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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0:54:53 作者: 醉罷君山

  不過有個問題:鍾會麾下十幾萬大軍,都是來自魏國,他們願意跟著他叛變嗎?他必須找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鍾會把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及前蜀國官員都召集起來,在蜀皇宮內開會。在殿堂之上,鍾會取出一份所謂的「太后遺詔」,這份遺詔密令他起兵廢掉司馬昭。

  太后就是郭太后(魏明帝曹叡的皇后),剛剛去世不久,正好被鍾會拿來當作宣傳工具。鍾會自稱接到太后遺詔,他還從懷裡把「遺詔」取出來交給眾人過目。難道鍾會真有這麼一份遺詔嗎?當然不是,他只是再施神功,模仿太后筆跡偽造了一份。我們必須說,這傢伙真是有兩下子,滿堂文官武將誰也辨不出真假。不過,鍾會也無須理會他們的態度,這些護軍、郡守,有些是鄧艾的人,有些是司馬昭的人,他全都換成了自己的親信。同時,成都城內實行戒嚴,城門宮門都關閉,派重兵把守。

  只是,狡猾的衛瓘卻逃出了城。

  衛瓘是司馬昭派去監視鍾會、鄧艾的,按理說,鍾會一心要叛變,定要先解決掉衛瓘。可是鍾會過於大意,被衛瓘給騙了。衛瓘裝作病懨懨的樣子,似乎馬上要去死神那兒報到,他提出到城外療養,鍾會竟沒有識破詭計,批准他出城去了。

  謀反已成事實。

  鍾會之所以走向叛亂之路,除了自己野心膨脹之外,還受到姜維的影響。他視姜維為心腹,可是他哪裡曉得,姜維心裡打的卻是另一個算盤。

  姜維的個人品行很端正,有「大義」的觀念。所謂「大義」,即是效忠蜀漢朝廷。蜀國滅亡前,他多次為國出征,不辭辛苦,勇挑重擔;蜀國滅亡後,是皇帝劉禪的一紙招降書,才讓他放下武器,向鍾會投降。不過,他投降魏國絕非真心實意,只是蟄伏,耐心地等待機會,相信終有一天能重振漢室江山。為此,他夾起尾巴做人,裝作對鍾會忠心耿耿的樣子,暗中出謀劃策,鼓動其叛變。

  如今,鍾會果然掉入陷阱,姜維離目標又近了一步。他開始策劃第二個步驟:勸鍾會殺魏軍將領。這些將領多數已遭軟禁,失去人身自由,但只要還活著,就是一大威脅。姜維的如意算盤是:等鍾會殺光魏國將領後,自己便找機會刺死鍾會,召集蜀軍舊部,坑殺全部魏國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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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姜維不是人道主義者,倘若他的計謀得逞,蜀地又是一片屍山血海。從這點看,姜維的人道主義精神顯然不及鄧艾,他只是個復國主義者,為了復國,不惜採取任何極端手段。姜維還寫了一封密信給廢帝劉禪,信是這麼寫的:「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站在蜀國的立場,姜維不愧是一代忠臣。

  然而,姜維的計謀終於泡湯。

  問題出在鍾會身上。

  我們讀歷史,要注意一些細節。姜維的節操是很好的,但他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不惜坑殺十幾萬魏兵。鍾會雖私慾無限,卻不似姜維那樣漠視他人的生命。當姜維勸他盡誅魏軍將領時,鍾會沒有同意,於心不忍。

  只是天下無不透風的牆,漸漸地,有人隱隱約約聽到風聲。

  當時鐘會手下有個帳下督,名喚丘建,本是護軍胡烈的部下,此人八面玲瓏,頗得鍾會信任。鍾會扛出郭太后「密詔」,以討伐司馬昭為由,割地自雄,對魏軍高層進行大清洗,護軍胡烈也被囚禁。丘建見老上司被囚,心有不忍,便向鍾會提出一個請求:派一名親兵給胡烈送飯。鍾會同意了,只是他沒想到,這個隨口答應的決定,最終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自從被囚禁後,胡烈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就是政治的犧牲品。鍾會要叛亂,勢必要清洗掉朝廷委派的官員。只是鍾會百密一疏,他抓了胡烈,卻漏掉胡烈的兒子胡淵。胡烈當然不甘心束手待斃,但自己身陷囹圄,有什麼辦法呢?正當這時,老部下丘建派來一名親兵前來送飯,胡烈心中一喜,計上心頭。

  他在牢房裡寫了一封信,讓親兵帶給自己的兒子胡淵,並對小兵說:「丘建把絕密消息通報給我,說鍾會已經挖好大坑,準備了幾千根大木棍,打算把外面的士卒喚進去,以授職為藉口,依次擊殺,埋入大坑中。」

  胡烈的說法並不完全是空穴來風,因為姜維確實有屠殺計劃。丘建在這個時候突然派親兵給胡烈送飯,想必不僅僅是關心老上司的伙食,而是想傳遞大屠殺的傳言。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一句傳言,足以摧毀整座城市的防禦。

  很快,大屠殺的傳言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所有將士都知道了:鍾會要血洗兵營!所有人無不恐懼激憤。這時,有一個人挺身而出,振臂一呼。此人正是胡烈的兒子胡淵。他率先發動暴動,召集父親舊部出營,擂響戰鼓,向內城進發。其他士卒見到胡淵造反,也紛紛拿起武器,不約而同地跟著去了。暴動的規模迅速升級,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胡淵之外,其餘各軍的暴動都沒有領導者與組織者,士兵們只是為了自保才不惜鋌而走險。

  此時鐘會正在內城裡給姜維的部眾分發鎧甲武器,這似乎應驗了他要血洗兵營的傳言。突然有人來報,說城外聲音喧鬧,吵吵嚷嚷的,仿佛是哪兒失火了。起初鍾會不以為意,不一會兒,又有人來報,說暴動的士兵正殺向內城。鍾會不由得大吃一驚,意識到大事不妙,軍隊已經失控了!

  他慌慌張張地問姜維:「士兵們好像作亂了,如何是好?」姜維並不緊張,從容答道:「怕什麼,迎頭痛擊就是了。」同時他告誡鍾會,要馬上動手,把軟禁的牙將、郡守等斬盡殺絕,沒有指揮官,亂兵成不了大事。

  事到如今,鍾會只能狠下一條心了。他派一支小分隊前往牢房處決被囚的軍官,但是這件看似簡單的任務,卻沒能完成。牢房裡的軍官們畢竟有豐富的戰鬥經驗,他們團結起來,拿桌子木板頂住大門。奉命前來處決的士兵們拿刀猛砍,一時間卻斫不開。

  這群飯桶劊子手令鍾會失去了最後的機會,倘若他們及時把軍官們的腦袋拎回來,還能對攻城的叛軍起到震懾作用。只是他們拖拖拉拉,無所作為。起初姜維還信心滿滿,但當他望見叛軍如潮水一般擁來時,一顆心仿佛墜入冰窟。

  此時城外的叛軍架起雲梯,攀爬而上。內城守兵見到這陣勢,拔腿就逃,叛軍蜂擁入城,四處放火燒屋,城內飛箭如雨。原本奉命處死牙將、郡守的士兵也都逃光了,諸牙將、郡守逃出牢房,與叛軍會合。本是一盤散沙的叛軍有了首領,進攻的目標更加明確——殺死鍾會與姜維。

  抵抗叛軍的力量只剩下姜維的親兵部隊,其餘的人不是投奔叛軍,就是作鳥獸散。姜維帶著鍾會,且戰且退,身邊的親兵越戰人越少。姜維寡不敵眾,終於身陷重圍。這位前蜀國大將軍早把生死置之腦後,他大吼一聲,拔出寶劍沖向敵人,左劈右砍,砍倒五六人。就在這時,十幾把兵戈劍戟刺向姜維,只見血花四濺,姜維晃了幾晃,終於倒下了。

  姜維死了,鍾會已是孤家寡人。怎麼處置這位總司令呢?這群士兵你瞧我,我瞧你,都到這個地步了,總司令不死,以後必是我等死,豁出去了!大家一擁而上,刀戈相交,鍾會還沒等到司馬昭前來,就緊隨姜維之後,命赴黃泉。叛軍一不做二不休,大開殺戒,又殺掉前蜀太子劉璿、姜維的妻子兒女以及鍾會的親信,共計數百人。叛軍在城內大肆燒殺搶掠,成都百姓在蜀國滅亡時未遭殃,反而在這次暴動中死傷無數。大屠殺後的成都城,滿目瘡痍,遍地狼藉。

  鍾會的謀反,就如同一出鬧劇草草收場。那麼,鄧艾的命運又如何呢?

  成都爆發大騷亂時,鄧艾被關在囚車裡,正在被押往京師的途中。當初鍾會指控鄧艾有謀反之心,如今真相水落石出,謀反的人不是鄧艾,而是鍾會。既然如此,鄧艾的冤情可以洗清了吧。部將們趕緊快馬加鞭去追趕囚車,打算迎回鄧艾。

  有一個人慌了,他就是監軍衛瓘。

  當初衛瓘與鍾會聯名寫信給司馬昭,指控鄧艾謀反。不僅如此,衛瓘還親自前往抓捕鄧艾。要是鄧艾無罪釋放,官復太尉原職,試問衛瓘要如何面對?再說了,鍾會謀反已經坐實,鄧艾要是反咬一口,指控他是鍾會的同黨,他要如何辯白?總之,鄧艾不死,衛瓘就算不被治罪,恐怕政治前途也到頭了。

  衛瓘決定幹掉鄧艾。不過,這件事他不能親自出馬,最好的辦法是借刀殺人。衛瓘挑來挑去,最後選中一個人:護軍田續。原因很簡單,田續與鄧艾有仇。

  田續與鄧艾的恩怨,得從伐蜀戰爭中的江油之役講起。當時鄧艾出奇兵攻江油,時任護軍的田續畏縮不前,鄧艾大怒,當場把他拿下,準備開刀問斬。後來江油城不戰而降,鄧艾的怒氣消了一大半,便赦免田續的死罪。田續雖撿回一條命,卻深深埋下仇恨的種子,一心想復仇卻苦於沒機會。如今機會來了。衛瓘找來田續,命令他追上鄧艾的囚車,將其就地正法,並慫恿說:「您可以報江油受辱之仇了。」

  打仗畏縮不前的田續在殺人上卻一馬當先,馬不停蹄,一路狂奔,終於在綿竹以西追上鄧艾。鄧艾見到田續臉上的獰笑,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只得仰天長嘆。果不其然,田續宣布完鄧艾罪狀,不容分說,將其父子兩人拉下囚車。刀斧手朝著鄧艾的腦袋「唰」的就是一刀,鮮血噴涌而出,一顆憔悴的人頭滾落在地上。

  一代名將鄧艾就這樣死於荒郊野嶺,默無聲息。

  然而,悲劇還沒完。

  衛瓘殺了鄧艾後,羅織了一套說辭,稱蜀地動盪不安,擔心半途生變,鄧艾囚車難以到達京師,所以才殺了鄧艾。說實話,司馬昭對鄧艾之死表現得很淡漠。鄧艾活著,他反而擔心,自己那麼信任的鐘會都會走上叛變之路,誰能保證鄧艾的忠誠呢?既然殺了鄧艾,他的兒子們就必須死,否則容易有後患。當時鄧艾的其他幾個兒子都在洛陽,糊裡糊塗被抓起來,一律問斬。可憐鄧艾為魏國建立了豐功偉業,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如何不令讀史者扼腕而長嘆呢?

  伐蜀之戰結束一年後,兩名主帥竟都死於非命,著實令人感到意外。鍾會與鄧艾之死,暴露出魏國內部權力鬥爭引發的矛盾。自從司馬氏把持朝政,反司馬氏的力量便此起彼伏、前仆後繼,淮南三次兵變就是最好的例子。權力這種東西令人失心瘋,你想要成為天下至尊,別人也想笑傲江湖,最後若不是分庭抗禮,就是一方被另一方消滅。

  鍾會本是司馬昭的親信,曾為司馬氏立下汗馬功勞。在第二次淮南之變後,魏帝詔令司馬昭留守許昌,企圖削其權力,正是在鍾會的及時警告下,司馬昭火速入京,掌控權力,避免了被架空的命運。在第三次淮南之變中,鍾會再施妙計,逼降吳將全懌,此為戰爭勝負之一大關鍵。在伐蜀之役中,鍾會攻克天險陽平關,迫使姜維主力回防,為鄧艾千里奇襲製造機會,雖說功勞在鄧艾之下,亦不乏可圈點之處。

  作為一個為司馬氏鞍前馬後賣命的人,鍾會最終竟成為司馬氏的敵人,這就是歷史的弔詭之處。權力場上人與人的關係微妙而善變,鍾會的叛變,一方面出自野心,另一方面也是畏懼功高震主帶來兔死狗烹的結局。鍾會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司馬昭對待鄧艾的態度足以說明他的刻薄寡恩。然而,鍾會畢竟只是個有小聰明的人,沒有真正的大智慧,缺乏統御力。最終,他信任的姜維利用他,他的部下反對他,以致眾叛親離,悲劇收場。

  與鍾會相比,鄧艾更值得憐憫。鄧艾是三國後期最出色的將領之一,為穩定魏國西疆做出傑出貢獻,令姜維多次北伐無功而返。在伐蜀之戰中,他以弱小之偏師完成史無前例的偉業,可謂一代名將。鄧艾品行高尚,以人道主義原則對待征服區的百姓,最大限度地制止戰爭對川蜀的破壞,可稱為仁義之將。他的死,一方面是過於自信,沉醉於當川蜀太上皇,引起了朝廷的警覺;另一方面是鍾會、衛瓘等人的陷害。不過,這些都是表面原因,深層原因仍然是功高震主。

  蜀國滅亡,意味著三國鼎立的格局被改寫。

  吞併蜀國後,魏國控制長江上游,隨時都可以順流而下進擊吳國,已然擁有了先手。人力、兵力、地盤都屈於下風的吳國,要如何抵禦魏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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