統天下,對於戰國諸侯來說就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敢做這個夢的也只有秦、楚、齊三個重量級大國。孟子認為,在亂世之中,百姓慘遭屠戮,所以都渴望施仁政的國君,如果這樣的國君出現,必然民心歸順,實現天下一統。

  現實總是讓理想主義者啪啪打臉。孟子說完這句話的一百年後,最終是虎狼般的秦國滅了六國,一統天下。

  不過,從表面上看秦國使用武力實現統一,是孟子錯了,可秦帝國只存在了短短十餘年便灰飛煙滅。而漢代才子賈誼這樣解釋秦帝國滅亡的原因:「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在現實社會中,理想主義者看似做的是以卵擊石的傻事,可是在漫長的歷史長河裡,他們最終會成為勝利者,其思想化為亘古不變的真理。

  孟子是一位清高的人,他看不上的人,一刻也不願與之多交談。很快孟子和弟子的車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大梁城。

  大梁城位於中原腹地,曾經是魏惠王造的天子之都,但經歷多次戰火,如今大梁城已經變成「戰區房」。中原是一個肥美之地,而在諸侯眼中,更是適合打仗的戰場。孟子一路上經常看見戰火紛飛的戰場遺址,多少城市已經破落凋敝,多少白骨兵器裸露在蔓草之中。

  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多亂的世道呀!

  孟子發出了對時代的怒吼:「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強酒!」意思是,天子不仁不能保全四海;諸侯不仁不能保有國家;卿大夫不仁不能保有宗廟;士人與庶民不仁不能保有自身性命。如今人們憎惡死亡卻喜歡幹著不仁的事,如同厭惡酗酒卻偏要喝酒。

  天下必須靠仁義才能一統。孟子想來想去,符合條件的也只剩齊國了。

  秦國如同豺狼虎豹一樣,楚國又崇尚道家,而齊國開放包容,國力昌盛,正是自己思想最好的試驗田。如今,和孟子不對付的齊威王已死,現任齊宣王是一位雄心勃勃的國君,也禮賢下士,那就回齊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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