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亞聖』孟子 人之初,性本善
2024-10-09 01:03:01
作者: 任超
就在天下諸侯忙於發展與鬥爭的時候,一位儒家重量級人物正在慢慢崛起,遊走於諸侯之間,傳播自己的思想。
公元前372年,鄒國(今山東省鄒城市)的一戶人家生下了一個男孩,這個孩子叫孟軻,正是大名鼎鼎的孟子。孟子在儒家的地位極高,僅次於孔子,被後世封為「亞聖」。
孟軻3歲的時候,他老爹死了。孟軻雖然失去了父親,但是他的母親在家庭教育上卻絲毫不鬆懈。
孟母可以說是中國「虎媽」的始祖。作為「虎媽」的孟母,遇到的第一個挑戰就是「學區房」。
話說孟軻慢慢長大了,也到了該讀書的年紀。可是孟軻家住在郊區,離墓地不遠,是「墳地房」。由於挨著墓地,孟軻經常會看到別人辦葬禮。小孩的模仿能力是極強的,孟軻經常和鄰居家的孩子跪在墓前,學著哭泣、磕頭。
孟母一看,孩子這是要往殯葬業發展,這哪行啊,趕緊換房子!於是孟母把家搬到了市區。
搬到市區後,由於房子靠近街上的店鋪,孟軻又學起了做買賣。孟母一看,這也不行啊,孩子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怎麼能做小買賣呢?再換!於是孟母又把家搬到了學宮旁。
搬到學宮旁,孟軻看到很多認真學習的人,自己也就模仿人家,學習禮節。孟母覺得這才是適合孩子成長的地方,於是在此定居,給孟軻報名上學。換房子是要錢的,孟母前後換了兩次房子,說明孟母家裡還是有點底子的。不過孟母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將會在諸子百家紛爭的戰國時代,憑一己之力扛起儒家的大旗,笑傲天下!
孟軻在母親的成功教育下,品格高尚,在學習方面突飛猛進,迅速成為老師和長輩眼中的優等生。孟軻所學的是儒學正宗,孟軻所拜的老師是子思的學生,孟軻也稱自己為孔子的私淑弟子。
子思自己是孔子的孫子,老師也是孔子的高徒曾子。曾子、子思師徒二人不光繼承了孔子的儒家思想,還將其發揚光大。曾子寫了一本《大學》、子思寫了一本《中庸》,在未來,孟軻會續上第四本《孟子》,加上孔子弟子編纂的《論語》,就構成了儒家「四書」。
學成之後,孟軻開始了收徒講學的生涯。孔子招學生是有教無類,乞丐來了也收,而孟子的招生條件卻異常苛刻。凡是認為自己地位高貴的,認為自己賢能的,認為自己歲數大的,認為自己有功勞的,認為自己有交情的,對不起,這五類人不要到我這裡來求學,我不會收的。
這樣狂妄的招生標準,竟然擋不住人們來孟軻門下求學的熱情。
由於名氣大,孟軻被鄒國的國君鄒穆公看中了,請他出來做官。
鄒穆公是一個勤勉節儉的國君,深受老百姓愛戴,鄒國在他的治理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在兼併成風的戰國時代,鄒國這樣一個巴掌大的小國,受到了大國國君的尊重,從未遭到戰火的荼毒。
可是孟軻感覺鄒國實在太小了,不適合自己傳播儒家的仁愛思想,他需要更大的舞台來施展自己的蓋世才華。此時的齊國處於齊威王統治之下,百姓富庶,文化昌明。靠家近,出行又方便的齊國成為孟軻實現人生抱負的首選地。
讓孟軻沒想到的是,自己這一走,竟開始了一場堪比孔子周遊列國的生涯。
如果說孟軻四十歲以前的人生是順風順水,那麼四十歲之後,孟軻就是在為自己的理想而抗爭。不惑之年的孟軻,將被現實打擊得困惑無比。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孟軻像無數找工作的人一樣,碰壁了。
齊王聽說鄒國的大名人孟軻來了,想請孟軻到王宮裡來聊一聊。換作一般人,肯定會梳洗打扮一番,準備去見國家領導人。結果孟軻見到齊王派來的使者後,乾脆拒絕前去。
弟子萬章急了,忙問老師:「老師,您不去見齊王是什麼意思啊?」
孟軻嚴肅地回答道:「在城裡的叫市井之臣,在郊野的叫草莽之臣,都被稱為庶人。庶人沒有經過官方授予的職位,是沒有資格去見君王的。」
齊威王好歹也是一代英主,看到孟軻擺這麼大的譜,不見也罷。孟軻也就被晾在了一邊。
不過齊威王看著孟軻在臨淄城內瞎轉悠,覺得也不是個事兒,畢竟人家在鄒國是個牛人。既然孟軻覺得自己牛,那麼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一遛就知道了。
於是齊威王給孟軻開了一封介紹信,讓手下人交到孟軻手裡。孟軻按照介紹信的地址,來到了傳說中藏龍臥虎的稷下學宮。
當孟軻帶著介紹信來到稷下學宮的那一刻起,他的思想已經脫胎換骨,迎來質的飛躍。
戰國時,讀書人最喜愛的是三個職業:公務員、軍官、教師,其他職業在他們眼中就是不務正業。
孟軻在齊國沒有官職,自己一介書生又不會帶兵打仗,去稷下學宮當教師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戰國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群星閃耀的時代,而這些星辰都無法抗拒稷下學宮的引力。稷下學宮是齊國的公辦學校,因為位於臨淄的稷門附近而得名。在一百五十多年的時間裡,稷下學宮是全天下的學術中心,聚集了諸子百家的精英人才,最高峰時師生人數達到數千人,堪稱中國古代的綜合性大學。
在稷下學宮教書的老師被稱為稷下先生,待遇參照政府官員。如果你學術水平高超,甚至可以拿到與上大夫差不多的豐厚待遇,還能分配豪宅。稷下先生還可以直面齊王,對國家建設建言獻策。
稷下學宮裡面有無數學術大牛,他們開班教學,宣揚自己學派的思想,天天都開百家講壇。各學派為了一較高下,隔三岔五舉行辯論大賽,輸了的人不用學宮開除,自己就捲鋪蓋走人了。
孟軻來到稷下學宮後,見到的第一個大咖就是齊國學術泰斗——淳于髡(kūn)。
淳于髡原本是個贅婿,也就是倒插門女婿,這樣的人在古代是沒有地位的,可是淳于髡憑自己深厚的學術功底,成為稷下學宮裡資歷最老的先生。孟軻見到淳于髡之後,也得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
淳于髡:「聽說你很有學問,想在稷下學宮立足,必須要過我這一關。過幾天,稷下學宮會舉行期會,屆時你要與我辯論。」
隔了幾天後,稷下學宮舉行了期會,也就是讓稷下先生演講辯論的大型真人秀。孟軻與淳于髡登場,會場周邊坐滿了人。
淳于髡率先提問:「男女授受不親,這是禮嗎?」
孟軻:「是禮。」
淳于髡:「那嫂嫂落入水中,要伸手救援嗎?」
孟軻:「嫂嫂落入水中不去救援,這是豺狼的行為。男女之間不親手傳遞東西,這是禮。嫂嫂落入水中去救援,這是變通。」
淳于髡:「現在天下諸侯紛爭,如同落入水中。先生不去救援,這是為什麼呢?」
孟軻:「救天下需要『道』,嫂嫂落入水中需要用手,難道我要用手去救援天下嗎?」
這是一場精彩的辯論,淳于髡先是讓孟軻承認男女授受不親是儒家的禮,然後再用嫂嫂落水這一特殊情況來攻擊儒家的禮。孟軻卻用在特殊情況下人要學會變通的說法來化解淳于髡的攻擊。
接著淳于髡將辯論焦點上升到政治高度:現在天下大亂,孟軻為何不去憑藉自己的蓋世才華平定天下呢?
孟軻則提出了一個宏大的政治解決方案,那就是「道」。孟軻眼中的「道」不是老子玄而又玄的「道」,而是先王之道,簡稱王道!如果統治者能學習堯舜這些賢明的古代先王,對老百姓施行仁政,那麼自然會天下太平。
辯論結束後,淳于髡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決定讓孟軻進入稷下學宮上班。
然而孟軻進入稷下學宮後,才真正感受到什麼叫壓力,因為他面臨的就是無休止的辯論。每位稷下先生都是「抬槓」運動員,只要他們發現你的論點有問題,就會咬住不放,窮追猛打。
有一次,孟軻的學生公都子問他:「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意思是別人都說老師愛辯論,這是為什麼?
孟軻無奈地說道:「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意思是自己並不是真的喜好辯論,而是不得已。
稷下學宮就像一個大型的學術市場,孟軻到來時,這裡已是一片紅海,裡面是各路神仙在打架。
在長期的辯論中,孟軻發現對手為了贏得辯論,經常會利用言辭進行詭辯。孟軻將這些言辭進行了總結:偏頗的言辭講得很片面;浮誇的言辭講得很失實;邪惡的言辭偏離正道;搪塞的言辭說明對方已經理屈詞窮。
在稷下學宮當先生這幾年,孟軻憑藉著善於雄辯的能力,傲視稷下學宮。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少不了刀光劍影,學術圈也不例外。
孟軻發現在稷下學宮乃至民間都流行著楊朱與墨子的思想。
楊朱是戰國中期炙手可熱的思想家,他的招牌思想就是「貴己」,主要思想是人的一生很短暫,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要活得那麼累,要多以自我為中心。他有一句名言:「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意思是,古代的大人物不會拔下一根毛而利天下,而讓天下所有人都侍奉他,他也同樣不願意。人人為自己,而不侵犯他人,天下就太平了!
如果說楊朱的思想是為了個人,那麼墨子的思想就是為了普天下的百姓,追求大愛,人人平等,反對一切不義戰爭。
在戰亂頻發的戰國時代,楊朱與墨子的思想,無疑是治療百姓痛苦的良藥。可在孟軻看來,這些堪稱解放人性的思想卻與儒家嚴格的等級觀念相違背。儒家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要求每個人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決不能逾越,否則會天下大亂。
因此孟軻怒斥楊朱與墨子的學說:「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意思是,聖王不出現,諸侯們肆無忌憚,人們橫加議論,楊朱與墨子的思想在天下流行。世間的言論不是楊朱這一派就是墨子這一派。楊朱主張一切為自己,是無視君王;墨子主張兼愛天下人,這是無視自己的父母。不愛自己父母與國君的人就是禽獸。
孟軻認為,人與禽獸之間唯一的區別就在於人是有人性的。孟軻想要批駁楊朱、墨子的理論,於是試圖回答關於人性本質的問題。但是,當他在儒家經典里尋找真相時,卻發現了一個問題:孔子作為儒家創始人,竟然沒說過人性是好還是壞!
孔子只說了一句:「性相近也,習相遠也。」那麼,人最初的天性是善還是惡呢?孔子沒有說。這就導致了後世儒家思想的分流。
孟軻選擇了性善論,而戰國末期儒家的另一位大咖荀子選擇了性惡論。
孟軻選擇性善論後,迎來了第一場論戰,這次的對手是告子。告子是集儒、道、墨三家思想於一身的複合型人才,極其善於辯論。
在一次期會上告子率先發難:「人性就像杞柳,仁義就像木頭做的杯盤。人性本來是沒有仁義,無所謂善惡的,讓人變得有仁義,這需要對人性有一個塑造的過程,就像把杞柳的木頭製造成杯盤一樣。」
告子認為最初的人心本無善惡,而善惡只是由外部環境塑造而成的。
孟軻反駁道:「你是順著杞柳的天性製作杯盤,還是損毀杞柳的天性製作杯盤?如果是後者,那不就相當於損壞人的天性變得仁義嗎?讓天下人禍害仁義的,就是你這種學說!」
孟軻抓住了告子的漏洞。他認為人的天性不應該被外力塑造,而應讓其自由發展。如果強行塑造,那就是對人天性的破壞。所以,人的天性是善良的,仁義也是人性自然發展的結果。
告子接著反駁道:「人的本性如同急而縈迴的湍水,東面有缺口就往東流,西面有缺口就往西流。人性本沒有善與不善,就像水沒有東西流向的區別。」
孟軻:「水的確沒有東西流向的區別,可是它有上下流向的區別。人性本善,猶如水往下流一樣。如果水受到拍打而飛濺起來,能使它高過額頭,這難道是水的本性嗎?這是情勢所迫。人性天生向善,而有的人不善,也是受到外力的逼迫。」
從此,孟軻的性善論一炮打響,後來也就有了《三字經》的開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人性既然是善的,那如何應對戰國亂世呢?
孟軻給出了一個看似完美的解決方案——施仁政,行王道。
孟軻認為,上古的先王,比如堯舜,都生性善良,對百姓充滿了仁愛之心,頒布的都是對百姓有利的好政策。所以一個君王要想治理好國家,就要學習上古先王的治國之道,對百姓實施惠民的好政策。
在稷下「瘋人院」里,學術辯論的壓力竟然在無形之中打通了孟軻的任督二脈。孟軻親手打造的性善論成為他與其他學派較量的神兵利器。此後,孟軻對性善論不斷完善發展,逐漸開啟儒家思想的新紀元,他也當之無愧地擁有了「子」的尊稱。
就在孟子在稷下學宮用性善論與楊朱、墨子思想廝殺之際,他的母親去世了。作為儒家弟子,不管在外面混得怎麼樣,父母死了,都必須回家守孝三年,孟子只能回鄒國處理母親後事。孟子祖上是孟孫氏,孟孫氏的祖墳又在魯國。於是孟子把母親棺槨送往魯國安葬,並在那裡守孝三年。
不過,孟子在母親的葬禮上還是風光了一把。雖然他沒有做官,但是他在稷下學宮的待遇可以參照上大夫。在母親的葬禮上,孟子用了五個鼎來祭祀。
儘管如此,但哪怕是火透半邊天的明星,一兩年不露面立馬就會過氣,學術市場也是這樣的。等孟軻守孝三年,再次回到齊國時,他感覺自己已經不再屬於那裡。四十多歲的他,雖然可以繼續在稷下學宮混,可自己在那裡已經無法實現治國平天下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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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想走的消息傳到了齊威王的耳中。齊威王雖然不喜歡孟子對君主的狂妄,但他畢竟也是一個愛才之人,於是特意派人給孟子送去黃金。沒想到孟子對黃金看都不看,拍拍屁股周遊列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